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有只“黑眼睛”

厕所里有只“黑眼睛” 厕所里有只“黑眼睛” 策划 本刊编辑部 执行 许 玲 2007年8月中旬，来自重庆一家电子有限责任公司的32名女工投本刊，在信中她们控诉所在的工厂用摄像头监控员工，连女厕所也不放过，大家都称安装在厕所上方那个圆圆的黑色摄像头为“恐怖摄像头”，虽然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工厂目前已经拆除安装在厕所内的摄像头，但阴影却留在每一位女工心中„„ 接到女工的来信后，记者赶赴重庆市，在重庆万州区的一家茶馆里，记者见到了来自这家电子有限责任公司的几位女工，年轻的脸上布满了疲倦。当记者说到“厕所”两个字时，她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恐惧的神色，其中一名年龄稍长的女工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厕所可害苦了我们这些女工。”随后，几名女工纷纷向记者大倒苦水，谈论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其中一名叫邹玉琴的女工的经历最为曲折，让记者颇为同情。 闻所未闻，上厕所竟要领“离岗证” 去年，24岁的邹玉琴幸福地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简单的婚礼，几乎花光了两人不多的积蓄。邹玉琴的父母几年前就下岗在家，靠做点小本生意维持一家的生活;而婆婆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婚后和公公婆婆挤住在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婚后，小两口为了就近照顾父母，决定就在重庆市找份工作。 不久，邹玉琴应聘到重庆市一家玩具制造厂打工，被分配在充棉车间。看着车间里白白的丝棉，各色的玩具娃娃和小动物，邹玉琴的心被满满的喜悦填满了，她仿佛置身在童话世界中。可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工厂的新规定打破了„„ 2006年7月中旬，邹玉琴刚走进工厂，就看到车间门口聚集了很多工友，大家都一脸气愤样，她忙拉住一位工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看吧!”工友无奈地摇摇头。 邹玉琴凑上前一看，原来是工厂的通知，厂方出了新规定:员工如厕必须携带离岗证，违者罚款50元。“离岗证是什么?是不是像工作证一样，随时佩戴在身，上的?”邹玉琴带着满腹疑问来到车间。 刚走进车间，邹玉琴就听到组长气愤地说: “上个厕所还要离岗证，我们又不是犯人。这个离岗证12个人用一个，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12个人用一个离岗证，就是说别人上厕所时，无论你有多着急都没法去“方便”，工厂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邹玉琴有点不敢相信在现在的社会，工厂还像管制奴隶一样管理他们，她不知道以后在工厂该怎么去上厕所! 那以后，邹玉琴尽量少喝水，避免总是到车间主管那里去领离岗证;上厕所时，她又总想着要尽快“方便”，免得后面的工友等急了„„ 日子就在一天天的紧张中度过，但邹玉琴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2006年12月底的一天，正在工作台边工作的邹玉琴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千万不要上厕所。”那是邹玉琴当时唯一的想法。可是，邹玉琴越这样想，就越感到腹部的绞痛无法忍受，阵痛一次次传来，她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不行了，不行了。”邹玉琴捂着肚子，忍着想上厕所的欲望，快步走到主管的办公室，领到了她所在班组的离岗证，然后她来到了女厕所„„ “方便”完后，邹玉琴感到腹部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她不由得摸了摸手中小小的离岗证， 幸好刚才没有人用离岗证，否则自己今天一定会出洋相的。想到工友们的嘲笑，大家捂着鼻子离她远远的情景，邹玉琴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想象自己下次还会不会这样幸运。看着手中的离岗证，她真想把它扔进厕所里，可即使她扔了，工厂还会再印制出无数个离岗证，她能阻止得了吗? 慢慢地走回办公室，邹玉琴和组长撞了个满怀，组长看到她手中的离岗证，不高兴地小声说:“上个厕所，怎么这么慢?我都快被憋死了!”说完，就夺过离岗证在主管那办了手续后，往外冲去。 后来，邹玉琴终于晕倒在车间里，极度缺水的她嘴唇干裂，喉咙里直冒火。被工友送回家后，丈夫看到脸色苍白的邹玉琴后，说什么也不同意妻子再去玩具厂上班，“再去上班，你就会被活活渴死的，哪有这样的工厂，变相地限制员工撒尿。”丈夫气愤地说。 厕所安装摄像头，工厂的监控升级了 2007年5月初，邹玉琴在职介所的推荐下，进了重庆市一家电子有限责任公司上班。该厂的工作时间很长，平均每天要工作11个小时，而且都是站着上班，月薪大约在1100元左右。 那天，邹玉琴听完职介所的介绍后，小心翼翼地问:“上班辛苦点没有关系，主要是„„工厂会不会规定什么时候才能上厕所?” “你还挺能想的，上厕所还能规定出时间来?你想上厕所，厂里不让你上，那不憋死了，有这样的厂吗?”推荐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邹玉琴。 听完这些，邹玉琴在心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去领那个离岗证才能上厕所，再苦再累她也愿意去上班。就这样，邹玉琴本以为恐惧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却不知自己正在走向另一个更为痛苦的深渊。 走进这家工厂，两栋六层高的楼房首先印入眼帘，前面一栋是生产楼，后面一栋是办公楼，最后是一长排仓库。气派的厂区，碧绿的草坪，让邹玉琴感到莫名的高兴，这么上规模的工厂一定不会对女工不好的! 后来，邹玉琴被分配到制造车间，想到这家工厂不要轮流上厕所，她就觉得心里轻松了一大截，这下自己可以想喝水就喝水，想上厕所就上厕所。 那天上午快下班时，邹玉琴和组长说要去上个厕所，她的话刚说完，旁边的工友都抬起头看着她，“不能上厕所吗?”邹玉琴看到大家的反应，心里一惊，“难道职介所骗了我。”她在心里暗暗地想。 “快去快回。”组长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说。 走在前往卫生间的路上，邹玉琴想不明白大家刚才的反应，是她讲话太直白，还是其他的原因?她怎么也想不清楚，但这种事她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别人。 “方便”完后，邹玉琴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刚走进车间，邹玉琴发现工友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有一种探寻又有一种同情的意味，她很不自在地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低着头工作着，但她可以感觉到此时有无数双眼睛都看向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一个多星期后，邹玉琴和同车间的另一名女工友一起上厕所，她才明白工友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真正原因。那天，两人一走进女厕所，那名女工友就直奔厕所最里面的那个蹲位，邹玉琴知道那个蹲位特别脏，经常放些拖把、扫把之类的东西，而且冲厕所的水箱也悬挂在上面，生锈的铁管上结着一些蜘蛛网，厕所这么多空位，为什么要到那么脏的蹲位上厕所呢? “大姐，你们都到最里面上厕所?”走在回车间的路上，邹玉琴 想了又想， 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上面有个恐怖摄像头，连着保安室的电脑，能看到我们在厕所里的一举一动。主任不许我们和你们新来的人说，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女工友看了看邹玉琴，才悄悄地告诉她这个秘密。 “摄像头能监控女工上厕所的情况，那自己一个多星期来上厕所的每一幕不都在保安的眼皮底下直播了吗?厂里的保安都是男的，这要是说出去，自己还有脸面面对别人吗?”邹玉琴顿时就大脑空白了，她不明白现在的工厂为什么都要在厕所上面做文章，以前是间接地控制员工上厕所，现在居然直接窥视员工的隐私，她怎么老是走不出这样的怪圈? 想到这，邹玉琴打了一个趔趄，有些站不稳，“你没事吧!我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厂里说那个摄像头只看到谁进厕所，根本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女工友安慰她说。 回到工作台前，邹玉琴想着女工友的话，想到第一次上厕所回来的情形，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天心有所思的她不小心划破了手，看着鲜血流出来，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以后，邹玉琴又开始了少喝水的日子，尽管这样，但上厕所还是必不可少的。那天，她实在憋不住了，只好走向厕所，看着那扇木门，她的手伸出去几次想推开，但手又放了下来，尿意一遍遍地传来，她硬着头皮推开了门，快速冲到最后一个蹲位，有人!憋不住的她只好选择倒数第二个蹲位，抬头就看到厕所门的上方安装了一个黑色的圆形摄像头，就像是人的眼睛一样，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邹玉琴用手紧紧地捏着裤子，尽量用胳膊遮住裤子褪下的部位，但她还是紧张，感觉有丝凉意传遍了她的全身。 走出厕所，她的手心全是冷汗，紧张、害怕、恐惧，全聚集在她的心头，上一次厕所像冲了一次前锋一样，耗费了邹玉琴不少的体力。 尽管邹玉琴小心又小心，但还是不小心着了凉闹肚子了。那天上午刚上班不久，邹玉琴就感到肚子一阵阵地痛，“上厕所，上个厕所就好了。”脸色苍白的她顾不了那么多，直冲厕所，就在靠近门边的一个蹲位蹲了下来，刚蹲下来，她猛然抬头，看到那个摄像头又大又圆地看着自己，她看看自己裸露的臀部，还是忍着腹痛，提起了裤子，转移到最后一个蹲位。经过这么一折腾，紧张的邹玉琴反而有些拉不出来了，总感觉那些污物都留在肚子里，此时她不仅肚子痛，觉得胃也有些不舒服了。慢慢地挪出厕所后，邹玉琴的心里憋得好慌，好想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痛快地哭一场。 回到车间不久，邹玉琴又有了想上厕所的冲动，在忍了又忍后，她还是不得不来到厕所，可是刚蹲下来，她一看到摄像头就拉不出来了，有种心翻的感觉，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屁股看，无论她多使劲，就是拉不出来，一身冷汗的她有种挫败的感觉„„ 渐渐地，邹玉琴不仅在单位的厕所无法大小便，有时连回到出租房也无法大小便了，总感觉肚子鼓鼓的她偷偷地来到一家诊所治疗，医生告诉她，过度紧张已经造成她轻度便秘，如果不及时治疗，对身体会有极大的伤害，可能会发展成肾炎等重大疾病。 听完医生的话，邹玉琴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怎么办?她还年轻。还没有孩子，生活不能从此黑暗下去。第二天。在丈夫的鼓励下，邹玉琴在下班后悄悄地约了同班组的几名女工，商量着如何才能让工厂拆除摄像头。 几天后，全工厂几十名女工联合起来集体反对工厂在女厕所内安装摄像头，还有不少女工拿出了在医院检查有便秘等病状的病历，女工们一致:不拆除摄像头，决不上工。 那天，工厂里不仅女工们集体抗议，男工们也集体抗议工厂在男厕所内安装摄像头。后来，老板迫于工人们的压力，同意拆除厕所内的摄像头。 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邹玉琴感慨万分，“看着摄像头被拆除，墙壁上残留着一个圆圆白白的印记，我们有种打胜仗的感觉。可是，上厕所被摄像头监控的情景却深刻在我的脑海里，现在每次上厕所，我都忍不住要往上看看，心理上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或许时间可以让我慢慢忘记这一切吧!”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邹玉琴会在心里慢慢地抹淡如厕被监控的阴影，但她心底对工厂的失望却是无法抹去的。“如果不是现在工作不好找，我真不想在这里干下去。”最后，她悄悄告诉记者自己的心里话。 编后:打开电脑，点开各个新闻网站，我们发现有不少企业拿厕所做起了“文章”，各种手段花样百出。在深圳南山区一玩具厂打工的刘小姐因为几次到领班那里都没有领到“离岗证”，实在憋不住的她就偷偷去了厕所，不料被领班发现后，领班声称要罚款50元，辱骂并时她大打出手，造成她左臂青肿，而该玩具厂一直有这样一个规定:在12小时的工作时间内，员工最多只准上4次厕所，而且每次需要在领班处拿到“离岗证”才能上厕所，否则按厂规处罚， “离岗证”是每30多位员工共用一个;大良金斗村某单车配件厂的厂区厕所门口被安装了红外线摄像头，这些摄像头被装在离厕所3米远左右的一根柱子上，正对着厕所，并且不断地转动，转动范围在对面的男女厕所之间，厕所虽然是男女隔开，但房顶和墙壁之间有将近一米的范围是开放的，没有任何遮挡物。摄像头从厕所门口可以将整个男女厕所纳入监控范围。 无独有偶，不仅仅女工如厕的权力受到侵害。男工面对厕所的摄像头也是尴尬无比。2001年6月底，深圳市宝安区共乐利祥表业厂在厂房内的男厕安装了电视探头器，而这个监视器就装在厕所3个蹲位中间，男工们觉得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后来有19名男工将工厂告上了法庭，要求工厂在媒体上向他们赔礼道歉，并支付精神抚慰金每人5000元。 看着一条条新闻，我们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劳动法》总则第三条规定，劳动者对用人单位危害生命安全、身体健康的规定，有权提出批评、检举和控告，同时，劳动者享有工作权利、休息权利和其他人身权利，如厕的生理需求当然算作人身权利;另外，《民法通则》第九十八条规定。公民享有健康权。那如厕是人最起码的健康要求，任何人都无权剥夺。 如厕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人有三急”，不是谁想管就能管住的事，什么时候生病了，什么时候着凉了，上厕所的次数能是随心所欲的吗?一个满是污秽物的地方竟然让厂方花心思花精力花财力去做“文章”，无非就是为了让员工知道老板的权利，满足老板的控制欲，而这种阴暗的心理却被冠上“规范管理工厂”的名义，这样的管理水平可谓低级! 如今，在我们大力提倡“人性化管理”的理念下，在摄像头这种高科技产品造福人类的时代，某些工厂却充分发挥想象力，将摄像头瞄准女工们，监控女工，这种不和谐劳动关系的建立，只会引起女工的对立情绪。我们要生产不能丢掉安全卫生，要效率不能践踏员工人权，漠视员工的尊严，企业单方面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不仅挫伤员工和企业的感情，还会有损企业形象。要想员工尊重企业，企业先要尊重员工，用“科学化管理”代替“野蛮粗鲁的管理”! 编辑 许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