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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小苹果

2017-08-31 28页 doc 54KB 4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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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小苹果你是我的小苹果 一 有一天,小颜对我说,我们就要过天堂一样的生活啦。 小颜是我妈妈,她又要结婚了,有点儿喜不自禁。我十四岁,见证了我妈妈的第二次婚姻。自然啦,我肯定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结婚。我七岁时的某一天,我妈妈也是喜不自禁地捏捏我的肥脸蛋儿,转动她灵活的黑眼睛,神采飞扬,宝贝儿,妈妈明天结婚,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她是过于在乎我的情绪罢了。我是她女儿,唯一的女儿。 我知道我妈妈迟早要走这一步,尽管她是个能解决生活中各种难题的聪明女人。 关于我妈妈小颜,我听过些说辞,主要来自于亲戚之间的,我奶奶,爷爷,我姑姑...
你是我的小苹果
你是我的小苹果 一 有一天,小颜对我说,我们就要过天堂一样的生活啦。 小颜是我妈妈,她又要结婚了,有点儿喜不自禁。我十四岁,见证了我妈妈的第二次婚姻。自然啦,我肯定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结婚。我七岁时的某一天,我妈妈也是喜不自禁地捏捏我的肥脸蛋儿,转动她灵活的黑眼睛,神采飞扬,宝贝儿,妈妈明天结婚,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她是过于在乎我的情绪罢了。我是她女儿,唯一的女儿。 我知道我妈妈迟早要走这一步,尽管她是个能解决生活中各种难题的聪明女人。 关于我妈妈小颜,我听过些说辞,主要来自于亲戚之间的,我奶奶,爷爷,我姑姑伯父。小颜娘家这方面则不然,由于她小时候是被抱养的,自立后与养父母鲜有往来,就连她跟我爸爸结婚――我妈妈的初婚――也没有娘家人出现,更可能是她根本就没告诉养父母,等于她没娘家。说辞中多半涉及我妈妈的为人和值得怀疑的经历。我妈妈对此的态度则是,你可以听,但可以不信,揣测别人只不过是人类通有的疾病。我大概能明白我妈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干脆什么也不信好啦。 我是我妈妈和我爸爸婚姻的产物,我很小时就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精子啦卵子啦什么的,也就那么回事。不过,我妈妈不接受产物这两个字,大宝贝儿,不是,是结晶,是的,爱的结晶。这些年,我倒也能从我妈妈很多的言谈中感觉出来,她爱我爸爸,她也爱后来跟她结婚的男人。女人嘛,结婚一定是因为爱啦。 很遗憾,我没见过我爸爸,我还没出生,他就不在了。我在奶奶家里看到很多我爸爸的照片,他曾经是个肥胖男孩儿,逐渐变成一个肥胖男人,显然,我像我爸爸,我是个肥胖丫头。我妈妈小颜则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子。我出生后,我妈妈为联络亲戚们的感情,也为我不那么孤单着想,时不时把我发配到我奶奶家,她自己则从不与这些亲戚们交往。我后来猜想,她是要通过我这根纽带知道周遭亲戚们对她的生活所持的态度。但我觉得我妈妈并不是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或态度。 我妈妈小颜第一次再婚时不到三十岁,看上去像二十三,渴望被保护的样子,实际上她不需要什么人来保护。但她跟我继父站一起,会让人产生说点什么的念头。怎么说呢,不是我的那个继父不好,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差距,年龄的差距――我妈妈很像继父中年得子的女儿。她似乎应该选择一个跟她年龄相仿而不是一个可以当父亲的男人。我妈妈有点儿一意孤行。当然啦,她有自己的理由和主意,她十六岁就走出校门开始独立了,她总是有自己的理由和主意。用她的话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我们,我,我妈妈。小颜和小颜的肥胖女儿。 从小到大――我已经觉得自己长大了――从亲戚们切切嘈嘈,遮遮掩掩,忿忿不平的谈话里,我对我爸爸和我妈妈在我出生前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我说过我爸不在了,这并不意味着他死了,他只是不见了,事情发生时我还待在我妈妈的肚子里呢。有一天,我爸离开家,再没回来。他所以离开家,跟另一个女人有关,有染,我妈妈小颜无数次说过,你爸爸是可以选择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生活的。她的话在无形中灌输给我的就是这样的事实,你爸爸跟别人私奔了。我从我妈妈的情中看不出她是不是悲伤抑或痛苦,总之,从此,我就没了亲爸。我的亲戚们,奶奶、爷爷、姑姑、伯父到处寻找我爸爸,多次在报纸上发布寻人启事,像过去年代地下工作者在报纸上发出的接头暗号一样,儿啊,母亲在 呼唤,亲人们在等你回家,等等,诸如此类。但我爸爸不管亲人们如何千呼万唤,始终没再出现,就仿佛他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奶奶患了抑郁症,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几乎有点儿精神分裂,幻听幻觉,经常听到她小儿子在她耳边跟她说话――我爸爸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样子神神秘秘。有时她会瞪着混浊的眼睛冲家人叫嚷,也冲着窗外叫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凭空的叫嚷,让人猝不及防地吓一跳。 或许,我的亲戚们都相信我爸爸有天一定会回家,没什么有力的佐证,我想只是一种愿望吧。或许我妈妈也相信,所以,她表现得并不心急如焚,只是,每每什么地方发现一具无头男尸或非正常死亡的人,她都要前去认一认,每回都失望而归,既失望又欣慰。至于我嘛,不,我不相信,我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要知道,每个小孩子都有感知某种事情真相的天赋,只是说不清那是什么而已。成人有第六感,小孩子拥有天赋,这没什么可说的。我梦见过我爸爸,他就是照片中的样子,浑身上下充满了脂肪。他站在一座桥头上等我,到了近前,他冲我笑,牙齿缺了两颗。他不说话,只打手势,他的手势清晰,一个危险的动作,不知道是在表明他处于危险中还是警告我别靠近危险。我爸爸像电影中淡出的画面一样,渐渐就消失了,那座桥瞬间变成了一片汪洋。 我只做过一回关于我爸爸的梦,他再没出现,好像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遽然遁去。我爸爸成为派出所一长串失踪人员名单中的一个,成了被搁置一旁无法使用的代号。我妈妈再婚前,在法院与缺席判决的我爸爸离了婚。所以,我妈妈再婚不奇怪,合情合理。而且,她在丈夫失踪七年后才选择再嫁,于情于理都做到了仁至义尽。过去年代,就算宰相的妈死了,守孝也不过三年嘛。 我妈妈和我继父――第一个继父――过了差不多快两年的幸福生活,很遗憾,继父也不在了,他没有失踪,也没有什么人跟他私奔,他死了。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人 打从出生开始,就意味着走向死亡,或早或晚。当然啦,继父本来就有点病嘛,心脏啊心率啊早搏啊什么的,加之他的年岁――我叫他爷爷也不为过。人有病,上了年岁,没什么可说的。我妈妈对继父的病情一清二楚,在他们快两年的生活里,她很照顾继父,总是叮嘱我不要在家里大吵大嚷,不能又蹦又跳又唱,她常对我做的动作就是在嘴上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嘘――小点声,爸爸在休息呢,或爸爸在睡觉呢。要么,她嗔怪道,你这样吵闹连我也会惊出心脏病来。 我觉得我妈妈有点夸张和夸大其词,我从来没大吵大嚷过,倒是乐意在没有人的时候扯着喉咙唱几句,但我只唱给我自己听。我是个多少有些固执、羞怯的、惴惴不安的胖丫头,自卑,从小到大,除了我妈妈小颜,别人看我的目光要么吃惊怜悯,要么厌恶鄙夷,这些人包括我的老师、同学、路人和邻居。总有人对我说,丫头,少吃点喽,或该锻炼锻炼啦什么的。这些时候,人们都变得善良和慈悲,但并不让人感到自在。 我妈妈从来没要求我节过食,不控制我吃巧克力汉堡喝可口可乐,这几样东西是我的最爱。仿佛是向那些人挑衅,小颜几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鼓励我,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谁让咱家生活富裕呢,活着嘛,就要活得随心所欲,活得自由自在。她的神态很像过去革命先驱者那样,不自由,毋宁死。当然啦,有时候,我说的是偶尔的时候,我妈妈面对我庞大的身体――不到十岁的我已经超过六十公斤了――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于是,她买回来一部跑步机,至于那个东西是不是能起作用并让她的女儿成为魅力四射的瘦女孩儿,她倒也不放心上。 很多时候,家里的声音或许就是由那部机器发出来的,我让机器启动着,我可能在上面,也可能不在上面,即使在上面,我也只做慢走,犹如散步。如果你不是个胖子就不清楚胖人的心理,胖子天生就不爱运动,有时我连心思都不想动。我喜欢静坐喜欢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有时,手捧一本书,特工传奇,异度空间,秘闻秘史,未解之谜什么的。 我最大的爱好就是边看书边往嘴里塞零食,就仿佛看书会消耗我的体能需要补充能量一样。老师说吃零食是恶习,所以,我从来不在学校吃东西,我只在家里吃,在我的房间里吃。吃东西让我愉快,巧克力啦点心啦花生糖啦芝麻饼啦原味薯片啦吐司面包啦奶油蛋糕啦炸鸡腿啦,这些柔软或坚硬的食物在我的牙齿间磨擦,然后,滑入我的胃里,快活的饕餮,给这个像杂货铺一样的容器带来棉絮般的温暖。 跟我相反,我妈妈小颜就像什么东西也不吃似的,无论什么样的美味都浅尝辄止,好像多吃一点东西会让她难堪,让她麻烦让她付出代价。我妈妈虽然吃得像鸟儿一样少,但她却有一股劲头,连我这个几乎能吃下去一头猪的人都没她有劲头。这些劲头体现在我妈妈对待工作的热情上,她从来没因为身体不适而耽误过上班,也没有因此减少夜间的狂热――跟我继父干的那些事。他们发出的声音远远比我平日锻炼身体开动机器时发出的动静响上几百倍,吼叫,喘息,呻吟,肉体的撞击,那些时候,继父的心脏啦心率啦早搏啦什么的,统统被抛到爪哇国去了,那是个虚拟的国度,想往那儿抛什么东西就抛什么东西。 我只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继父反反复复在呜咽,你可毁了我呀,你让我变成了什么人呀,你呀,你这个坏女子呀。我妈妈小颜说,我让你变成了人,变成了一个老流氓,一个老淫棍,一个真正的男人。我妈妈此刻像只野猫一样跃身在继父衰老的身上,而继父充满绝望又无比感激,啊啊,你这个坏女人哟,你真真的坏哟。 我觉得继父是个可怜的人,多年来工作在一家机关单位,是个老实巴交勤勉的小心翼翼的副处级干部,要不了几年,他就退休了。他老伴死了十五六年了,他过了十五六年静如死水般的生活。他遇见了我妈妈小颜,于是,死水微澜。继父没有自己的子女,却意外得了一个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胖继女,他没有做过父亲,所以不懂如何与小孩子相处,如果家里只有我和继父,他会感到不自在。后来,他就 在阳台上养了些东西,吊兰、绿萝、仙人球、虎皮兰什么的。当我妈妈不在家时,他就到阳台上修修剪剪,浇水施肥。 当然啦,继父也不是没有亲人,他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姐姐和比我妈大几岁的外甥,那个外甥显然对我妈没什么好感,对我也一样,从没拿正眼看过我,快两年的时间,他只来过家里一两次,过年的时候,只坐一下便离开。继父有时候会主动打电话给外甥,也问候一下他的老姐姐,而他姐姐――我的那个老姑妈一次也没来过,她不想跟我妈见面。我觉得那些人,包括我奶奶这边的亲戚,对我妈有一种偏见,就仿佛她是吸血鬼,沾上了就要倒霉。我爸爸的事成为他们心中的一个大疙瘩,除非有一天我爸爸能现身。我妈妈回击的方式就是轻蔑,她说那些在背地里捕风捉影的人都是些嗡嗡叫的苍蝇,对付苍蝇的办法要么捕杀要么干脆视而不见,随它在耳边嗡嗡嘤嘤,当音乐听就好啦。 不幸就在我妈妈把亲戚们当成苍蝇的时候发生了,继父死了,心脏病突发,发病时他恰好在洗澡,跌进灌满水的浴缸里。几年后,我在一本书中看到一句话,大多家庭成员之间的谋杀都发生在浴室或游泳池。我不免心中一凛,想到了继父,当然啦,没有人谋杀他,他发病时我和我妈妈在睡觉,那是夜里的时候,但我妈妈是个警醒的人,即使在梦中。或许是她习惯了继父在身边呼吸,没有惯常的声息,她在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她跑进浴室,把我继父从浴缸里湿漉漉地揪出来,还给他做了人工呼吸,这方面的常识我妈妈还是懂一点的。同时,她没忘记打120急救电话,只是,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继父没抢救过来。 那些天家里热闹极了,不,是乱极了。我原本以为继父只有一个老姐姐和外甥,但实际上亲戚多得不得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些陌生人。他们这些人轮番出现在我家,几乎引起了骚乱,连派出所都惊动了,派了好几拨警察调解争端,无外乎是这些亲戚不相信我继父死于心脏病,他 的心率不齐在医生看来不需要治疗也不需要吃药,只要注意休息不过于劳累就等于没有病。基本上,继父是个健康的人,所以,继父的死被看成是一起预谋的图财害命,依据就是我妈妈小颜比我继父要小二十几岁,她有目的而为之。我继父的房子市价折现,能卖到八九十万,还有银行里多年的积蓄。 阴谋论让这些人个个都红了眼睛,恨不能把我妈妈小颜碎尸万段,扒其皮,食其肉,分其骨。其实,这些人一点常识都不具备,但凡一个人死前有一点点挣扎,都会留下不可抹掉的痕迹。继父身上无伤,无痕,甚至连痛苦都没有,他发了病,倒在水中,没了知觉,淹死了。换个角度说,这不能不算是一件幸事――针对那些被抢救过来但又成为植物人的情况而言。 当继父的亲戚围着我妈妈小颜发难并乱砸乱摔家什时,我不得不说说我妈妈,她镇定,悲痛,但也问心无愧。让警察来调查好啦,我妈妈小颜轻声软语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直视砸了电视机的那个什么亲戚并报出了那台机器的价格,她显然在含蓄地告诫,损坏他人物品是需要赔偿的。 我在自己的屋里听到有人说,瞧她多无辜的样子,她干了可不止一次,王良不是也一样嘛。我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蹿跳一下,王良是我爸爸,亲爸爸。不言而喻,说这话的人准备以此将我妈妈推入深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良要跟你离婚,于是,你就把他害了。我听到一阵笑声,笑得让我起鸡皮疙瘩,我有点不相信这是我妈妈的笑声,继续,这很像一个充满幻想的故事,我倒想听听,不过,还是让警察调查好啦。 我偷偷溜进卫生间,继父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躺在殡葬馆的一个冷冻箱里,等待着最后的处置,彻底的处置,之后,除了一把骨灰,他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就仿佛从没来过似的。其实,不光继父,所有人,我妈妈小颜和我,包括亲戚们,都一样。 浴室里的大浴缸白得有些刺眼,这是我和妈妈搬过来后购置的浴缸,原先卫生间只有沐浴头,安装浴缸是妈妈小颜的主张。浴缸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一样东西不见了。热得快。这东西大城市已经没有人使用了,插在暖水瓶中加热冷水的小电器,因为很快能将一瓶凉水烧沸腾,因而得名。使用方法必须按着先插入冷水再通电源的顺序,如果先通电再插入凉水中,很可能会造成电线短路,也可能会引爆暖水瓶。为什么我会这么了解这个东西呢,我看小颜用过它,她把那个小玩意儿通上电快速地扔进一盆清水中,吱啦一声,显示启用的红灯熄灭了。我妈妈把那东西扔进垃圾袋,但没几天,我又发现了它。 在我所看的那些猎奇的书中,有这么一个细节,一个男人厌倦了妻子,趁妻子洗澡时,将一个通了电的电棒扔进浴缸,妻子被电晕了过去,丈夫挽起袖子――免得被浴缸溢出的水弄湿――将脉搏还跳动的妻子的头按到水中,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几分钟后,丈夫离开了浴室„„当然啦,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跟继父的死不搭界,否则,我妈妈不会很快就意识到继父不在床上,她也不会给继父做人工呼吸,也许,她还要等到早上“醒”过来后才打120急救电话。总之,我妈妈很无辜,我继父很不幸,但他一定是幸福过的,那些狂热的夜晚,在被他称为坏女人的我妈妈的驱动下,他宁愿被毁掉的。 我妈妈小颜十八岁就到“兄弟按摩院”当按摩师的助理,一当就是多年,她热爱这份工作,让她有不错的收入。之前她也干过别的,便利店店员啦餐厅服务员啦电子厂女工啦,干的时间都不长,她连提都不愿提及。她不愿提也许是因为那些经历没什么可说,或说出来没有什么颜面。比如,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是一对夫妻经营的加盟店,小颜没干上一个月,有一天就被老板娘揪住头发,,了几个耳光,打得她眼睛直冒金星。当时店里还有两个顾客,以为 小颜偷了店里的东西,为她讲情,说这孩子看上去也不大,老板娘你大人大量就放过她这一回吧。 老板娘冲讲话的人吼,她人是不大,可知道怎么偷人~按老板娘的说法,小颜勾引了老板。小颜不承认有这事儿,希望老板能出头为她说句话,更希望老板揍他这个颐指气使的老婆一顿。老板没这么干,在小颜挨耳光的那会儿,他躲在小仓库里不声不响。 小颜连工资都没拿到手就被老板娘赶出来了,她在便利店附近转悠了几天,确定了老板并不想单独见她。这是她尝到的生活最初的苦涩。随后,小颜到一家四川餐馆打工,跟几个外地女孩子住在餐厅后面的一间阴暗潮湿的宿舍里。到了春节,外地女孩儿回老家过年,她是本地人,却无家可回,养父对她做过令她难以启齿的事情,养母对她恶言恶语,小颜恨他们,发誓死也不回那个家。 除夕,窗外鞭炮齐鸣,美丽的烟花也一簇簇在夜空中绽放。小颜躺在宿舍的床上,屋子里冷,她将被子拉到鼻子尖上,感到了孤单。第二天,小颜出门到街上找开门营业的小卖部买吃的东西,回来时发现有点不对劲,问题出在门锁上。她一个人睡觉时会从里面将门反锁,外面的人即使有钥匙也打不开。这屋里配有多把钥匙,小姐妹们人手一把。现在,小颜无法再将门反锁,似乎是弹簧松了。晚上,小颜一直没敢睡,缩在被窝里大瞪着眼睛盯住随时都可能开启的门。有那么一会儿,她似乎盹了过去,黑暗中,一个黑影快捷而无声地转动把手,门在外面被推开„„小颜一惊,猛地睁开眼,鞭炮就在这个时候在窗外的一个地方炸响开来。 开发区的一家电子工厂,小颜是一千多名跟她年龄相仿或比她大几岁的女工之一,厂子是外国人开的,生产手机配件,产品一律出口。厂里的主管是中国人,跟监工差不多。小颜们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午休只有三十分钟,上厕所要一路小跑,超时罚工资。休息日通常都要加班,即使不加班,也是待在二十个人一间的宿舍里,外出要要申请才 允许,不申请就外出还是要罚工资。小颜觉得这里有点像集中营,她干了半年就离开了,被押了两个月的工资,她想要讨工资也有些难。 工作不是时时都有,她也没有固定的住处,有时找上学时要好的同学,这家住一两天,那家住两三天,不能住长,别人在继续求学或已经有正经活儿要干。有几个晚上她是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度过的,还有一两回她买了通宵电影票,在零星的观影人中醒醒睡睡,打发夜晚漫长的时间。她遭遇过骚扰,一个男人趁她睡时摸她屁股,小颜不知怎么就想起养父,有些作呕,她起身换了座位,但那人却尾随而来,大胆而无畏。一定有几回,小颜不得不跟某个不期而遇的男人在一起,她需要钱,需要吃饭,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当然啦,小颜不依靠男人,偶尔为之也是为了更好地储备勇气和力量。 有一天,小颜在街上溜达,看见一家娱乐宫大玻璃窗上贴着招聘广告,要求年龄二十二岁以下、形象好、活泼开朗的女孩。小颜心里一动,自己年龄符合条件,她刚满十八岁,也没有谁说过她长得丑,在学校时也是个爱疯爱闹的女生。但她就是不知道“公主”是一种什么职业,干什么活儿。一个男人手指间夹根烟凑近她,找工作吗,妹子,小颜抬头看看那人,公主是什么活儿,男人笑了,露出不太干净的牙齿,陪唱陪跳舞陪喝酒,小姐呗。男人说,你要想找工作我可以帮你,我朋友有家服装店,缺售货员,你挺机灵的,我看挺合适。小颜问,那家店在哪儿,男人说,兴工街的“流行前线”。 小颜跟在男人身后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小胡同,男人穿一套松松垮垮的西装,肩头上落些白色的屑末,皮鞋有一年没有上油,鞋跟磨损了一半。他们来到一家客舍,进门后,男人冲柜台里的人扬扬手,率先走上一条窄窄的楼梯,二层有几间门扉紧闭的小客房。男人用钥匙打开一扇门,来吧,等下我给朋友打个电话,完事后送你过去面试。 小客房有八九平米,一张床,卫生间用一道帘子隔开,男人说,让我亲热一下,洗洗吧,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小颜看一眼发黄的白床单,灵机一动,你先洗。男人脱个精光钻到帘子后,打开喷头,碰上我算你幸运,可千万别去当小姐,一失足成千古恨,将来嫁人都难,你也过来,一起洗。又问,你不是处女吧,小颜说,不是。她摸索男人的口袋,掏出几十块钱来,揣进自己兜里,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兄弟按摩院”有三位按摩师,盲人,兄弟三个,其中两个是亲兄弟,另一个是表兄弟。那对亲兄弟四十岁上下,表兄弟要小得多。他们都是打小学的手艺,按摩技艺精湛,手法娴熟,拿捏穴位一步到位。在按摩这行当中,三兄弟挺被认可。这三兄弟的身材都属于高大威猛型,干活儿时都戴墨镜,冷不丁看上去像电影江湖中人物,黑帮人物。除了最小的表弟脾气急躁了些,另俩兄弟性情温和,说话从未高声过。弟弟和表弟后来成了家,弟弟娶了一个明眼跛足的女人,生了一个健全又健康的孩子。 小颜每天早早起床――她就睡在一张按摩床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她做得认真,不留死角。在她看来,窗明几净、地面清洁会给人舒心的感觉,有利于健康。然后,她把手洗净,在一尊瓷观音前点上一炷香,郑重其事拜三拜,样子虔诚。等到她在附近的早餐摊上吃过油条喝过豆浆或大饼稀粥后,就坐到接待台前静候三位按摩师的到来。 八点钟,兄弟三人一个的手搭在另一个肩上,点着竹竿准时来上班了。小颜帮他们换上白大褂,问候几句,三兄弟拜过观音后,她端上泡好的菊花枸杞茶,兄弟三人围坐在台前喝茶,闲谈,说笑。有客人来,小颜热情迎接,领其进入隔断间安顿好,根据来客的年龄、身体情况,或以新客旧顾来论,安排兄弟三个中的一个为客人服务。在客人面前,小颜称兄弟三人为老师,背地里则大哥长二哥三哥短的亲切。这些,她做起来越来越得心应手。 最初,小颜也受掣肘,这来自于照顾兄弟三人起居的一个远房亲戚,一个上了年岁的女人,喘气像风箱一样。她把三兄弟当成自己的儿子,不仅要料理兄弟三人的日常生活,还要操心按摩所里的事务,接待啦收费啦沟通啦打扫卫生啦,她不信任小颜,不管小颜如何谨言慎行,勤快乖巧。她嫌小颜太年轻,没有家人往来,而且,还长了一张狐狸脸。不知道兄弟三人心中对狐狸是个什么概念,反正,女人一提狐狸相,招来的就是一阵闷嗤嗤的笑声。 兄弟三人中的权威是老大,他最先认可了小颜,将小颜试用期的三个月提前到了一个月结束,工资也由试用期的八百块涨到一千二百块。这些钱并不比小颜在电子厂挣得多,但她很满足。让她更满足的就是老大把那女人的掌管权范围限制在家庭起居方面,按摩院的一切事务都交小颜来办理。小颜是个懂事的女孩,她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和信任,样样事都做得清清楚楚,记账啦更换物品啦留心残联为特殊群体提供的社会保障啦。她还看些书,把书上面有趣的事儿讲给兄弟三人听,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体双胞胎嫁同一个男人,黄瓜长成倭瓜大,一对夫妻爬到了高架桥上自杀什么的,小颜的声音很好听,哑哑的,柔柔的,比广播里那些主持人生硬的声音更亲近。兄弟三人喜欢她,依靠她,从叫小颜那丫头,到一致称她为小妹。他们相处得就像家人一样。 小颜从没滥用过这种信任,不得意忘形,当三兄弟耻笑那远房亲戚身上一股澡堂子气味,又依据她走路的脚步声判断她的身材一定像信筒子时,小颜从不在一旁添油加醋。她依然尊敬上了年岁的女人,听任她用审视的眼睛盯住自己。虽然偶尔她也自作主张将那女人送来的饭菜倒进垃圾箱,再打电话到某个饭店订四个人的午餐,她这样做并非是要跟谁对着干,不过是为三兄弟改善一下伙食。而且,她会告诉老大送来的饭菜进了街头乞讨人的肚子里了。兄弟三人并不清楚,如今干乞讨营生的人伸出的手只希望接到钱,而不是大米饭炒豆腐白菜什么的。 兄弟三人中的老大是最先通过抚摸的触感构想小颜长相的,他一定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身边的这个小妹长什么样。盲人的手很神奇,等同于别人的眼睛,从头顶开始,到眉骨,鼻梁,嘴唇,耳朵,下巴,肩胛,小腿的长度。老大认为小颜是个大眼睛,翘鼻子,尖下颌,大腿小腿比例恰到好处的女孩。私下里,小颜告诉老三,自己的皮肤偏白,但鼻梁两侧长了些雀斑,她的头发黑得厉害,不像很多人那样是浅浅的黑。总之,小颜在兄弟三人的心目中是个小美女。 只有三兄弟的那个远亲从来都不以为小颜漂亮,她尤其不喜欢小颜的眼睛,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转,东看看,西看看,好似骨碌一下就有个什么主意似的。这女人断言,小颜是个没良心的丫头,养父母把她养大,给她吃给她穿,供她念书识字,她却不知道感恩,家都不想着回。还有,从乡里到城市,没见过一个小矮子,还没三块豆腐高,长那么大对奶子,像一双热水袋晃来晃去。每当小颜被她打发出去买什么东西时,这女人便对三兄弟反反复复叨咕这些话,她的那句热水袋奶子招惹来一阵闷嗤嗤的笑声,直笑到噎住。兄弟三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黑暗之中,还没这么笑过,因为小颜,他们才有了太多的笑声。每回,笑声最响的是最小的表弟。 你别看她人不大,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女人生气道。兄弟的老大息事宁人劝她别动肝火,小颜自从来这里工作并没做出格的事,她不回家看父母肯定里面有事儿,你是不了解她。老大包括那两个兄弟,对一直照顾他们生活的远亲的话都是从一个耳朵里进,另一个耳朵里出。 女人怒气冲冲道,你们都被这丫头灌了迷魂药吧,这女人当面对小颜也十分不客气,如果哪次她来院里恰巧碰见小颜和三兄弟在说笑,她会板起面孔教训小颜,要知道你的身份,你不过就是个接待,在老板们面前别放肆。把小颜训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然后,她会哑着嗓子问三兄弟,我 做错什么了吗,三兄弟安慰她说你就把她的话当个屁放了罢。除此之外,三兄弟还有安慰小颜的另一个方法,给她做按摩。三兄弟都给小颜做过按摩,不单纯为了按摩而按摩,也是借此教授她认识自己和别人身体结构的小常识。小颜年轻,记忆力好,很快就记住了人身上一些穴位大体长在什么地方,神阙穴啦足三里啦腰椎骶椎胸椎啦。她也差强人意地学习了些按摩技术,有时,用小拳头为兄弟三人捶捶腰眼大腿什么的。她没有冒犯三兄弟,只是作为这里唯一的女性所表现出来的关心和体贴。 老大说,你将来会幸福。 老三说,你将来会有钱。 老二什么也没说过。 到这会儿,我妈妈小颜已经二十岁了,法律上,她完全可以自主地选择任何一个可能的男人结婚。 三 我妈妈小颜在她快四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成功人士。我的这个后爸――为了与第一任继父区别,我如此称呼――有一辆奥迪大轿车,一处近二百平米的大房子,位于东港区,那是富人住的地方,站窗前能看见广场的光影喷泉和接近于世界建筑水平的音乐厅。后爸是有十几个雇员的公司老板,他们卖的东西也挺特别,小型游艇。这种游艇电影中常见,警察在海上追逐坏蛋时驾驶的那种几乎能飞起来的玩意儿,据说卖得还不错。 后爸谈不上是个英俊的男人,但绝不难看,既不像我爸爸一样肥胖,也没有我第一个继父那样衰老,他只比我妈大一岁。还有,说出来也许没人会相信,这个后爸似乎有大把的钱,却不嗜烟酒,真的是滴酒不沾。我家的那些亲戚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个黄金男怎么会看上我妈妈呢,别是长一双玻璃花眼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后爸比我的视力好,我八百度近视,摘了眼镜就跟瞎子差不多。当然啦,我妈妈也没什么不好,她三十八,看上去就像三十刚出头,还保持着小巧的身材。我想说的是后爸这样的男人是很多未 婚女孩子钟情的对象,现在的女孩儿都有大叔情结。我以为,我和我妈妈能过上天堂一样的生活,这归结于她的运气太好了。她的运气总是很好。 后爸有个跟我一样大的女儿,叫小乔,小乔跟她妈妈一起生活,有时候,她会来看望她爸爸。我羡慕小乔纤瘦的身材和漂亮的脸,从她的脸孔就能知道她妈妈长得什么样。跟小乔比,我相形见绌,身体就像一大堆面粉发酵一样庞大,这种庞大对别人来说似乎是一种压力和负担,小乔不愿意搭理我。当然啦,在学校我就没什么朋友、密友、伙伴,我能每天坐在教室里仿佛是他人的一种容忍。我听过两个女生在背后议论我,天啊,你看她像不像一头肥猪。老师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似笑非笑问我,你妈妈给你吃什么,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知道一下。我心里清楚她并不是想知道我每天吃什么,她只是困惑我为什么会那么胖或怎么才能让一个女孩子如此之胖。 因为胖,我虽然只有十四岁,但跟成年女人差不多,所有的胖子看起来都一个样。在我十岁时,因为被伙伴们嘲弄,哭过一回鼻子――小时候的我特别爱哭鼻子。我妈妈小颜第一次对我很生气。小颜说,你不能阻止别人说什么骂你什么,但你可以选择听与不听,就让她们好奇去吧,吃惊去吧,我就是个胖子,她们不胖是她们倒霉,你知道在古代,胖女人才是美女,才有资格做皇后做娘娘。 我觉得我妈妈很了不起,虽然她只是个初中生,但说出的话听上去很过瘾,而我也就在她的纵容之下,越发地胖起来,尽管有时我会做梦,梦中吃了一种神奇的药,一下子变苗条起来。后来,我回想起我妈妈说的那些很具有挑战性的语言,忽然觉得或许里面也有别的含意,在古代那个时候,人们以胖为美为尊,可那个年代早已经不在了啊。 我妈妈小颜似乎从来没巴结过什么人,但她巴结讨好后爸的女儿小乔,后爸只有在他女儿出现的时候,才会像个居家男人一样说笑几句,也让我受宠若惊地对我说上句什 么,大概是问我学校在什么地方之类。于是,我妈妈起劲地夸小乔的头发;夸她穿的花裙子――我从来都不敢穿裙子;夸小乔的皮肤,只有漂亮的妈妈才会生出漂亮的女儿。 小颜疑惑后爸为什么会跟小乔的妈妈离婚,她从后爸那里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这个男人不想要她知道的,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小乔爸爸去“兄弟按摩院”做按摩时遇见了我妈妈小颜,他那时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去过多家医院,吃过各种药,中药西药中成药,但效果都不明显。听说通过按摩神经穴位有效果,便来尝试了。他见到我妈妈就看上了她,把电话号码留给她,但我妈妈没给他主动打电话,她不确定这个男人的意图,她可不想把时间花在跟一个不了解的男人玩游戏上。但这个男人是认真的,请小颜吃过一两回饭后,就跟她商量结婚的事,当然啦,他没费周折,他那样的男人想跟一个什么女人结婚――尤其一个嫁过两次名声又不那么好听的女人――无需费周折。 后爸和我妈妈办了一个小型的婚宴,十几个人,后爸的家人,还有他女儿,公司一两个亲信。我妈妈这边只有我一个出席,她原本想把按摩院的三兄弟请过来,这些年,她已经把那里当成另一个家,把三兄弟当成了亲戚,但碍于三兄弟的实际情况,作罢了。这三个人都人高马大,戴着墨镜,不苟言笑,在欢宴上多少有些煞风景。席间,后爸的一个亲信祝福我妈妈和后爸两人海枯石烂白头到老早生贵子。这或许是一个玩笑和调侃,但那会儿我想,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妈妈的肚子就会腆出来,后爸的家产需要一个带把儿的继承人,而不是两个丫头片子。 一个凌晨,我被一阵尖叫声惊醒,睁开眼睛以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叫声分明是我妈妈小颜发出来的,后爸和我妈妈的卧室与我睡觉的屋子隔着大客厅,头几个晚上,我竖起耳朵试图听到些什么声响,但什么也听不到。这房子的隔音工程完善,不像我和妈妈曾住的房子,也不似继 父的屋子,那时候一个屋子里有点响动,别的房间里都听得一清二楚。现在,我妈妈的叫声凄厉,仿佛她正遭遇谋杀。我从床上爬起来,慢慢腾腾走出房间,我太肥胖了,快不起来。到了他们卧室门口,我听到后爸兴奋的声音,你喜欢吧,喜欢是吧,我知道你喜欢,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为什么娶你,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是不是,快说你喜欢,说了我才会高兴,才会要你,你想要吧,我知道你想要,不仅要这个,还要那个,你想要很多,我都能给你,什么我都能给。 我将沉重的身子靠在门上,听里面我妈妈在哀求,住手~快住手,你在干什么,求求你,别这样,不要啊,天啊,我流血了,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妈妈大哭小叫,但她的哀嚎和哀求没有让另一些声响停止,拳头和巴掌击打在肉体上的响声,似乎还有皮带扣在空中飒飒作响。我觉得我的腿发软,我贴着门出溜下去,坐到地上。 没玩过么,你得习惯这个,做我的女人必需的,你这个骚货~ 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就像我知道生小孩儿是怎么回事一样,我也知道曾经继父每天冒着突发心脏病的危险,跟我妈妈干的那些事,她虽然有些腻歪,但还是要在床上分开她的腿,继父的大床在他们的身下不由分说吱吱嘎嘎地叫,每回我妈妈都用后背用力撑住床,试图抑制床的叫声,但不成功,也只好随它去吱嘎。在后爸的房里,变换了一种方式而已。或许从此以后,我妈妈从一个聪明的自由自在的女人渐渐成为一个受丈夫特殊宠爱的阔太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习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会喜欢,如果她继续她的天堂生活。而且,她无需再追问她所想得到答案的一些问题,她在用自己的身体实践为每一个问题做注解,每个注解。 我和我妈妈的谈话是在我们曾经住的房子里进行的,她跟后爸举办婚宴的半年后,我妈妈像对一个成年人 一样跟我谈话。很久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只是不得已装成小孩子的样子。 这栋房子,我妈妈在这里结婚,而我在这里出生,当我和妈妈搬离这里的时候,有人想买下这房子。我妈妈从未考虑把它变现,她宁愿让它空着,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我家的那些亲戚们揣测我妈妈的意图,或许她念旧,惦记着我那个失踪多年的爸爸,似乎还在期待着某一天会像他突然失踪一样又突然出现。但这也只是个别亲戚的想法,我的患精神分裂症的奶奶都不再要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了。她听不到小儿子在耳朵边说话了,她的儿子死了。至于我,自始至终没有改变,他,我爸爸永远都不可能出现,我只是不太清楚妈妈留下这房子究竟为什么。当没有人再为我爸爸是死是生这个问题纠结后,她就把我爸爸丢到爪哇国了,就仿佛她跟这个人从来没有过瓜葛一样,我在自己家里,没看过爸爸的一张照片。毫无疑问,我妈妈小颜是个能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女人。 或许,我妈妈保留这屋子是舍不得窗外的那几株茂盛的葡萄树。我妈妈在我还没出生时栽下了它们,每年进入秋季,葡萄架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格外让人喜出望外。同是住一楼的人家因此也像我妈妈一样种植葡萄,可惜,他们的葡萄从没像我家的葡萄那样丰收,稀稀落落结那么几串,既没有我家的葡萄个儿大,也没有我家的葡萄香甜。邻居十分费解,向我妈妈讨教种植秘方。我妈妈没有秘方,不过,她倒是听按摩院的几个老板说过,种葡萄的土地必须肥沃,最好的肥料就是畜生的尸首,死鸡死鸭什么的。邻居问我妈妈在葡萄下埋了什么。我埋了什么,她反问,也自问。那下面只不过有十几只鸡,按摩院老板的乡下亲戚有鸡场,病死了一群鸡。在城里,哪里有这么好的肥料。她告诉邻居。 我知道我妈妈的一个秘密,她对葡萄过敏,没吃过一颗葡萄。我家的葡萄成熟后,统统都送给了邻居,按摩院的三兄弟,包括前去按摩的老客。我家的一个亲戚中有一个对 面粉过敏,所以,我妈妈对葡萄过敏也就不奇怪。当然啦,一个对葡萄过敏的人却起劲地侍弄葡萄,这不免就有点奇怪了。但,除了我,没有谁知道我妈妈是不吃葡萄的。 我妈妈在我们居住的旧屋中找到我,快到秋天了,葡萄架上已经显现出又是一个硕果累累的年份。当我不想听夜里的尖叫、哀嚎和恣意癫狂时,就一个人躲到我童年的床上睡觉。有时,我倏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不知身在何处。然后,就会想我妈妈此刻是不是正在被,,耳光,被掐喉咙,被揪头发,被皮带抽屁股,这些已经成为生活的一种常态。 我和妈妈搬了两只凳子在葡萄架下,膝盖挨着膝盖,压低着嗓音,远看上去,很像动物园中的雕像,一只肥硕的老母鸡用翅膀保护雏鸡,但我和妈妈的角色是反过来的。我看到她脸上有手印,脖子上有淤青,我还知道她的牙齿脱落过两颗,猜出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迟早,她会被打断脊梁的。 他就喜欢看我遍体鳞伤,我受够了,不想他再把我当成录音带,A面B面地使用了。我妈妈艰难地咽着口水。 你要离婚, 离婚,离婚我们什么也得不到,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他连一毛钱都不会给我们。 他没有心脏病,一根电棒击不倒他。 我妈盯住我,她的眼珠子转了又转,你真是我的宝贝,这辈子,你都是妈的同谋。 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现在开始,妈妈什么都会让你知道。 你要怎么办, 他会进监狱的。 他不闯红灯,不偷税漏税,最多有暴力倾向,殴打老婆,打老婆的男人不止他一个。 他会因强奸幼女罪被关进牢房。 谁,他强奸了谁, 嘁,他没强奸我,他也不会强奸我,他连看我一眼都腻歪,半年里他跟我说的话没超过十句。 当我们需要时,他就会强奸你。 他不喝酒,不会因为醉酒失了性。 我妈妈拉过我的手,握住,她的手很烫很干燥,不,他是在清醒的时候强奸了你。 没人碰过我,我是处女。我像个四十岁的女人一样提醒我妈妈。 你那会儿处女膜已经破裂了。 谁,谁来干,是那几个瞎子中的一个, 我妈妈的眼珠不动了,但我却从后面看到一个又一个闪过的念头。 我女儿,不能人云亦云,你不是苍蝇,你是妈妈的同谋。小颜慢慢道,这一个,你不知道是谁,永远都不知道,这对你有好处。还有,我不喜欢你叫瞎子这两个字,他们看到的比你我还要多,别以为你妈妈只学到了点按摩技术的皮毛,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人要有思想,你才会想着如何改善生活地位。但很多人,很多正常人不这样想,浑浑噩噩度日,你爸爸是这样的人,你继父,当然,他老了,没什么大目标了,包括你的这个后爸,他就是一个渣滓,只想从肉体上控制女人,满足他邪恶的欲望,他就没想过别的。 我不能不对我妈妈小颜刮目相看,我只知道她是个聪明女人,原来还是个有思想的聪明女人。这就好比面对一个流氓,流氓是无所谓的,但一个有文化有头脑的流氓就不能无所谓了。我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惊喜。但是,我得承认,我的胃有些难受,也许,我只是饿了,想吃东西,最要命的是我突然涌上一种渴望,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像我知道生小孩子是怎么回事一样。 我是个初中生,我的同学很多都在搞恋爱,但没有一个男生喜欢我,连最不起眼的男生也不会对我产生兴趣。只有一次,一个女生举办生日派对,不知道是不是一时昏了 头,她邀请了我。一个男生喝得醉醺醺的,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他说我的奶子大,像牛的奶子。我不清楚他是摸过牛的奶子还是怎么着。他摸我的时候,我头晕目眩,身体的一个地方肿胀而难受。我差点儿就跪在那个男生的脚下。 你被那个渣滓强奸了是事实,处女膜破裂,大腿上有他的精液,身上有他皮肤细屑组织,如果必要,还有他衣服的纤维组织,总之,一切都天衣无缝。只不过,时间地点,两个不同的人而已。 我不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懂得这些的,或许背后有高人指点,一个有医学常识和法律常识并比他人看得远的高人。 我感到自己有点内疚。 败露了怎么办, 放心吧,你妈妈的运气一直都很好。而且,他抵赖不了,越抵赖,罪过越大。 当然啦,我相信了她,谁让我是她的女儿呢。 我妈妈小颜跟我爸爸王良认识的时候,他正被肥胖症折磨,才三十岁,血脂、胆固醇、甘油三酯都高出了临界水平。医生告诫他要减肥,可他不爱运动,吃减肥药又损伤肝脏,于是,他选择了按摩。瞧,跟我妈妈有关系的三个男人都因为需要按摩与她发生了交集。我继父则是因为风湿病。 王良还没结婚,没有谁愿意嫁给一个行动像老年人一样缓慢的大胖子。但是,他遇见了小颜,她是个不一样的女孩儿,她渴望有自己的家,渴望过正常夫妻小日子。王良除了肥胖,工作稳定,在公交公司当调度,父母健在,家庭和睦,而且,心地善良。当然啦,那些胖子总是给人留下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的好印象。 于是,这桩婚姻就笃定了。不曾料想,他们受到了阻力,既不是来自王良的家人,也不是来自亲戚朋友,竟然是来自三兄弟的远房亲戚。这个身上散发着澡堂子味儿的老女人,有一天在王良做完按摩回家的半路上拦住他,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跟那个小个子丫头结婚。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个 女人眼里突然就噙上了泪水,你这个小伙子,被那丫头的表象蒙骗了。 她又激动又痛苦,因为无法直截了当说出那个丫头做出的伤风败俗的事,可能这些事关系到她视为儿子的三兄弟。她只是一遍遍叨咕,你是个好小伙子,你可以娶个稳妥的姑娘,这丫头会让你吃苦头的。 王良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他想这女人很可能是受那些不看好他和小颜婚事的人的委托,从中作梗,甚至有挑拨离间之嫌。瞧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瞎话还没编完满呢。像她这种年纪的人,会把年轻女孩子的活泼热情看成是轻佻。还有,他听说按摩院的老板说过,有别的男性在追求小颜。所以,他没打算接受那女人的好意,并且,在小颜要求尽快完婚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地答应了。他父母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就绪,只欠东风――一个能嫁给他的女人。 结婚时的王良通过按摩,减肥效果正逐步显现,他觉得自己的脚步不那么沉重了,还能搂着小颜的腰转几圈华尔兹。虽然在婚礼上有人把他们戏谑为野兽与美女的结合,但里面有羡慕、妒忌或祝福的成分。接着,小颜就宣布她怀孕了,王良为此感到振奋和鼓舞,尽管多半时候他是疲软的,但确实有那么一两回,在小颜的帮助下,他感觉自己进入小颜身体中某个模糊的地带。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自己患有阳痿症,要么就是不知道别人的情况,也不了解女人,跟小颜结婚前,他没谈过恋爱,婚后很久,他才想到有关于处女膜的事。小颜告诉他,黑灯瞎火的,他让她流了很多血,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一天,王良几乎是羞怯地问小颜,有没有感到他的东西太小了,他在街头上看过治疗男性疾病的宣传小册子,那里面的男人简直大得惊人。小颜对此机智地回答他,你对我来说正合适。 一切都表明,小颜和王良的生活会一直按部就班持续下去,但,出了岔子。 十四年前的一个春节刚过,有一个女人给我在公交公司当调度的爸爸王良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向我爸爸陈述了一个事实。几个月前的金秋,王良和小颜已经结了婚,现在,他们准备当爸爸妈妈了。小颜买了几本关于孕期安全和育儿方面的书,小颜在“兄弟按摩院”工作期间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她为自己看书,也为那三兄弟看书,她看了书才会知道身边之外的更多事情。她经历了妊娠最初阶段的痛苦,情绪渐渐趋于平稳,不再昏昏欲睡了,恶心和难受也好多了,她享受着这种与体内胎儿平和相处的状态。她感到很舒心,像完成了人生最难的一件大事。接下来,她会继续朝着她以为的幸福前行。那个幸福的目的地或许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了法律意义上的父亲。这大概就是她的全部幸福。 但那个打给王良的电话,破坏了一切,电话里的女声告诉王良的事足以让他惊呆。你妻子,与兄弟按摩院的瞎子有染,不是一天两天才发生的,从一开始就有了,她通过心甘情愿当兄弟三人的床伴,确保能有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她也是利用这一点,迅速掌握和把持按摩院所有的事务包括财政大权,她有支配按摩院现金的权力,那是个赚钱的地方,没有谁知道三兄弟究竟赚了多少钱,你妻子知道。 小颜后来就想,这个打电话给王良的人可能是老二娶的那个跛足女人,她妒忌小颜,她虽然属于家人,但在按摩院还没有小颜有地位。事实上,她就像三兄弟的那个远亲一样被排除在外,只作为一个妻子负责生儿育女,管家务杂事。当然,可能不是这个跛足女人,她妒忌归妒忌,怀疑归怀疑,却从来没有看到任何她不应该看到的事情。那个远亲不一样,那女人曾经闯进按摩院的隔断间,发现小颜一丝不挂,跟那个表弟在一起。 老大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或澄清事情原本的真相,她在学习按摩,在老三身上做实践而已。老女人疯了一样叫嚷,按摩有光着屁股的吗,别唬我上了岁数,我眼睛没瞎。 这句话带有伤害性,老大第一次生气了,沉下脸来,给女人两条路,一条是回乡下,另一条,承认自己老眼昏花了,误会了小颜和老三。这女人很多年前就开始照顾三兄弟了,在乡下,只有一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倒塌的土坯房。所以,她别无选择。 可以想像,当我爸爸王良在电话里听到那些事时震惊的程度,他张着大嘴,半天哑口无言。他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是不是那个曾经试图阻拦他和小颜结婚的老女人,但电话里的声音要年轻得多,他听得出来,年轻的声音向他诉说时有一种轻快的意味,仿佛这消息是一件礼物,免费赠送的礼物。王良却想到一剂毒药,让人服下立即毙命的剧毒。他都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这个送他礼物的人,还是应该愤怒,总之,他的身体在温暖的调度室里,却像浸在冰水之中。 放下电话,王良给小颜打电话,听到小颜的声音传过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几乎是虚弱地请求小颜马上回家,像一个饥饿的要吃母乳的幼童,又似一个欲望突然冲动起来的情人。 小颜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当一向蔫巴巴的丈夫瞪着从未睁大过的眼睛,庞大的身躯向她步步紧逼时,她在慌乱和恐惧中以为他要杀了她。为了活命,她招认了,全都招认了。但是,小颜当初向我爸爸王良招认的事情已经成了一个谜,在那种时刻,她招认了些什么呢,是走投无路时不得不向某个男人出卖自己的肉体,还是在便利店和餐馆遭受到的不白欺凌,抑或涉及到与按摩院三兄弟不清不楚的关系,难道真的如电话里告密的女人所说的那样吗,等到小颜能够喘口气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她的这个手无缚鸡之力软塌塌的丈夫根本就没有杀人的能力,他谁都杀不了。她听到了他在哭,也许只是 喘粗气而已。小颜突然好奇起来,她想知道男人是如何哭的,她从未见过男人哭,哭的都是女人。 毫无疑问,小颜把五分钟之前所招认的给全盘否定了,她昏了头,胡说八道,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她没干过任何不齿的事,她十六岁走出校门,到处打工,她是靠辛苦劳动养活自己的。 不管小颜说什么,只能惹得王良怒不可遏,他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反正,他要离婚,马上就离,一刻也不想再跟眼前这个女人待在一起了。他要回他父母那里,给小颜时间搬走,爱哪儿哪儿去,三天,就三天。小颜苦苦哀求他别走,她抽自己的嘴巴,用头撞墙,以示清白。但无济于事,她最后用她有身孕的娇小身子死命拦挡王良,王良不能离开,他走出这个门,一切都完了,传闻谣言会满天飞,而且,她肚子里胎儿的来路将会受到质疑。 奇怪的是,那天我爸爸王良并没有回父母家,也没有去亲戚朋友家,他来个一了百了,远走高飞了。 我后爸现在待在监狱里,我妈妈对我说,可惜,你已经满十四周岁了,不然,他在里面的时间会更长些。对于我,不,对于任何人来说,十二年的监狱生活都不是一个短暂的岁月,那里,不是天堂。 我和我妈妈仍住在后爸的大房子里,他们没离婚,后爸在狱中态度坚决地申诉了几次,但没有被允准,人民警察或许觉得这个时候离婚对他服刑期的生活并没有益处,他们是从人道主义来考虑问题的。这个时候,我妈妈倒显得比男人大度,她在给后爸机会,如果后爸一味地坚持离婚,他就真的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小人了。后爸把他公司的事务全权委托给了一个亲信,但我妈妈依然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有权也有责任过问丈夫的事,这没什么可说的。 我妈妈定期去看望后爸,给他捎去香烟和吃的东西。后爸开始吸烟了,吸得很凶。或许就是吸烟的缘故,他总是咳嗽,有时候咳出的痰液带着血丝。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 说他的肺部有阴影,大概是炎症引起的,所以,他不应该再吸烟了。但后爸已经吸上了瘾,戒是戒不掉的。 我妈妈去监狱时,后爸要么不见,要么通过话筒悄悄威胁她,等我出去,一定会杀了你和你的肥猪丫头。后爸胡子拉碴,曾经红润的脸膛有点儿灰白,没出事以前,他的下巴总是刮得光溜溜的,显出坚硬的铁青色。怎么说呢,他确实被折腾得够呛,他罪大恶极,强奸了一个近乎于残疾的肥胖少女。那段时间,一则社会新闻引起广泛关注,一对叔侄因奸杀了一个女子而被判处死刑,后改判无期徒刑。但十几年后,真凶却浮出了水面。我妈妈的并没受到这消息的影响,她是个一意孤行的人。 每当我后爸咬牙切齿说要杀掉我们母女俩的时候,我妈妈都宽厚地笑笑,并不把他的话当真,人在愤怒时,言语过激是正常的。所以,等到后爸把所有他能想起来的,能说出口的过激言语说过一遍后,我妈妈会轻声软语跟他讲讲家里的事,小区换了物业啦水费又提价啦缴纳冬季取暖费啦抽水马桶滴滴嗒嗒漏水啦,还有公司他的那些亲信,忠心耿耿,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游艇销路还不错。 后爸在隔断他们的玻璃墙的另一面盯着我妈妈研究,我真想知道你亲妈亲爸是什么样的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东西。 我妈妈小颜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想知道。 后爸问,你那个让人恶心的丫头怎么样了,还装得出精神失常的样子吗, 我本来是不想提的,她很好,通过儿童心理专家的疏导,已经恢复很多了,她还是个孩子,忘性快,我希望她很快就忘掉这件事,她在努力,而且,已经考上重点高中了,在学习上,她可是比你漂亮的女儿高出一截子呢。 后爸咬着牙重申,等我出去,一定想办法弄死你们两个臭女人,不然,我心里永远都压着一块大石头。 我妈妈摇摇头,别说气话了,你知道人会改变的,等你出来,我们还是一家人。哦,你可以争取减刑的,六年之后你就可以申请了,但得好好表现噢。我妈妈压低了嗓音,我得承认,你对我干那些反常事情的时候,我很痛苦,无法忍受,但另一方面也觉得刺激,你让我发现了自己天性中的某种东西,我们其实是一丘之貉,你看,我们将成为同谋。 后爸冲我妈妈举起了拳头,我妈妈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害怕遭到袭击一样。事实上,她是不用担心的。后爸开始咳嗽,剧烈地咳嗽,脸也憋得通红,连眼睛都红了,他用血红的眼睛盯住我妈妈,死死地盯住。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房里看书,边吃着番茄味的薯片。我妈妈小颜走进来,我瞥了她一眼,她脸上有种不寻常的东西。她站在那里盯视我一会儿,仿佛她只要那样盯视,我就能消失于无形。我妈妈果断地把薯片从我手边拿开,冲我喝道,坐好~你看你一个女孩儿家,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给我听好喽,王婷婷,你枉费我给你起的名字,你糟蹋这个名字~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制定一项减肥瘦身计划,你必须不折不扣地按计划执行。作为一个母亲,我再不能任你胖下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看上去真的就像―― 一头猪,胖猪,笨猪。 我诧异地看着我妈妈,怀疑她生病了,吃错药了,她不是那个宠爱我的叫我大胖宝贝的小颜了。 我妈妈转动她灵活的黑眼睛,不,就从现在开始,对,现在,零食不许再碰,一丁点儿都不许碰,饭量要减到平时每顿二分之一,不,三分之一,晚上你不可以吃饭,但可以吃一个苹果。你吃得太多了,简直比猪吃得都多。我都奇怪,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东西来。还有,早早起床,做晨跑运动,中午去游泳馆,至少游一小时,必要的时候,你还要服一些药物辅助减肥,那些东西肯定没有巧克力好吃,但良药苦口利于病。所以,你必须瘦下来,你是我闺女,必须 听我的,在你满十八岁前,我有责任和权力纠正你的不当生活习惯。 我妈妈换了一种口气,宝贝儿,你不想像小乔一样苗条漂亮吗,不想像电视上那些选秀的女孩子一样出风头吗,你爱唱歌,不想上中国好声音吗,不想被男生追求被男人渴望吗,你现在这个样子没有一个人对你有欲望,只会让人觉得恶心~我妈妈提高了声音,我不允许我的闺女如此不堪。当然啦,减肥的过程一定是痛苦的,但再苦也得忍受,坚持,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我会跟你在一起,陪着你,一年也好,两年也罢,我奉陪到底。 我妈喘了一口气,你会变得漂亮起来,比我漂亮,毕竟,你没有肥胖症的基因。 我妈妈最后这句话让我琢磨了半天,我想大概得很久以后我才会琢磨透彻。一个孩子识别真相的天赋到他们长大后就消失了,我已经长大了,失去了这种能力。但我清楚,我得听我妈妈小颜的建议,并按她的计划行事。毕竟,我离十八岁还有几年呢,就忍着吧。再说,为什么不试试呢,或许有一天,我真的能站在那些选秀的女孩子们中间,脱颖而出。小颜说得对,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接下来呢,我过去的经历会成为选秀过程中大众的娱乐话题,我将长时间地被关注,比被包养、整容、炫富、卖淫、吸毒更令人关注。 那就试试呗。 文档资料:你是我的小苹果 完整下载 完整阅读 全文下载 全文阅读 免费阅读及下载 感谢你的阅读和下载 *资源、信息来源于网络。本文若侵犯了您的权益,请留言或者发站内信息。我将尽快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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