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洲词派略论

柳洲词派略论 柳洲词派是明末清初的一个重要词派。 柳洲即嘉善,是当时浙西嘉兴府五县之一。辖区主要为今浙江嘉善县。今上海金山的枫泾、松江的练塘,明清时也是属于柳洲的名镇。从地理上看,它西靠嘉兴,东南邻平湖,东接松江、金山,北连青浦、吴江。处于太湖三角洲平原的中心地带,江浙两省交界之处。柳洲词派拥有自己独特的词人群体,在当时词坛上与云间、西陵、梅里等词派相颉颃。对明清之际的词风递变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柳洲词派绵延一百余年,其活动时间大致为万历中后期(公元1586年左右)至康熙中期(公元1690年左右)。相对于同时活跃的其它词派,柳洲词派有着一些显著的特点:首先,柳洲词派带有非常浓厚的家族色彩。柳洲词人多出于当地望族,钱氏、魏氏、曹氏等,都是嘉善远近闻名的高门大族。一门数代,风雅相继。 其次,柳洲词派在明清之际的词坛格局中有着重要的位置。它与当时江南词坛各著名词派如梁溪词派、阳羡词派、云间词派、梅里词派、西陵词派等关系密切,柳洲词派的几位重要作家与这些词派的重要词人也多有交往唱和,词学交流活动频繁。对明清之际的词风递变产生着不小的影响。 词人间的交往与活动始终是柳洲词人的一个重要特色。因此,初始以乡里唱和为词人的主要活动方式,创作的和风格也多种多样;而到清初顺康之交以后,名家崛起,柳洲词坛以曹尔堪、魏学渠、钱继章等为代,著名词人纷纷与当时词坛各派互相酬答,形成较明显的风格,也促进了一代词风的嬗变。 柳洲词派的创作自万历年间已经开始,到崇祯大盛。崇祯之际,柳洲词坛交游唱和之风很盛。出现了“柳洲八子”、“魏里八子”、“魏塘七子”这些著名的唱和群体。当然,这些唱和交游是诗词兼顾,并不仅仅局限于词。关于柳洲八子,《光绪重修县志·地理志·古迹》“柳洲亭”条有载: ……崇祯间,钱继章、郁之章、魏学濂、吴亮中、魏学洙、魏学渠、曹尔堪、蒋玉立每月于此会文,邑侯李陈玉题其堂曰:“八子会文处”…… 当时尚居故里的曹尔堪,在柳洲郡邑词坛的唱和中,已成主角,被朱彝尊称为“守其派者,无异豫章诗人之尊涪翁也。”此便是由郡邑文人群体自然形成的柳洲词派。 崇祯之际的柳洲,还有一次以《虞美人》为题的唱和,和者竟不下百家。而魏学濂所作的一首,被认为是最好的。词云:“君王羞见江东死。何事侬来此。最悲亭长古人风,载得一船红泪过江东。江东父老深怜我。栽我千千朵。至今留取好容颜,为问重瞳却复向谁看。” 柳洲词派的早期词作,较突出的还有承花间风习的秾丽小词。如刘芳、潘炳孚就是写艳词的高手,他们出入青楼,作品有花间之风,绮艳之气。如刘芳《减字木兰花·偶题》: 画桥如组,柳阴临水风清古。黄鸟时传,不学鸳鸯学杜鹃。柔心尚嫩,目未相成犹一寸。动便相尤,月意窥窗也着羞。 又如潘炳孚的《蓦山溪·代牡丹写恨》: 洛阳人氏,年纪初芽蘖。三两共成行,未许得他人攀折。花魂月魄,素影舞轻姿。飞琼雪,喷腥血。冷眼欺蜂蝶。亭亭袅袅,不是凭枝叶。无奈浪担名,道富贵、丛中班列。世间富贵,何处可安排。埋金穴,朝银阙。羞死空磨灭。 柳洲文人李標是明末天启崇祯时期的名臣,曾为“三案”的平反做了大量工作。其词作却是十分绮丽委婉:《踏莎行·春闺》 砚点飞花,檐沾弱絮,炉烟小溪湘帘暮。春风不解动人情,人情怕送春归去。愁病慵梳,相思难句,天涯草满人何处。休休莫更倚危栏,远山正是愁来落。 此时,魏学渠多写这类作品,如《上西楼·春睛》: 是谁漏泄春光,柳条黄。乱落榆钱无数,买愁长。人千里,思两地;泪几行。燕燕莺莺,故故脑人肠。 魏学濂《浣溪沙·题画美人》: 漠漠微寒到水滨,半秋无恙似初春,鸳鸯来啄影中人。柳拂浪痕轻似梦,苔沿侬步细于尘,养成闲恨为谁颦。 在这类作品中,我们还可以发现柳洲词人自己的特色,如钱棅《浣溪沙·秋思》: 小绿幽阶数绿笞,鸳鸯未绣怕人催,深秋帘幕几曾开。霜叶半随溪鸟散,寒烟独裹暮钟来,羞言豆蔻尚含胎。 从钱棅的这首词作中,我们可以看出,柳洲词人这类小词带有更多的清雅之气、文人之气。秾丽之中,又含有清丽。 明清之际,柳洲词人的创作中出现了大量隐居词、田园词。田园小品成了这一时期词作的显著特点。这类作品以曹尔堪的《南溪词》中的一些词作最为突出。如 《点绛唇·丙子夏日村墅》: 长昼方炎,画梁归喘寻泥燕。桔槔声断,露稻幽香遍。倚树当风,欲比闲云倦。苹花院。小池波浅,绿上窗纱半。 《女冠子·秋日述怀》: 淡烟浓水。正值江南秋美。力田嘉,小巷晴收秫,山厨晚煮瓜。鹅黄家 酝酒,猩赤手栽花。一雨重阳近,觉寒些。 其他作家词作如陈秉《南柯子·晚泊》,描绘了水乡日暮的景色: 夹岸芙蓉紫,遥天燕影斜。半林红叶照山家,欸乃数声,渔棹出芦花。把酒邀新月,推蓬枕落霞。一江星斗漾晴沙。最是晚钟萧寺暮云遮。 钱继登《浣溪沙·村居》二首充满了浓厚的乡间生活气息: 蝉避浓炎静未哗,东邻伊轧缲丝车。豆棚瓜架野人家。翠荚嫩堪浮茗气,黄鸡肥欲待姜芽,闲搔短发日西斜。 春尽园林褪闹红,阴阴静绿意从容。须眉俱碧住山翁。花卷半阶通履臼,柳开一面出帘栊。管人闲事是东风。 田园词归隐词的大量出现,也与易代之际的政治局势有关。文人们有意远离社会,躲避政治,或多或少地总带有一种遗民心态。 柳洲几大家族的园林此时也异常热闹,成为不少归里隐居文人的雅集之所,也成为词中题咏的对象。如钱继登《菩萨蛮·客园坐雨》: 桃香松气来何处,好风吹过随风去。小雨细如丝。幽人薄醉时。栏干闲伫倚,深意谁同语。忽有玉人来,双双白鹭回。 客园,乃钱继登自家园林。 钱继振又有一首《浪淘沙·题大兄村居》咏之: 水木湛清华,有个山家。柴门开向绿溪斜。茶灶未安亭未稳,先种梅花。春暖看东畲,兼办鱼叉。道傍谁识故候瓜。梦醒昼长无一事,放了蜂衙。 又沈受祉有《蓦山溪·九日家园登高》,这个“家园”,就是沈受祉的父亲沈师昌所建的北山草堂园林: 晴天空阔,一望青无际。添几树丹枫,与春华、争妍向媚。林疏叶脱,村落远、相连真有意。黄花破,点缀高秋丽。横斜雁字,云外飞依序。如我弟兄俦,羽觞问,天伦以次。茱萸插遍,看舞袖峰前,松树底,休言醉,还有怀人句。 魏允枚亦有一首《江城子·游北山草堂》: 碧江春霭景迟迟。杏花飞,柳烟低。三五将相,稳棹向麟溪。雨雨风风无定准,风似剪,雨如丝。主人开宴北山垂,折琼枝,泛金卮。犹记去年,探桂醉亭池。月冷露迷秋未杪,曾几日,已经时。 从两词可见北山草堂是当时非常热闹的雅集之所。 南园原为袁氏家族袁仁的药圃,后成了钱棅的读书之处,又传至钱烨。曹鉴平有《阮郎归·过钱子明南园有感》: 画帘深锁柳丝垂,呢喃双燕栖。飞飞犹认旧乌衣,堂前人已非。思往事,暗伤悲。花梢月影移,红泉碧树小桥西,春风昼掩扉。 子明,钱烨字。 李標家的园林名曰“东园”,李標之子名炜,字赤茂。沈湛又有《鹧鸪天·重阳前集赤茂东园看桂》: 北阮园亭南阮连,小山丛桂百枝鲜。风流才子争攀折,亲与休文插鬓边。花覆处,恰排筵。卮如白玉酒如泉。风风雨雨重阳近,还拟东篱一醉眠。 钱继章所筑的园林溪墨,亦是柳洲名园。丁璜有《山花子·溪墨野眺》: 碁畔红牙石畔壶,清泉绿树也规模。牧竖不知今日事,太平歌。竹瘦迎风和客舞,花浓带雨倩人扶。近远秋光何所似,郭熙图。 景色如画,成了一幅宋人山水。 易代之际的局势,对柳洲词人的创作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比如夏完淳,早期作品大多是绮丽秾艳的花间小令,而明亡后作的《一剪梅》、《满江红》等词,多悲愤之音:无限伤心夕照中。故国凄凉,剩粉余红。金沟御水自西东。昨岁陈宫,今岁隋宫。往年思量一响空。飞絮无情,依旧烟笼。长条短叶翠濛濛。才过西风,又过东风。(《一剪梅·咏柳》) 无限伤心,吊亡国,云山故迹。蓦蓦地,杜鹃啼罢,棠梨开早。愁随花絮飞来也,四山锁尽愁难扫。叹年年春色倍还人,谁年少? 梨花雪,丝风晓。柳枝雨,笼烟袅。禁三千白发,镜华虚照。镜里朱颜人似玉,也应同向金樽老。想当时,罗绮少年场,生春草。(《满江红》) 夏完淳、魏学濂等人乃殉明烈士。另外还有一些入清后隐居不出的遗民词人,所作亦多悲慨之气。 钱继登,明末进士,官至苏淞兵备,明亡后隐居东郊。其《满江红·拜岳武穆》: 西子湖山,唤不醒、千年聋哑。只辨得、淡妆浓抹,逢人便嫁。突兀石存今古史,霏微烟写兴亡画。只西河尽处,一抔坟,伤心者。银瓶坠,传佳话。铁像碎,留余骂。看权奸忠义,谁增声价。白骨英雄衰草里,王船箫鼓斜阳下。但两高相对哭孤忠,于司马。 悲歌慷慨,情真意切,颇得豪放词风范。 继登弟继振,亦有《沁园春·题于忠肃祠》一首: 百尺澄泉,一杯云芽,敬吊先生。想翠华北幸,钟簴殆岌,毡裘南牧,匕鬯先惊。谁措乾坤,安如孟复,手挽银河洗甲兵。堪悲是,弓藏兔死,坏汝长城。荒山翠葆霓旌。尚剑倚崆峒气未平。看一鸥麦饭,村巫拜祷,半龛灯影,古壁光荧。隔叶黄鹦,缘梁飞鼠,点缀凄凉落户庭。公神在,对西山松,忍化冬青。 王士祯评继登《满江红》词乃“灏气苍直,不减武穆本词。两公地下,亦当解颐”,评继振词中“两结句惊心动魄,字有血泪”柳洲词派中的遗民词亦是这一词派作品中极有特色的一部分。 到了顺康之际,整个清代词坛创作日渐活跃,名家崭露头角,许多词派渐具个性。契合这一词坛大趋势,柳洲词派中三位代表作家曹尔堪、魏学渠、钱继章以他们较为成熟出色的词作引起了词坛各派的注目。他们得以走出乡里,与各派词人相酬唱和。一方面扩大了柳洲词派与他们自己的影响力,另一方面又参与到词坛的整体格局中去,于词风的嬗变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一时期的政治局势与易代之初也有明显不同。清廷在建国之初对江南士人采取怀柔之策后,开始实施了严厉的箝制和压制手段。不少江南知识分子卷入顺治后期的“奏销”、“科场”、“通海”三案,人生道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词风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一时期可说是柳洲词派创作最为成熟的时期。柳洲词风在这一时期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这就是所谓“清雄”之风的勃起。它代表了清初词风嬗变的一支。那些遭际坎坷的词人在词作中抒发着对严酷现实的不满,对自己坎坷人生的感慨。这类词作以长调为主,词风清劲雄健。代表作家便是曹尔堪。顺治后期,曹尔堪罹奏销案,罢官归里,旋又遭祸下狱。此次遭遇不仅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创作风格。他成为清初词坛上三次著名唱和——杭州的“江村唱和”、扬州的“广陵唱和”和京师的“秋水轩唱和”的主角,也成为影响清初词风的一位重要人物。 康熙四年(1665)杭州西湖江村唱和,曹尔堪、宋琬、王士禄三人相聚于西子湖畔,各赋《满江红③》八首,共抒人生之感慨。曹氏词作雄健悲慨之风渐起。到了康熙七年(1668),曹尔堪来到扬州,又成了广陵唱和的主角。十七位遭际不同,身世各异的词家相聚于平山堂下、红桥之畔,以《念奴娇》为题,共同唱和。此时曹尔堪已遍历中原塞外、大江南北,人生的阅历使他的词风更为清雄老辣。到康熙十年(1671)京师的“秋水轩唱和”,则是曹尔堪词创作的最后一个高潮。曹尔堪是这次唱和的首唱者,所作七首“贺新凉”剪字韵词作,代表了曹氏词的最高成就。作品透析人生,直抒胸臆,风格“意气凌霄,精力抗鼎”。 值得注意的是,对柳洲清雄词风发生一定影响的,有阳羡词派的首领陈维崧。陈维崧是清初词坛“辛风”重起的代表。他曾和曹尔堪等人的《满江红》江村唱和韵作了一些词,也参加了清初“广陵倡和”等一些重大词学活动。他与曹尔堪、魏学渠等柳洲词人都有着相当密切的交往。康熙十三年(1674)陈维崧曾经有过一次浙西之行,也到过魏塘,此行作词不少,光《贺新郎》就作同韵词十五首。与柳洲词人亦有唱和。如《贺新郎·赠魏子存先生》。 又有《贺新郎·谒梅花和尚墓》: 古碣穿云罅。奠幽坟、聊供蒲笱,奚烦脯鲊。摇曳疏花三四本,雪魄冰魂光射。墓正嵌、横斜之下。隧道藓皆纯铁色。扪断螭齿兽碑纹怕。薜荔黑,墙阴挂。萧萧小院空香洒。指高原、一抔云水,此中有画。一自赵家陵阙毁,极目西风石马。总分付、浙江潮打。只有岿然斯冢在,落梅风,卷散樵苏者。英满地,衫堪藉。 西风古墓,落梅石马,寒风萧瑟,浙江潮打。情景之中,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劲健气势。这不能不对柳洲词风产生影响。而柳洲词坛亦与阳羡相呼应,在清初词坛上形成了一股雄健之风。 此时,关于词的观念也发生了转变,词为小道的观念也渐被摒弃。曹尔堪在《汪懋麟〈锦瑟词〉序》中就表明了反词为小技的观点:……两公(欧、苏)须眉生动,偕游于千载之上也。世乃目词学为小技,谓欧苏非伟人乎?…… 魏学渠是魏门词人中成就最为突出者。他和他的三卷《青城词》,对清初词坛有着一定的影响。学渠字子存,号青城,顺治五年(1648)举人。早年亦活跃于柳洲词坛,是崇祯之季著名的柳洲八子之一。他的词风变化虽不似曹尔堪明显,但因参加科举,为宦成都,巴山蜀水的风土人情对他的词作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他后来的词风将幽冶秀色与排荡雄奇融为一体,更为成熟,受到钱继章、曹溶等人的很高评价: 钱尔斐曰:“青城词绵延幽冶,秀色撩人,其为排荡雄奇,惊魂夺目。文心之妙,真有与蜀中山川形胜相似者,近世填词家不曰秦柳,则曰辛刘。然琢句妍丽者,往往不协于律,而考律精核者,又甚少自然之趣。求其匠心独裁,体兼众制,如青城者,未之见也。 曹溶在评价《青城词》时也说: 温丽者,古人之蕴籍,疏放者,后习之轻佻。非漫以周、秦、辛、陆论也。先生留心名理,不尚浮华,每于花落酒阑,吐言成妙。本以啸歌为适,非怜字句之妍,读者当知先生集声教之大成,于一唱三叹之间,得之,不可以温丽疏放之限也。 魏学渠《踏莎行·汉中司李曾道扶寄王阮亭维扬见作即次来韵》、《花发沁园春·荆南除夕》等皆有浓郁的蜀中气息。归里后所作的《临江仙·南镇》和《望海潮·中秋后三日钱塘观潮》中;当年所受的影响和熏陶亦不可磨去: 一曲鉴湖山色裹,秦皇此地曾游。空溕宛委碧云秋,千岩能竞秀,万壑自争流。只有梅梁风雨夜,画龙犹吼深湫。丹文绿字费寻蒐。缭垣水外寺,珠箔镜中楼。(《临江仙·南镇》) 钱塘江上,雷轰电裂。雪山一片茫茫。鲛叟扬绡,冯夷击鼓,素车白马成行。冲浪试艅艎。看千桡万桨,出没汪洋。画鷁鸣鼋,射潮劲弩说鏐王。游人睨视苍黄,渐澜回波息,川色山光。玳席衔杯,朱轮斗嗀,蛟门蜃渚斜阳。平地还成险,便沙痕增减,分得苍桑。明日西湖,汛寻舴艋,绮罗香。(《望海潮·中秋后三日钱塘观潮》) 而钱门词人词作得最好的当属钱继章。钱继章字尔斐,号菊农,崇祯九年(1636)举人。晚号菊农,其词集名《菊农词》。陈维崧曾有一首《齐天乐·魏塘舟中读钱尔斐先生<菊农词>稿》: 笔补娲天罅。笑词场、止贪浓腆,谁餐龙鲊?只有《菊农词》一卷,竹翠梧光团射。向楮墨、濛濛欲下。爽胜哀梨清橄榄,更险如雪栈宵行怕。快瀑布,炎窗桂。蛰巾 野服神飘洒。句清圆、诸般易及,一清难画。把向鸳鸯湖上谈,涧水奔泻似马。雪又向、篷窗乱打。好琢琉璃为砚匣,架霜毫床用珊瑚者。还请取,锦绫籍。 陈维崧点出了钱继章词的特点:“清”、“爽”,这代表了柳洲词派的典型风格。柳洲词派早期承花间余风,与云间一路,但亦有自己的特色,绮丽之中又含清丽;后来又入雄健之气,但雄健之中又蕴清爽。钱继章的词作更多明朗爽利之气,如《沁园春·题西泠桥》: 已远喧阗,渐觉幽凉,无过西泠。政微霜欲下,满船风叶。枯荷未尽,几点残萤。 钟入苍烟,山粘远树。抛□□,当午梦醒。悠然起,看文鱼唼藻,野雀梳翎。安排绿酒青灯,拟淘洗闲愁,向水汀。恰姜丝调醋,新登蟹俎,蕨芽研粉,留伴莼羹。颇怪山童,近添闲供,露菊秋葵插满瓶。陶然醉,任人呼马□,我已鸿冥。 三位著名柳洲词人与当时江南各词派的代表词人及清初词坛一些著名词家关系甚密,或时有唱和,或互为对方词集作序。各词派、词人间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共同推动了当时词坛的中兴与发展。 曹尔堪、柯耸卒于康熙十八年(1679),嘉善一地的柳洲词派老成凋零,再无后续力量。而新起的柯氏后代及魏坤等人,则追随于创新立派的朱彝尊。词风也汇入新起的浙西大派。如柯崇朴《锁窗寒·雪》: 云态飘扬,风情摇荡。做成花片,漫空乱舞,不觉远山遮遍。看林皋,白玉装成,几回错认梨花院。想广陵潮涌,峨嵋月起,银河光渐。堪叹浮名绊。笑一棹天涯,孤征如雁,小阁轻寒,误却谢庭春晏。向而今,野草平沙,可能得似山阴岸。只应用、蓑笠衰翁,独钓寒江畔。 此词学玉田词风,有一种清空超脱之气。又柯维桢《传言玉女·咏白鹦鹉》: 珍鸟何来,光映一庭晴雪。舞翻粉翅,慰佳人愁结。自向樊笼,久隔珠宫琳阙。绣阁传言,绮窗窥月。亦似多情,欲黄昏,娇语歇。微风初起,把虾须轻揭。唤住双鬟款款,向伊低说。在他燕子,双栖时节。 这是非常工巧的咏物词,与浙西词派的创作风格一致。 柯煜的《烛影摇红·集词目成篇》似乎是朱彝尊《蕃锦集》的翻板: 南浦莺啼,一痕沙外桃花水。江城芳草系裙腰。人醉春风里,却好时光多丽。一半儿,红晴绿意。少年游冶,倚醉垂鞭,一丛好花气。双鬓云松,垂杨碧惹秋波媚。东风第一倚罗香,玉女摇仙佩。调笑沁园春霁。奈薄倖、个侬迢递,秦楼消息,愁倚阑干,阑干万里。 柯煐的《满庭芳·同诸兄咏云》,是柯氏兄弟词人同题咏物之作。同题共咏也是浙西词派咏物词的一个创作特色: 碧缕如烟,素衣疑雪,初看点缀长天。翠漪浮动,十里淡迹晴川。却在萍风吹去,些时断,还又相连。浑难定,朝来踪迹,赢得楚王怜。当年巫峡里,惊回残梦,无 数啼猿。算人间罗榖,谁与争妍。莫是天孙催织,携来好、濯向银湾。更须到,翠楼妆就,婀娜惹新鬟。 魏门词人魏坤也是宗法南宋的浙西词风之典型代表。魏坤字禹平,号水村,康熙三十八年(1698)举人。有《水村琴趣》四卷,一名《樗庵词》。如《摸鱼儿·饯梅》: 隔窗纱、几声羌管,愁习暗碎琼圃。夜残梦断罗浮月,纸帐峭寒人妒。萦别绪,是岁晚、相依晓趁轻风去。销凝甚处。待砚涤红丝,毫飞秀色,东阁砌愁句。家林近,雪后才添半树。亭亭素手延伫。从今寂寞烟村里,瘦影横斜几许。催燕许,寻一片、春泥绿齿埋香路。萍根且住。盼密叶墙荫,青丸如豆,枝上唤鸠雨。 描写极为细致入微,多见张玉田“暗香”、“疏影”痕迹。以上词作风格与浙西词派完全相同。所以魏塘、秀水两地词风趋于一致,双流汇一,浙西词派也终于形成了壮观的阵容。 柳洲词派在自己特有的家族文化背景之下,在百余年左右的时间里,有着自己的发展历程和风格独具的代表作家。作为明末清初的一大词派,它与同时期的云间、西陵、梅里以及松陵、梁溪、阳羡等词派一起,在词坛上振衰起颓,共同开创了清词中兴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