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孙犁小说的艺术风格

孙犁是一个热情澎湃、感情丰富的作家。少时为糊口常奔波于野外挖野菜。小伙伴们欢笑打闹，满野地追赶，天地灵气，给他幼小的心灵注入了生机和欢乐。后来他广泛涉猎文学作品，他曾说过:“我很喜欢普希金、梅里美、果戈理和高尔基的短篇小说，我喜欢他们作品里的那股浪漫主义气息，诗一样的调子和对于美的追求。”所以在孙犁的作品中，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小说和散文，却具有近似于诗歌和音乐那样的艺术魅力，像诗歌和音乐那样的打动人心。其中有些篇章，简直是可以当作抒情诗来诵读，当作抒情乐曲来欣赏的。《荷花淀》这一篇，就能够把我们引进一种诗的殿堂，音乐的境界。除此之外，契诃夫短篇小说的单纯、简炼，鲁迅小说的内在精神都又让孙犁陶醉。孙犁在上高小时就特别崇拜鲁迅，他认为鲁迅是抱着崇高的目的写作的。 孙犁曾这样说过:“我们愿意看到令人充满希望的东西，春天的花朵，春天的鸟叫，不愿意接近悲惨的东西。刚解放的时候有个电影，里面有句歌:‘但愿人间有欢笑，不愿意人间有哭声，’我很欣赏那两句歌。”他的主体心灵长期融合自然框架，一旦遇到了适合的客观轨道，便会自由勃发，不含撞击之痕，不作遇合之态，自然吐露便主客相融。所以《荷花淀》虽然反映的是残酷的战争时代，但我们看不到残垣断壁、消烟烈火，看不到血污泪痕，哀鸿遍野，看到的却是明月、清风、碧绿的稻秧，还有那“像无边的跳荡的水银似的湖水，粉红的荷花„„”，—切都是那样清新、明朗、美丽、迷人，充满了诗情画意，简直让你进入了童话世界。可见孙犁的小说不是惊涛骇浪式的情节架构，而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意境营造。像春天迎风缩放的梨花，花瓣颤动着清香的雨露。在形式上表现为行云流水般的和谐、柔媚、秀雅之美，在审美感受上，给人以温柔、轻松、心旷神怡之感。孙犁总是以优美的主体心灵去框架客观世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素材，他的艺术触角一旦触到生活中的美点，就会绽开艺术的花朵。 孙犁小说的艺术特色有三:首先，以革命现实主义为根基，糅进浪漫主义情调，是孙犁艺术风格最主要的特点。第二，孙犁的作品喷放着浓郁的泥土的芳香，激荡着作者对故乡的爱。孙犁的小说对美有一种特殊的追求，他着力描写、赞扬故乡的风光美和人情美。孙犁的小说是风格独具的美小说。第三，孙犁特别擅长描写农村的青年女性，不仅有一种描写她们的美丽容貌的特殊素养，而且更具有深入她们丰富、复杂的感情世界，从她们命运的变化反映时代风云变幻的过硬本领。 读孙犁的作品，就像漫步在初春的田埂上，一股股清新的泥土的芳香扑鼻而入，沁人心脾，令人感到生活的美好。 孙犁同志是一位深受读者欢迎的、有独特艺术风格的作家。他的艺术风格是什么呢,矛盾先生曾经这样评价过:“他的小说好像不讲究篇章结构，然而绝不枝蔓;他是用谈笑从容的态度来描摹风云变幻的，好处在于虽多风趣而不落轻佻。”这评价是十分中肯的。孙犁同志作品中那独特的时代风云录，纷然多姿的妇女形象，那浓郁隽永的诗情画意，那浑朴自然的艺术结构，精湛动人的语言艺术，构成了孙犁独特的艺术风格。 《荷花淀》这篇短篇小说，便是这种风格的代表。它清新自然，婉雅蕴藉，秀美之气可掬，宛如一朵丰鲜的荷花，“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开放在朝霞如染的白洋淀里，开放在我们的心中。虽平淡无奇，却也清新隽永，使人回味～ 下面，仅就《荷花淀》一文，从几个方面粗浅的谈一下孙犁小说的艺术特色: 一、从小的侧面反映时代风貌。 “把握时代的基本精神、生活前进的方向。”是孙犁创作的指针，他的作品忠实的记录下了从抗日战争到农业合作化初期，我国革命史上这一重要阶段的历史。如何反映这一时代风貌,孙犁并没有用雄浑的笔墨、高亢的调子和宏伟的气魄;也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烈火狂飙式的英雄人物。他对任何事物往往不从正面突破，而是从侧面，细腻的反映风云的变幻和时代风貌。《荷花淀》是反映抗日战争时期白洋淀这一地区生活的作品。作者在小说中没有从 正面去描绘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争大场面，而是抒写了根据地人民那熔铸着火热地抗日战争气息的“无奇”的故事。正如作者所说:“《荷花淀》写的就是抗日战争时期，我的家乡，家家户户所发生的平常故事。”作者正是从这平常人、平常事中着意于时代风云在人们灵魂中的折光，把人物的成长和思想性格的根茎伸展到社会本质的深处，在当时鲜明的时代背景中，去深化主题。用生活中的美，反映伟大时代的风貌。《荷花淀》写的就是白洋淀边小苇庄人民的平常事。小苇庄里的水生和村子里的年轻人要参军到大部队去，水生妻和其他妇女深明大义，不拖后腿，毅然送丈夫参军。经过夫妻话别、(商量)结伴探夫、途中遇敌、水上伏击一系列经历使她们得到了小小的战斗的锻炼和考验，并迅速的成长起来。加上这一时期残酷的现实激发了她们的自卫力量，妇女们在劳动中学会了射击，一边打渔一边警戒，“配合子弟兵作战”，出入那芦苇的海里了。这些朴实的水乡妇女，象白洋淀中那高高挺出的荷花箭，成了“监视敌人的哨兵”。在革命战争的洗礼中，她们的革命精神境界和性格发生了新的飞跃，成为英姿飒爽的保家卫国的女战士，投身于民族解放的洪流之中去。《荷花淀》就是通过这些劳动妇女的平常事的小侧面，表现出了根据地人民同仇敌忾、英勇抗日、公而忘私、国而忘家的壮烈精神，深情的歌颂了白洋淀人民特别是妇女们的战斗气概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是一曲爱国主义和革命主义的颂歌，也是一曲人民战争的凯歌。 孙犁的其他小说也是如此。象《山地回忆》写的也只不过是家常闲话、纺纺织织、帮助老乡搞运输等等，却体现了人民与战士们相依为命、同生共死的鱼水关系。孙犁的小说，总是这样从一个侧面，记下了那一时代的风云变幻和独特风貌，是一部独特的时代风云录，从而显现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 二、描写农村妇女，从生活中挖掘人物情操美。 作为小说，理应集中笔力去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而孙犁的小说不追求情节的曲折离奇，在人物的塑造上也不刻意雕镂，而是运用中国画写意的技法，只求神似，不求形肖。他特别擅长通过平凡的日常生活的描写，展现人物的精神面貌，尤其是农村劳动妇女的情操美，他鲜明地写出了她们纯洁和善良，勇敢和坚强，用光亮的色泽显示了她们之间性格上的差异。但她们有共同的特点，就是飞鸟出笼、自由豪迈之气。她们挣脱了旧时代所给予的重荷，向着广阔幸福的天地飞翔，她们是解放了的人。在她们的性格里，强烈反映出中国妇女的崇高灵魂和必胜信念。作者在刻画人物时，既不以人物贯穿始终，也不以一个充满矛盾的事件统领全篇。而是将水生嫂和青年妇女们作为一组形象，进行整体的艺术构画。战争和革命，改变了人民的生活，也改变了民族的精神气质。以水生嫂为代表的青年妇女们，正是在这特定的时代里孕育成长的一代新人。作为敌后农村劳动妇女的典型，她们勤劳朴实、热情爽朗、勇敢坚强。为了民族的解放，她们甘愿忍受一切艰难困苦，挑起了家务和生产的重担。作者紧紧抓住她们对丈夫、对祖国、对民族的非凡伟大的爱，挖掘出蕴藏在她们心中的真、善、美，突出她们崇高的民族精神气质。孙犁善于刻画具有美的情操的农村妇女形象，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给人留下了永远难忘的印象。孙犁笔下的妇女，不是象祥林嫂那样被封建礼教吃掉的旧中国劳动妇女，而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抗日根据地解放了的农村青年妇女，是觉醒了的新时代的妇女。 孙犁长期生活在抗日根据地人民中间，认识到了妇女的新生解放，“也就更加值得喜欢、表扬和拥护;而一切的斗争，一切的生活里都有她们参加”。因而，孙犁的作品往往从生活中发掘农村妇女的质朴、坦率、仁爱、刚强的美好心灵。《荷花淀》便是抗日战争时期白洋淀英雄儿女斗争风貌的最好画幅之一。小说塑造了以水生妻为代表的一群农村妇女的形象。通过送丈夫参军、探望丈夫等等情节，表现了她们既深爱丈夫、又爱着祖国，大敌当前深明大义的美好心灵。水生参军，夫妻在小院里话别一段对话写的尤为感人。听说丈夫要到大部队去了，水生妻先是手指震动了一下，割伤的手放在嘴里吮了又吮，她轻轻的、自然地做着这一 动作，瞒过了丈夫，却体现了她内心地震动和对丈夫地深深依恋。过了一会儿镇静下来才说:“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这里表现出这位年轻妇女十分丰富的内心世界，这其中既有对丈夫的深情依恋，又有对家庭实际困难的考虑。但大敌当前，她又深明大义，“你走，我不拦你。”只是要丈夫考虑一下家中困难，并不要求他来解决。“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她所要求丈夫的仅仅是这一点。几句话，惟妙惟肖的反映出水生妻的觉悟程度和温柔性格。她由开始的震惊依恋，转折到顾全大局，再到慷慨相送，支持丈夫参军，在民族利益和家庭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正确的处理了两者的关系，毅然承担了家庭里的全部重担，让丈夫安心打仗，这就是当抗日风暴到来时，一个普通的妇女对于国家时局所给予的切实回答。在此后的情节中，小说还刻画了这样一群农村妇女们爽朗乐观、积极向上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作品中，作者没有把主人公写成只会满口大讲“革命道理”、高喊“革命口号”的政治庸人;或者是没有人情味的超凡入圣的神氏。孙犁描写的是具有人情美和人性美的普通劳动妇女。她们在党的领导下和抗日战争中成长，表现出时代的气质和特点。除了本作品中的水生妻等妇女外，《山地回忆》中那个泼辣、热情、直爽的妞儿;还有《藏》里那个麻利的浅花，以及《浇园》里精心护理伤员的香菊等众多的劳动妇女形象，都是如此的栩栩如生，令人久久地不能忘怀。 三、浓郁的抒情笔调，富于想象夸张的浪漫主义气息。 孙犁是一位善于创设意境和情调的抒情艺术家，他的小说又象优美的散文、动人地诗，读之令人不知不觉中置身于浓郁的抒情气氛之中。《荷花淀》尤如此。小说开头描绘了一幅水乡月夜编席图，洁白的月、洁白的云、洁白的地、银白地淀水。天空与地面形成了洁白的一片。女人编着席，“象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象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在这里，把编成的席比作洁白的雪和云，新鲜奇妙，而那女人坐在洁白的“云”上，也似乎飘飘欲仙了。这抒情的调子、浪漫主义的优美意境，构成了一幅美的图画，充满着诗情画意。在作品中，除了优美的夜景，这里还写出了妇女们的勤劳和等待丈夫的心情。把夜景美、生活美、人情美融合在一起，充溢着劳动人民的人情美，做到了情景相生、景意相融。 作品除了浓郁的抒情笔调外，《荷花淀》还流淌着诗歌的那种富于想象、夸张的浪漫主义气息，给作品增添了浪漫的诗情画意和浓烈的生活气息。作品中的水上伏击战一节便是一首浪漫主义色彩非常浓烈的抒情诗。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写的那么美，那么有声有色而又那么的诙谐风趣。你瞧:“那宽厚肥大的荷叶下面，有一个人的脸，下半截身子长在水里，荷花变成人了,”丈夫们正在瞄着敌人射击，妻子们却在忙着寻找各自的亲人，各人找到了各人丈夫的脸。战士们打垮了敌人，救了妻子们的命，真有点传奇色彩。打完仗，丈夫们丢来饼干，妻子们丢去衣服，又是戏谑、又是疼爱。这样的场面，把战争、夫妻间的疼情都浪漫主义化了、抒情化了，涂抹上了作者浓厚的主观感情色彩，那些可能出现的流血牺牲场面被作者轻轻略去，而把重点放在斗争胜利后的欢欣和喜悦上。透过这幅战斗场面的描写，我们亲切的感到冀中平原平民那里坚定乐观的战斗精神，以及那用艰苦斗争赢来的欢乐。孙犁的许多作品都象《荷花淀》这样具有浓郁的抒情笔调，富于想象的迷人的浪漫主义色彩，读来韵味无穷。 四、浓郁的抒情笔调，富于想象夸张的浪漫主义气息。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孙犁作品的语言，无论是写人还是状物，都是清新自然、简练生动、优美醉人的。它不但准确的表达了作者的思想感情，描绘了鲜明的生活图景，刻画出了动人的人物形象，而且富于作者以独特的诗意和艺术魅力。《荷花淀》这篇小说尤是如此。 在写景状物方面，孙犁很注意色调和音响方面的描绘，也十分注意语言的形式美和音乐美。《荷花淀》里对夜景描写，以薄雾、清风、荷花等富有乡土气息的事物，点染出荷花淀的风貌，突出了洁白的色彩和荷花的清香。从视觉、嗅觉多方面描写出蒙胧月色下淀边静谧、 美好的环境。而在几次划船描写中，更突出了语言的音乐性，并且从语言的音乐、节奏中体现出了不同的情势和心理。如文中女人们寻夫不遇，开始有点扫兴，但很快就又说又笑起来，她们轻松地划着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缓缓的水声，轻快的节奏，有力地烘托出了当时欢快的气氛，体现了妇女们乐观向上的精神，表现了妇女们爽朗、热情、奔放的性格。当发现敌情后，不论是人物的对话，还是作者的叙述，语言的节奏骤然急促起来:女人们拼命的摇着橹，船两边的水“哗哗，哗哗，哗哗哗～”大声的响，这急促的节奏，十分生动的传达出了当时那紧张的情势和女人们机智沉着的心理，同是一个“哗”字，经过作者一番巧妙的安排，构成了不同的节奏，表达出了不同的情势、不同的意境和不同的心理，从而起到了迥然不同的作用。 《荷花淀》中人物的对话描写也是极其简练，极具个性的，文中水生第一个举手报名参了军，妻子只是说了一句“你总是积极的。”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所包含的是多么丰富啊～里面既有对丈夫抗日一贯积极的赞扬和理解，又有对丈夫就要离家参军的一股依恋之情。探夫未遇时的一段对话描写更是简练、生动而富有风趣。女人的一句“栓马桩也不顶事了”，“比什么都慌，比过新年，娶新??也没见他这么慌过～”的俏皮话，生动的反映了丈夫们“国而忘家”的积极抗日精神，又体现了妇女们对自己丈夫谑笑、嗔怪的神态和爽朗乐观的个性。而这些简练生动的对话，却又分别体现了她们不同的个性差异。有的委婉含蓄，有的谨慎稳重，有的心直口快、冒冒失失，还有一个刚结婚不久的新媳妇，托辞说是“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如此的羞羞答答，每一个都描写得十分细腻传神，使几个热烈多情、爽朗淳朴、各具神态的妇女形象跃然纸上。 孙犁作品的语言还富有浓郁的地方色彩。这种地方色彩，作者并不是过多的借助方言土语来体现，而是善于抓住富有乡土特色的风俗人情和景物，用富有特色的语言把它准确的描绘出来。象《荷花淀》中那以轻舟快桨活跃在白洋淀上的战士们，“登在流星一样的冰船上来回警戒的妇女，以及那监视白洋淀的哨兵”高高挺出的“粉色荷花箭”，不都是带着冀中平原白洋淀水乡特有的气息和色彩吗,就连“藕断丝连”这一成语的运用，也带上了荷花淀的风味、荷花淀的情调了。把特有的语言与实际情景相融合，更生出一种动人的情景，更体现了孙犁作品语言的清新隽永，而朴实的语言来自乡土生活之中，就更加使文章从平淡无奇中体现清新隽永的气质。 孙犁的《荷花淀》虽然没有写出传奇式的故事，也没写出叱咤风云的英雄，却写出了自己的真情。作者曾说:“我写出了自己的感情，就是写出了所有离家抗日战士的感情，所有送走自己的儿子、丈夫的人们的感情。我表现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每个和我生活经历相同的人都会受到感动。读过《荷花淀》冀中平原的普通劳动者们，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所表现出来的民族气节，都在这饶有风趣的“谈笑从容”的散文式的描摹中，被作者那富有“浪漫主义气息”的彩笔生动而形象地表现出来了。 可以说，《荷花淀》是小说，也是散文，更是诗。 孙犁也说过:“风格的土壤是生活。”孙犁的艺术风格正是在冀中抗日根据地的生活土壤中形成的。孙犁是在冀中成长起来的作家，他熟悉那里的人民群众的劳动生活和斗争风貌，他热爱生活，善于从生活中发现人的情操美;他以生活为基础，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形成了他的独特的风格，为广大读者所喜爱，并影响了一批中青年作者，逐渐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文学流派??荷花淀派。作为“荷花淀派”的领袖，孙犁同志不愧为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独树一帜、有着重要影响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