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一字重音說”初探
章太炎“一字重音說”初探
摘 要,學術界對章太炎先生的“一字重音說”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贊同,也有人反對。筆者同意章太炎先生的論斷,用古有復聲母的理論和相關的異文材料給予瞭證明,並就“一字重音”的歸屬及演變方式進行瞭探討
關鍵詞,一字重音 音節 復聲母 文字
章太炎先生在《國故論衡?小學篇》裡提出瞭一個全新的觀點――一字重音說。“中夏文字率一字一音,亦有一字二音者,此軼出常規者也。然則遠溯造字之初,必以一字兼二音,故不必別作彼字”,章太炎,2003,,並列舉瞭《說文解字》中“悉𧍓”“焦僥”“解,”“詰詘”“唐逮”等例子來加以證明。在文末,章氏指出瞭“一字重音”不是中國古代語言文字的常態,通過“後人旁駙本字,增註借音,久遂以二字並書”等方式消亡
一、學界關於“一字重音”的爭論
章太炎先生提出“一字重音說”後,學術界有一些不同的聲音,有人接受瞭這個說法,並進行瞭更深入的探討,但也有人表達瞭不同的觀點
唐蘭先生對此說持明確的反對意見,他在《中國文字學》中指出,“有些學者以為一個方塊字是可以讀成兩個音節的,那麼,‘果,’‘科鬥’等雙音節語寫作兩個字,豈不是多事。楚人把‘虎’叫做‘於菟’,吳人把‘筆’叫做‘不律’,都寫作兩個字。‘薺’是‘蒺藜’,‘椎’是‘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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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可見單音節語寫一字,雙音節語就寫兩字,那麼,一個字就不應該有兩個音節。”唐蘭先生的態度非常明確,並就章氏文中“”讀曰“私頭,字三音也”的例子進行瞭反駁。劉忠華在《古有“一字重音”說商榷》一文中也表示瞭不同的意見。他認為“一字重音”說不符合古代漢語一字一音的實際情況,並用例證說明瞭“一字重音”忽視瞭漢字是一字一音的基本原則,忽視瞭古代漢語中有些詞是單音和雙音異名同實的情況,“純屬主觀臆測”
當然,也有一些學者如陸宗達、王鳳陽等肯定並接受瞭章氏“一字重音”的觀點。王鳳陽在《漢字學》中,以發展的眼光,用大量的實例說明上古“曾有一個用單字表復音的時期,隻不過後來又過渡到復音化的道路上瞭”。劉又辛在《古代復音詞研究初探》一文中,雖然不同意章氏的論證方法,但對這個觀點還是沒有異議的。他先從文字發展的一般規律談起,用瞭大量的異文、字書和方言材料來論證章氏觀點的可靠性,並進一步指出“‘一字重音’應該隻是指秦以前一部分文字而言”
二、重音字、重音詞和多音字的關系
要想弄清楚章太炎先生“一字重音”說的真正內涵,有必要對相關的概念進行辨析。重音字即“一字重音”,是指古代漢語中用一個字來代表語言中一個雙音詞的現象,也就是一個字在語音上有兩個音節。這種現象在羅馬、拉丁語系中較為常見。重音字和重音詞有重合的地方,因為古代單音節詞占優勢,往往一個字就是一個詞,在這個意義上,重音字可以等同重音詞,但如果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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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由兩個或多個漢字組成時,重音詞和重音字就有所差異,這時重音詞的音節數量就等於或大於組成這個詞的漢字的數量。例如聯綿詞,由多個漢字組成,表示一個語素,屬於重音詞,這與我們討論的“一字重音”有所不同
重音字和多音字也要區別開來,這兩者容易混淆,重音字並不是說一個字有兩個讀音,而是一個漢字有兩個音節,如“,”字,我們會讀作“千瓦”二字的音,但多音字卻不同,它是指一個漢字有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讀音,不同的讀音往往表意不同。比如“角”字在《廣韻》裡便有兩個讀音,一為盧谷切,一為古嶽切。重音字的讀音是在一個時間線條上延續下去的,處在歷時的層面上,而多音字的讀音是可以在空間的橫斷面上共存的,處在共時的層面上,隻有區別瞭這兩者,才能更好地理解章氏“一字重音”說
三、古有“一字重音”說是可信的
章太炎先生的“一字重音說”提出之後,雖然學界有一些爭論,但並未對這一學說作出充分的論證,涉及“一字重音說”的文章也較少。看來“一字重音”的觀點有必要做更深入的探討
“一字重音”即一個漢字有兩個音節,如果我們能說明上古時代存在復輔音聲母,即復聲母的話,那麼“一字重音”是否存在便可迎刃而解瞭。漢語復聲母是由19世紀英國的漢學傢艾約瑟首先提出來的,經過20世紀以來的深入研究,雖然沒有定論,但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上古存在復聲母。從艾約瑟為發端,高本漢、林語堂、陳獨秀、董同,、李方桂、周法高、嚴學窘、李格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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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悟雲、趙秉璇、何九盈等一大批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復聲母問題進行探討論證。特別是近年來通過考古發掘,出土瞭大量的語言材料,如銘文、簡牘中大量的通假字,以及進行漢語方言調查,漢藏語言對比研究,這都為構擬古音、探索上古漢語復聲母提供瞭有益的資料和方法。而利用這些新的資料和方法進行研究上古復聲母,基本上解決瞭持否定觀點學者提出的問題。綜述上古復聲母研究的文獻,“自艾約瑟提出上古有復聲母的假設以來,共發表研究上古復聲母的論文有190餘篇,其中包括附論50餘篇,持否定觀點的有10餘篇”,趙秉璇,1998,。通過這個數字對比,我們可以發現,絕大多數學者都承認上古存在復聲母,隻是在對於復聲母的類型、結構、構擬等方面存在分歧罷瞭。既然上古存在復輔音,那麼“一字重音”便不難解釋瞭。一個漢字的聲母是復輔音,那麼這個漢字必定存在兩個或多個音節。如果章氏在當時就知道復輔音的存在,那麼他對“一字重音”的論證就更加完備瞭
上文是通過復聲母的存在來證明“一字重音”的可信,我們還可以通過中國古代典籍中的異文資料和現存的方言資料來加以證明
《公羊傳》公伐邾婁是也
《谷梁傳》公伐邾是也
《公羊傳》宋人、曹人、邾婁人盟於曹南
《谷梁傳》宋人、曹人、邾人盟於曹南
《公羊傳》邾婁人、鄭人伐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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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梁傳》邾人、鄭人伐宋
《公羊傳》因邾婁以求與之
《谷梁傳》因邾以求與之
如何來解釋在《公羊傳》中寫作“邾婁”,而在《谷梁傳》中卻寫作“邾”,如果隻有一個例子還可以解釋為《谷梁傳》中脫瞭一字“婁”,但兩部典籍皆是如此,唯一的解釋就是“邾婁”就是“邾”,這兩者在上古就是一個音,而“邾”就是一字重音
四、“一字重音”的歸屬及演變方式
既然一字重音在古代是存在的,那麼為何在中古以後的漢語裡卻找不到它的痕跡瞭呢,對於這個問題,我們要用歷史的眼光來看待,不能因為現代漢語裡沒有一字重音就否定古代一字重音的存在,也不能因為古代存在一字重音,就說現代漢語裡一定存在一字重音的現象。語言是變化發展的,“一字重音”也不例外,現代漢字的單音節是經過長期發展而來的,在上古存在諸多一字二音的現象,經過長期的發展,復音節的漢字才逐漸演變為現在的單音節。看來“一字重音”的歸屬就是單音節。太炎先生將其演變的途徑歸納為,“後人旁駙本字,增註借音,久則遂以二字並書”,但這不是“一字重音”演變的唯一方式,筆者試圖補充一些
,一,旁駙本字,增註借音。此種方式即為太炎先生所述,一個雙音節的字或隻讀前一個音節,在後面加一個借音字,或隻讀後一個音節,在前面加一個借音字,久而久之,被棄讀的音節變成瞭增註字的讀音,原來本字也變成瞭單音節字。這樣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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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文解字》中有很多
《說文?蟲部》,“𧉅,,威,委黍。委黍,鼠婦也。”
“,”,於非切,影母。“威”,於脂切,影母。“,”是本字,“威”是借音字。後來“𧉅威”寫作“,,”,“,”是為借音字“威”而造的一個後起字。這個詞在後世的文獻中頗為常見。例如,“暮堂蝙蝠沸,破灶,,盈”,唐?韓愈《城南聯句》,。“靜看月窗盤蜥蜴,臥聞風幔落,,。”,宋?蘇軾《上元夜過赴儋守召獨坐有感》,
,二,棄讀其中一個音節。這種方式直接在雙音節中進行棄舍,丟掉其中的一個音節,隻讀剩下的那個音節,不再在本字的前後增加借音字瞭
《說文?,部》,“逮,唐逮,及也。”段玉裁《說文解字註》,“唐逮,雙聲,蓋古語也。”但筆者查閱漢以前的典籍,並未發現“唐逮”二字,“鈕樹玉校錄《韻會》兩引,並無‘唐逮’二字。《一切經音義》卷一、《華嚴經音義》卷四十六引及《玉篇》註並作‘及也’,則‘唐逮’二字蓋後人增。”看來“唐逮”二字的連寫是到瞭漢代才產生的,“唐”是“逮”的借音字,後來“唐逮”有逐漸脫落瞭“唐”字,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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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瞭“唐”的音節,隻剩下瞭“逮”字
,三,運用合形合音的方法。這種方法將兩個字從形體上合為一個字,起初這個合形字讀作兩個音節,到瞭後來,隨著語言的發展,這兩個字的音都合在一起,變成一個音節瞭
《說文?十部》,“廿,二十,並也。”段玉裁在《說文解字註》中說,“古文廿仍讀二十兩字。秦碑小篆則‘維廿六年、維廿七年、卅有七年’皆讀一字,以合四言。廿之讀如入。”
我們來具體
一下“二十”是如何合音為“廿”的,“二”,日母,脂韻。而至切,“十”,禪母,緝韻。是執切,入聲。不難發現,“廿”的音是切“二”的日母和“十”的緝韻和入聲而來的。這樣就完成瞭“二十”到“廿”合音的過程,“廿”這個字就變成單音節瞭
五、結語
章太炎先生提出的“一字重音”說符合語言變化的規律,隻可惜對這個理論的研究尚不深入。上古漢字的音義規律值得我們後來人花大氣力去研究,那些否定“一字重音說”的人隻是以今探古,缺乏歷史的語言觀。我們不僅要以今探古,還要以古探今。其實“一字重音”在現代漢語中仍有痕跡,除瞭“廿”“卅”以外,還有不少雙音節漢字,如“,”字,讀作“千瓦”,“,”字既可以讀作“寸”,也可以讀作“英寸”,“,”字既可以讀作“裡”,也可以讀作“英裡”“海裡”。看來,現代漢字仍然允許有兩個音節的,當然,這幾個字和上古的“一字重音”是有所不同的
研究“一字重音”現象,不僅可以描摹遠古時代語言的真實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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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探尋古代漢語的發展軌跡,而且對出土文獻的研究、對現代漢語的研究都有著積極而深遠的影響,也可以為當今的語言規范化提供理論依據和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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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丹 浙江金華 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32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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