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红皮球

一只红皮球 倘若把流经心宇的一页页日历留下，把它摞起来怕足有我身子一般高。岁月的年轮把我载上了中年的轨道，驶过一个个春秋的驿站，却总忆起童年时那只蹦蹦跳跳的红皮球。因为这只红皮球，让我记下了童年，也记下了那位老师。我拥有红皮球那年才八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记得是很热的夏天。那天早上母亲带着懵懵懂懂地我去学校，说领我去报名让我念。随着仨仨俩俩的小伙伴来到学校，接待报名的老师让我数数，说能数到一百个数就算合格。我毫无羞怯，竟一口气数到了一百一十个数，老师见我不打奔，马上让停下来，对妈妈说，行了，可以入学了。晚上，母亲找出一块蓝布，给我做了一个用肩背着的兜兜当书包。金色的秋天，我们开学了。开学那天领到了课本，那蝌蚪状般的拼音字母和彩色插图，在我眼里是那样奇妙无比。初进学堂，看到和听到的样样令我感到新奇。班主任姓善，是位年轻的女老师，脸色挺严肃的，穿戴朴素却干净利落，她讲课时的声音特清亮，会敲响每个人的耳鼓。上学一星期，那天我带着一只红皮球，那是姨妈星期天来串门给我买的。皮球很小，只比乒乓球大一点，鲜红的色彩非常招人喜爱。在那个买不起任何玩具吃块豆腐都算奢侈的年代，这只红皮球颇具诱人的魔力。记得第二节是算术课，仍顽皮的我总惦记着那只红皮球，心里痒痒的，终于忍不住拿出来，低头在手里不住地摆弄着。“苏洪……注意听讲!”善老师发现我溜号，便喊着我名字说。听到老师叫我，只得赶紧把红皮球揣进裤兜里，抬起头看黑板。见老师不再关注我，又忍不住拿出红皮球还给身后的二满看。就在我正显摆时，老师突然来到近前，愤然地从手中一把夺下红皮球，揣进裤兜回到讲台继续讲课。见心爱的红皮球被老师夺走，真犹同从心头割下块肉般那么难受。我不满地瞪着小眼睛，感到老师是那样的可恶。等到下课，等到放学，被老师没收的红皮球也没还我。几天过去了，老师还是没给，我想要，可又不敢。 记得在下学期开学不久，老师因一周岁多的孩子闹病而没有上班。第三天放学后，有些同学说想老师，要去老师家看看她。和我邻居的二满便拉我和十几个同学去了老师家。进屋后，我第一眼就发现，老师的孩子坐在炕角手正拿着那只红皮球。我一见小肚气褐鼓鼓地，心说，没收我的红皮球给自己孩子玩。原本已淡忘了对老师的那种可恶感，心中陡然又升起，并在我刚形成的思维中刻下极深的印象。在以后长时间接触中，我和老师没有一点亲近感，总是想起她孩子玩我心爱红皮球的那个在脑子里定格的镜头。对老师的那种憎恶感，我背地里和二满说过。善老师也发觉我对她始终流露出的敌意，她也总是感到不解。 斗转星移，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就在我们升到四年级过“六一”儿童节的那天，班里搞文艺活动，在没演节目之前，善老师抱来一个大纸箱，打开后说，为庆祝“六一”儿童节，给每个同学买了一个礼物，说完，发给每人一只红皮球。同学们喜得像一只只麻雀似的直蹦，我拿着像大苹果般的红皮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发红皮球的同时，善老师说，同学们爱玩篮球，还送给全班一个篮球。在以后的下课时，我们班同学一个个像快乐的小天使，红皮球在满操场飞，篮球更是充满无比的魔力。全校各年级共十八个班，我们班每个人的红皮球和篮球成为全校的轰动。 当我们上五年级刚过完“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席卷全国的“文革”开始了。灾难很快到达学校，学校停课了，我们都参加了红小兵组织。就在那年的深秋，善老师受到了批判，因为她家庭出身是富农，她的罪名是拉拢腐蚀学生，为达到影响和破坏学生学习的目的，用心险恶，竟拿出个人一个月的工资给学生买球。后来我才知道了老师给我们买红皮球的真相。二满告诉我，说老师找过他，问他我为什么总不和老师说话，二满说因为我上一年级时被没收红皮球的事，所以在心里记恨老师。善老师听了满脸的惊讶，独自愣了好半天，后来就有了给全班买球的事。我明白了，老师为了改正自己那个不经意的错，就用另外一种方式向我及向全班同学检讨。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对老师的那种憎恶感早已荡然无存，而―种愧意却 深居心中。老师为人师的坦诚和做人襟怀的品德，像棵树般深植心壤，却叶绿根深。 那是秋末一天的下午，学校开批判会，群专队的两个人把挂着大牌子的善老师架到操场领操台上并让她低头。几个子素与她有过隙的老师开始历数她的罪状，还有几个外班的同学也登台发言批判。我们围站在下面看，扬起的阵阵凄风，抽打着她凌乱的头发，她低着头，紧咬着双唇。随着口号声响起，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同学竟朝她扔小石头，有一颗小石头打在她眉角上，顿时流出殷红的血。我激怒了，冲过去抡倒了扔石头的同学。 韶华似水，时光荏苒。我中学毕业下乡四年，抽调回城参加工作，以后又走上领导岗位，老师却始终是我做人的一把尺子。前年我们十几个同学聚会，我请来了已退休在家的善老师。真令我想不到的是，老师竟带来了那只保存了多年且已发白的红皮球，她交到我手里说:“苏洪，四十年了，老师早就该还给你……” “老师，你怎么……”我眼里涌满了泪水，拿皮球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已斑白的皮球，在我盈泪的眼里却还是那么鲜红，瞬间，我仿佛一下就退回到了童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