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潭日记（其九）

积水潭日记（其九） 2012-11-23 （三十三） 这些日子我开始了在皮肤耳鼻喉眼科的见习。积水潭素以骨科、烧伤名甲天下，但正是由于这名甲天下，所以就太细太钻，一个重点科室就只能见到两三种病。但皮肤耳鼻喉眼科口腔中医科就大不一样，小科包涵大世界，小病中五脏俱全，一切都别有洞天。 在眼科，我亲眼看见了自己的角膜曲率同心圆，亲眼看见了自己的眼底铺满血管，还拍下了自己前房角的照片，也把自己双瞳散大如同穿靴子的猫，so pure, so cute，还给自己做了电脑验光，才发现自己年轻时too simple, too naive，竟然找大荔渭北眼镜行这么业余的单位去验光，活生生破费了我二百五十块大洋。 头一天，我与J女一组解剖了猪眼。J女眼睛又大又亮，一汪秋水，脉脉含情，说张栋你去罐子里挑一个又大又亮的猪眼吧，我怕福尔马林熏着我的眼。同时还眨了眨她楚楚动人的大眼睛。 我挑来挑去，终于找到一个白眼黑仁的漂亮猪眼，旁边还带着附属肌肉和眼神经，看起来很新鲜。 猪眼角膜光整，透亮圆滑，没有一丁点儿瑕疵，透过清澈房水，可见百褶虹膜作环形散射，中央留下深情的美瞳，我猜测，这猪生前一定是个怀情的坯子，明眸善睐，顾盼生情。 眼科刀轻轻划过，结膜、巩膜、色素膜、视网膜逐层开破，那神经如银，那血管如丝，外有黄斑，内有视盘，玻璃体浑然天成，脉络膜沟壑起伏，眼底就是环形世界，眼底就是轮回宇宙。那玻璃体似粘胶样，稍稍一碰，动辄全身晃动，最终却完好无损、塑形良好。最后我不忍心地取下那皎洁的晶状体，撷取手中，如石坚硬，如珠璀璨，如玉润滑。 （三十四） 在皮肤科见习时，斑、疹、泡、结，藓、疣、脓、疡，我都见过了，发现病毒、真菌造化神通，所有病损当中竟只有病毒、真菌的病损是规则的、有序的、浑然天成的，于是感慨大自然生灵的鬼斧神工。 最后一天见习时，苗老师说有个不典型的脂溢性皮炎让同学看一看，轮到我时，我二话不说就上前问症状、查体征、触摸病损。苗老师大吃一惊，眼睛瞪得都超过了眼镜片，硬是把我拉到了别的屋，悄悄告诉我，那是个艾滋病人，病损处是很危险的…… 我陡然一惊，嘴巴张得超过了老师的眼睛，赶紧用洗手液又冲又洗，反复三遍；转身离去后觉得还不够，又回头用消毒液又洗又刷，反复三遍。后来再想起时，后背一阵寒战，不免有些哆嗦。 之后，只能是自己给自己开导，去年梅毒血滴飞到脸上，没事；两个月前碰了急性肝炎的分泌物，没事；两天前抹了腐蚀角质的维A酸，别人掉了三层皮，我连毫毛都没伤到。所以呢，积德行善，命大福大，吉人自有天相。 （三十五） 在耳鼻喉科时比较惨，我跟组员相互查体时，我被别人拽疼了舌头，别人又被我揪掉了鼻毛。平生第一次进了听力隔音室，双层钢板，墙体加固，门窗密封，消音除燥，静的只剩下自己呼吸，静的只剩下自己心跳，静的甚至让人害怕，也终于尝到了周星驰所说的“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哈哈哈…”。于是，我开始肆无忌惮地破骂欺负我的人，好痛快！ 带教老师给我做了纤维耳镜，我在显示屏上看见了铺满沙尘的耳道，当然也看见了遍地黄金的耳屎，看见自己的鼓膜，锤骨短突向我挥手，圆锥还莹莹泛着亮光。耳镜退出时，老师停留之际，咦，这是定海神针，还是我的猴子猴孙？ 我发现有一根又粗又硬的乌发静静地躺在鼓环处，但是粗硬的外掩饰不了内心的落寞。我给老师说，帮我取了吧，一根毛在那里太忧郁了。 （三十六） 周六大清早，我顶着晨雾骑车回医学部献了血，之后又匆匆赶回来，继续准备耳鼻喉考试。晚上又迎着北风围着西海长跑了三圈半，我想我脑子只是抽筋了，二得要命，有时候课间上个厕所都要计算上下楼梯时间，但有时候就是莫名其妙地想挑战下自己，上次得了急性阑尾炎也照样得瑟去风雨操场狂奔了几圈，第二天下午才悠然地去急诊瞧病。不过，想想我也应该这样，当一个二货突然不二了，就说明这个世界残酷地变了。 回来后，我继续翻着书页散落的课本，我热爱我的医学课程已入七分之灶，可我的医学分数热爱我却不温三分之表。尤其是前天，耳鼻喉的简单单词都熟悉，可是写到试卷上却都是缺胳膊残腿，什么狗屁英语，从此，我恨英语恨到骨子里，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