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以前的星光

昨日以前的星光 1 “也许有一天我会写的，只要那一夜，假如我突然梦回，我便会拥被坐起，((” 我便会推开窗，窗外是渐渐高大的尤加利，也许落雨，雨水答答落在树叶上，象琴声，就象琴声吧！自从琴声第一次进入我的诗中，我的生命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了。我象突然拨开一片低垂的花树，展现眼前的是无尽的草原，又是小桥，又是流水，桥边是一幢小屋，炊烟正袅袅升着，和平、安详、恬静((我想我已回到我的家。也许真是，我已流浪太久，思绪象脚步一样零乱，到处划着曲折的痕迹，浪子回家，柴门外驻足倾听窗子流泄出来的琴声，他忘记一切风险。 假如没有雨，或者大雨初了，叶子上还残留着点滴星光，窗帘轻轻招摇，我也将起身，那不是凭栏的时光，我将穿鞋出去，深夜山林，到处都是乍醒的精灵，我走过他们身边，把影子留给他们。也许就在你窗外，我会看见你，你正伏在桌上，心中唱着神秘的Summer Time，你发际低飞着夏夜的萤火。 2 我疑惑地抬起头，右边的窗外，满天酱红色的谲幻。暴风雨前的辉煌在西方沉重地附着，云不飞，树不摇。你也看过古典画家们的画吗？这便是了，浓厚、沉郁，却给人一种风雨前的安定感。最外层是一列高低迤逦黑色的树影，你必爱着列树影，他们又象墙，隔着此案与彼岸；他们又象女性的爱，挡开了已知和未知，我们生活在爱的这一面，却奇怪地生活在全然的未知里。在海边，就象你住的那小镇（也象我住的那小城），我们随时可以看到波澜，我们却不能看到这些山岭的奇迹。 树影过来，突然是几棵苦芩，凤凰木，轻掩着夕阳下苍迈古老的理学院大门，阶上尤留着雨水，闪着红红的光彩，我不期然想起写《星河渡》那天，那是一个闷热的中午，我写： 主啊，对你千年犹如昨日 但一片钟声 招我，招我，招我 那时我的眼睛瞪着窗格子外的石阶。现在理学院象一座古庙，檐角沉重而又慵懒地伸出来，正好占领了西天最红的一角，突然两只麻雀自对面飞来，在檐边上下掠过一阵，吱吱喳喳翻过墙里去了。 是的，你只注意到右边转暗的天色，但我看到左边窗子对面教室廊下落寞地坐着一个少年。他把双脚屈起，双手托着腮，正仰首看着那边天色发呆，他是就要毕业离校的K。他在那里坐着，和我们看着同一片暮色，暴风雨前的华丽，但我们与他所想的却完全两样。 3 “我在看那颗星，一眨一眨的，好美哦！” 我孩提的时光便是在数星光中溜过去的。母亲说我常半夜喊醒她，吵着要去门槛上坐着数星星，看月亮。“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她说那时我又小又专横，自管一个人坐在高过膝盖的看上仰首看天，小手比划，常常使她又困又累，有时还得叫醒父亲换班照护我。他们说我数着数着，慢慢自己也困了，就又倚在他们膝头上睡着了。 自从长大以后，世界越变越离奇，我慢慢发觉，星光太远了，我眼前展现的正有一个更加确定，更可以亲近的世界。那个数星光的小孩也随着时间的长流悄悄没去了。但这世界给我的又是什么呢？童年的温馨突然变成了一种负荷，我常把眼前的万事万物拿来和孩提时甜甜的记忆比，满脑子搜索着那红色的门槛，子夜坠落的梧桐叶，巷子里闪闪发光的卵石(((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过去的真已经过去了，他们不再出现了，同时我被击倒，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造物者被恭维。被歌颂的Omnipresence，Omnipotence和Omniscience。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把自己视为宇宙的中心，我信仰自己，极端地崇拜自己，我常骄傲地对旁人说，“我的心中自有一个上帝，他才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主宰。”我甚至觉得别人都是蝼蚁小虫罢了，只有我是一个醒者。我曾经半年内尽量避免和外人说话，甚至对家人也如此，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幼稚地沉思，荒唐地痛苦着，用不成熟的忧郁咬啮自己稚嫩的灵魂。 这个荒唐的半年，是我生命的转折点，我失去了强壮的身体，但却获得了无比的力量，我读遍搜罗得到的籍，而且在文学浩瀚的大海上找到了我的国土，我真以万千惊喜把生命投向了诗！然后我开门出来，晨光是另外一种意义的晨光，星夜是另外一种意义的星夜，我自另一个立足点在宇宙万物间把握到了生命的价值。我不再消沉，也不再缅怀过去，我把孩提甜而凄清的记忆用几句话埋葬过去( 说我流浪的往事，唉！ 我从雾中归来…… 没有晚云悻悻然的离去，没有叮咛； 说星星涌现的日子， 雾更深，更重。 记取喷泉刹那的散落，而且泛起笑意， 不会有萎谢的恋情，不会有愁。 说我残缺的星移，哎！ 我从雾中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