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慢城_还需慢享受

第 1页 共 5页 文汇报/2010年/12月/26日/第 T01版 天下 偏僻的高淳“生态之旅”因被授予国内首个“国际慢城”而名声大噪,然而人 们发现生活并未慢下来 “慢城”,还需慢享受 本报记者 沈湫莎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追求高速增长的 GDP，让整个中国坐上“急行的巴士”，拼速度、讲效率是“巴士乘客”普 遍心态，“慢走”、“慢用”成了客套话。 今年 11月，江苏高淳桠溪镇“生态之旅”被世界慢城联盟授予“国际慢城”的称号。“慢城” （slowcity）这个“舶来品”，仿佛是一往无前的高速公路旁一个小巧而显眼的掉头，在浮躁 的乘客心里泛起一丝丝涟漪。 天上掉下“洋馅饼” “慢城”并非一座城。 “慢城”位于江苏省高淳县桠溪镇西北部，是一条长约 48 公里的观光带。在被授予“国际 慢城”称号之前，这里被当地人称作“生态之旅”，以“打造长江之滨最美丽乡村”为宣传口号。 这里没有工业，一条水泥马路把观光带两边的 6个行政村串在一起。在水泥路两边，你会被 怒放的鲜艳波斯菊所吸引。据说，春夏秋冬，路边会开不同的花，欢迎远方的客人。 远处，一幢幢徽派白墙黑瓦建筑联排矗立着，在水塘里显出影影绰绰的倒影，山抱绿水，水 浸山足，分外安谧。三、四月份是来这里的最好时节，置身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仿佛到了一个 被上帝调慢时钟的地方。 高淳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会成为中国首个“慢城”。这个地处苏南一隅、经 济欠发达的偏僻之地，因为被授予的闪亮头衔而名声大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似乎真的发生在高 淳人身上了。 这里几乎是“被慢城”的。 3 年前，由一位当地华侨牵线搭桥，高淳县与意大利波利卡市结成友好城市。那一年，波利 卡市市长安杰罗瓦萨罗就来到高淳参观，并对这里优美的生态环境留下良好印象。3 年来，两个 城市的交流一直在继续。 今年春天，在高淳油菜花节开幕前，安杰罗瓦萨罗收到一封附带照片的邀请信。看到照片中 美丽的油菜花，还有那些原生态的自然风光，他立刻被吸引了。安杰罗瓦萨罗记住了那个油菜花 开、叫做“生态之旅”的地方。 今年 7月 1日，安杰罗瓦萨罗第 3次来到高淳。这一次，他点名要看心仪已久的“生态之旅”。 他在高淳逗留了三天，绕着桠溪镇走了几圈，又在村民家里坐着聊了很久，撂下一句话：“这里 的一切，完全符合‘国际慢城’的”。 安杰罗瓦萨罗的另一个身份，是世界慢城联盟副主席。几乎是一锤定音，高淳县被纳入了目 前世界上已有 60多个欧洲城市加入的“慢城运动”之中，并迅速启动申报“国际慢城”的工作。 最终消息是——11 月在苏格兰举行的国际会议上，高淳县桠溪镇“生态之旅”，被世界慢城组织 正式授予“国际慢城”的称号。目前，由这个组织颁发的“蜗牛”标志，已被送到高淳县政府手 里。 “慢城”来了,人倒忙了 第 2页 共 5页 芮建峰的农家乐 11 月 6 日刚刚开张，名字就叫建峰农家乐，位置在桠溪镇蓝溪村大山片， 沿着碎石子路往上走，路过一座竹桥就到了。蓝溪村是“生态之旅”6 个行政村中经济发展较好 的一个村庄，安杰罗瓦萨罗参观的地方，就是芮建峰所在的大山片区。 村民们早就“耳闻”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有了“洋气”的叫法，他们或许不知道“慢城” 的含义，但接踵而来的好处是有目共睹的。 “生态之旅”原先就引进了 20 多家企业，村民大多在企业打工，靠有机化种植农业，农活 不累人，卖的价钱也好，日子本就过得安闲舒适。 “慢城”以后，桠溪镇号召家家户户都开农家乐。 芮建峰与妻子两个人以前都在南京打工，这次回来，是响应村里的号召。他是首批试点农家 乐的 6个带头人之一。为了改善硬件设施，芮建峰自掏腰包 18万元，把家里 1986年建的房子里 里外外翻修了一下，一楼做餐厅和厨房，能容纳 50 人就餐。二楼只留了一个房间给自己和妻子 做卧室，其余地方改成了一个小会议室，装修精致，这也是芮建峰最自豪的，“远来的客人要休 息或者开个会，不用去别处，我家就能解决了。” 现在的芮建峰生活有点忙。 每天早上 5点，他就要起床，洗漱完毕后开着摩托车到山下 5公里外的农贸市场买肉和调料 等必需品。 蔬菜是不允许在外面买的，根据村里的要求，必须采自“生态之旅”的范围内，以保证新鲜 健康。 从农贸市场回来，开始洗菜、切菜、配菜⋯⋯芮建峰不仅拉上了妻子，还在村里找了两个帮 手，他在高淳县城上班的女儿也特地请了一个月的假来家里帮忙。一直要忙到中午客人吃完。等 客人走后，他又得马不停蹄地准备晚饭。 一般的话，晚上 8点后芮建峰才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看看电视，然后睡觉，等待下一天来 临。如果客人还有需求，他忙活的时间就没底了。 “我们没有双休日，别人休息的时候是我们最忙的时候。”芮建峰告诉记者。 芮建峰是从当地的新闻上看到自己所住的地方被评为“国际慢城”的。对于“慢城”，他没 有概念。从南京辞职回到家乡来开农家乐，他只是根据当地政府的规划，把房子按照统一要求粉 刷成徽派建筑的风格。有了经济利益，芮建峰不觉得辛苦。对于现状，他很满意，“毕竟这比在 南京打工的时候好很多”，他笑着说。 “慢城”带给他的，可能意味着更多的客源。 不久前，带头开农家乐的 6户人家开了个小会，大家总结了试营业的经验，可喜地发现，短 短 10天内平均营业额达到 5万元，净利润 1万元。这是高淳普通家庭人均一年的收入。 说到钱，芮建峰腼腆地笑了。收入增加了，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使用这些钱，目前他考虑的， 还是怎么把农家乐做得更好。 “红烧羊肉”是农家乐里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芮建峰告诉记者，再过一段时间来这里，羊肉 吃口或许更好，一是村里准备给开农家乐的村民搞个厨艺，二是后山的空地打算利用起来放 羊，而现在农家乐的蔬菜虽然是自家种的，荤菜主要还是靠买。 因为试运行的成功，不久后，远处一排约 10幢联体的徽派建筑也将开业。“农家乐”大多以 主人的名字命名，“如果每户每天接待 20位客人，我们的目标就达到了。”“生态之旅”开发办主 任朱伟青说。 骨子里曾有慢的基因 几张摇摇晃晃的木头桌子，桌上摊着隔了好几天的报纸，旁边放着茶杯，没有电脑；从桌子 另一侧的玻璃窗往外望去，“生态之旅”入口处来来往往的汽车一目了然——这就是“国际慢城” 的接待处。2009年竣工的房子，现在只摆放了几张桌子，基础配套设施、人员还没到位，景区不 收门票，接待处也更类似于一个摆设。 第 3页 共 5页 “现在想把这里承包出去，底楼做饭店，上面做宾馆。”朱伟青说，“自从被授予‘慢城’称 号后，前后有 7、8家企业来考察过，目前尚未有回应。” 让朱伟青高兴的是，“现在有来自湖南、厦门的游客了。”作为国家 AA级旅游景点、南京自 驾游基地，“生态之旅”很长时间以来仅在周边有微弱的知名度，全年游客约为 5 万人，而今年 到目前为止，“游客已经突破了 13万人。” 朱伟青说，“许多人是在网上问了路线，直接开车过来。”当地政府也在电视上做了广告，上 面有农家乐联系人的电话，可以直接联系，也可以报名参加当地的旅行社。 只是，朱伟青很低调，他似乎还未想大肆宣传。 高淳县骨子里是有慢的基因的。 “高淳人和土地的关系特别好。”朱伟青说，“多少年来这里的人生活都是自给自足的，能靠 地养活自己，我们也特别重视提高土地的多样性。”据了解，在这片山丘里，“隐藏”着万亩茶园、 早园竹、瑶池瓜子、大棚葡萄、药材、林果等有机生态示范基地，也有卞和望玉、南城遗址、刘 伯温开挖的大官塘等人文景观，人民在这里生活富足，不愁吃穿，自然养成了“慢”的性子。 县城几乎没有超过 6 层的建筑，“自从 5 年前‘生态立县’的口号确定以来，县区就禁止造 高楼大厦。”高淳县委宣传部新闻科科长左年生说。 高淳是地处江苏最西南面的一个县，与重要交通干线相距较远，是江苏迄今为止两个没有高 速公路过境的县之一——目前通往这里的宁高高速，高淳是作为终点站的。 因为相对闭塞，当地人说的方言据说正是最原始的古吴语，县政府几年前还为这个古老的语 系申报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惜并未成功，不过高淳人还是以此为傲。 即使是在别处已经搞得红红火火的农家乐、采摘游，对高淳来说都只是刚起步。 慢,不是为当地人准备的 一手打造出“慢城”的高淳县副县长王正兴却是个大忙人。记者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打电 话谈建造五星级宾馆事宜，而现在“生态之旅”周边的海丰楼酒店、瑶池山庄度假村等项目，正 是这位副县长引进的。 “高淳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搞工业化一定搞不过周边的苏锡常地区，因为交通条件摆在那 儿。”在经济发展碰壁后，2004 年，高淳县政府做出一个具有前瞻性的决定，走“生态立县”之 路。 “别的地区发展经济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等经济上去了还要花大力气去治理环境，甚至都治 理不好了。等他们没有新鲜的空气和水了，眼光自然会转向我们这里。”王正兴说。 上天没有给高淳优越的地理位置，却给了它完美的地貌，“三山两水五分田”的自然分割， 在王正兴看来，是最适宜人居住的环境。高淳县的发展，就在这“天然的黄金分割”里做文章。 县里的招商引资项目必须经“长江之滨最美乡村”的尺子量一量，做一做环保评定；当地支 柱产业“红太阳化肥生产厂”，就因为污染问而搬迁到南京、苏州等地的工业园。 高淳县的长远眼光也有了回报。“在今年 7 月之前，我们完全不知道‘慢城’是怎么回事。 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暗合了‘慢城’的需求。”王正兴说起落在头上的那份幸运，显得胸有成竹。 如果说前期的发展是暗合了“慢城”标准，在加入“慢城联盟”后，高淳开始主动“慢城化”。 比如这条 48公里长、贯通 6个村的水泥路，明年就能实现全沥青铺盖——因为“慢城组织” 要求的是柏油路；个别农户过去为提高产量用人工合成化肥，现在按照要求必须用有机肥；又如 葡萄架，为了耐用，过去都用水泥架，现在则必须要用木架子；还有一些人工痕迹很重的花岗岩、 钢板也要去除，回归自然的本色。 然而这样做之后，当地居民的生活却忙碌了起来，拿王正兴的话来说——“慢城高淳”并不 是为当地人准备的。 “我们还处在看到水塘就恨不得插根旗子养鱼的阶段。农民们开农家乐，为了赚钱忙一点， 他们心甘情愿。”王正兴说，“高淳既然有这个生态条件，我们就希望能把这个空间留下来，保护 第 4页 共 5页 好，等有需要的人来。我相信有一部分人还是有需求的。” 王正兴说的“有需求”的人，是指以上海为核心的长三角地区那些渴望返璞归真的都市人。 提倡发展农家乐前，王正兴曾经到浙江安吉“取过经”。他发现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会在这 里小住一段时间，打牌、垂钓、品茶、早睡早起——在王正兴眼里，这就是“慢生活”。为此，“生 态之旅”中特地种上了安吉的“早园竹”，且正在引进“金山竹海”项目。当这个项目建成后， 游客就能在“生态之旅”中享受到和在安吉一样的体验。 “油菜花是婺源的标识，竹子是安吉的名片，你们这样做不是没有特色了吗？”记者问。 王正兴说：“每个旅游点都有它的辐射范围。南京周边的人，去婺源、安吉比较远，他们能 在我们这里享受到一样的服务，可能更愿意来高淳。” 高淳的下一个目标，是评上全国生态县。如果成功，高淳就是江苏省第一个获得全国生态县 资格的县，和浙江安吉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 “慢城”之诱 “慢城”之惑 ■反方：以中国目前的经济基础和发展速度，还要有相当长的时间才能享受“慢生活”，人 为地把高淳变为“慢城”，起不了作用 ■正方：“慢城联盟”只是民间组织，它提倡的是一种生活态度，评选标准并不那么严格。 只要能号召大家参与进来，它的目的就达到了 1999 年，意大利兴起“慢城运动”，靠近米兰出现了这样一座小城：没有麦当劳、霓虹灯， 星期四和星期天商店不开门。城里不能停车，没有交通工具，只有行人徒步区，能买到的东西大 多是手工制作的，吃到的都是有机食物。 这座小城的名字叫奥维亚托，后来成为“慢城”的“范本”。 显然，高淳离“范本”还有很远距离，以至于它一经授牌，就引起广泛争议。 有人把中国首个“慢城”归结于运气。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周俭说：“和世界 非物质文化遗产之类的评选不同，‘慢城联盟’只是民间组织，它提倡的是一种生活态度，评选 标准并不那么严格。只要能号召大家参与进来，它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周俭也提到，国际上的很多标准拿到中国来就“异化”了。 “其实这并不是个贬义词，”周俭说，“按照中国的经济基础、文化背景，外国的洋玩意不可 能一成不变就套在中国头上，关键要因地制宜。” 因地制宜，也是周俭对高淳县今后发展的期许。“它面积不能太大，人口不能太多，更不能 照搬别的旅游区的成功模式。最好是保留当地原生态的生活、工作习惯。这也是城市多样性的要 求。就像人需要劳逸结合，城市也有快慢。” 也有专家表示，以中国目前的经济基础和发展速度，还要有相当长的时间才能享受“慢生活”， 人为地把高淳变为“慢城”，起不了作用。 “就像你不能阻止农民有了钱去买汽车，高淳也不可能禁止车辆入内，而真正的‘慢城’内， 居民是自发不开汽车的。这个地方一边提倡‘慢城’、一边迫不及待地向外界宣布高速公路快造 好了，这就自相矛盾。”AECOM公司中国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总经理李凤禹说。 “高淳今后怎样发展，决定权在当地领导手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有些地区的经济发 展都是不考虑环境成本的，致使现在环境问题日益突出。高淳在很早就制定了保护环境的策略， 是很难得的。”在李凤禹看来，保护环境和发展经济并不相悖，生态保护和方法有关，和快慢无 关。 “奥维亚托的‘慢’是镇上居民的意愿，而高淳的‘慢’，更多的是当地政府的意愿。”李凤 禹说。高淳政府提倡搞农家乐、开发旅游业，这是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齿轮下，政府骨子里对 GDP、财富和收入的追求，这种追求使它慢不下来。 生态好坏并不是衡量一个城市快慢的标准。“日本、新加坡都是经济发达国家，但是人家的 环境很好。人们在下达成的共识，是造成环境差异的主要原因。” 第 5页 共 5页 在李凤禹看来，城市发展有它自己的节奏，“这是不以领导的意志为转移的。”从马车到汽车 到飞机，人们的工作节奏越来越快，相应的，工作时间会减少，闲暇时间会变多，人们的生活则 会变得更“优雅”。 快慢是相对的。在一座城市中，有年轻的少年，也有年迈的老人，两者需求的节奏不尽相同， 一个完善的城市能满足不同人的需求。和周俭一样，李凤禹也认为城市的发展具有多元化和差异 化的特点，而“快工作、慢生活”或许就是未来城市的发展方向。 “‘慢城’不可能成为主流，它更像是人类对过往发展的一种缅怀，一种精神上的回归。”李 凤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