西宁有一抹透明的蓝

西宁有一抹透明的蓝 她看起来不足16岁,矮矮的,两条长长的辫子搭在身前。抬起头时,面颊有两抹高原女孩特有的高原红。穿蓝色碎花的裙子,干净的蓝,一如西宁的天空,蓝得清澈,蓝得透明,蓝得一如关于这个城市天空的传说。 从走出火车站,她便一直紧紧跟在我们后面小声央求:“让我给你们做导游吧,很便宜的,一天只要50块钱。”我回头冲她笑,说:“小姑娘,我们真的不需要。” “30块行不行?”她抿了抿唇,像下了很大决心,说,“我带你们去最好的地方。” 何其回过身,冲她晃晃手中的地图,说:“小姑娘,我们有它就行了。”说完,牵着我的手加快了脚步。她没有跟上来,小小的蓝色身影定格在被延绵山脉包裹着的西宁站外并不拥挤的人流中,那么娇小,细细的手指绞着辫梢。 我忽然有些怜惜。 出租车穿过东大街,不远便是水井巷,一条专门出售藏族饰品的小巷。 入了巷子,我便被两旁琳琅满目的小店吸引了。看中一些东西,我才与店老板谈好价钱,却听身后忽然有人说,姐姐,等一下。 她竟然跟踪我们而来!真是个缠人的小女孩!我一时觉得不太高兴,便不答理她。她却把我手中的物品拿过去,同店老板谈起来。 两人说得很快,好像争着什么。她的声音纤细,却清晰。片刻,店老板无奈地摆了摆手。她高兴起来,回过头把那些物品放回我掌心,说,姐姐,你可以买它们了,一共30块钱。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刚才我打算花120块钱买下来的。冲动中,我不由脱口而出,你给我们当导游吧,一天50元。 不,30。她抿抿唇,怕我反悔,又飞快地说,从现在开始计时。 她叫马丽娜,16岁,读完中学就开始做个体导游,所有导游知识都是“自学成才”,已是有着两年经验的“老导游”了。 马丽娜很爱笑,有非常好的语言天赋。她带着我们在那条巷子里买了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只是在买藏刀时发生了一点意见分歧。她很认真地说,姐姐,坐火车是不能带刀子的。 我笑,说,这样的刀子是艺术品,我可以装在兜里过安检。 “不行的!”她大声说,“因为规定不允许!”口气是少有的严肃。 何其逗她,说:“小姑娘,你做个体导游,规定允许吗?” 她的脸一下红了,又抿住了唇,怔了半天,然后低低地说,反正那样不行,哥哥姐姐,你们都是大学生,读了好多,这样的道理你们懂,对吗? 我和何其愣了一下,忽然惭愧起来。我攀住她的肩膀,说:“好了,丽娜,我们闹着玩的。” 马丽娜的脸红红的,手指缠绕着辫梢,笑起来。 后来休息时,她告诉我,她曾有个很好的少年朋友在火车上贩卖藏刀。每次,他都是将好多把刀子带在身上通过安检。后来,在一次争斗中,少年拿出了刀子……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他还在管教所里。说的时候,她的眼睛红红的。 我一时无语,却对这个少女更加怜惜起来。 那天,她带我们去吃纯正的高原羊肉,喝街边自制的味道纯正的酸奶。而她给我们找的住处,便宜得超乎想象,却干净舒适。 我们坚持邀请她一起吃晚饭,她拒绝了,说家住在西宁郊区,明天早上会早点赶过来。我们便没有再留她。 第二天一大早,马丽娜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我们这才知道她的家并不在郊区,而是在距 离市区50公里外的一个村子。 第三天,我们搭一辆旅行客车朝青海湖进发。 离开西宁,车子朝越来越高的地势攀爬。何其出现了高原反应,面色渐渐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马丽娜大声地喊司机停车,然后央求司机把车开回西宁去。 马丽娜的请求没有得到司机和车上其他几十位乘客的同意。 我急得几乎要哭起来。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马丽娜忽然推开车门冲下车去,站在路的中央张望起来。 等了好半天才有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来,隔着车窗,我看到马丽娜不躲不避地站在路中央,拼命朝那辆车挥手。 轿车在距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她跑过去,一边比画一边急急地跟车里人说着什么。漫长的几分钟后,她飞快地跑回来,说,快,姐姐,他们愿意带哥哥回去。 我的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到了医院,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否则很危险。 两天后,何其的状况稳定下来,可以出院了。那两天,马丽娜一直默默地陪着我们,黄昏时离开,早上又早早过来。而西宁之行也只得于中途取消。让我为难的是,付过了医药费,所剩的钱只够买两张硬座车票,我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马丽娜的导游费了。 我为难地对她说,如果你相信我,把地址留给我,我回到北京就给你寄钱。 她半天不语,明显地有些失望,手指绕着辫梢,片刻,却又忽然抬起头来,笑着说,行。然后在小花布包包里拿出纸笔,边写边说:“那你把钱寄到家里吧,刚好小弟快要开学了,可以给他缴书费。再说,我还没有身份证呢。”说着,她把写完的纸片递给我。 马丽娜竟然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字体浑圆、工整、小巧,很像她的人。我仔细地把纸片放进包里,说:“丽娜,谢谢你。”说完,心里忽然一酸。 她摆摆手,又从包里掏出50块钱递给我,给,路上买点吃的。 我慌忙推拒,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还有点钱。我不能再继续接受她对我的好,她给我的已经太多了。 “可是他需要。”她指指何其,说,“回北京太远了,穷家富路,我妈说的,你拿着吧!”她把钱塞到我手里,又说:“是借给你们的,到时候要一起还的。现在我要去找新的游客了,再见。” 我怔怔地站着,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转弯的路口,转头,看到何其的眼睛已经潮湿了。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我将欠马丽娜的钱寄还给她,另外多寄了300元,并给她和她的弟妹各寄了一身新衣服。对她的感谢,不是钱和物质可以达的,我想聪明的她会明白。 20天后,我收到马丽娜退回的300块钱,以及两把漂亮的藏刀和一件鲜艳的藏裙,还有她的信。马丽娜说,衣服我收下了,阿爸阿妈要我谢谢姐姐。多余的钱不是我该得的,我不能要。署名:西宁的马丽娜。 我看着那小小的字,心里柔柔地暖暖地荡漾起来,似乎是高空一抹干净的蓝色,在心底动荡着。 从那天起,我心里总有一种挥不去的牵念。 一个月后,我和何其离开北京再次一路朝西而去,作为志愿者,我们将在马丽娜的家乡教两年书。 出站口,早已接到信的马丽娜竟然带着她的弟弟妹妹,还有好几个孩子,穿着节日的盛装一起来了。看到我们,孩子们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几张小脸兴奋得通红。 马丽娜缠住我连声地问,姐姐,姐姐,为什么你们还愿意再来呢?显然,她不明白。 我拥住她,不回答,抬起头看向这个城市的天空。我想,如果我告诉她,我回来是因为西宁 有一抹透明的蓝让我想念,那她会明白吗? (编辑 冰淇淋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