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红记》-选自《唐宋传奇选》

《流红记》-选自《唐宋传奇选》 流红记 张实 OCR自《唐宋传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年版 唐僖宗时，有儒士于祐，晚步禁衢[1]间。于时万物摇落，悲风素秋[2]，颓阳[5]西倾，羁怀[4]增感(视御沟[5]，浮叶续续而下。祐临流浣手。久之，有一脱叶，差[6]大於他叶，远视之，若有墨迹载於其上(浮红泛泛[7];远意绵绵[8]。祐取而视之，果有四句题於其上(其诗曰: 流水何太急，深官尽日闲。殷勤谢红葉，好去到人间。 祐得之，蓄於书笥，终日咏味，喜其句意新美，然莫知何人作而书於叶也(因念御沟水出禁掖，此必宫中美人所作也。祐但宝之，以为念耳，亦时时对好事者[9]说之。祐自此思念，精神俱耗。一日，友人见之，曰:“子何清削[10]如此,必有故，为吾言之。”祐曰:“吾数月来，眠食俱廢。”因以红叶句言之。友人大笑曰:“子何愚如是也～彼书之者，无意於子。子偶得之，何置念如此,子虽思爱之勤，帝禁深宫，子虽有羽翼，莫敢往也。子之愚，又可笑也。”祐曰:“天虽高而聽卑[11]，人苟有志，天必从人愿耳。吾闻王仙客过无双之事[12]，卒得古生之奇计。但患无志耳，事固未可知也。”祐终不废恩虑，复为二句，题於红叶上云: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 置御沟上流水中，俾其流入官中。人或笑之，亦为好事者称道。有赠之诗者;曰: 君恩不禁东流水，流出宫情是此沟。 祐後累举不捷[13]，迹颇羁倦，乃依河中[14]贵人韩泳门馆[15]，得钱帛稍稍自给，亦无意进取。久之，韩泳召祐谓之曰:“帝禁宫人三十余得罪，使各适人。有韩夫人者，吾同姓，久在宫。今出禁庭，来居吾舍。子今未娶，年又逾壮，困苦一身，无所成就，孤生独处，吾甚怜汝。今韩夫人箧中不下千缗，本良家女，年才三十，姿色甚丽。吾言之，使聘子[16]何如,”佑避席伏地曰:“穷困书生，寄食门下，昼饱夜温，受赐甚久。恨无一长，不能图报，早暮愧惧，莫知所为。安敢复望如此。”泳令人通媒妁，助祐进羔雁，盡六礼之数，交二姓之歡。祐就吉之夕，乐甚。明日，见韩氏装橐甚厚，姿色绝艳。祐本不敢有此望，自以为误入仙源，神魂飞越。既而韩氏於祐书笥中见红叶，大惊曰:“此吾所作之句，君何故得之,”祐以實告。韩氏复曰。“吾於水中亦得红叶，不知何人作也。”乃开笥取之，乃祐所题之诗。相对惊叹感泣久之。曰:“事岂偶然哉,莫非前定也。”韩氏曰:“吾得叶之初，尝有诗，今尚藏篋中。”取以示祐。诗云: 独步天沟岸，临流得叶时。此情谁会得[17]，肠断一联诗。 闻者莫不叹异惊駭。一日，韩泳开宴召祐洎[18]韩氏。泳曰:“子二人今日可谢媒人也。”韩氏笑答曰:“吾为[19]祐之合，乃天也，非媒氏之力也。”泳曰:“何以言之,”韩氏索笔为诗，曰: 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懷。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泳曰:“吾今知天下事无偶然者也。”僖宗之幸蜀[20]，韩泳令祐将[21]家僮百人前导。韩以宮人得见帝，具言适佑事。帝曰:“吾亦微闻之。”召祐，笑曰(“卿乃朕门下旧客也。”祐伏地拜，谢罪。帝还西都，以从驾得官，为神策军[22]虞候。 韩氏生五子五女。子以力学[23]俱有官，女配名家。韩氏治家有法度，终身为命妇。宰相张濬[24]作诗曰: 长安百万户，御水日东注。水上有红叶，子独得佳句。子复题脱叶，流入宫中去。 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出官三十人，韩氏籍中数。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寓居贵人家，方与子相遇。通媒六礼具，百岁为夫妇。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议曰:流水，无情也。红叶，无情也。以无情寓无情而求有情，终为有情者得之，复与有情者合，信前世所未闻也。夫在天理可合，虽胡、越之远，亦可合也;天理不可，则虽比屋邻居[25]，不可得也。悦於得，好於求者，观此，可以为诫也。 --------------------------------------------------------------------- 作者张实～字子京～宋魏陵人。事迹无可考。 唐时巳有“紅叶题诗”的故事～见《本事诗》和《云溪友议》～本篇是根据这一类的传说渲染加工写成的。 封建时代～官女们长期被禁在深官里～她们精神非常苦闷～渴望获得自由～作者反映这一事实～是有一定的积极意义的( 注释 [1] 禁衢:指皇城里的街道。唐代长安城分三部分，宫城在最北面，是皇帝和后妃们 住的地方;宫城之南为皇城是官员办公的地方;皇城之南和宫城、皇城的两侧为京城，是 一股人民居住的地方。下丈“禁掖”、“禁庭”指皇宫。 [2] 素秋:秋天的别称。 [3] 颓阳:落日、斜阳。 [4] 羁怀:流浪的情绪。 [5] 御沟:唐时引终南山水从宫内流过，叫做“御沟”，也称“禁沟”，就是下文所指 的“天沟”。 [6] 差(Cha):略为。 [7] 浮红泛泛:“浮红”，飘浮的红叶。“泛泛”，形容东西浮在水面的样子。 [8] 远意绵绵:带来了远方绵长的情意( [9] 好(hao4)事者:爱管闲事的人。 [10] 清削:消瘦。 [11] 天虽高而听卑:古人认为，天上有主宰人间的神，它虽然高高在上，却能鉴察下界的一切事情。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 [12] 王仙客遇无双之事:见前《无双传》篇。 [13] 累举不捷:屡次应试都没有考中。 [14] 河中:唐府名，见前《莺莺传》篇“蒲”注。 [15] 门馆:从前文人教书或者代人办办笔墨一类的事情，藉以维持生活，叫做“处馆”。这里“依河中贵人韩泳门馆”，就是在韩泳家里教书或担任文墨职务。後文《谭意哥传》篇“门馆如市”，“门馆”却指住所。 [16] 使聘子:叫她嫁给你。“聘”，聘礼，即六礼中的“纳徵”，是封建婚礼中的一个重要过程，引伸作娶妻解释，这里却指嫁给。 [17] 会得:体会得到。 [18] 洎:及、和。 [19] 为:与、同。 [20] 僖宗之幸蜀:当时黄巢打下了洛阳和长安，唐僖宗勿忙地逃往蜀地。後来唐朝统治者勾结沙陀族的军队打败了黄巢，僖宗才得回来。 [21] 将(jiang1):率领。 [22] 神策军:唐代设左右神策军，以大将军为首，掌卫兵及内外八镇兵，和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号为“六军”。代宗後，神策军由宦官主持，势力在其他禁军之上。 [23] 力学:用功读书。 [24] 张濬:宇禹川，唐河间人。僖宗时任尚书右仆射，所以称为宰相。 [25] 比屋邻居:“比”，近的意思。“比屋邻居”，住宅挨着住宅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