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与灵魂失落的特写镜头：论特德·休斯的长篇叙事诗《沉醉》

精神与灵魂失落的特写镜头：论特德·休斯的长篇叙事诗《沉醉》 精神与灵魂失落的特写镜头:论特德?休斯 的长篇叙事诗《沉醉》 精神与灵魂失落的特写镜头: 论特德?休斯的长篇叙事诗《沉醉》 毛思慧 内容提要:英国桂冠诗人特德?休斯的诗篇不仅感情炽烈,风格严谨,富于形象,而且极富创 新意识,大胆触及前人很少,甚至根本没有涉足的领域.长篇叙事诗《沉醉》便是一个典范. 一 方面诗人把敏锐的触角伸入大自然的深处,竭力要还大自然既有母亲般温柔,又有虎狼般 残暴之本来面目;一方面又以锋利的投枪毫不留情地剥开西方所谓"现代文明"外衣下一个 个心理变态的灵魂.英国圣公会牧师浪姆(LumbA)的"复制品"(LumbB)本来负有双重 使命——即为人类繁殖后代和给人以精神复活,结果却给教区带来肉体和灵魂的灭顶之 灾.因此,我们说休斯的《沉醉》展示出在批判意识上不亚于艾略特《荒原》的一幅战后西方 精神与灵魂失落的废墟图.本文着重探讨休斯《沉醉》中极具视觉震撼力的几组由文 字构成的全景,长景,特写"镜头". 关键词:文化废墟特写镜头恐怖与暴力肉体与心灵错位 作者简介:毛思慧,澳门理工学院贝尔英语中心主任,教授. Title:Close—upsofaSoullessLand:Re—readingTedHughes'NarrativePoemGaudete Abstract:ThispaperattemptstoexplorethebeautyandprofundityofTedHughes'narrativeep ic Gaudete(1977).WiththecinematicimagesandshockingeventsinGaudete,thepoetseemsto compelthereader,ononehand,tomakeconnectionstosomemythologicalbackgroundsuchas theWhiteGoddess,theritesofAttisandDionysusandOsiris;andontheother,tocriticallyex— aminethehorrorsandviolenceinmodemsocietyaswellasthehugedislocationofthebodyand soulofthemodernWesternmanwhostrugglesinasoullesswasteland. Keywords:soullesslandclose—upshorrorandviolencedislocationofbodyandsoul Author:MaoSihuiisprofessorofCulturalStudiesatMacaoPolytechnicInstitute,VicePresi— dentofChinaNationalAssociationofChineseandAmericanComparativeCulturalStudies,and HonoraryProfessorofComparativeLiteratureatHongKongUniversity.Mailaddress:MPI—Bell CentreofEnglish,MacaoPolytechnicInstitute,Es~adaD.MariaII,Edf.CEM,8Andar,Ma一 休斯一生创作出版了近五十部诗歌,散文和儿童文学作品.他的诗篇不仅感情炽烈, 风 格严谨,富于形象,而且极富创新意识,大胆触及前人很少,甚至根本没有涉足的领 域.长篇 叙事诗《沉醉》便是一个典范.一方面诗人把敏锐的触角伸人大自然的深处,竭力 要还大自 毛思慧:精神与灵魂失落的特写镜头:论特德?休斯的长篇叙事诗《沉醉》97 然既有母亲般温柔,又有虎狼般残暴之本来面目.一方面又有用锋利的投枪毫不留 情地剥 开西方所谓"现代文明"外衣下一个个心理变态的灵魂,展示出在批判意识上不亚 于艾略特 《荒原》的一幅战后西方精神废墟图.自1977年出版以来,《沉醉》引起了英美评论界一场 论战.赞赏者捧之上天,认为它完美无缺;诋毁者贬之人地,断定它一无可取.休斯是一 位博采众家的后现代主义诗人.对西方"精神文明",他有艾略特式的危机意识;对现代人 自身进行审视,他有劳伦斯的严厉与坦诚;对人类灵魂的毁灭与拯救,他具有威廉姆?布莱 克那种超凡脱俗的使命感;对说不尽的大自然,他有华兹华斯那种对人与大自然,邪恶与死 亡进行忘我探讨的澎湃激情.在《沉醉》里,休斯诗歌内涵的多层次性被现得淋漓尽致. 一 ,废墟图全景 《沉醉》的书名来自古拉丁语gaudete,意为"尽情地欢乐吧!".休斯最初把它写成电影 剧本,后来才改变主意用叙事诗体,但仍旧有电影剧本的痕迹.场景的转换,情节的展开,人 物塑造几乎还是影剧式的.这无形增加了此诗的可读性.全诗由序曲,主体和尾声三大部 分构成.休斯在此诗的"概要"中写到:"一位英国圣公会牧师浪姆(Lumb,以下简称A)被 精灵劫持到了阴间.这些精灵们便造了一个肉体相同但灵魂迥异的复制品(以下简称B) 来代之履行教区牧师的职责.B完全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其角色.本诗主体部分记录了最 后一天的一系列可怕事件.B被阴阳两个世界之魔力消除.最后,A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但 他彻底变了"(Hughes9). 休斯深受古希腊神话和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等大师的影响,对凯尔特民间传说也有精 深的研究.早在1959年,休斯就写过很有象征意义的《托鲁斯的房子》,此剧取材于欧里庇 得斯的名剧《赫卡柏》,只是场景换成了20世纪那异化人类灵魂的现代西方工业社会.在 《沉醉》里,希腊神话和古典悲剧家的影响以及诗人对现实的批判意识更为明显强烈. 从表层上看《沉醉》,诗人给牧师A被劫事件罩上了一件神秘的宗教外衣,A必须到另 一 个世界去治愈女神布满疮痍的脸,并帮助她度过难产,给予世界新的生命.要做到这点, 他必须经过炼狱般的痛苦和升华.因此,他被缚在一棵砍去枝叶的橡树上接受鞭打.最后 失去知觉,进入混沌的境界.就这样他生命和灵魂的一部分渗入橡树,橡树便奇迹般地成了 他的复制品.待到他恢复意识后,就轮到B经历一系列象征生死搏斗的恐怖"仪式". 恩格斯在1883年12月13日给劳拉?拉法格的信中谈到他读大作家巴尔扎克的作品 时这样写道:"我从这个卓越的老头子那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里有1815年到1848年的 法国历史,比所有添拉贝尔,卡普菲格,路易?勃朗之流的作品中所包含的多得多.多么了 不起的勇气.在他的富有诗意的裁判中有多么了不起的革命辩证法"?. 也许休斯作品的内容远不如巴尔扎克的广泛和丰富.但他确实有恩格斯所赞扬的巴尔 扎克式的"了不起的勇气".有一种敢于面对和触及时代的现实矛盾,敢于探索,忠于客观 真理,绝不粉饰太平的求实精神.列宁在"托尔斯泰和无产阶级斗争"一文中指出:"托尔斯 泰以巨大的力量和真诚鞭打了统治阶级,十分明显地揭露了现代社会所借以维持的一切制 度——教堂,法庭,军国主义,'合法'婚姻,资产阶级科学——的内在虚伪". 从深层上看,《沉醉》对现代西方世界具有十分强烈的批判意识和震撼力量(选择牧师 作为作品的主要人物本身就是一种不言而喻的评判).牧师B本来负有双重使命:即为人 类繁殖后代和给人以精神复活.但来到这个荒诞的,一切都被物质占有欲侵蚀的工业社会, 98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2期 他成了毫无人性的禽兽.以一个英国圣公会牧师的身份,他几乎诱惑并奸污了杜区所有的 女教徒.由于他的"失职",许多教徒内心深处的邪恶欲念,像滔天巨浪冲击被兽蚁蛀空的 大堤,把资产阶级虚伪的道德观念席卷得灰飞烟灭.女教徒们一个个变得杀气腾腾,相互残 杀,还有两个自杀,一个被肢解.她们的丈夫们好像从长期的精神惰性中醒来,也顿时穷凶 极恶,像恶狼扑食,追杀牧师,将其击毙.然而狂欢节般地燃起篝火把他的尸体同两个女教 徒的尸体一同化为灰烬.这里,作为资产阶级道德扞卫者的牧师,他给教区和他本人带来的 不是精神上的新生,而是肉体和灵魂的灭顶之灾. "尾声"由一段散文叙述和四十五首精美的小诗组成.带着使命进入另一方个世界的 牧师A神奇地出现在爱尔兰西部的一个小岛上,一个几乎未被现代工业文明"开 化"的处 所.牧师的阴间之行似乎成功了,种种奇遇使他成了新人.在三个天真烂漫的女孩面前,表 演了他能与海獭心心相印的神奇自然魔力.他似乎已返朴归真,真正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重 新获得了被工业文明和资产阶级道德所毁灭的人的天然伟力.他消失之前把一个精装笔记 本交给小姑娘们,请她们转交个当地的牧师.牧师为小姑娘们所讲的奇遇而感动,亲自将笔 记本里的四十五首抒情小诗抄录下来.大部分小诗是献给一位无名女神的赞美诗和祷文. 其实,在休斯的作品里,这位无名女神便是因人类的种种愚蠢而被弄得伤痕累累的大自然. 二,恐怖的长景镜头 《沉醉》一开始就以令人震撼的长镜头把一副可怕的废墟图展示在读者面前: 整整一条街,死尸 堆集,到处乱放着 尸堆之间还是尸体? Allthelengthofthestreet,deadbodiesarepiledinheaps andstrewnintangleseverywherebetweentheheaps.(11) 这在"压抑的黄昏",牧师迷失了方向.于是他奔跑,呼喊,咆哮.而对一位需要拯救的 "半死不活的美丽女人"(大自然的象征),他毫无办法:"他不是医生,他只能祈祷"(15).这 便是现代人的典型困境:现实是病态的,因此人们就逃避.要逃避就得编织近乎自欺欺人的 梦幻,而这梦幻都无可奈何地成了噩梦,噩梦又往往比现实更可怕.于是,肉体与心灵错位, 现实与噩梦交替.在那满是尸体的街上,牧师的意识进入存在的地狱,肉体却扭起了淫荡的 死之舞. 当西方世界进入后期资本主义,高科技进一步剥夺了人与人之间的心理交流.史无前 例的孤独和血淋淋的异化使人在精神上更像贫瘠"的土地,要么丧失有机的"生殖力",要 么育出心理畸形儿.休斯笔下的牧师——所谓上帝的使者,基督徒灵魂的工程师——便是 这样一位畸形儿.由于精神极度萎缩,肉欲便恶性膨胀.从牧师的行为来看,生活的全部内 容和意义完全降到动物本能的发泄上.正如诗中的一位名叫斯迈尔的老教徒所说的那样, 如今的"基督教全靠女色了"(65).牧师的主要职责便是不分时间地点同除了一个名叫莫 德的古怪女子(牧师的管家,后来成了杀人凶手)之外的所有女教徒进行交媾.我们需要注 意的是,诗人并没有像二三流作家那沉溺于感官刺激的描写,而是像《十日谈》作者薄伽丘 毛思慧:精神与灵魂失落的特写镜头:论特德?休斯的长篇叙事诗《沉醉》99 和《坎特伯雷故事集》作者乔叟那样把深刻的社会批判意识和道德观念溶于字里行间.教 堂既是牧师发泄淫威的肮脏之地,又是统治阶级打着各种"民主","人权"(比如"上帝面前 人人平等")等旗号强奸民意的处所.大概除了"尾声"之外,《沉醉》全诗所描绘的是一个 弥漫浓浓死亡气氛的世界.肉体与心灵的错位导致所有女人都无法生育,整个社区听不到 一 声新生婴儿的哭啼或欢笑.那是一片被蹂躏得长不出一棵嫩芽的土地: 牧师面朝地趴在那里,好像已被杀死 在两条细细的毫无血色的大腿之间 恰似分开双腿的死青蛙 Theministersprawlsfacedownward,asifmurdered Betweenslenderwhitelegs,whichalespreadlikedeadfrogs(61) 在这个国度,男女之欢并非孕育新生命的前奏,而是死亡的序曲.少女珍妮特被牧师诱 奸怀孕,因无法面对这罪恶的种子而上吊身亡;戴维斯太太对婚姻完全失望,于是终日沉湎 于吸毒;华尔莎太太承担着牧师种下的毒菌一样的恶果,天天浸泡在冰水里以麻木她快要崩 溃的神经;"西湖太太"对她的冷血动物一样的丈夫十分厌恶,因为他是一个从事跨物种实 验的变态者,他们的婚床是一具美丽的棺材.总之,空气里充满了敌意,河水里流淌着死亡. 除了行尸走肉,便是发着毒素的纸烟,闪着阵阵寒光的电锯,还有数不清的匕首,猎枪,左轮 和墓碑. 三,特写镜头之一组:心灵扭曲的莫德 下面让我们分析一下诗中比较主要的一个人物——莫德,看看其扭曲的心灵.莫德是 牧师的女管家,拥有发达的四肢和异常狠毒的心肠.她是诗中唯一没同牧师发生性关系的 女人.由于对男人有不可名状的仇恨,对女人又妒忌得咬牙切齿,于是成了哑巴.一次,她 裸着全身站在牧师面前,"咔嚓"一声把一只鸽子的头拧下,将涌着鲜血的鸽子当一块破布 往乳房上涂抹,宛如一头刚从阴曹地府里冲杀出来的满身血污的怪兽,就连见过数不清的尸 体的牧师也感到一阵阵从未有过的恶心和恐惧,五脏六腑顿时翻江倒海.后来,当莫德知道 牧师打算与一位名叫费丽茜蒂的少女私奔时,她暗设圈套,先用迷魂药使那少女上钩,然后 在教堂"献祭"仪式上,虐待狂似地折磨并杀死了那少女.这里充满了: …… 灾难之夜的雷鸣气氛 悲剧的情调 花园里画眉清洗着歌喉…… … thethunderishatmosphereofeveningcatastrophe, Themoodofdisaster, Withthrusheswashingtheirvoicesinthegardens….(144) 杀人这一恶行竞使莫德奇迹般地恢复了声音.在后来的事件中我们才知道她声音的恢 复是为更好地煽动教徒对牧师的仇恨.在这里,她扮演了一种介乎"英雄"与杀人凶手的角 100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2期 色.在她的唆使下,生理和心理急待发泄的教徒们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脏话扑向牧师,莫德 则挥舞着裸露发达的臂膀,用兽角和棍棒痛打牧师光光的脑袋.顿时,教堂成了一间失控的 血腥的屠宰场:莫德双手鹰爪一般钩向他的脸,似乎要朝上撕开那惨白的皮…… 四,特写镜头之二组:文明毒疮上一窝找不到方向的蛆 休斯《沉醉》所描绘的世界是高度戏剧化的,然而又是真实的.文明的外衣掩饰着恐怖 与暴力.随着诗人的一组组特写镜头,我们目睹一个个令人不寒而傈的场景:一只雪白的和 平鸽被撕成碎片,一对对斑尾鸟被游戏般地从空中射下,一头活母牛的肠肚被拉了出来,还 有诸如牡鹿,金鱼,野兔等动物受到近乎性虐待的遭遇: 双筒了望镜 高速步枪排在玻璃柜 桌上未喝的冰凉的咖啡 旁边,一颗老虎的头颅 权作压纸器 愤怒残暴的眼窝之间 一 个人为的枪洞 Binoculars Thehigh—velocityrifles,intheirglass—frontedcupboard, Coffeeonthedesk,untasted,nowcold, Besidethetiger'Sskull--massivepaperweightwitha smalIman—madeholebetween thedragonisheye—sockets.(23) 这"愤怒残暴的眼窝"自始至终绝望地诅咒着人类愚蠢的行为,还有那头被血淋淋锯下 双角的牛犊,用像在油锅里被熬煎的,流着泪的眼睛祈求人们的慈悲.就连珍妮特自杀前放 走她父亲囚禁多年的小鸟时,那些本来像小天使的精灵们回报她的也只有冷漠.在谈到人 与生存空间的关系时,劳伦斯曾沉痛地说:"我们失去了宇宙".分析《沉醉》,我们不仅对 诗中"人把人作践成什么样子"感到震惊,也仿佛听到休斯"人把大自然糟蹋成什么样子"? 的呐喊: 他失去了 每棵小草每片树叶的恩惠 Hehaslosteverylasthelp Ofthegrassandthetrees.(164) 毛思慧:精神与灵魂失落的特写镜头:论特德?休斯的长篇叙事诗《沉醉》101 这一片在"黑暗里等待的土地"远比艾略特"发出焦油臭汗的河"更可怕,因为它不仅被 污染了,而且被毒死了.这种死亡使人类深深意识到生存的可怕: 噢,意识, 你把我逼近了恐惧的万丈深渊 越陷越深我找不到出路 Oconscious,intowhatabyssoffears Andhorrorshasthoudriv'nme;outofwhich Ifindnoway.fromdeeptodeeperplung'd? 由于失去了与大自然母亲的有机联系,与女性人物相比,《沉醉》中的男性人物显得更 为变态,更为可悲.他们多数连任何性质的激情也没有.有的终日酗酒,颓靡不振;有的俗 不可耐,野蛮至极;有的蓄意自杀却又缺乏勇气.诗人的创作意图告诉我们,这是一群"上 帝都感到羞耻"的造物,一窝寄生在一枚硕大无朋的毒疮上的找不到方向的蛆. 乔?加尔登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利己分子.他偷东西,乱杀动物,是英国"田野里的一只 害虫",终日拿着望远镜以偷窥邻居窗户里的私生活是他人生之最大乐趣. "西湖先生"酗酒成性,一有机会就色迷迷地盯着詹妮弗的下身,并恐吓她屈从自己的 兽欲.可他又偏偏力不从心,于是就像对待他妻子一样,变着法子伤害虐待她以获得变态心 理的满足.他最后开枪击伤牧师,纯属一条疯狗对一只被教徒们穷追猛打的色狼的报复.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老教徒斯迈尔似乎是全诗中唯一为牧师辩护的人.他声称自己真 正理解基督教之精髓.他说,"同其他教派一样,基督教全靠女色"(65).然而,他孙女被牧 师奸污,最后在"献祭"中被莫德杀死.而他却一直沉溺于宗教所给他的精神麻木之中. 铁匠伊万斯见到妻子与牧师偷欢的照片时,怒火中烧.可当妻子解释说,"牧师在创立 一 种新教,亲爱的",他便转怒为喜,激动得"红光满面,就像一块烧红的铁",以为世界有救 了.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患有观淫癖的神枪手华斯回家看到赤裸的牧师正压着他丑陋的红头发的妻子时,举起 左轮枪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靠在妻子的房门上,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像"一只钉死 在木板上的飞蛾." 也许身心扭曲者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是诗人着力刻画的黑根少校.他简直就是机 器时代的缩影,每个毛孔都回响着冷酷的铁器碰撞的声音:"光秃秃的脑壳上爬着几根被钢 叉刮剩的小蛇一样的头发",毫无表情的脸上架着一幅满足他观淫癖的双筒嘹望镜,双腿叉 开像僵直的炮兵,发出的笑声像机器人的,无论如何同血肉之躯联系不起来.除了肆无忌惮 地捕杀美丽的斑尾林鸽之外,他的整个生活目的和意义还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用了望镜偷 看人间和大自然的一切私隐(包括公鸡对母鸡的追逐):二是用人工授精法繁殖公牛;三是 收藏各式高速步枪,以满足其变态的杀伤欲. 《沉醉》似乎给我们这样一个启示,休斯笔下的人物既是所谓"工业文明"的畸形儿,又 是割断人与大自然有机联系的罪魁祸首.这里,我们当然应当指出诗人没有把当代西方的 身心扭曲的畸形现象归结于资本主义社会这一局限性,甚至在诗的"尾声"中人为地加 102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2期 一 个"光明"的尾巴:即新的世界的诞生将因有进入地狱的真正牧师经过痛苦的磨难恢复其 自然魔力而成为可能.这实际上只不过是诗人的"善良愿望"罢了,既显得太天真,又从某 种程度上削弱了整个诗作对现实的批判力.但是我们必须同时看到,在"序曲"和"主体"两 部分,诗人以独特的洞察力,对那具有破坏性的现实描述,实际上是对其所处的时代大极为 强烈的否定和痛快淋漓的批判. 弥尔顿的《失乐园》在歌颂叛道精神的同时,深刻反映了外部世界的堕落及人类欲望深 渊给人的心灵造成的种种灾难.艾略特的《荒原》在表达对古代文化遗产的怀旧情绪的同 时,毫不留情地批判了本世纪毁灭性的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资本主义文化的颓废.休斯的《沉 醉》既反映了从旧的腐朽的基督教之死亡到一种带着作者浓厚理想色彩的新教的诞生这一 痛苦历程,同时又深刻展示了现代西方人正经历的噩梦般的精神危机.诗中的两个牧师实 际上代表现代人被分离的双重心理:一方面无可奈何地被"机器文明"的重负致残,另一方 面又痛苦地意识到世界因梦魇般的恶性循环变得模糊不清:现实与噩梦交替,噩梦中有现实 的影子,现实中有噩梦的恐惧.《沉醉》中的牧师就像伦勃朗(1606—1669)的名画《尼古拉 大夫的解剖课》中那具手术台上被切割的尸体.我们随着休斯锋利的解剖刀一寸寸深入其 扭曲的灵魂,审视现代人被各种打着"人类进步"旗号对其唯一的生存环境加以毒害和毁灭 所带来的恐惧心理.正如休斯在其名作《乌鸦之歌》中所指出的,当人们把现实弄成一锅 "宗教圣典与物理学的大杂烩"时,我们便把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肉体与心灵的错位则 成为西方20世纪最深刻的悲剧. 注解【Notes】 ?参看CambridgeQuarterly1977年第4期;CriticalQuarterly1977年第2期和1983年第2期;TimesLiterary Supplement1977年7月1日;NewStatesman1982年5月27日等等. ?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77. ?《列宁全集》第1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年)352. ?引文由作者译自TedHughes,Gaudete(London-Faber&Faber,1977)11.以下凡出自本诗译文,只在引 文后标明页码. ?SeeD.H.Lawrence,Apocalypse(Florence:G.Orioli,1931)70. ? SeeWilliamWordsworth,WordsworthPoetryandProse,ed.W.M.Merchant(London:Rupe rtHart—Davis, 1969)148. ?SeeJohnMilton,Paradiselost,ed.AlastadrFowler(NewYork:Longman,1971)Book10. 引用作品【WorksCited】 Hughes,Ted.Gaudete.London&Boston:FaberandFaber,1977. 责任编辑:王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