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 魂
阿 成
梦 游
第一夜
静夜里所有的声音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 我知道这幢楼不只
我一个失眠者 , 楼下沙哑的咳嗽声几乎成了我的同党。
我是在睡眠状态之中么 我在弥漫着蓝色的房间里悄悄地
起来了 , 坐了一会儿 , 我听到了我的喘息声 —像无奈一样的喘息声 。 房间里的情景十分清晰 , 清晰中飘荡着丝绸一般的 ,
尘埃一般的 , 油画一般的 , 雾霭一般的蓝色 , 那是一种能让许
多物质化为零的蓝色。
我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 , 在门口找到我那双三接头的老式
皮鞋 。 我不希望也不喜欢混乱 。 我总是在程序中 , 我一直在程
序中行动 , 否则我就喘不过气来。
我来到同样弥漫着蓝色的街上 —我觉得我自己也是一个蓝色的人 , 这个蓝色的人在马路上飘浮般地移动着。
很快 , 让我碎不及防地走在大暴雨中了 。 非常清楚 , 我这
是去看我的母亲 —因为我小的时候经常在暴雨中等待我母亲的归来 , 同样是夜晚 , 同样是我在大雨中站着 。 母亲在雨中影
「。 售舞
影绰绰地出现了 , 母亲在儿子的视野中总是影
影绰绰的 , 总是在大雨中 , 总是撑着一把伞。
雨街上总是她一个人一一刁卜一头是母亲 , 中间
是雨 , 雨的这一头是她的刁刁 子 。
距离与时间融成了一种情调 。 夜色很好。
在这样的夜色中飘浮 , 是一种风韵 , 一种很好
的心情 , 凉凉的 , 很惬意的心情。
周围的一切我很陌生 , 但我并不胆怯 , 好
像在实践一个渴望的梦想。 多么好的夜之原野
呵 , 铺着乳白色光辉的荒草 , 蓝色的我在铺着
乳白色光辉的荒草上职浮着 , 然后走进历史 。
这本该是一种自然 , 历史的再现是一种自然 ,
也是一种和谐 , 为什么不呢了我觉捌良好
。 这
正是我所期望的。
一路上 , 在陌生中我找到了那久违的熟
悉 。 我是在熟悉中忘情 , 在忘情中体验着陌
生 。 但我丝毫也不胆怯。
感觉到一种伶伶的湿气 , 我预感到这是在
江边 。 我职浮在高粱地里 , 再往远看 , 有一架
斜拉桥一一松花江上有这样的斜拉桥么 我没
有听到水声 , 但我感觉到江水在流 —大片地流逝 , 大片大片的。
前面握封是好的一条街 , 街在暴雨中。 我看
到母亲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街的那头。 还有那把
伞一雨的这头是她的儿子
。
我走进屋子 , 但我不能确定 , 这是否是母
亲居住的地方 。 母亲还是那种样子 , 那样安
详。 我笑着 , 流着泪水笑着 。
我跟母亲说 , 父亲很好 , 只是瘫在床上 ,
当年的风流调倪早已不在了 。 家里还是那些你
熟悉的摆设 , 床头上挂着你和父亲年轻时的结
婚照。 只是你养的那些花死掉了。 屋子里有一
删良浓的中药味儿
。 父亲蜷缩在床上 , 像一个
发育不良的弱智少年 , 他今年已经 岁了。
母亲在听 , 在点头。 我说 , 只能这样 。
我觉得对不住母亲 。 母亲伸出手来摸我的
头 , 我便泪如泉涌了。 我很幸福 , 我好像刚刚
知道什么是幸福 。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母子 , 城市已经消
失 。 对于城市的消失 , 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城市本该消失 。 只有那条雨街 , 那头是影影绰
绰的母亲 —雨街的这头是她的儿子
。
妇曰
第二夜
我已经听到了下雪的声音 。 我看到了我身
上 、 肩头上 、 棉帽子上都落着的雪花 。 我在用
手掸掉它们时 , 我的手指明显感觉到凉丝丝
的 , 像冰糖一样的甜个。 这时 , 我看见我出现
在火红的枫叶里 , 是那个我把季节改变了。 满
地都是彩色的落叶。
我说我老了。 我穿着一件短大衣 , 把礼帽
拿在手里 。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是这样一种打
扮 , 难道这是多年前的一个约定吗 我觉得我
整个灵魂都非常慈祥。 可你还那么年轻 , 是早
年的分手让你保持了这种年轻么
那是一个小城市 , 有很硬的风 。 我喜欢这
样的风。 我们并肩走在这个到处都是坡路的城
市里 。 这本来是早年的一种真实 , 但我把真实
丢掉了 , 丢掉了。
半个多世纪以来 , 我一直走在这样的真实
里 。 我们在无语中透明地交流着一一那是我们
渴望的生活 。 , 、城市 , 坡路 , 走在一起。
和煦的光芒让高原充满了优美 。 藏族人 ,
系着白头巾的回族妇女。 她们让这座 ,诚市有
了一种永恒不变的诗意。 我们是外来人 , 我们
还都年轻 , 我们本身就是一支优美的情歌 。
还是那个小店一一这显然是一个杜撰 , 只
是杜撰得太久了 , 便真实地存在着 —成了相会的一个固定的场所。
刁咕的格局很老式
, 刁沐桌
, 粗陶的碗 ,
冲茶的老姐 。
我们走了。 老了以后我们见过吗
很早的一个胆怯的 、 偷偷的瞪望 —总是有轨电车载走了我 , 将那个晾望越拉越长 , 最
后 , 消失在朦胧之中。
还是挪个地方 。 佳哪幢旧楼不在了 , 它也
悄悄地走了。 身后是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 。 那
瓢 。
个地方在欺骗着记忆 。 我知道它就藏在其间。
我只有走进那个旧楼才能与你相见 。
我站在路边吸着烟 , 出租车的计时表在咔
咔地跳跃着 , 我知道 。 我有的是时间 , 我在等
待那幢旧楼的出现 。
长途汽车在青藏公路上像小甲虫一样前进
着 。 车顶上捆着许多行李 。 藏民往外撒着神
笺 , 花花绿绿的神笺像鸟一样飘向山谷 , 飘向
敖包 , 飘在驶过去的公路上 。
我们并排坐在车上 。 我们是重新开始 , 还
是结伴回归 我们不断地在年轻与年迈中转换
着 , 转换着。
你说 , 我见你的头发 ⋯⋯
我说 , 我的头发都白了 。
你指着第三排上的骨灰盒说 , 你看⋯⋯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老年人的照片 一月肠
是你。
的吹奏。 她站在那里永远背对着行人 , 吹奏着
一些老曲子 。 那些老曲子又是那种极缓慢的节
奏。 你会感到她吹奏得很稳 , 甚至有意拉长了
节拍 。 在她的吹奏之中 , 你能隐隐约约地感到
某种哀伤的情绪 , 与其说她在吹奏 , 莫如说她
是在倾诉心中的某种情感。
冬去春来 , 她总是这样吹奏着 。 已经没有
人会误认她是在做吹奏的练习 。 她几乎成了嫩
江边的一道固定的风景。
再次分手 我即刻睡醒了 , 泪水满面 。 我
知道 , 记忆与场景永远地结束了。 我没想到会
是这样的送别方式 。 这种方式让我体验到了一
种残酷。 这种残酷提示我 , 这个世界上还存在
着另一种死亡 。
后来 , 她死了 。 但是 , 当人们路过那片梅
树林 , 仍然能够听到从树林里飘荡而出的萨克
斯的声音 , 是那样哀婉 , 那样悠长 , 悠长地在
人间久久不愿散去。
她是一个外来者。 租住在附近的“ 个民房
中。 直到她死后 , 人们从她的一些遗物中才知
道 , 先她而去的丈夫是中国赫赫有名的萨克斯
演奏家。 而那个演奏家的童年
,
就是在嫩江边
度过的 , 是一个打鱼的俄国老人送给了他一支
萨克斯 , 从而改变了他的人生 ⋯⋯
单城的困惑
吹萨克斯的妇人
每天的清晨 , 在嫩江边的树丛中 , 有一个
吹萨克斯的女人 , 女人年岁不小了 , 有六十岁
的光景 , 瘦瘦的 , 穿着打扮很普通 , 不过 , 还
是能够从她的气质上看出 , 这是一位知识女
性 。 她几乎每天者晰准时地来到那一片梅树林
中 , 那儿似乎成了她的领地 。 她的面前 , 便是
大片流走的嫩江 。 间或可以看到江面上有大驳
船缓缓地逆流而上的情景 。
如果从业余的水准看 , 她吹得已经不错
了 , 倘若从专业的水准要求 , 她吹奏的水准还
有点距离 。 很多从江边走的打鱼人 、 路人 、 乞
丐 、 旅行者和附近居住的本地人 , 都愿意听她
决定去单城看看 。 去单城有两件事 , 一件
是 , 近日偶然听说单城的驴肉馅饺子很好吃 ,
没吃过 , 想去尝一尝 , 看看究竟怎样 , 我凭空
想象不出那驴肉馅饺子是什么味儿 。 现在不是
总强调 “三贴近 ” 吗 但是 , 真要是落实这样
的事 , 还得自掏腰包 。 另一件是 , 听说单城的
博物馆有作家潘君的著述及生平展柜 , 也想去
瞅一眼 。 潘君已经辞世好几年了 , 他是单城
人 , 在部队当过文艺兵 , 转业进城了 , 在杂志
社做编辑工作 。 他活着的时候 , 我们算是挺不
错的朋友 , 经常在一起打扑克 , 在一起聊天
儿 , 侃大山 。 早年 , 我还是一个刚刚有一点意
思的业余作者时 , 他对我挺关照 。 说起来 , 他
当编辑的那几年发现了不少有前途的业余作
者 , 像张 、 王 、 刘 、 李 , 等等 。 所以 , 去单城
看他的展柜 , 算是对他的别一种吊唁罢 。 当
「。 琶撼
然 , 中国人的吊唁 , 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种自 的。
勉 , 一次人格完善的过程罢了。 我笑着说 , 我心大。 对了 , 老秦怎么样 ,
很多年之前 , 我刚刚到杂志社当小编辑 他身体还好吧
时 , 去过单城 , 在那里给当地的业余作者讲过 在三十年前 , 我先认识的是老秦 , 秦大
小说创作。 我似乎是没资格讲小说创作的 , 因 车 , 后认识的王荣 。 当时 , 老秦和王荣都是跑
为我连一篇小说都没发表过 , 没有这方面的经 上海的 , 老秦是列车长 , 王荣是列车员 。 我跟
验和体验 。 然而 , 我的职业即为文学编辑 , 这 他们很熟 , 常让他们从上海给我捎点东西 , 像
样我就有了这种资格。 挺有意思的。 精粉白面 , 花生米 , 大米 , 衣服 , 鞋 , 搪果等
单城到了。 等 。 在 “文革 ” 前后 , 上海人民的生活水平是
当年的单城普通得就像一个乡下的刁镇
。 很高的 , 物资也很丰富。 在我的记忆中 , 上海
我在这个镇上还顶着月亮看了一场热热闹闹的 人从来就没吃过苦 。 他们以为的苦比起东北人
二人转呢 , 感觉东北农民个个都是天才 , 都是 受的苦差远了 。 我认识他们二位的时候他们还
艺术家 、 滑稽大王 , 不管你多大岁数 , 多正经 没结婚 。 王荣是从单城考到铁路上来的 , 人长
的观众 , 都能把你搞得活活笑死 。 那次在单城 谢反白
, 像精粉白面儿似的。 老秦长得也是挺
期间吃得也颇有特色 , 印象最深的是杀猪菜 , 不错的一个人 , 而且能说 , 能写 , 有工作能
有拆骨肉 , 护心肉 , 让人垂涎三尺的五花肉 , 力 , 总结材料写得也好 , 不然也当不上戴大盖
酸菜血肠一大盆 , 酸菜管吃管添 。 二米饭 , 油 帽子的列车长 , 特别是跑上海的列车长 。 上
炸大饼子 , 香死了 , 太牛皮了 。 喝的是当年的 海 、 北京 , 在客运段都是重点线 。
纯粮食酿造的土烧 , 有劲 惆一 口之后兴奋地 他们两个人在一个班组 , 用铁路上的行话
直拍桌子 , 就是给省长做也不去了 说 , 跑一个班儿 。 在第一次休班儿回家时 , 居
时代不一样了 。 而今去单城方便得像脚巴 然走一道
, 都是单城人 , 坐一趟小票车 。 想想
裤子 , 还没醒过神来 , 呼一家伙就到了。 去单 看 , 一块儿回单城 , 又一块儿从单城到哈尔滨
城全是高速公路 。 过去不行 , 清一色的坑洼土 上班 。 这么一来二去一一多么美妙的一来二去
道 , 到单城坐长途车得走三个多小时 , 感觉像 呀 , 于是两个人搞成了对象。 看来 , 恋爱的先
去沈阳那么远 。 现在 , 四十 洲冲就到了。 加上 决条件 , 第一 , 彼此认识 第二 , 两人走一
今年是少有的暖冬 , 路面上一丁点雪也没有 , 道 第三才是相互爱慕 , 然后才能结婚呢。 如
车速就更决了。 果没有这一来二去 , 没有单城的终点和起点 ,
下了长途汽车 , 便碰见了王荣。 我根本没 没有精白面儿似的脸蛋 , 没有能说 、 能写和戴
认出她来 , 她却站在那里期待地瞅着我 。 我觉 着 “列车长” 三个字的小牌牌 , 他们能处成对
得我们过去可能认识 , 不然她不可能这样瞅 象吗 要知道 , 当时追求秦大车的女孩子很
我 , 我就笑着对她说 , 你好。 多 , 给他介绍对象的也不少 , 我就给他介绍过
我面前的王荣 —其实就是老太太了
。 这 —当然
, 我介绍的目的是做一种感情投资 ,
也是我没能一下子认出她来的原因。 也是想表达一种感谢。 我给他介绍的那个女孩
王荣说 , 老阿 , 我是王荣 。 你不认识我了 儿是文艺界的 , 我看行 , 结果他没干 , 他说他
吧 不喜欢文艺界的女人 。 那时候 , 他只要走班回
我用手拍着脑门子一连串 地说 , 王荣 、 来 , 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内容就是被人拉去看
王荣 、 王荣 , 瞧我这记性 , 你看看 , 咱们都老 对象 , 一个接一个地看 。 他说这东西得讲缘
啦。 分 , 讲命里注定。 的确如此 , 王荣比老秦还大
王荣不屑地说 , 你可不老 , 瞅着挺年轻 三岁 , 如果不是命里注定 , 他们根本不可能成
嗜 糕 、
、
为一家人 。 两个人结婚时 , 先在单城办了一遍
酒席 , 然后 , 又回哈尔滨办了一遍酒席 。 我出
席的是他们在哈尔滨办的酒席 , 挺热闹的。
后来 , 我跟他们夫妇接触得少了 , 主要是
我改行了 , 写作去了 , 有些小市民的习气也得
改一改了 , 吃什么不行 非要吃上海的精粉和
花生米吗 而老秦他们夫妇仍旧干 自己的本
行 , 听说有两个孩子了。 再后来 , 彼此的联系
越来越少了 , 就断了这条线了 。 人的一生要认
识很多很多人 , 不可能把每条线都牢牢地攘在
自己的手中。 有些线是对方扯断了 , 有些是从
自己的手中滑走了。 最后 , 剩下的线也就没多
少了。 而且 , 其中有不少是新线。
王荣说 , 老秦早就退了 。
退了 。 噢 , 那现在没干点别的
王荣说 , 人跑了。
我吃了一惊 , 跑了 你是说 , 他跑了
王荣说 , 年跑的 , 跑三四年了 , 二
丫头结婚不长时间他就跑了。
我皱着眉头说 , 这是退休前的事儿吗
王荣说 , 他办的提前退养。
为什么要跑呢
王荣说 , 嫌我老唤 ⋯⋯
我听了 , 不住地叹气 , 不住地摇头 。 当
然 , 眼前的王荣也的确是又老又丑 ⋯⋯可是老
秦的年岁也不小了 , 何以做少年狂呢
我突然想起来了 , 当年 , 在他们的婚宴
上 , 我就听有人在一旁悄悄地议论说 , 早晚秦
大车得把她甩了
· · · ·
一个人问
, 为啥 对方讳
莫如深地一笑 , 没说 。
王荣说 , 你到单城来干什么
我撒谎说 , 到市政府办点事 。
王荣说 , 今天是礼拜天呀。
我说 , 我知道 。 我们已经约好了。 那么 ,
这个这个 , 老秦跑了之后 , 一直没有音讯吗
王荣说 , 谁知道他死哪去了 , 一点音讯也
没有。 这是铁了心了。
在逛单城市博物馆的时候 , 我见了一位自
称是我学生的当地人 。 他说 , 当年他听过我讲
的文学课 。 我苦笑着没说什么 。 看过了潘君的
展柜之后 , 我们吸烟的时候 , 我问他 , 认不认
识秦大车。他说 , 认识 。 人跑了 , 跑好几年了。
我问 , 为什么跑呢
学生说 , 忍了一辈子 , 一直忍到退休 , 可
以了。
我问 , 究竟是为什么呢
学生说 , 不称心唤 。 秦大车脸皮儿又薄
儿 , 人又要求上进 , 工作干得又好 , 不敢向组
织上提出离婚 , 怕人们议论 。 那一代人不都是
这样吗 而且王荣一天到晚总监视着他 , 玩人
盯人 。
为什么玩人盯人
学生说 , 秦大车没结婚的时候 , 火车到达
南京站时正好与跑济南的 一 次客车会车 ,
那趟车有一个漂亮的女列车员 ⋯⋯
婚外恋
学生说 , 不知道 。 就是利用会车的空当相
互对望一下 , 一两分钟 , 中间还隔一个站台
呢 , 然后 一 次就开了 。 这事儿两趟车的司
乘人员 , 火车司机 、 司炉 、 乘警 、 安检 , 连餐
车的大师傅都知道 , 都冲他们俩挥手 , 可两个
人从来没说过话 ⋯⋯后来 , 我想把这事儿写成
小说了 , 可咋写呀 没啥事呀 。 也写不成朱自
清 《背影 》那样式儿的文章啊 。 就拉倒了。
我问 , 王荣知道这个女列车员吗
知道 。
那么 , 那个女列车员知道他们结婚了吗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 不过 , 能不知道吗
我认为她知道 。 你说呢 老师。
我站在那里 , 往深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
所以然来 。
学生说 , 行了 , 咱们走吧 , 我请你吃驴肉
馅饺子去 。 去晚了就没了 。
我说 , 那 , 王荣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 琶撼
学生说 , 晦 , 管她呢 。 单城的 “困难” 女
人多了 , 老师 , 你管得过来吗
山丹丹
我在厦门的郊野旅居期间 , “认识 ” 了租
住那栋平房的李进夫妇 , 他们夫妇和另外一又寸
老夫妇租住一幢 , 我住在他对面的那幢平房
里 。 我是远道而来在这儿租住 。 说起来 , 写作
的任务便是有 , 其实也是副业 , 可为 , 亦可不
为 , 重要的是心脏病得上之后 , 的确需要休
养 , 而厦门之郊远离大都市 , 氧气又足 , 这对
一个病人来说 , 无疑是最佳的休养之地 。 加上
又是外来旅人 , 人生地不熟 , 自然就绝少人事
的干扰 、 会议的浸淫 , 呆在这里可以心无旁
鹜 , 专事养病 , 真的是最好不过了。 然而 , 世
界上哪有独我之见的事 因此 , 在这儿到处可
以见到与我同类的货色客居在这里养病 。 此
外 , 这里还有一些离职退休的老人 , 一生苦于
奔波 , 疲了也累了 , 索性在这里购上一处小
宅 , 从此逗留这里颐养天年。 那个与我没有半
句过往的李进先生 , 大抵就属于这一类人的
罢 。
我因天性不善于和陌生人交流 , 所以 , 有
关李进夫妇的事知道的不多 , 单知道李先生是
个教师 , 陕西人 , 却长期在南方工作 , 刚刚退
休。 他的夫人是个地道的南方人 。 这位矮个子
的女人打扮得很有趣儿 , 裤子外面套条裙子 ,
就那样在社区里甩来甩去地走 , 那种样子常常
让人忍俊不禁 。 李夫人退休之前 , 似乎是在一
家企业工作 , 由于彼此交流极少 , 她具体做什
么也就不知道了 。
他们夫妇是到这里买房子的 , 那幢小楼就
在我住的斜对面 , 当时还没有彻底竣工 , 他们
只好租住在这里 , 等候新房子下来 。
虽说李进是个陕西人 , 长得却像个南方
人 , 很瘦 , 很黑 , 昂着头走路 , 很倔的样子 。
若是外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 , 就那样高
昂着头颅从人家的面前走过去 。 看到他这种怪
怪的样子 , 不知为什么 , 竟让我感到他似乎对
人的看法很灰色。
由于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不理 , 大家干脆就
不跟他打招呼了 , 碰了面 , 都 “视而不见” 地
走过去 。 我倒是不大计较他的这种态度 , 只要
碰了面 , 照例冲他笑一笑 , 权做问候。 这样的
“事情 ” 一多 , 再见面时 , 我明显地感到他有
点儿躲着我 。 其实 , 在老年人当中至少也有一
半儿以 上是不成熟的人 。
偶尔无事 , 我常会想到他们 , 这样古怪的
一对夫妻怎样与另一对老夫妇合租一堂呢 他
们又怎样相处呢 苦苦地想了一会 , 竟想不出
个所以然来
,
便不再去想了。
大约过了 天 , 李进夫妇的新房子竣工
了 , 交钥匙了。 他们一下子忙了起来 。 但是 ,
略一观察 , 似乎老太太动嘴的时候多一些 , 总
是在指挥李进干这 、 干那儿 , 总是在埋怨他 ,
批评他 , 好像她让李进气得够呛 。 有时候 , 我
站在窗子前常看到李进出来进去 , 一会儿买
这 , 一会干那儿
, 两条细腿走得噢噢快 , 很是
忙碌的样子 。 尽管如此 , 他仍不失其倔的 “ 风
度 ” 。
傍晚散步 , 出于好奇 , 我便过去看一眼他
的新房。 在这期间由于有好几幢交付使用的新
房 , 因此 , 热火朝天搞装修的人家很多 , 他们
便彼此参观 , 彼此借鉴 , 家家的门都大开着 ,
里面的情况可以一览无遗。 我装作无事的样子
从他家的门前过时 , 向里面看了一眼 。 我想 ,
这大约不会引起他们夫妇的不满罢 —我也觉得自己这种 “顽皮” 的样子 、 这种 “儿童” 心
理挺有趣的 。
我看到 , 李进夫妇的房子装修得不错 , 虽
然说不上豪华 , 但也具有一定的档次了 , 仿佛
这一对老夫妇正在经历一次伟大的新生一样 。
看得出来 , 他们对未来生活充满着小孩子式的
甜蜜 。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 也就是在我打算
糕
去贵州参加笔会的前几天 , 李进突然病倒了。
这件事 , 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听那个和他们
夫妇合租一处的老太太说 , 是半夜打电话叫来
的急救车 , 把李进拉走的。 老太太说 , 李进的
眼珠子都黄了 , 很可能是得了急性黄疽性肝
炎。 老太太说 , 天老爷 , 这种病是传染的。
我听了不免有点儿惋惜 , 他们的房子刚刚
装修完 , 正在放屋子里的油漆味儿呢 , 再过了
七八天 , 就可以住人了 。 不过也好 , 可以利用
这几天好好治治病 , 踏踏实实地休息休息 , 病
好了 , 出院了 , 就可以高高兴兴地住上新居
了 , 正式启动他们新的生活了 。
想不到的是 , 李进的病似乎很重 , 后来 ,
他们夫妻竟迅速地买了机票 , 飞回南方老家治
病去了 , 说是这儿的医疗条件不是太好 。 他们
走后不久 , 我也买机票去了贵州 。 再后来的情
况我就不知道了。
翌年春 , 在东北依然是乍暖还寒 , 忽冷忽
热 , 这样的天气又们扁人来说是不妙的。 于是 ,
我再次飞到厦门 。 因为是老房客了 , 又有信
誉 , 于是 , 还住在原来租住的那幢房子里 。 这
倒是让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
打扫过房间的第二天 , 我遇到了那个曾与
李进夫妇同租一堂的老太太 。 她见了我的第一
句话就是 , 你知道吗 李进死了。
我听了不禁大吃一惊 。
老太太说 , 李进回到南方后 , 在医院住不
到 天就去世了 , 肝癌 。
我说 , 怎么会呢 我觉得李进的身体挺好
的⋯⋯
老太太讲 , 这种事是瞎说的吗 死了就是
死了。
老太太又说 , 李进也是一个命苦的人哪 。
从小妈妈就死了 , 父亲找了个后老伴儿 , 又生
了一个妹妹 , 李进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 后
来 , 李进就下乡了 , 下乡回来 , 他便去了南方
工作 。 有一天 , 后妈从陕西打电话 , 告诉李
进 , 他父亲死了。 李进就坐火车回去了。 到了
家 , 父亲早已人硷了 , 一切都完事了。 后妈对
他说 , 你爸爸给你留了一盆山丹丹 , 你抱走
吧 。 李进就抱着这盆山丹丹走了。
我问 , 别的什么也没说么
老太太说 , 什么也没说 。 不过 , 别看李进
这人挺倔的 , 凡人不接语 , 但他对媳妇却非常
好 , 媳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 任劳任怨 。 去年
我和他们夫妇租房子住在一块儿 , 他们夫妇的
一举一动我是知道的 。 唉 , 想不到说死就死
了 。 人哪 , 弱着哪 。 特别是老人 , 经不住折
腾 。
说着 , 老太太擦起眼泪来 。
我说 , 难道李先生得这么重的病事先没有
一点儿感觉吗
老太太说 , 能没有吗 只是他不说就是
了。
我问 , 那 , 山丹丹呢
山丹丹 什么山丹丹
我便不再问了。
接下来的日子 , 我只要是一想到他 , 心里
洲良难过
, 其实 , 我在内心始终坚持认为 , 李
进是个好人 , 倔 , 绝不是他的个性 , 而是他的
一种无奈罢 。
这里写下一篇小文 , 以寄悼念之情 。
资任编辑 朱燕玲
「 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