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发生论与审美批评观的熔铸——钟嵘《诗品·序》评析

文学发生论与审美批评观的熔铸——钟嵘《诗品·序》评析 文学发生论与审美批评观的熔铸——钟嵘 《诗品?序》评析 2010年3月 总第192期第3期 学术交流 AcademicExchange Mar.,2010 SefialNo.192No.3 文学发生论与审美批评观的熔铸 —— 钟嵘《诗品?序》评析 戴前伦 (内江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内江641112) [摘要]钟嵘的《诗品?序》现了他鲜明的文学观,体现了文学发生论与审美批评观的熔 铸.关于诗歌的起源,钟嵘主张"物源说";关于五言诗的发展,他注意到了社会生活与文学的源流 盛衰关系;关于诗歌理论与批评,他注重"诗歌美"的标准,即谈玄说理,讲究声病,平庸乏味,无病 呻吟的诗歌便是劣品,才高气奇,情真味浓,事景情一体,文与质俱优的诗歌堪称佳作,这样的佳作 才具有"美"的特质,"雅"的韵味,才有存在和流传的价值. [关键词]《诗品?序》;物源说;文学发生论;审美批评观 [中图分类号]10[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8284(2010)03—0134—03 中国诗论的开山之作是钟嵘的《诗品》,《诗品》的精 华是其"序","序"的核心是钟嵘的文学观.其文学观体 现了文学发生论与审美批评观的熔铸结合.钟嵘的文学 观由三大部分组成:一是关于诗歌起源的文学发生论,二 是关于五言诗发展的社会生活观,三是诗歌理论与批评 的审美标准.探讨钟嵘的文学观,对于钟嵘其人的研究, 古代文论的阐扬,文学史的编写,现代文论的发展和文学 创作的繁荣,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学术价值. 一 ,"物源说":文学发生论的抉择 诗歌的起源是文学发生论的重要元素,是文学理论的重要命题,也是文学理论家,批评家的文学观应涵盖的 基本问题. 关于诗歌的起源,历来存在两种不同的学说:一种是 "心源说",一种是"物源说". "心源说"肇始于《尚书》.大舜云:"诗言志,歌永 言."…蔡沈作注阐释道:"心之所之谓之志.心有所之, 必形于言,故日:'诗言志'.既形于言,则必有长短之节, 故日'歌永言."显然,《尚书》认为诗歌产生于诗人内 心情绪的冲动,即是说诗人的情志积淀到一定程度时就 会产生强烈的表达欲望,满足这种欲望的最佳形式就是 做诗,于是诗便应志而生了.《毛诗序》继承并发展了《尚 书》的"心源说",更明确地指出:"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 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 之;嗟叹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 之蹈之也."_2《毛诗序》对诗歌起源的"心源说"所作的 淋漓尽致的发挥,对古代文论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 钟嵘一反《尚书》和《毛诗序》的"心源说",继承了 《乐论》的"物感说"和陆机的"感应论",与刘勰的"自然 说"相呼应,选择,发展和完善了"物源说".他的《诗品? 序》开篇便明确指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 情,形诸舞咏."(《诗品?序》,下引此序不再注出处) 这里,钟嵘开宗明义地阐明了诗歌的产生决非"心之所 之","志之所之","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而是外界客观 事物的形色声光及其变化,扣动了诗人的心弦,触动了诗 人的灵感,于是诗人才以诗歌的形式来"写气突貌",再现 客观事物的形象;抒发性情,表现主观世界的感受.接 着,钟嵘进一步具体形象地阐发了自己的"物源说":"若 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祈寒,斯四候之感 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且列举出屈 原,王粲,曹植,李延年等人所作之诗,无一不是因外物所 触或身世所感而写成佳篇的.至此,诗歌起源的"物源 说"已卓然定形. 虽然关于诗歌起源的"物源说"并非钟嵘所独创,但 是通过他的艰苦探索和弘扬发展, 卓然定形的"物源说"的确已在中国古代文论史上占 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二,生活视域:五言诗发展的社会观照 钟嵘《诗品》的写定,在梁武帝天盛十二年(公元513 [收稿日期]2009—12—10 [作者简介]戴前伦(1955一),男,四川资中人,副教授,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 134? 年)之后,其序用了较大篇幅论述五言诗的发展历程.钟 嵘以相当广阔的生活视域,论述了五言诗的发展史,表达 了几个基本的文学观,反映出社会生活对文学的观照. 钟嵘勾勒出五言诗发展史的清晰线索.综观《诗品 ? 序》,可以看出五言诗发展走向的一条曲折线索. 先秦之滥觞.钟嵘认为五言诗的起步甚早,虞词夏 歌即是萌芽,屈原作品以为滥觞.虽然这一观点不够准 确,甚至有牵强附会之嫌,但是他毕竟追溯到了五言诗发 展的历史渊源. 炎汉之初兴.西汉李陵,当是完整的五言诗的第一 位文人作家,班婕妤当是五言诗第一位女作家.虽然此 事"见疑于后代",但是要完全否定尚无确凿依据.而众 所周知的东汉班固《咏史》诗之出,则足以表明五言诗歌 已初步兴起. 建安之大盛.到了东汉末年的建安时期,曹操以其 政治家,文学家的雄才大略,大力提倡并秉笔写作五言乐 府歌行,着力开创以至蔚然形成了"雅好慷慨……并志深 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的"建安风骨".如果说曹操是 "建安风骨"这曲交响乐的指挥,那么曹植则是才华横溢, 弦音高妙,乐手共瞻的首席提琴手,王粲等"七子"乃是各 怀高技的协调乐手."三曹七子"的孜孜求索,奏响了中 国五言诗史上的第一篇前无古人,壮丽辉煌,撼人心魄的 交响乐章."建安风骨"大盛40余年,形成了五言诗发展 史上的第一座高峰. 正始之衰微.正始年间,道家思想迅速发展,玄学逐 渐兴起,四十年间,五言诗"凌迟衰微",迄于有晋,仅有嵇 康,阮籍时有名作. 太康之中兴.西晋初年,太康繁荣,衰微40年的五言 诗,经三张(张华,张载,张协),二陆(陆机,陆云),两潘 (潘岳,潘尼),一左(左思)众多诗人不懈努力,尤其是陆 机,左思奋力"踵武前王",继承建安,充实诗歌内容,因此 五言诗"勃尔复兴","风流未沫",中兴20余年. 永嘉之颓唐.永嘉时,黄老思想继正始兴起的玄学 而大肆泛滥,玄言诗应运而生,其崇尚虚谈,"淡乎寡味" 的颓唐之风影响甚大,乃至于统治文坛长达百年. 元嘉之复兴.玄言诗久霸文坛,有志之士深为不满. 郭瑾,刘琨,谢混企图扭转此风而未果.时至元嘉,谢灵 运登上诗坛.他"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勇击颓波,力挽 狂澜,写出大量的山水诗,以抗衡玄言诗.再加之颜延年 等人的辅佐,于是清新明快,典丽充实的山水抒情诗终于 取代了玄言诗,文坛上终于荡起了宜人的春风,泛起了喜 人的绿色.谢灵运等人的山水抒情诗不仅使南朝宋初至 梁初的近百年文坛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而且对后世的 五,七言山水田园诗的影响也极为深远长久,"元嘉山水" 是五言诗发展史上继"建安风骨"之后的第二座高峰. 钟嵘所述五言诗的发展历程,注意到了社会生活与 文学的源流盛衰关系. 西汉少有五言诗,是由于汉初国势强盛,天下升平, 武帝好大喜功,笃爱大赋为之歌功颂德,因此"词赋竞爽, 而吟咏靡闻."东汉末年,国势衰微,战乱频繁,兵燹不断, "百骨露水于野,千里无鸡鸣."建安时,曹操独擅朝纲, 大权在握,挟天子以令诸侯,迅速芟夷大乱,平定中原,因 而北方社会稳定,经济繁荣."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 而知荣辱",天下安而兴文学.于是"曹公父子,笃好斯 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七子攀龙附风,邺下文人荟萃, 所以"彬彬之盛,大备于时","建安风骨",彪炳千秋.又 如"正始之衰微",魏正始时代,曹魏统治集团已成为新的 贵族大地主阶级,政治Et益腐败,豪门势力迅速发展.司 马氏逐渐掌握军政大权之后,便和曹魏集团展开了激烈 的政权之争,他们网罗党羽,屠杀异己,造成了正史以后 黑暗,恐怖的政治局面.在这种政治局面下,崇尚虚无, 消极避世的道家思想迅速发展起来,何晏,王弼以老庄思 想解释儒家经典,并注《老子》,兴起玄学,这对士风,作家 世界观及创作均有深刻影响.此后五言诗逐渐走入歧 途,凌迟衰微.再如"永嘉之颓唐",虽然太康繁荣,诗歌 中兴,但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永嘉之时,魏文帝以来的九 品中正制日益发展成为保护土族特权的工具,此时已造 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严重后果,于是腐朽的 门阀制度得以确立,诸侯王朝拥有强大武装.晋武帝死 后,诸王激烈争权,酿成了长达16年之久的"八王之乱" 的苦酒,于是兵燹浩劫,哀鸿遍野,社会动荡,民不聊生, 这就造成了消极避世的道家思想滋长,玄学泛滥,玄言诗 大盛且长久独霸文坛的局面.钟嵘的《诗品?序》以广阔 的生活视域,充分彰显了社会生活对文学的观照. 三,情真词雅:诗歌批评的审美标准 在整个五言诗发展史中,钟嵘最推崇的诗人有三位, 即"陈思为建安之杰","陆机为太康之英","谢客为元嘉 之雄",其中对陈思王曹植的评价最高.钟嵘之所以高度 评价这三人是五言诗的英雄豪杰,是因为他们的作品符 合钟嵘所崇尚的"情真词雅"的审美标准.在此,仅以这 三人为例,先论述钟嵘褒扬诗人的标准. 曹植"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 溢今古,卓尔不群.""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礼, 鳞羽之有龙凤";"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 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钟嵘为什么对 曹植如此顶礼膜拜,高度赞扬?这是因为:其一,曹植诗 歌在思想内容上骨气奇高,情真意远,"雅好慷慨","情兼 雅怨".曹植生于乱,长于军,成于宫廷,卒于忧愤.他 "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作繁多."其前期 (曹丕即帝之前)诗歌多有关涉社会,反映现实,追慕建功 立业之作,如《送应氏诗》,《名都篇》,《白马篇》,已初具 现实主义精神;其后期(曹丕即位后)常有关心社会,揭露 现实,同情人民之作,颇多抒写自身遭遇之篇什,因此思 想更深邃,内容更充实,情感更真挚,更多高奇之气和慷 慨之音,如《门有万里客》,《泰山梁甫行》,反映了下层人 ? 135? 民的苦难,揭露了社会的黑暗现实.着名长诗《赠白马王 彪》,内容真实,情感真挚,全诗交织着弟兄被迫分离的哀 伤,朝廷豺狼当道的愤慨,旦夕再遭不测的恐惧之情.细 味此诗,哀伤之处使人肝肠寸断,潸然同哀;愤慨之处使 人怒发冲冠,倏然同慨;恐惧之处使人战战惶惶,汗然同 惧.其二,曹植诗歌在表达方式上往往融叙事抒情于一 体,手法圆通,左右逢源.《美女篇》以叙事为主,以美女 盛年不嫁而抒发志士怀才不遇的抑郁之情;《白马篇》通 过叙述描写边塞游侠驰骋沙场的壮举,抒发诗人"捐躯赴 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慷慨之情;《门有万里客》如上所述, 叙骨肉离别之事,抒诗人悲愤之情.其三,曹植诗歌"词 采华茂",语言典雅,诗味隽永,风格清丽,素来为人所公 认.其词采华茂而无雕琢之痕,语言典雅而不失通脱之 气,诗味隽永而无造作之嫌,格调清凄而兼婉丽之风,其 《美女篇》,《白马篇》,《浮萍篇》,《弃妇篇》,《七哀》,《赠 白马王彪》等尤为突出.其四,曹植诗歌体式多样,四言 五言,杂言兼善,尤以五言诗成就最高,现存80余首诗有 一 半以上是五言诗.姑且不论其诗歌的骨气词采,文质 滋味,单就他五言体式的大量创作并将其推向第一座高 峰而言,也该在文学史上大书特书,享有崇高地位.正因 为上述四点,所以曹植的确应称"建安之杰",五言之魁. 可见钟嵘的高度评价恰如其分,并无溢美之词. 陆机"才高词赡,举体华美","咀嚼英华,厌饫膏泽, 文章之渊泉也.张公叹其大才."_};陆机不仅在文学批评 方面前承魏代文论之先声,后启南朝文论之大成,而且与 左思等人鼎力扬鞭奋蹄,激浊扬清,为太康年间五言诗的 中兴立下汗马功劳.他被钟嵘誉为"太康之英",除了这 一 大功之外,其诗感情率直,词赡言美,诗味永长,讲究排 偶,风格工丽,开六朝文风之先,影响颇为深远.如《赴洛 道中作》,语言工稳明丽,情调哀伤婉转;《狂虎行》才高气 峻,感慨良深,景情理浑然一体,文与质俱美俱善. 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凌轹潘 左."其"名章迥句,处处问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譬犹 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因 此,钟嵘誉之为"无嘉之雄".在五言诗发展史上,谢灵运 之所以被钟嵘大加赞赏,是因为以下几点.第一,谢灵运 是力矫百年玄言诗风的骁勇先锋和山水诗派的开山鼻 祖.如前所述,永嘉以来近百年间,黄老泛滥,崇尚虚谈, 玄言诗歌大盛天下,"建安风骨"荡然无存.南朝宋代伊 始,谢灵运因政治欲望未能满足而心怀愤恨,在永初三年 作永嘉太守以后,便恣意遨游江南,寄情山水,写下了大 量富丽精工的山水诗,扭转了诗坛的玄言之风,完成了从 玄言诗到山水诗的艰难过渡,开创了山水诗派,从而在文 学史上显居要位.第二,谢灵运诗歌以写景抒情为主,也 注意与叙事紧密结合.其诗叙事简捷明快,写景生动形 象,抒情或借景生发,或寓情于景.如《石壁精舍还湖中 作》写石壁归来,湖中泛舟的景色,极似一篇清丽可人的 ? 136? 山水游记,深为李白所赞赏;又如《石门岩上行》,全诗融 叙事,写景,抒情于一体,没有任何玄理的辞句.第三,谢 灵运诗歌语言富艳精工,余味无穷,风格高雅典丽,尤其 是许多诗篇脍炙人口的名句,影响极大,如"池塘生春草, 圆柳变呜禽",_9l''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l9I''云日相 辉映,空水共澄鲜"等等.这些名句时人广为传诵,有 口皆碑,且为后人倍加赞誉,竞相模仿. 在论述五言诗发展史中,如果说崇尚才高气奇,情真 味浓,事景情一体,文与质俱佳是钟嵘衡量诗歌之盛,彰 显诗人之优的正面标准,那么鄙薄谈玄说理,讲究生病, 无病呻吟,平庸乏味则是钟嵘衡量诗歌之衰,彰显诗人之 劣的反面标准.现以诗史上的两个低谷证之. 五言诗的第一个低谷是"正史之衰微".因为正始之 后的4O年间玄学兴起,形式主义严重,除阮籍之外,诗坛 荒芜,无甚名作,所以钟嵘论述时不屑着墨多述,仅以"尔 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一笔带过.五言诗史上的第二 个低谷是"永嘉之颓唐",钟嵘对这段玄言诗统治的百年 诗史极为不满,大加鞭挞,评其诗篇为"理过其辞,淡乎寡 味",评其诗人孙绰,许询等人之作"皆平典似《道德论》, 建安风力尽矣."此百年间并非无诗,而是只有谈玄说理 的空虚乏味的诗,而无情景事相融,文与质兼美的好诗, 因此钟嵘评之为"颓唐时期".至于南朝齐初沈约等人所 创的"永明体",因讲求四声八病,故钟嵘十分反感,在论 述五言诗史时根本不屑一顾,只字未着.在钟嵘看来,这 类诗歌在文学史上是不应有尺寸之地的. 综上所述,《诗品?序》表现了钟嵘鲜明的文学观,体 现了文学发生论与审美批评观的熔铸:关于诗歌的起源, 钟嵘主张"物源说";关于五言诗的发展,钟嵘注意到了社 会生活对文学盛衰的观照;关于诗歌理论与批评,钟嵘注 重情真词雅的审美标准,即谈玄说理,讲究声病,平庸乏 ,事景 味,无病呻吟的诗歌便是劣品,才高气奇,情真味浓情一体,文与质俱优的诗歌堪称佳作,这样的佳作才具有 "美"的特质,"雅"的韵味,才有存在和流传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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