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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美诺》中的忒瑞西阿斯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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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美诺》中的忒瑞西阿斯先知 1 [按]本文为拙著《盲目的洞见——忒瑞西阿斯先知考》(华东师大出版社,2011)“第八章”。 古之真人,以知为时,以德为循 ——柏拉图《美诺》中的忒瑞西阿斯先知 黄瑞成 著 在《美诺》(Meno, 100a)临近结尾处,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具名提到忒瑞西阿斯先知,并 重述了《王制》(Politeia, 386d)中的苏格拉底所引述的荷马《奥德赛》卷十行 495: 唯独让他有生气(οἴῳ πεπνῦσθαι),其他人则成为飘忽的魂影(σκιαὶ ἀίσσουσιν)。 ...
柏拉图《美诺》中的忒瑞西阿斯先知
1 [按]本文为拙著《盲目的洞见——忒瑞西阿斯先知考》(华东师大出版社,2011)“第八章”。 古之真人,以知为时,以德为循 ——柏拉图《美诺》中的忒瑞西阿斯先知 黄瑞成 著 在《美诺》(Meno, 100a)临近结尾处,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具名提到忒瑞西阿斯先知,并 重述了《王制》(Politeia, 386d)中的苏格拉底所引述的荷马《奥德赛》卷十行 495: 唯独让他有生气(οἴῳ πεπνῦσθαι),其他人则成为飘忽的魂影(σκιαὶ ἀίσσουσιν)。 柏拉图的苏格拉底何以在这篇对话临近结尾处提到忒瑞西阿斯先知,并重述这行荷马叙 事诗?要回答这个问,就必须严格按照《美诺》的内容次第,仔细分疏这篇哲学诗的情节 发展。诚如克莱因(Jacob Klein)在其《柏拉图〈美诺〉疏》“开场白”中开宗明义地指出 的那样:“过去,在很长时期里,疏解经典是一种阐明真理的方法,如今想必依然如此。”1 亚里士多德在《前分析篇》和《后分析篇》中都提到《美诺》这篇对话,足见其真实无 疑是柏拉图的作品。 一 2 苏格拉底,你能告诉我,优异(ἀρετή)可教(διδακτὸν)吗?或者,如果不可教, 是否可以锻炼而成(ἀσκητόν)?或者,如果不可教,亦不可锻炼而成,它是人天生就有 的(φύσει παραγίγνεται),还是用其它什么方法成就的?(70a) 其次,这篇对话是以其中一个对话者“美诺”的名字命名的,他是帖 撒利人,阿勒克西德莫斯(Ἀλεξιδήμος)之子,与柏拉图对话中的其他人物一样,美诺在历 史上真有其人,但正如不能将柏拉图对话中的苏格拉底与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看成同一个人, 并不能将《美诺》中的“美诺”与历史上的美诺划等号。我们知道,色诺芬的《远征记》对 参与小居鲁士(Cyrus II)远征的“美诺”记述甚详,但同样不能肯定色诺芬笔下的“美诺” 就完全是历史上的美诺。然而,无论柏拉图还是色诺芬笔下的“美诺”,都与历史上的美诺 有一个共同点:此人是一个身体俊美但灵魂卑鄙的小人。因此,柏拉图用“美诺”为这篇哲 学诗命名,想必要我们从一开始就注意由“美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种人的“性情”(克 莱因,前揭书,页 35-38),《美诺》由美诺连续提出的三个十分突兀的问题开场,应证了我 们的判断: 3 在此,有必要首先考察这篇对话的核心概念ἀρετή的含义,这个词的词根是αρ,内涵“方 1 Jacob Klein,《柏拉图〈美诺〉注疏》(A Commentary on Plato’s Meno,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页 3。 2 参《前分析篇》(67a21)和《后分析篇》(71a29)。中译参见《前分析篇》、《后分析篇》,余纪元译,见 《亚里士多德全集》卷一,前揭,页 230;246。亦参 Jacob Klein,《柏拉图〈美诺〉疏》,前揭,页 1。 3 《美诺》文本中译参照《柏拉图对话集》,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据原文(Plato, Platonis Opera, ed. John Burne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3)有改动。 2 向性运动”,意指“达到目的、结合、符合”,由此,ἀρετή本意是“优异、卓越、好”,与ἀρετή 同源的拉丁词是arma[武器、装备]、armus[肩部]等。 4 无畏而大方地回答任何问题(ἀφόβως τε καὶ μεγαλοπρεπῶς ἀποκρίνεσθαι),只要有人提 问,就好像有知者那样(ὥσπερ εἰκὸς τοὺς εἰδότας),让自己接受希腊人随心所欲的提问 ἀρετή德译应为Tüchtigkeit,英译 应为exellence,迄今有“美德、德性、品德”等多种汉译。实际上,现代德语也往往将ἀρετή 译为Tugend,而现代英语也往往将其译为virtue,这样的意义转换,是受到拉丁语以virtus对 译ἀρετή的影响。拉丁词virtus源于vir[男人],因此virtus的原始含义就是“男人气质”,这倒 完全对应希腊词ἀνδρεία的含义。总之,ἀρετή涵盖了拉丁词virtus、德语Tugend、英语virtue之 含义,但更强调人的“出类拔萃”,将ἀρετή汉译为“美德、德性、品德”,难免与通常所谓 “道德”挂钩,故此笔者试译为“优异”。在《王制》(492a)中,柏拉图的苏格拉底指出, 哲人的天性再加上恰当的学习,必然臻于“全面的优异”(πᾶσαν ἀρετὴν)。臻于“全面优异” 的哲人无疑就是“完人”,这说明真正的“优异”即“全面优异”,乃是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 界。 我们知道,柏拉图对话大都以一段或长或短的介绍性文字开场,而《美诺》则以美诺向 苏格拉底断然提出三个关乎人类“至高追求”的恒久问题开场,让我们一开始就见识了美诺 的咄咄逼人和狂妄无礼,从而将《美诺》中的美诺与历史上的美诺勾连起来。其次,我们将 在随后的谈话中了解到,就在这场对话发生的前一天,美诺和苏格拉底已经见过面了:据苏 格拉底叙述,当时美诺说他自己“在抵达问题的要害之处(μυστηρίων)时,必定会退却 (ἀπιέναι)”(76e)。不难想见,就在昨天的谈话中,美诺和苏格拉底已经抵达了某些问题的 “要害之处”,而美诺“退却”了,想必他因为经不住苏格拉底的辩驳而败下阵来。如此说 来,今儿一见面,美诺连招呼都不打,劈头连珠炮似地向苏格拉底提出三个如此重大的问题, 显然是有预谋的:他想一举“难倒”苏格拉底,以挽回昨日的败局。再次,我们也将在随后 的谈话中了解到,帖撒利人美诺在雅典的宿主是安虞图斯(Ἄνυτος),后者也是这篇对话中 的人物之一,而且我们知道,历史上的安虞图斯是控告苏格拉底的三人之一,这难免让我们 猜疑:美诺或许受了安虞图斯的教唆,否则一个外邦人怎敢在雅典如此狂妄地向苏格拉底提 问呢? 苏格拉底没有正面回答美诺的无礼追问,而说在希腊人中间,帖撒利人因“骑术” (ἱππικός)和“财富”(πλοῦτος)著称,如今“似乎也因智慧”(δοκεῖ...ἐπὶ σοφίᾳ)而受人羡慕, 苏格拉底将这种“智慧”归于智术师高尔吉亚的教导。不难看出,苏格拉底关于高尔吉亚的 教导让帖撒利人有了“智慧”的说法是讽刺,若联系到在后来的谈话(90b-92d)中,安虞 图斯攻击智术师说法——“与这样的人交往,明摆着会遭祸害和败坏”(91c)——就更是如 此。而苏格拉底所谓帖撒利人因“骑术”和“财富”著称的说法,同样是讽刺,因为,苏格 拉底在随后的谈话中不止一次地指出,任何东西若使用不当都会导致不幸,“骑术”和“财 富”自然也是这样。 苏格拉底进一步评述了高尔吉亚对帖撒利人的影响,说高尔吉亚让阿劳阿斯家族的 (Ἀλευαδῶν)精英和其他杰出的帖撒利人成了“智慧的爱好者”(ἐραστὰς ἐπὶ σοφίᾳ)(70b), 让他们养成了这样一种“性情”(ἔθος): 4 Georg Curtius,《希腊语辞源举要》(Grundzüge der griechischen Etymologie, Dritte Auflage, Leipzig: Druck und Verlag von B. G. Teubner 1869),页 317-18。亦参 Charles C. Halsey,《拉丁语希腊语辞源》(Etymology of Latin and Greek, Boston: Ginn & Company, 1889),页 146-147 3 (παρέχων αὑτὸν ἐρωτᾶν τῶν Ἑλλήνων τῷ βουλομένῳ ὅτι ἄν τις βούληται),从来不会不回答某 人的问题(οὐδενὶ ὅτῳ οὐκ ἀποκρινόμενος)。(70b-c) 这番话显然也是反讽,说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有知者”,暗指他们并非真是“有 知者”;“无畏而大方地回答”任何人提出的任何问题,恰恰是出于“无知”,因为,对任何 人的任何问题不加区分地作出回答,绝非“有知者”之所为。这也表明,苏格拉底绝不会“不 加区分”地回答美诺的提问。苏格拉底接着谈到雅典人“缺乏智慧”(αὐχμός...σοφίας),“很 有可能(κινδυνεύει)智慧从这里跑到你们那儿去了”(71A):这个说法暗示智慧起初就在雅 典人这里,而帖撒利一开始是无知的;说智慧“很有可能”跑到帖撒利人那儿去了,表明这 只是一种假设,如果这个假设错了,那么,智慧一定还在雅典人这里。事实说明,智慧的确 仍然在雅典人这里,因为苏格拉底说,若听到美诺上述三大问题,雅典人会“笑着”说: 朋友啊!在你看来,我一定是个蒙福的人,至少知道优异可教或者它是怎么来的, 可我根本不知道优异可教不可教,事实上我的确连优异本身是什么也一无所知 (οὐδὲ...παράπαν...εἰδώς)。(前揭) 苏格拉底告诉美诺,他的情形和他的同胞一样,“对优异一无所知”(οὐκ εἰδὼς περὶ ἀρετῆς τὸ παράπαν)。这番话充满了调侃,但最后却道出了智慧的真谛:苏格拉底毕生哲学追求的结 论就是“一无所知”,哲人苏格拉底的智慧就体现在他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了悟上。这说 明,关于“一无所知”的智慧仍然在雅典,因此,帖撒利人一开始的无知的,如今依然如故, 恰如美诺的无礼提问所表明的那样。如此一来,等于说高尔吉亚的教导不但未能让帖撒利人 获得智慧,反倒使其变得更无知了:如果说帖撒利人当初的无知是“自然的无知”,那么, 经过高尔吉亚的教导而自认为“有知”的帖撒利人的无知,则成了“非自然的无知”,这种 无知比“自然的无知”更大。富有戏剧性的是,苏格拉底不仅通过反讽成功地驳回了美诺的 提问,而且最终由他转而向美诺提出了三个问题,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既然我不知道一种事物是什么,又如何知道它的性质呢?你想想,如果一个人根本 不认识美诺,他能知道美诺是否长得美,是否富有,是否出身好,或情形相反吗?你想 这可能吗?(71b) 面对苏格拉底的提问,美诺的回答是:“我的确不能。”(οὐκ ἔμοιγε)(前揭)美诺毫不含 糊的回答,与苏格拉底反讽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是哲人苏格拉底在这篇对话中第一次让美诺 屈服。初次屈服的美诺当然不死心,他马上反问苏格拉底,是否真的不知道“何为优异”, 还说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显然,美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为苏格拉底像他 一样“爱荣誉”。就此,苏格拉底不但再次告诉美诺自己不知道“何为优异”,而且认为他还 没见过有谁知道“何为优异”。 听了苏格拉底的回答,美诺“祭出”了高尔吉亚,问苏格拉底是否见过高尔吉亚,是否 听他谈论过“优异”:可见,美诺根本没听出苏格拉底此前关于高尔吉亚的教导让帖撒利人 有了“智慧”的说法是反讽,这进一步表明了美诺的“无知”——这个“无知”与高尔吉亚 的教导有关。接着,苏格拉底告诉美诺,自己“记忆”(μνήμων)非常不好,他愿意听美诺 “回忆”(ἀνάμνησον)高尔吉亚关于“优异”的看法,或说说他自己的看法,因为美诺是高 4 尔吉亚调教出来的,需要注意的是,苏格拉底在此第一次、也是同时提到“记忆”和“回忆”, 这两个概念在《美诺》这篇对话中意义重大:若按后来的谈话中,苏格拉底所谓“从自己心 中浮现出知识来”就是“回忆”(85d)的说法,说自己的“记忆”不好,就等于说自己“无 知”,而他要美诺“回忆”高尔吉亚关于“优异”的看法,等于敦促美诺寻求“知识”。因此, 苏格拉底进而“以诸神的名义”(πρὸς θεῶν)要求美诺谈谈他自己关于“优异”的看法,表 示他愿意让美诺的回答戳穿自己方才所谓没见过有谁知道“何为优异”的说法。既然苏格拉 底凭着神起兴,说明他希望美诺严肃对待这个问题,而他情愿让美诺揭穿自己的“无知”, 又说明“何为优异”事关“智慧”,绝非轻易能够回答的问题。可美诺却说:“其实,这说起 来并不难(οὐ χαλεπόν),苏格拉底!”(71e)美诺叫响苏格拉底的名字,告诉他谈论“何为优 异”并不难,足见其何等刚愎自用。那么,关于“何为优异”,美诺给出的又是什么呢? 首先,如果你想知道男人的优异,那很容易(ῥᾴδιον),就是适合管理城邦事务;…… 如果你想知道女人的优异,那也不难(οὐ χαλεπόν),就是要操持好家务,照看好家物, 并且服从男人;还有小孩子的优异;……还有老人的优异;……此外还有许多别的优 异,……因为每一种行业、每一种年龄、每一种活动都有它各自的优异。同样(ὡσαύτως), 苏格拉底,我认为还有卑劣(κακία)。(71e-72a) 美诺首先谈到“男人的优异”是“适合管理城邦事务”,说明美诺首要关注“管理城邦 事务”,自然也说明,美诺作为男人认为自己的“优异”就在于“有管理城邦事务的能力”。 然后,美诺谈到各色人等有不同的“优异”——柏拉图的美诺的这些说法,倒是表达出了我 们“现代之后”的人的心声:如果说美诺关于“优异”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的说 法,还承认有“优异”这么一回事,那么,他最后叫响苏格拉底的名字,以与谈论“优异” “同样”的方式“认为还有卑劣”,等于连“卑劣”也看成了一种“优异”,也就等于无所谓 “优异”——我们不禁赞叹:美诺简直就是个“后现代”,只有将“优异”和“卑劣”等而 同之的人,最终也只有“卑劣”的人才会有这样荒唐的言论。我们知道,若“卑劣”的人想 “管理城邦事务”,说明他具有“僭主”性情,美诺就是这样的人。 面对美诺出于“僭主”性情的奇谈怪论,苏格拉底用“蜂窝”(σμῆνος)作比喻,追问美 诺知不知道使得所有“蜜蜂”(μέλισσα)相互一致的东西是什么。美诺说他能说得上来(ἔγωγε), 但我们始终无从知晓他是如何说的。我们问题是,苏格拉底在此为何要提出“蜂窝”和“蜜 蜂”的比喻?我们知道,赫西俄德在《劳作与时日》(行 300以下)和《神谱》(行 594以下) 中,都向我们叙述过不劳而获的“雄蜂”(κηφήν),看来以“蜂”喻人古已有之,在希腊古 典时代也不少见,阿里斯托芬的谐剧《马蜂》(参行 1071 以下)的歌队就扮作一窝马蜂 (σφῆκες)。我们认为,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在此提到μέλισσα[蜜蜂],与品达颂诗中的咏唱关 系密切:这不仅因为《美诺》中的苏格拉底两次引述了品达颂诗,足见柏拉图撰写这篇对话 时,心里装着品达;而且,品达在其《皮提亚凯歌》(Pythian Odes,卷四,行 60)中,将 德尔菲神庙中的女祭司比作“德尔菲的蜜蜂”(μελίσσας Δελφίδος),5 5 《品达凯歌及残篇》(The Odes of Pindar, including the Principal Fragments, ed. and trans. Sir John Sandys,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London 1915),页 204-05。 足见品达视“蜜蜂”为 圣洁的造物。因此,苏格拉底追问“蜜蜂之所是”,一方面是以“蜜蜂之所是”比喻“优异 之所是”,另一方面,则是以“蜜蜂”之圣洁暗示“优异”之圣洁,从而讽刺美诺把“优异” 与“卑劣”等而同之的做法。其次,亚里士多德后来在《动物志》中详尽记述了“蜜蜂”精 5 心构筑“蜂窝”采花酿蜜的情形,从中可以看出“蜜蜂”的勤劳天性和“蜂窝”的井然有序,6 不难理解,苏格拉底由关于“优异”的讨论退回到关于“形”的讨论,是由“人事”退 回到“自然”:苏格拉底以此暗示,只有作为研究人类事物的准备,对“自然”的探究才获 得了其意义。但受智术师高尔吉亚教导的美诺对此意义上的“自然”探究了无兴趣,只是在 苏格拉底表示愿做美诺“中意的事情”,方才化解了僵局:苏格拉底不放弃谈话,这本身就 是为了美诺的利益。苏格拉底愿做对美诺有利的事情,当然是为美诺好,而他要美诺此后也 这反过来可以证明,苏格拉底以“蜂窝”和“蜜蜂”作比喻,暗示由各色人等组成的城邦应 当井然有序,城邦公民也应当具有“蜜蜂”一样的勤劳天性。 苏格拉底以“蜂”作喻,要美诺说出“优异”的“型”(εἶδος),美诺承认他“对于问题 的实质掌握得还不如希望的那样透彻”(72d),这是美诺第二次服输。苏格拉底进而向美诺 表明,无论小孩子还是老人,也不管男人抑或女人,只有“明智”(σώφρονες)且“公道”(δίκαιοι) 才能成为“好人”(ἀγαθοὶ)。显然,苏格拉底想让美诺明白,成为“好人”才是做人的关键, 也暗讽美诺不是“好人”,但“明智”和“公道”并非“好人”的充分条件,因此,苏格拉 底第二次敦促美诺“回忆”(ἀναμνησθῆναι)高尔吉亚关于“优异”的看法,美诺回答说:“如 果你要寻求普遍的[优异],那就是支配(ἄρχειν)人。”(73c-d)这个定义与美诺方才所谓 “男人的优异”是“适合管理城邦事务”一脉相承。就此,苏格拉底追问美诺,所谓“支配” 是否也是“小孩子”(παῖς)和“奴隶”(δοῦλος)的“优异”,美诺表示否定。苏格拉底指出, 不仅不能将“支配”作为“小孩子”和“奴隶”的“优异”,甚至“不公道地”(ἀδίκως)“支 配”也不能视为“优异”。于是,美诺不仅承认“公道”是“优异”,还说“勇敢”(ἀνδρεία)、 “明智”(σωφροσύνη)、“智慧”(σοφία)、“大方”(μεγαλοπρέπεια)等等都是“优异”(74a)。 苏格拉底告诉美诺,这些说法等于又回到了他关于“优异”最初的“定义”(参 71e-72a), 美诺表示“的确还没有能力”(οὐ γὰρ δύναμαί πω)把“那一个优异”(μίαν ἀρετὴν)找出来, 这是美诺第三次向苏格拉底服输。 二 见美诺陷入困境,苏格拉底以退为进,转而与美诺探讨“形”与“颜色”,并要美诺说 说“圆、直”之中那个同一的“形”是什么:正如苏格拉底所言,这样的“尝试”(πειρῶ) 有助于回答什么是“优异”。面对苏格拉底的提议,美诺要苏格拉底自己讲,表明他对此没 有兴趣,于是苏格拉底问美诺:“你希望我做你中意的事情吗(βούλει σοι χαρίσωμαι)?”(75b) 美诺表示希望,苏格拉底进而问美诺:“那么,随后你愿意跟我说说优异吗?”(前揭)美诺 表示愿意,苏格拉底这才表示:既然如此,由他来回答方才关于“形”的问题“很值得”(ἄξιον γάρ)。苏格拉底告诉美诺,“形就是一切事物中间那个唯一伴随着颜色的”(前揭)。听了苏 格拉底的回答,美诺叫响苏格拉底名字,说这个说法“真浅薄”(γε εὔηθες)。苏格拉底见状 委婉地表示,如果美诺愿意和他像朋友一样相互启发,他愿意用较为温和可行的方式来回答 问题,并指出“形就是体的界限”(76a)。可让我们吃惊的是,美诺对苏格拉底关于“形” 的定义未置一词,却追问他“如何称呼颜色”,苏格拉底不得不说:“你真是个放肆的人 (ὑβριστής),美诺!”(前揭)苏格拉底进而责备美诺只知道追问一个老人,自己却不愿“回 忆”高尔吉亚关于“优异”的看法。 6 亚里士多德,《动物志》,卷 9章 40,623b5-627b23,颜一译,见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四 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页 352-361。 6 愿意谈谈“优异”,其实是希望美诺不要放弃对“优异”的追求,这也是为了美诺的利益: 苏格拉底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美诺——为了美诺,他愿意再次探究“自然”,他认为这“很 值得”,这就是哲人的胸怀。然而,美诺终究是个卑劣的人,他不但不明白苏格拉底的良苦 用心,还说苏格拉底关于“形”的定义“真浅薄”;甚至在苏格拉底表示愿意与他“做朋友” 的情况下,美诺竟胡搅蛮缠地提出“如何称呼颜色”的问题来了。因此,苏格拉底不得不直 言美诺“你真是个放肆的人”,但既便如此,苏格拉底仍然关注美诺的利益,因为他再次提 到“回忆”,希望美诺“回忆”高尔吉亚关于“优异”的看法,无非希望美诺能够检审高尔 吉亚的看法,以免继续受智术蒙蔽。 尽管苏格拉底已经说出了“你真是个放肆的人”这样够分量的话,美诺还是坚持要苏格 拉底说说“如何称呼颜色”,可见其无耻到了极点。于是,苏格拉底说连“蒙着眼睛的人” 都知道美诺的“美貌”,而且有追求他的“有情人”,原因是美诺“说话只管发号司令 (ἐπιτάττεις)”,“就像惯坏了的公子哥(τρυφῶντες)”(76b)。苏格拉底这番话显然是讽刺美 诺只剩下“身体美”这一项优点了,对这样一个品质败坏的人的命令言听计从的“有情人”, 无非只是追逐他的“身体美”而已,而“说话只管发号司令”正是“僭主”的性情。但既便 如此,苏格拉底还是表示他“难过美人关”(76c),说明他不会放弃哪怕只剩下“身体美” 的美诺。苏格拉底说他愿意照高尔吉亚的样子回答这个问题,并将高尔吉亚的智术追溯到恩 倍多克勒的“流溢说”,但奇怪的是,苏格拉底首先引述了品达的诗行“请注意我的意思(σύνες ὅ τοι λέγω)!”,随后才给出了关于颜色的定义:“颜色就是一种出自形体的(σχημάτων)流溢 物,与视觉相配,可以感觉到。”(76d)美诺对此答案拍手叫好,苏格拉底却说这个答案“有 悲剧性”(τραγικὴ)。苏格拉底提出关于颜色的“流溢说”,自然是通过模仿来讽刺高尔吉亚 的智术、并最终讽刺自然哲人恩倍多克勒,他在此引述品达的诗句提醒美诺“请注意我的意 思”,显然是将抒情诗人品达擢升于智术师高尔吉亚和自然哲人恩倍多克勒之上。苏格拉底 关于这个答案“有悲剧性”的说法,则是讽刺恩倍多克勒的“流溢说”听起来“更为冠冕堂 皇、更为神奇(σεμνότερα καὶ θαυμαστότερα)”(克莱因,前揭书,页 70,注释 47)。 也正是在这里,苏格拉底还叫响美诺父亲的名字,称美诺为“阿勒克西德莫斯之子”, 说还是认为“那个答案更好”(ἐκείνη βελτίων),他要美诺不要像昨天所说的那样,“在抵达问 题的要害之处(μυστηρίων)时,必定会退却(ἀπιέναι)”(76e)。克莱因认为,苏格拉底所谓 “那个答案更好”的“那个”究竟是哪个,很难说清楚,苏格拉底似乎有意含糊其辞(克莱 因,前揭书)。但我们认为,苏格拉底所谓“那个答案”就指“形就是一切事物中间那个唯 一伴随着颜色的”(75b):首先,如前所述,美诺方才对苏格拉底关于“形”的定义未置一 词,却追问他“如何称呼颜色”,我们知道,“颜色”是事物最为表面的特征,美诺如此关注 “颜色”而忽视“形”,说明美诺是一个真正浅薄无知的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浅薄 无知的美诺却说苏格拉底关于颜色的定义“真浅薄”;其次,“颜色”之表面性与美诺其人的 “美貌”具有类比关系,因此,苏格拉底谈论的“形”无疑就是事物的“要害之处”,美诺 恰恰在“形”这个“要害之处”退却了:“颜色”之于“形”,正如“美貌”之于“优异”; 再次,若将苏格拉底所谓“形就是一切事物中间那个唯一伴随着颜色的”用于“人事”,等 于说“优异对于所有人而言应当是那唯一伴随着美貌的”,所以,苏格拉底告诉美诺,“我相 信你会同意我的看法”(76e),显然是暗中告诫美诺,“美貌”必须有“优异”伴随才好。 听了苏格拉底的话,美诺不愿放弃,他缠着苏格拉底对他多讲“更为冠冕堂皇、更为神 奇”的例子,表明美诺根本没有理解苏格拉底的良苦用心,苏格拉底表示,为了美诺也为了 他自己,他并非不肯多讲这样的例子,但他不会说更多,因此,他敦促美诺履行诺言,说说 7 “何为优异”(τί ἐστιν ἀρετή)。美诺不得已,提出了第三个关于“优异”的定义: 在我看来,苏格拉底,优异就像诗人所说的那样,是“欣赏美的事物并对其有能力”, 我认为优异就是渴望并且有能力取得美的事物。(77b) 据说,美诺所引这行诗出自西摩尼德斯(Simonides),7美诺之所以引述诗人的话,显然 是受了苏格拉底的影响,然而,苏格拉底引述的贵族派诗人品达与美诺引述的民主派诗人西 摩尼德斯,在“优异”程度上相去甚远;8 帖撒利人美诺明显贪图巨富(πλουτεῖν ἰσχυρῶς),他渴望支配(ἄρχειν)以便获取更 多财富,他渴望荣誉(τιμᾶσθαι)以便增加所得。(《远征记》,卷二章 6节 21) 我们知道,在柏拉图另外一篇讨论“优异”主题 的对话《普罗塔戈拉》中,智术师普罗塔戈拉也引述西摩尼德斯与苏格拉底论辩,这说明美 诺和西摩尼德斯、普罗塔戈拉性情相投。苏格拉底对美诺这个定义未作正面评价,而是将“渴 望美的事物”转换为“渴望好的事物”(ἀγαθῶν ἐπιθυμητὴν),并与美诺“共同”证明了自以 为追求“好”其实在追求“坏”的人是“悲惨而不幸的”(ἄθλιος καὶ κακοδαίμων),从而纠正 了美诺所谓“优异是渴望好的事物”的说法,因为“愿望人人都一样”(βούλεσθαι πᾶσιν ὑπάρχει), 所以,“优异……就是取得好的能力(δύναμις τοῦ πορίζεσθαι τἀγαθά)”(77b-c)。然而,随后在 究竟什么是“好”的问题上,美诺和苏格拉底又分道扬镳了:美诺认为,所谓“取得好的能 力”中的“好”,不仅包括苏格拉底所说的“健康和财富”(ὑγίειάν τε καὶ πλοῦτον),还包括“拥 有金银和在城邦中拥有声望与官位(τιμὰς ἐν πόλει καὶ ἀρχάς)”,等于提出“优异”的第四个 “定义”。据色诺芬记述: 9 这一次,美诺似乎彻底垮掉了,他放弃提出新的“优异”定义,转而讽刺苏格拉底“形 象(εἶδος)和其他方面都像电鳗,让接近和触摸它的人发呆,如今对我做了同样的事情”(80a): 过去只是听说苏格拉底总是让别人陷入困惑,“如今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优异是什么了”(80b)。 色诺芬对美诺其人的描述与美诺的自述若合符节,可见柏拉图和色诺芬对美诺的看法是 一致的。听了美诺的“定义”,苏格拉底在先前所谓“好人”的两个必要条件“明智”和“公 道”之外,又增加了“虔敬”(ὁσιότης),认为只有伴随着这些条件而“取得金银”,才算“优 异”,但这样一来,意味着给出一个统一的“优异”定义的尝试又落空了。苏格拉底借机重 提“不知道优异本身,是否能知道优异之特性(部分)”的问题,这是他回应美诺在对话开 场伊始劈头提出的三个问题时所说的那番话的要害之所在,美诺的反应与当初一样,对此表 示否定:谈话又回到了起点,苏格拉底与美诺的对话完成了一个大的循环。然而,对话的高 度已今非昔比:苏格拉底请美诺“回忆”他方才关于“形”的答案,但这一次他与美诺一道 指责这个答案运用了“未知之物”,等于是苏格拉底的“自我否定”。苏格拉底进而指出,用 “优异”的部分来规定“优异”本身是行不通的,于是他再次提请美诺说说他和他的朋友高 尔吉亚所认为的“优异”是什么。 7 Plato,《拉凯斯、普罗塔戈拉、美诺、欧绪德谟》(Laches, Protagoras, Meno, Euthydemus, trans. W.R.M. Lamb,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London 1967),页 286。 8 刘小枫,〈诗风日下〉,〈炳炎与三代同风〉,见氏著《昭告幽微:古希腊诗品读》,前揭,页 113-156。 9 中译参见色诺芬,《长征记》,崔金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页 58。据原文(Xenophon, Xenophontis opera omnia, vol. 3, ed. E. C. Marchant,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04)有改动。 8 然而,我们很快发现,美诺并没有真的垮掉,他对苏格拉底说: 因此,我以为你最好接受劝告,不要从海路或陆路离开这里去外邦。因为,如果你 作为异邦人在别处如此行事,人家一定会把你当成巫师(γόης)抓走。(前揭) γόης 这个词说好点就是“巫师”,说白了就是“骗子”——这番话暴露了美诺的狰狞面 目:他在威胁苏格拉底——一场由一个“卑劣”的人挑起的关于“优异”的谈话,终于演变 为一个政治问题。我们知道,苏格拉底一生未离开雅典,之所以如此,当然不是因为害怕美 诺这一番威胁;但苏格拉底终究在雅典被安虞图斯——美诺在雅典的宿主——一帮人以“不 敬城邦神、引进新神和腐蚀青年”三条罪状诉上法庭判处死刑,10 10 参见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吴永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页 1。 这说明,无论在雅典还是 在异邦,哲人苏格拉底的政治处境从未根本改观。面对美诺发出的威胁,苏格拉底说πανοῦργος εἶ, ὦ Μένων, καὶ ὀλίγου ἐξηπάτησάς με.(80b)这句话用于打趣意思是:“美诺啊,你可真狡猾, 几乎把我给弄蒙了!”认真说起来意思就是:“美诺啊,你是个恶棍,几乎把我给骗了!”显 然,苏格拉底通过打趣暗中痛斥了美诺之卑劣。接着,他避重就轻,开玩笑说美诺拿他的“形 象”打比方,是想显摆他自己的“美貌”,但苏格拉底告诉美诺:“可我不会再拿你打这样的 比方(ἀλλ᾽ οὐκ ἀντεικάσομαί σε)。”(80c)ἀντεικάσομαί 或ἀντεικάζω,由ἀντεικ-与-άζω复合而成, 而ἄζω意为“畏惧、害怕、生气”,因此,苏格拉底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倒是不会害怕你美 诺”,从而极为隐晦地回应了美诺的政治威胁。苏格拉底进而开自己的玩笑说: 如果你说的电鳗使别人发呆的时候自己也发呆,那我就像它;如果不是这样,我就 不像它。……现在我对于优异一无所知,而你也许在碰到我之前先知道了,现在却很像 一个不知道的人。(80c-d) 如果说哲人的智慧正在于“自知无知”,那么,哲人使“自以为有知”之人陷入困惑, 就是在帮助无知之人走向真正的智慧。苏格拉底表示,“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与美诺一道 研究何为“优异”。 三 谈话重新开始,美诺的做法与“开场”时如出一辙,一连抛出了三个问题: 苏格拉底,一样东西你根本不知道(μὴ οἶσθα)它是什么,你又怎么去探究(ζητήσεις) 它呢?你凭什么特点把你所不知道(οὐκ οἶσθα)的东西提出加以探究(ζητήσεις)呢?在 你正好碰到他的时候,你又怎么知道(εἴσῃ)这是你所不知道(οὐκ ᾔδησθα)的那个东西 呢?(80d) 显然,这三个问题模仿了苏格拉底为回应美诺“开场”时提出的三个问题而反问美诺的 三个问题(71b),表明美诺也想模仿苏格拉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苏格拉 底告诉美诺: 9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美诺!你知道你的言辞(λόγον)有多好斗(ἐριστικὸν)吗?[你 是说]一个人既不可能探究他所知道的东西,也不可能探究他不知道的东西。他不会探 究他知道的东西,因为已经知道了,用不着去探究;他也不会探究他不知道的东西,因 为他不知道要探究什么。(80d) 苏格拉底把美诺的三个“好斗的”问题转换成了这样一个“推论”,等于将美诺发动的 一场“斗争”(ἔρις)缓和为一场和平对话。美诺叫响苏格拉底名字问,是不是认为这个说法 “很美妙”(καλῶς),苏格拉底断然否定(οὐκ ἔμοιγε)。美诺追问苏格拉底断然否定的缘由, 苏格拉底说他曾听到一些“精通神圣事物的(σοφῶν περὶ τὰ θεῖα πράγματα)男人和女人”(81a) 说过其中原委,并告诉美诺,这些人“属于男、女祭司”(ἱερέων...ἱερειῶν),还有品达和其他 “圣洁的(θεῖοί)诗人”,他们说“人的灵魂是不死的(τὴν ψυχὴν τοῦ ἀνθρώπου εἶναι ἀθάνατον)…… 因此,人应当一生都过最圣洁的生活”(81b)。苏格拉底进而引述了品达的诗篇: 对于那些人,佩尔塞福涅(Φερσεφόνα)将接纳[他们]为古老罪责付出的惩罚, 九年后她会放回[他们的]灵魂 让其重见天日, 从中会有好王者(βασιλῆες ἀγαυοὶ), 还有力量强大和智慧高超的人们(σθένει κραιπνοὶ σοφίᾳ τε μέγιστοι) 产生,从今往后,他们将作为神圣的英雄(ἥρωες ἁγνοὶ) 为人们所崇奉。(81b-c;《品达凯歌及残篇》,前揭,页 590-91) 照此说来,只有前世过最圣洁生活的人,佩尔塞福涅才准予其灵魂“九年后”还阳,也 只有这些人的灵魂才是“不死的灵魂”,品达虽没有明说那些永世不能还阳的灵魂终将如何, 但既然永世不得还阳,其实无异于“死了”:可见,所谓“人的灵魂不死”并非指“所有人 的灵魂不死”。在引述了品达之后,苏格拉底告诉美诺,“灵魂经历过一切”,只要人“勇敢 不懈地探究”(ἀνδρεῖος ᾖ καὶ μὴ ἀποκάμνῃ ζητῶν),就能“回忆”起一切,“因为探究(ζητεῖν) 和学习(μανθάνειν)无非就是回忆(ἀνάμνησις)”(81d):既然像品达这样“圣洁的诗人”,知 道关于佩尔塞福涅如何让最圣洁的灵魂还阳这样“神圣的”事情,想必也是通过“回忆”学 来的,说明品达这样“圣洁的诗人”也是由佩尔塞福涅准予还阳的人,其实他们与那些重见 天日的灵魂中产生的“好王者”、与人们奉为“神圣的英雄”的“力量强大和智慧高超的人 们”一样,都是“优异”的人,苏格拉底所谓“精通神圣事物”,就是“对神圣事物有智慧 (σοφῶν)”,也就是“对神圣事物有知识”——“知识”就是“优异”。在此,苏格拉底唯独 提到品达的名字,说明在苏格拉底眼中,品达有“不死的灵魂”,因此是拥有“知识”的“优 异”的人。苏格拉底的引述,也让我们想起了荷马《奥德赛》卷十中“神女中的神女”基尔 克对奥德修斯所说一番话: 但你们有必要首先完成另一次旅行, 前往哈得斯和可畏的佩尔塞福涅的居所, 去会见忒拜的盲预言者忒瑞西阿斯的灵魂, 他的智慧至今依然如故, 10 佩尔塞福涅让他死后仍保有心思, 唯独让他有生气,其他人则成为飘忽的魂影。(卷十,行 488-495) 我们知道,忒瑞西阿斯先知就是“精通神圣事物的男人”,我们也知道,忒瑞西阿斯先 知就是“勇敢不懈地探究”的人,古希腊的 μάντις[先知]并非“未卜先知的神人”,而是 追求关于“神圣事物”的“智慧”的人;古希腊的 μαντική[预言术]也并非“欺世盗名的 法术”,而是追求关于“神圣事物”的“知识”的技艺(参见“前言”)。既然佩尔塞福涅在 哈得斯唯独让忒瑞西阿斯先知“保有心思”,按苏格拉底引述的品达诗行,想必她“九年后” 放回的第一个灵魂就是忒瑞西阿斯先知的灵魂。我们认为,苏格拉底在此引述品达,固然是 为了说明“灵魂不死”的道理,但也为后来述及荷马的忒瑞西阿斯埋下了伏笔。 苏格拉底进而指出,绝不能听取美诺方才的“好斗言辞”,它只会使我们“懈怠”,也只 有“软弱的人”才爱听,相反,苏格拉底所谓“探究和学习无非就是回忆”的说法,使人“勤 勉上进”,他再次表示愿与美诺一道探究“优异之所是”(81d-e)。不料美诺又提出两个问题, 要苏格拉底“教”他何以“学习就是回忆”,苏格拉底说美诺 πανοῦργος,等于再次通过打趣 痛斥美诺是个“恶棍”(参 80d),美诺承认他这样刁难人是“性情使然”(ὑπὸ τοῦ ἔθους),等 于承认他就是“恶棍”。我们知道,接下来,苏格拉底通过与美诺的一个随身“奴隶”探讨 如何找出一个两倍平方的正方形,“证明”了“学习就是回忆”的道理(82b-85b);若联系 此前苏格拉底暗中将美诺斥为“恶棍”,则说明在苏格拉底看来,美诺的“性情”(ἔθος)连 这个“奴隶”都不如,他宁可选择与“奴隶”探讨这个问题。 苏格拉底与“奴隶”的谈话,不仅证明了“从心里浮现出知识(ἐπιστήμην)”就是“回 忆(ἀναμιμνῄσκεσθαί)”(85d),而且使美诺不得不承认“应该探究所不知道的东西,这样才 能变得更好、更勇敢”(86b):“我认为你说得太好了,苏格拉底!”(86c)如此,苏格拉底 与美诺再次达成“共识”。表面上,这一番关于人是否能够探究其所未知之物的谈话,得出 了“学习就是回忆”的结论,但这一结论是在“灵魂不死”保证下得出的。如前所述,所谓 “人的灵魂不死”并非指“所有人的灵魂不死”,只有前世过最圣洁生活的人的灵魂才是“不 死的灵魂”,品达就是这样的人。因此,与其说苏格拉底通过这一番谈话证明了人应该探究 其所未知之物,不如说他已然向美诺表明了“优异”的人——像品达这样因为前世过最圣洁 的生活而“灵魂不死的人”,拥有“关于神圣事物的知识”的人,从而初步表明了何为“优 异”。 四 在达成短暂的“共识”之后,美诺很快又再次与苏格拉底分道扬镳了:他重提“开场” 伊始劈头向苏格拉底提出的三个问题,谈话又回到了起点,说明美诺的卑劣性情并未改变。 于是苏格拉底向美诺摊牌: 美诺啊,如果我不但可以支配(ἦρχον)我自己,而且可以支配你,那我们就不能先 考虑优异是不是可以传授,而一定要先研究优异是什么。可是,你并不热衷于支配你自 己,只想自由自在,却热衷于支配我,而且实际上在支配我,那我就只有跟着你走了, 有什么呢?(86d) 11 苏格拉底的话,首先回应了美诺关于“优异”的第三个定义,即所谓“优异就是支配人” 的说法。其次,只有“明智”的人才懂得“支配自己”,因此,苏格拉底并非不想“支配” 美诺,也并非不应当“支配”美诺,只因为美诺其人是一个不懂得“支配自己”的人,从而 是“不明智”的人,所以,苏格拉底只能放弃“支配”美诺而由美诺来“支配”他,因为, 他是“明智”的人,但美诺最终必定无法“支配”苏格拉底——一个不懂得“支配自己”的 人,其实并不懂得如何“支配”别人。苏格拉底进而举出能不能在一个圆中装入一个三角形 的问题,但没有打算与美诺讨论这个几何例子,他转而指出“如果优异是知识(ἐπιστήμη), 那它显然是可以传授的”(86c),并进而指出:如果“优异”作为“好东西”与“知识”不 可分离,则“有理由猜测优异或许就是知识”(86d)。其实,如前所述,苏格拉底早已通过 引述品达证实了拥有“关于神圣事物的知识”的人就是“优异”的人,从而表明“优异”就 是“知识”,只不过美诺不愿意“回忆”罢了。 苏格拉底进而将“优异”与“好”重新联系起来,由“好人”乃“有益”之人,证明了 “优异”乃“有益”之物,进而指出“健康、强壮、美貌、财富等等有益之物”(86e),以 及所有与“灵魂”有关的东西——如“明智、公道、勇敢、了悟、强记、高尚”(88a)—— 只有“使用得当”(ὀρθὴ χρῆσις)才有益,否则就有害,并证明了“凡属于灵魂的努力和坚持, 只有靠实践智慧(φρονήσεως)引导,方能获得幸福(εὐδαιμονίαν)”(88c),两人最终一致认为 “实践智慧(φρόνησιν)就是优异:要么是优异之全部,要么是优异之部分”(89a)。苏格拉 底这一番论述,全面批驳了此前美诺提出的所有关于“优异”的“定义”,将“优异”归结 为“实践智慧”,得出了“好人并非出于天生”(前揭)的结论,从而自然而然过渡到关于“优 异”的“学习”和“传授”问题,并最终过渡到“谁是优异的教师”(διδάσκαλοι)这一问题 (89e)。 随后,苏格拉底请默默旁听他和美诺论辩的安虞图斯加入讨论,并对安虞图斯“富有而 且有智慧”的父亲安特弥翁(Ἀνθεμίων)大加赞赏。但我们随即发现,苏格拉底“赞赏”大 有名堂:他说安特弥翁的财富不像别人那样是继承来的,而是“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奋挣来的” (αὑτοῦ σοφίᾳ κτησάμενος καὶ ἐπιμελείᾳ),这说明安特弥翁是一个将“智慧”用于追求“财富” 的人,可只有卑劣的人才会将“智慧”和“勤奋”用于追求“财富”;苏格拉底又说安特弥 翁“看上去不是个傲慢的公民,既不言过其实,也不呆板,而是个端庄得体的人(οὐχ ὑπερήφανος δοκῶν εἶναι πολίτης οὐδὲ ὀγκώδης τε καὶ ἐπαχθής, ἀλλὰ κόσμιος καὶ εὐσταλὴς)”(90a-b),然而,苏 格拉底说的是安特弥翁“看上去”如此,这说明安特弥翁本身并不是这样的人;最后,苏格 拉底说安特弥翁“很好地教育和培养了自己的儿子”(90b),然而,通过安虞图斯随后的言 谈,我们很快会发现,安特弥翁的儿子并不是“好人”,而且谁都知道安虞图斯是置苏格拉 底于死地的人之一,既然安特弥翁教出了这样的儿子,他自己能是好人吗?可见,苏格拉底 对安特弥翁的“赞赏”实乃莫大的讽刺。 接着,苏格拉底问安虞图斯,要使美诺成为“好医生”,该为他找怎样的“教师”,还问 要使美诺成为“好鞋匠”,又该为他找怎样的“教师”,后来甚至问,要使美诺成为“吹笛子 的”,又该为他找怎样的“教师”:这些问题,无疑是对美诺之卑劣“性情”的讽刺,说明他 只配从事这些行当。然后,苏格拉底转入正题,问安虞图斯要使美诺得到他所希望的成为一 个“好人”的“智慧和优异”,应该拜谁为师。苏格拉底的提问暗指美诺目前不具备这样的 “智 慧和优异”,因此美诺还不是“好人”。但与美诺一样,安虞图斯也反问苏格拉底认为谁是“优 异”的教师,苏格拉底说是“智术师”(σοφιστάς),不料安虞图斯凭赫拉克勒斯(Ἡράκλεις) 起誓,让苏格拉底“嘴巴放干净点”(91c),说他自己的亲属和朋友绝不会疯狂到以这样的 12 人为师,还说这些“智术师”会祸害接近他们的人。面对安虞图斯的咄咄逼人,苏格拉底首 举已经辞世普罗塔戈拉,针锋相对地反问:这位智术师一生授业敛财“四十年”,怎么全希 腊没一个人说受了他的祸害?安虞图斯说那是因为人们愚蠢。苏格拉底于是追问,是不是有 智术师冒犯了安虞图斯,才招来他如此反感,安虞图斯表示他“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从而 引出了苏格拉底的质疑:“真实怪事!你对一件事一无所知,怎么能知道它是好是坏呢?” (92c)这个问题与苏格拉底为回应美诺“开场”时提出的三个问题而反问美诺的三个问题 如出一辙。我们终于明白,安虞图斯与美诺是同类“性情”的人。面对苏格拉底的质问,安 虞图斯坚持认为,不管他认不认识智术师,他就是知道这些人是怎样的人,苏格拉底开玩笑 说:“你像个先知(μάντις),安虞图斯!”(前揭)显然是讽刺安虞图斯的话等于“未卜先知”。 苏格拉底于是言归正传,再问安虞图斯要使美诺成为“好人”,应该拜什么人为师,安 虞图斯也再次反问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说他已经说过了,可安虞图斯不同意呀。无奈之下, 安虞图斯说美诺可以拜“任何一个雅典君子(Ἀθηναίων τῶν καλῶν κἀγαθῶν)”(92e)为师。 我们知道,καλὸς κἀγαθὸς就是“既美又好的人”。柏拉图《王制》中的苏格拉底在谈论城邦卫 士的“后天教育”问题之前,首先对城邦卫士的“先天条件”做了规定:“爱智慧并且刚烈、 敏捷、有力,我们认为,这些都是既美又好的(καλὸς κἀγαθὸς)城邦卫士的天性。”(376c)11 随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兄弟阿德曼托斯和格劳孔谈论了城邦卫士的“后天教育”问题, 就针对“灵魂”的“乐教”主题,苏格拉底的结论是:“乐教必定在某处抵达(που τελευτᾶν) 对美的爱欲。”(403c)我们知道,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在《会饮》(201d-212c)中借第俄提玛 之口,向我们展示了“对美的爱欲”,这种“对美的爱欲”就是“哲学”即“爱智慧”,哲人 就是“爱欲的化身”。作为城邦卫士“天性”的“爱智慧”,与作为“对美的爱欲”的“爱智 慧”,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前者只是“既美又好的”城邦卫士的“天赋之性”,用苏格拉底的 话说,连狗的“天性”中都有这样“精细的情感”(κομψόν...πάθος)(《王制》376a-b);后者 却是“有乐教的人”为“美”所吸引转而主动追求“美”,这种对“美”的主动追求超越了 城邦卫士的“天性”。这说明,以涵养人的“爱智慧的部分”为目的的“乐教”,有可能使年 轻的城邦卫士转变为哲人。苏格拉底进而与格劳孔讨论了“体育”,苏格拉底指出,“体育” 虽然针对“身体”,但目的却是调教“天性中的血气部分”(θυμοειδὲς τῆς φύσεως)(410b),正 如“乐教”虽然针对“身体”,但目的在于涵养人的“爱智慧的部分”(φιλόσοφον)。苏格拉 底认为,能将“乐教”和“体育”配合得最好,并以最正确的比例施用于“灵魂”的人,就 是“有最完美乐教和最和谐的人”,这样的人应当成为“王制”(πολιτεία)的“监护人” (ἐπιστάτης)。只有让这样的监护人指导城邦卫士,才能使其天性中“爱智慧的部分”和“血 气部分”和谐一致张弛有度,从而造就“既美又好的人”(καλὸς κἀγαθὸς)。 这说明,“雅典君子”作为“既美又好的人”,充其量只是合格的“城邦卫士”,要做“优 异”教师教他人成为“好人”,还不够格:“优异”教师必须是“全面优异”的人,如前文所 述,唯有哲人才是这样的人。因此,苏格拉底遍举特米斯托克勒斯(Θεμιστοκλῆς)、阿里斯 泰德(Ἀριστείδης)、吕西马霍斯(λυσίμαχος)、伯里克利(Περικλές)、修昔底德(Θουκυδίδης) 这些“雅典君子”,说他们没能教他们的儿子成为“好人”,说明“优异不可教”(93a-94e)。 苏格拉底的雄辩让安虞图斯恼羞成怒: 11 《王制》文本中译参照张竹明、郭斌和译本(柏拉图,《理想国》,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和王太庆 译本(《柏拉图对话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据原文(Plato, Platonis Opera, ed. John Burne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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