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外婆 外婆是湖南宜章一个小山村的普通农妇。个子不高，看上去十分的纤弱，也不太爱说话。她总是穿戴着自制的围裙，在堂屋、厨房、猪栏三点一线地忙碌着，间或还要到老屋里取一些储存好的人或畜需要东西。那时的堂屋还没有铺水泥，每次到外婆家，我就在想，是外婆总在进进出出泥土才那么平整吗？ 外婆不爱说话，只在默默操持着家事。年轻时，田里的劳作也参与些，生下舅舅和大姨后就只忙种菜和养鸡、养猪的事了。外婆种菜是顶尖儿的，屋前的菜园子，村子旁的菜地、菜田，一年四季都弄的有声有色。菜园子里是常用的葱、蒜和一些当季的蔬菜，这里产的东西都用来即食，而菜地、菜田里种的多用来制作梅菜、菜干和酸泡菜，这对于一个拥有众多成员的农村家庭来说，是十分必要的。要知道，冬天也许只能吃萝卜和番薯。而说到做菜，外婆更是个中好手。各式的腌菜、菜干装了好几十缸，掀开盖，那香味能飘遍整个屋子。要是酸萝卜，那味道能令隔壁的小孩都跑到外婆跟前，眼巴巴的望着她，至今妈妈对我说起这些时，眼角眉梢还是掩不住得意。 外婆共生育了一子六女，妈妈是外婆最小的孩子。据说，外婆刚生产完，就把婴儿扔到地上，用剁猪草的木盆反扣住。是妈妈的奶奶，外婆的婆婆听着声音不对劲，进房间瞧瞧，才救了妈妈一命。这似乎预示着妈妈将得不到外婆的疼宠。舅舅的女儿和妈妈一般大，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轮不到妈妈，即便是跟着外公到集上外公给买的花衫子，外婆也拿了去给了我的姐。有一次，村里有个家长带着她家孩子来理论，说我妈妈打了她家孩子，外婆听完，爬上二楼将熟睡中的妈妈拖起来，用着赶牛用的竹桠子，就这么抽起来。妈妈疼得泪流满面，却一声不吭，任外婆的竹桠子，一次一次鞭打在身上。正在纳鞋的二姨，盯着得意的告状的小孩子，对外婆说：“妈，您就女儿多，打死了这个，还有那个来填。”外婆这才停手，第二天、第三天都让妈妈跟在她的身边。第三天，告状的人又来了，外婆不卑不亢的说：“大嫂子，这两天泥洼儿可是一步不离地跟着我。”对方悻然离去。妈妈说，外婆去世前后悔了，后悔没好好待她，觉得亏欠了她。而妈妈对外婆呢？是否会怨怼，会不满？ 妈妈的许多菜都是在替外婆挑水注满灶房那两只大缸过程中学来的。像是用榨花生油剩下的花生渣，外婆用它来做滑嫩营养的花生豆腐，虽然她可能并不知道那很营养，还用花生渣和嫩绿的南瓜苗煮一道浓汤。立夏时有吃鸡蛋的习俗，不够鸡蛋怎么办呢?外婆把可以用的鸡蛋都打到米粉或面粉里，再加入妈妈到另一个山头采回的鲜泥笋烙成薄饼，这道菜，多年以后成了我们家立夏时的保留节目，只是做菜的人变成了妈妈，采笋的是我。 我也是小时候才尝过外婆的好手艺，那时我独自一人翻山越岭去外婆家拿点玉米种子，当时才上二年级啊，我就能独自一人穿越那座山，从广东的地界来到了湖南。外婆又惊又喜，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还拿了二姨们给的大块冰糖给我。然后用她苍老粗糙的手，揉揉我的手，捏捏我的脸颊，嘴里叨念着，嫚姑儿，嫚姑儿。我问她，外婆，我来看你不好吗，她说，我老了，路远。 这年的春节，外婆在猪栏里摔倒，伤到了腿。五月，外婆走了。 —— 丘文英 2012/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