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信仰

宗教与信仰 人们习惯于将宗教看作信仰，在这二者之间划等号，是因为人有拉帮结派的本能。拉帮结派源于人对自身的不能完全信任，对孤独的恐惧，是人格需要通过被外界认可而获得价值感的心理需求。这个心理需求如果从帮派里获得满足，便会从情感上依赖这个帮派。帮派支持了情感，于是帮派成为满足人情感的信仰。而这个帮派，无论是宗教内的帮派还是宗教外的帮派，它包括武林帮派、学术帮派，也包括丐帮、匪帮。 什么都不信是不可能的。你不信这个，是因为你相信了那个。这种对信什么的选择就是对情感帮派的选择。 宗教是帮派的同义词。宗教却不等于信仰。信仰如今也被等同于相信和情感依赖。相信是信仰或情感依赖的初级阶段。相信到坚信不疑并仰望的程度是信仰；而情感依赖是自从有了帮派这个靠山在，便懒于去探究相信的事，也忘了最初因为什么靠到这里的。其重点是依靠而不是相信。 信仰既是相信并仰望，信仰的主体就不完全是人本身，其重要的决定因素是信仰对象的性质。比如“真理”作为一个信仰对象的时候，这个信仰对象又是主体。因为是真理决定着你的信仰，而不是你的信仰决定着真理。 人们在懵懂的状态里探索着什么是真理，用着不同的方法。在对真理完全弄清楚之前，人们将各自对真理的认识分门别类。仅从认识方法上分便有许多种，更不说认识内容。用实验方法去探索的，称之为科学、学科、专业；用逻辑推理方法去探索的，称之为流派、思潮、哲学体系；用感悟、感应方法去探索的，称之为宗教、宗派。 由此可见，科学、学科、专业、流派、思潮、体系、宗教、宗派……凡为分门别类而产生有划归功效的词汇，全都是同义词。而把其中某一种或某一派的认识拿出来，试图予以它管理和规范任务的，是政派、党派，也是宗派、宗教。这也便是某些政党害怕宗教的原因。不在于谁掌握着真理，而在于谁有权管理天下。这个潜话语是：权力就是真理，或权力可以改变真理。 对权力的热衷，也是出于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害怕和担心自己抓不住这个世界，怕被抛弃，于是生出强烈的控制欲望，认为自己钳制了别人，就是掌管了这个世界，就由被动转为主动。这是大凡主动进攻意识和强势行为的心理渊源。这也是对真理认识局限的一种体现。帮派之间互相攻击的行为较好地诠释了这一点。 心理学揭示了根源，哲学试图寻找出路。道家用出世之心超越权力欲望；佛家用善行和斋戒抵制权力欲望。圣经对权力的诠释是：在天国掌权为大的，在地上谦卑为小。是说，只有在地谦卑的，在天国才被尊大。耶稣在地上谦卑到底，在天国是唯一配得坐上那审判全人类的宝座者。 科学界和哲学界的分争之所以容易被大众宽容与接受，是因为它们本身对人不具有进攻性。无论是纯为探索真理还是为世俗目的，都对大众没有太大威胁。大众对于这两个领域产生出来的不同派别，只有是否支持的心理活动。而有时由于专业的隔膜，大众并不能够起到判断的作用，相反大众将这些探索者作为真理的引导者，将他们列为专家。他们的对与错看上去虽无绝对又各有理由，却被密切关注着，你作为大众的一员，选择信或不信，都对你的生活没有影响，你愿意被谁指导全在于自己。所以有时候人们会在一天之内同时接受好几种完全相反或相悖的价值观，困惑丛生，却无所在乎。因为没有人要你怎么样。 对于政派、党派和宗教流派的分争，人们不容易宽容与接受，因为它们对大众具有进攻性。他们的分争有时不一定为真理，而是为权力。这些权力直接让有集权制社会生活背景的大众产生威胁感，接受哪一派就意味着要受哪一派的统治，要为哪一派而战争。这些领域直攻人的神经丛里最脆弱的部分。有时，科学界和哲学界的探索貌似威胁到了政界、党界和宗教界的权力基础，科学家和哲学家还会被这些政党或宗教权力机构定罪与治死。所以这些个机构才显得分外可怕，人们从心理上也分外抵触。其实际上，人们感到害怕和抵触的，不是其派别所坚持的道义，而是其派别握有的权力。 宗教使人产生的恐惧缘于历史上的宗教战争。若不了解宗教产生的背景和原因，若不了解人性的本质，就会把这一切的战争和混乱，不是归结到人性的脆弱和败坏上，而是归到宗教想要认识而没有认识完全的那个真理上。人们习惯于讲“真理掌握在谁的手上”，其实真理不可能完全被谁握于股掌，只有你在去除狂妄后趋向于真理时，真理才给你一点启示。这点启示远不能成为全部。所以，人没什么好骄傲的。 宗教还有一个使人抵触的原因，就是它的教化任务。宗，就是派、系，就是类别、部分。我们有时称批量批发为大宗发送。大宗，就是去除了细微、零星、局部和差别。教，就是教导、教化。它用它这一派对真理的认识去教导和教化你的生活，规范你的道德水准。而人的潜意识里都是拒绝被规范被约束被教化的。但是人们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难时，又需要被教导。这个需要是为了解决遇到的困难，而不是升华自己的道德水准和生命质量。一旦进入后者这个层次，就需要对付自身的许多难以对付的毛病，这是更大的困难。人们害怕困难，本能地躲避困难，造成困难并不一次离开永远离开，于是人在这种情境里习惯了临时抱佛脚。肿瘤不能够下决心彻底切除，只好疼一次对付一次。不疼了，立刻离手术刀远远的。教化便是这手术刀。人们恨学校又离不开学校；不想去医院又不得不去医院的原因也在这里。 有在认识上借助灵性的启动稍微前进一点的，看到手术刀和教化的意义，接纳了它，却在不同的手术刀握有者和教化面前困惑。人们的胆怯也是因为人们看到了，任何派别对真理的认识都不等于真理本身，却想知道哪一个更接近真理或哪一个更好地通往真理。只因为人们无法鉴别真理究竟在哪，才会根据自己的接受程度去选择相信一个派别。而最为危险的是，相信了这个派别便委身于这个派别，这个派别里说的一切话都成了真理。这个派别在你的心里从此再也不容外界质疑，你维护这个派别到了再也无心于真理的程度。这便进入宗派狂热。在这种狂热下的任何行为都是危险的。它威胁着别人，也内耗着自身。 而在这世界上，你完全不在任何派别里又是非常之不可能的。无论你信否分裂缘于巴别塔，源自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都不能否认分裂这个事实。 有人问，你希望自己是上帝造的还是猿猴变的？你说上帝造的。有人又问，你信上帝吗？你说信。接下来的问题就到了宗教层次。你是基督徒还是回教徒？你说基督徒；你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你说新教徒；你是福音派还是灵恩派？你在路德会还是长老会？你是加尔文主义者还是亚米念主义者？……这样细细碎碎地一直下去，让人觉得宗教好不复杂。 对基督徒，人们通常有个简便的问法是，“你信教了？”而不是“你信基督了？”当你说，你信的是基督而不是宗教时，有人会问“哪一种基督”。 基督本身会有几种？种类是人弄出来的。你说你只信圣经里的启示。人说，那你就是原教旨主义者！你说不同，于是一番分辩之后，你还是在一个派别里。总之你想跳开一个派别是不容易的，即使自己不承认也还会被分类。家庭教会（或称地方教会）的人说，我们不想站在分裂的立场上有信仰，不想加入任何宗派与公会，可这一部分人同样成了另外一个多出来的宗派。 在政治上也一样，你是共和党、民主党还是共产党？你说我不加入任何党派，保持独立身份。那你就是无党派人士。于是无党派成为你的党派。 这些今天的事实全在最初发生过，日光之下再无新事。所以早先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说：“你们中间不可分党；只要一心一意彼此相合。因为革来氏家里的人，曾对我提起弟兄们来，说你们中间有分争。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各人说：‘我是属保罗的；’‘我是属亚波罗的；’‘我是属矶法的；’‘我是属基督的。’基督是分开的吗？保罗为你们钉了十字架吗？你们是奉保罗的名受了洗吗？” 圣经的话在今天失去效力了吗？其实没有。圣灵同样在问：“路德为你们钉了十字架吗？你们是奉加尔文的名受了洗吗？” 可见万物之上的真理只有一个，给它改个名字叫上帝或神或基督，便令人不敢相认。之所以圣经上讲独一真神，就因为真理不可能是裂开的，成碎片状的。不愿接受独一真神而接受多元文化者，是将“独一真神”看作集权和独裁的象征，而不是真理的完整性。这是受中国集权文化和“君权神授”虚谎言语的影响。中国五千年的权力氛围过于浓厚，使人们在“独一真神”面前只能看到权力，看不到真理的性质。 人们不把真理跟神划等号，是由于在愚民时代，神曾与迷信划过等号。那时候神在我们国家的定义不是神奇、奇观和奇妙的超越性、无限性，而是虚无缥缈和不存在；迷信，就是盲目地沉迷，盲目沉迷在对虚无缥缈之人的相信上。所以神等于人脑子里的迷信，迷信等于神。信神就是愚昧和没文化。因为我们国家的神是简单的，只零零落落地出现在这一个那一个的神话故事里，与地上的英雄好汉一样，他们都是好打抱不平的角色。这样的神，没有圣经那么庞大完整到无所不包的价值结构。当宗教进入中国，也就是把真理之神放在一个一个派系里带进中国来，大部分人立刻将这个神跟中国的那些神相等了，立刻将这个由真理决定的信仰跟中国那个人脑子里的迷信相等了。至今，宗教、信仰、迷信、神这些个概念在中国人的脑子里还是形同一个概念，彼此间可随时替换。所以中国人有信仰很难。原因是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愚昧、没文化，谁都想成为掌握着真理的权威或精英。 中国人相信真理在科学那里，不愿相信科学只是探索真理的一种手段，能触及到的范围少。因为中国人被唯物主义价值观格式化了大脑，不容易再找到别的记忆。唯物主义将人的视野收窄在物质上。物质就是人眼所能看见的。而人眼以外的，被看作不存在。所以，世界在这里仅指物化的一部分。为了分工完成探索任务产生的学科，被看作真理在不同的学科里具有了不同的性质，真理成为分散的。人不接受真理的完整性，跟不能接受独一真神的心理有着共通处。人宁愿自己辛苦一点到各处去拾取来一些看似真理的碎片，拼凑在一起。而地上的宗教和派别就是在人的这种有限的智慧中产生的。 即使人接受了真理具有完全性，一看认识这个真理要由宗教切入，也会立刻堕入各种纷乱又矛盾的情绪里。不是抵触所有的宗教，就是声称包容所有的宗教。抵触的理由是，既然宗教是信仰的派系，那就哪个派系也不加入，自己读经；包容所有宗教的理由是，多元文化才有意思，独一的多没意思。其实这两个问题在真正的探索者那里，要不了多久就全解决了。自己读经，若真有那灵性者便会很快发现，这“独一”的意思里蕴意深远，不光说神是独一的，真理是完全的，全人类都要合在一起，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个神性整体。这需要全体人类打开自己，走出自己的角落。看到这一点，你再也不会独自呆在一个地方仅仅读经，凭自己的理解体会神，否则要不了多久你就另外又创立了一个宗教。合一不是让天下只有同一个头脑，而是让天下具有同一个生命品质，彼此相爱的生命品质。这是一种能力。 多元文化在民主里是被宽容的。而民主制度又多发生在有基督教背景的新兴强国。多元文化是国家文化发展的策略，其社会与人的秩序依然来自貌似独裁而排他的一神信仰。法官就职也手按圣经宣誓，他敬畏圣经，敬畏神，就比专为皇权工作的法官让人放多。其实真正敬畏独一真神的人是宽待他人警醒自己的，这是判断他在基督里还是在宗教里的一个。 当人们各自展示自己，体贴自我，便屏闭了真理。人与人的比拼，使得派系越来越多，宗教越来越多。所以，宗教战争是人的战争，不是真理的战争。因为拉帮结派的人最不能容忍别人拉帮结派。每当一个帮派想要消灭另一个帮派，就会产生出更多的帮派。人们习惯于打着维护真理的旗号维护自己的情感。信仰，相信真理并仰望真理，于是在极端宗教里沦落成为相信自己并仰望派别。 宗教，哪里等于信仰？倒是不警醒的人们很容易就在宗教里沦落了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