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不住

关不住 看完这个故事后，我不止一次地陷入遐想:不知道犯人甲在凝视窗外的蓝天和飞鸟时，在思索着什么。可能是如何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越狱逃亡，可能是在努力搜索冤案的每一个细节以为自己申冤平反，可能眼前浮现的是妻儿往日的笑脸和而今的悲泣，可能在幻想自己可以像鸟儿一样，张开翅膀，冲破藩篱。 太多太多的可能我无法确定，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铁窗关住的是甲的身体，却最终没有关住甲那颗渴望自由，永不放弃的心灵。 人的肉体是可以被囚禁，被摧残的，但高尚的情操，伟大的思想，崇高的心灵和渴望自由的灵魂，这都是世界上任何严密的监牢和残酷的刑具所无力征服的。当我们的心灵插上翅膀，振翅起飞后，任何世俗看来无法忍受的痛苦，不可能逾越的障碍，都会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 古今中外，太多的例子都印证了这一点。 一本《史记》在我面前展开，我深深地沉浸其中，在历史奔腾的长河中恣意遨游。时而为项羽扼腕痛惜，时而为诸葛亮拍案叫绝，时而对吕后的所作所为怒火中烧，时而为汉武帝的赫赫战功由衷骄傲。 每一个故事的结束，都有“太史公云”这样一段评述，酣畅淋漓，切中要害。不因陈胜是统治者公认的“荡寇”就狂加贬损，也不因你汉武帝是当朝皇帝就卑躬讨好。 司马迁，一个如此憨直可爱，铮铮铁骨的男人，一个一直记录着别人历史的史官，到底自己有着怎样的历史呢,我怀着好奇之心，却不经意撩开了一池血泪。 他生于史学世家，从小博览群书，年纪轻轻便游历南北，学富五车，也深受皇帝赏识，正要指点江山，干一番事业之时，突遇不测。 天汉二年，他的同僚李陵出征匈奴时被围，在矢尽粮绝的情况下投降匈奴。消息传到长安，武帝大怒。朝廷的文武百官，都大骂李陵投降可耻。司马迁不作声。武帝问他有什么意见，书生气十足的司马迁百言不讳地说:“李陵转战千里，矢尽道穷，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他虽投降，尚属情有可原。臣以为只要他不死，他还是会效忠汉朝的。”盛怒中的汉武帝听了司马迁这番话，认为他是为李陵辩解，是在故意贬低当时正在打匈奴而又很不顺利的李广利，于是命令把司马迁判为死罪。 最可悲的还不在此。汉武帝时代，判了死罪的可以出钱五十万减死一等或以“腐刑”代替。但家境并不富裕的司马迁拿不出这一笔钱，他周围的朋友全都贪生怕死，只顾着明哲保身，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手。无奈之下，司马迁只能通过受“腐刑”来选择“偷生”这条路。 宛如华美的大厦顷刻间倒塌，只留下面目狰狞的断壁残垣和令人窒息的烟尘。金钱的窘迫，朋友的背弃，以及令人倍感羞辱的酷刑，瞬间将司马迁推向了悬崖。他想自杀。 假设换做我，我满腹经纶，心高气傲，胸怀大志，居然受此奇耻大辱，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但司马迁最终没有，这就是司马迁的伟大之处。在经历了无数难眠之夜的煎熬之后，他的猛然醒悟和醍醐灌顶成就了中国文史学上最绚烂的一笔。 他醒悟了些什么呢,看他的《报任安书》吧。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太山，或轻於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奋之所为作也。” 在常人难以忍受的被污辱与被损害的处境下，司马迁以古人不屈服于命运，奋发有为的事迹自勉自励，秉笔直书，殚精竭虑，倾毕生心血于史学事业，成就了现在这一部“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假如他当时就放弃，就自杀的话，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别人撰写的史书上留下淡淡的一 个身影。 是什么给了司马迁这样的勇气，睿智和力量,我想在司马迁6年暗无天日的监狱生活中，他的心里，一定和犯人甲一样，有着一方蓝天和一群飞鸟。飞鸟展翅的英姿是不是触动了司马迁的心弦呢,那颗跳动的不羁的心不也曾经想像飞鸟一样在无垠的蓝天中自由地飞翔，骄傲地欢唱吗,怎么可以就此放弃，就此沉沦呢, 我深深的陷入了沉思。 酷刑的创造者和执行者自以为他们摧残了一个男人的生殖器官就摧毁了他的意志，甚至可能因为摧残的是一个重臣还沾沾自喜过。而时间证明，这些跳梁小丑自以为的破坏，实际上是打磨和雕琢，就如同劈开了和氏璧外面的石头，美玉反而显露出来。 我不敢说我读懂了《史记》，读懂了司马迁，但我很庆幸，在阅读《史记》的日日夜夜中，曾有那么一刻，我的心和千年前智者的心以相同的频率跳动过。 相对于司马迁6年的牢狱之灾，南非前总统曼德拉长达27年的囚禁生活可谓是漫漫长夜，似无尽头。 相比司马迁的遥远，这个仍然健在的老人大半生的经历更加真实得似乎触摸得到。 看看他的出生，有人也许会生出他真是“自讨苦吃”的念头。 他出生于南非特兰斯凯一个大酋长家庭，先后获南非大学文学士和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律师资格，当过律师。他因为是家中长子而被指定为酋长继承人。他这一辈子完全可以过得安稳、富足、太平。 金色的笼子打造好了，可是那不是雄鹰应该待的地方。尽管它知道外面将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年纪轻轻的曼德拉坚定地示:“决不愿以酋长身份统治一个受压迫的部族”，而要“以一个战士的名义投身于民族解放事业”。他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追求民族解放的道路。 此后，他艰苦卓绝的斗争，以及他最后的成功等等，永垂青史，无须累述。 真正让我震惊的是从43岁到70岁，27年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27年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他承受住了，他居然既没疯也没垮，他的斗争意志居然一点没有被磨灭。 科学告诉我，世界上最坚硬的物体是金刚钻，我有些不以为然了。 于是乎，我急不可待的想去了解那一段岁月，了解曼德拉的一切。 罗本岛监狱中的生活是怎样的,只需略举一隅。 政治犯们每天都必须从事一种“有益于健康的劳动”————采石灰。罗本岛中部有一个石灰石采石场。从1965年2月到1994年，这些政治犯每天早晨排队到采石场，然后被解开脚镣。犯人们下到一个很大的石灰石田地，用尖镐和铁锹挖掘石灰石。他们一刻不停地挖石、装车，手和脚都起了泡，腰酸背痛。特别在夏季，烈日烤得石灰石很烫，犯人们还要在看守的监视下苦干。一天下来，浑身上下都是石灰粉，有时吹到眼睛里，十分痛。这种劳动强度大，对犯人健康很有害。在国际红十字会的反复交涉下，监狱才同意停止让政治犯挖石灰石。但据狱友后来透露，这种工作仅在1975年停了一段，以缓和国际舆论的压力，后来又恢复了。 另外，政治犯被打被饿更是家常便饭。 那么，曼德拉在狱中是怎样生活的呢,要知道他连看报纸，听收音机的权利也没有。但他始终还是把他的事业放在第一位。 从被送进罗本岛监狱的第一天起，曼德拉就率领全体政治犯为他们的权利而斗争。为了改善生活待遇和监狱条件，他们进行了绝食、罢工、派代表团谈判和向司法部长写信等活动。 曼德拉也是监狱内各种政治活动的组织者。由于生活单调，有些犯人只好以聊天来打发时间，曼德拉则不然。他的聊天总是与政治有关，往往是有针对性地找人谈，谈组织之间的关系、难友们的抱怨、针对监狱当局的联合行动等。为了锻炼自己的思辨能力和辩才，曼德 拉还在犯人中组织辩论会。 曼德拉从1974年起开始秘密地写回忆录，克服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在短短4个月时间里，他即完成了初稿。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怎样的前提下完成的呢,—————曼德拉当时被判无期徒刑。 随着我阅读的感性的资料越来越多，我心中理性的疑惑也越来越深。就如同一个盲人陷入黑夜的包围，曼德拉为何还能如此孜孜不倦，充满斗志地去找寻心中的麦加城，他难道没有绝望过吗,他在凄清的寒夜里没有想过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甚至最终老死在冰冷的监狱里吗, 思索的太投入，以至于我将自己完全幻想成曼德拉的狱友，与他一起被关在罗本岛监狱里，和他一起经历所有的苦难，艰险。我试图走入他的灵魂。 突然间，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及其滑稽的画面。 一个监狱里的双人间，曼德拉踩在椅子上，坚毅的面庞上那双眼睛正透过房间高墙上那小小的铁窗，遥望蓝天。而我则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墙角里，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脸孔埋在膝盖上，唉声叹气，心灰意冷。 好熟悉，哪里见过。 我微笑了，有点明白了。谁也不能证明曼德拉有没有想过那些绝望的问题，想过又怎样，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能够沉溺于绝望的泥沼之中越陷越深，自己折断自己飞翔的翼。可能偶尔一阵阴风会吹熄曼德拉心中信念的火炬，但每一天新生的太阳就如同一个新的火种，可以重新点燃希望;曼德拉身边的战友、朋友就如同新鲜的氧气，是燃烧最好的介质;曼德拉心中对祖国、人民的爱，对自由、真理的渴望又构成这只火炬燃之不尽的材质。 试问，这只火炬怎会熄灭，谁能熄灭, 我终于明白:不管身处任何困境，每天都要锻炼翅膀，每时每刻都要做好起飞的准备，每个晚上都要做想飞的梦想。这些“飞翔法则”对于每一颗关不住的心都太重要了。 曼德拉，你这个执拗、倔强、可爱的老伙计，谢谢你，我对你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曾几何时，我和所有躁动不安的年轻人一样，用灰色的目光打量这个本生就不美丽的世界。结果, 家里，父母的管制，唠叨，像监狱。 学校，繁重的课业，莫名的规章，像监狱。 成天家里学校，简直就是从这个监狱被押送到那个监狱。 稍微把脑袋往社会上一探，残酷竞争，尔虞我诈，烧杀抢掠，虐待战俘，嘿，还真不如自己的监狱呢。 无知和盲目使得我成天怨天尤人，根本没有空暇来阅读经典，剖析内心，审视人生。 幸运的是我始终在成长，逐渐在理智，真正的自我和内心的渴望在慢慢清晰。我不指望我浅显的阅读和思考可以让我大彻大悟，看破红尘，可是它们至少可以让我勇敢，坚强地去面对这个荆棘丛生的世界，唤醒我那颗关不住的心，勇敢地张开那双怯懦已久的翅膀。 没有任何先知预言过司马迁，曼德拉，或者故事中犯人甲的命运，同样，也没有人预言过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未来。为什么要被有形或者无形的监牢吓倒呢，为什么要庸人自扰或者作茧自缚呢,关不住的心就是人生最强有力的泵，有了它，我可以像阿喀琉斯无畏无惧。 末了，忽然想起伏契克在《绞刑架下的》中的一句话:“是的，太阳一定要照耀下去，人们也一定要在它的光辉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