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史學十七卷四期
二○○六年十二月 255
典範抑或危機?
「日常生活」在中國近代史
研究的應用及其問題*
連玲玲**
本文旨在檢視「日常生活」概念在中國近代史研究上的有效性,透過
分析與比較晚近的著作來說明,在多大的程度上「日常生活」能突破
過去的研究成果,提出新觀點來詮釋中國近代史。本文將先扼要地介
紹西方「日常生活」史學的發展脈絡,並界定「日常生活」的範圍及
核心概念,以作為學術對話的前提。然後把焦點轉回近代中國,探討
晚近中國史學界如何利用這個概念進行研究:他們提問的方式、內容
及限制。文章最後則探討「日常生活」對中國近代史研究的可能性及
方法論上所可能的貢獻。
關鍵詞:日常生活 小市民 上海 北京 成都
* 本文初稿曾宣讀於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主辦之「中國近代史的再思
考」國際學術研討會(臺北,2005.6.29-7.1),承蒙與會學者多方指正;修
改過程中,復蒙本刊匿名審查人的建設性意見,謹申謝忱。
**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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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十年西方學界出現了一個新的史學流派──「日常生活」
(everyday life)史學,研究者開始把過去所認為「雞毛蒜皮」的瑣事納入
學術研究的範疇內,這些成果豐富了吾人對過去的認識──我們對古
人的了解可以細緻到他們所吃的食物、所穿的衣服、所使用的交通工
具、所把玩的物品等。這些細節讓後世讀者更容易想像古人的生活空
間,進而了解他們的思想與行動。當然,日常生活研究的野心往往不
止於此,學者更希望透過新領域的建構來挑戰過去的研究典範
(paradigm),1突破原有方法論的限制。對他們而言,從事這些研究最大
的報酬是在新的視點下看見不同的歷史圖像,嘗試對主流敘述有所補
充或修正。
這個研究取徑也影響到中國史的發展。早在 1959 年法國史學家
Jacques Gernet 已出版南宋的日常生活史,2到了 1980 年代以後,中國
史學界陸續出版關於小老百姓日常生活的著作,1990 年以來則較密集
地出現城市日常生活的專書。這些論著多半由博士論文修改出版而
成,顯示年輕學者對日常生活史的濃厚興趣;並且這股熱潮還正持續
之中。3
1 此處「典範」一詞乃借用 Thomas S. Kuhn的觀點,指的是具傳承性的研
究模式(models),能形成議題以引導未來的研究方向。Thomas S. Kuhn,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96
[1962]), pp. 10-11.
2 本書在 1962年被翻譯成英文,並列為日常生活系列(daily life series)之一,
顯示出版社對此一領域的新興趣。Jacques Gernet, Daily Life in China on the
Eve of the Mongol Invasion 1250-1276, trans. by H. M. Wright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1962).
3 最近幾年完成、關於近代中國日常生活的博士論文例如:Andrew David
Field, “A Night in Shanghai: Nightlife and Modernity in Semicolonial China,
1919-1937”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2001);
Mark S. Swislocki, “Feast and Famine in Republican Shanghai: Urban F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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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日常生活」是否真能突破過去的研究框架而形成新的
典範?它是否真的能夠說明、甚至解決問題而成為有用的分析工具?
如果這些
是肯定的,那麼「日常生活」研究取徑的優勢及限制又
何在?這些是吾人在閱讀、甚至研究中國「日常生活史」時所必須正
視的問題。
基於這些關注點,這篇文章旨在檢視「日常生活」概念在中國近
代史研究上的有效性,透過分析與比較晚近的著作來說明,在多大的
程度上「日常生活」能突破過去的研究成果,提出新觀點來詮釋中國
近代史。為了更清楚地討論問題,在回顧研究成果之前,本文將先扼
要地介紹西方「日常生活」史學的發展脈絡,並界定「日常生活」的
範圍及核心概念,以作為學術對話的前提。然後把焦點轉回近代中
國,探討晚近中國史學界如何利用這個概念進行研究:他們提問的方
式、內容及限制。文章最後則探討「日常生活」對中國近代史研究的
可能性及方法論上所可能的貢獻。由於本文旨在檢討日常生活研究方
法的應用,因此不打算作整個領域的回顧;文章中所討論的著作以中
英文的學術專著為主,近年來所出版與日常生活有關的照片畫冊與通
俗性書籍,則不在討論之列。
一、史學家為什麼要討論「日常生活」
人們對「日常生活」的知識發生興趣並不是近代的現象,以中國
為例,晚明出版大量的「日用類書」,其內容除了修身治家的原則外,
Culture, Nutrition and the State” (Ph.D. dissertation, Stanford University,
2001); Mark Steven Eykholt, “Living the Limits of Occupation in Nanjing,
China, 1937-1945”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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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包括與人交際的應對禮節、鑑賞書畫的知識、商業交易的祕訣等。4
西方亦有類似的現象,如十八世紀的英國與德國即有各種商業手冊的
出版,描述商人心態及商業文化。5近代則有各類的城市指南,不但
提供外來遊客導覽資訊,也是商業廣告的一種形式。6更有意思的是
《中國的一日》及《上海一日》的編纂及出版:茅盾受到俄國作家高
爾基(Maxim Gorki, 1868-1936)的啟發,向社會大眾徵文,報導 1936 年 5
月 21 日所發生的事件。由於作者來自不同省份城市及各個社會階層,
記錄的內容包羅萬象,包括醫院裡的見聞、同事對長官的卑躬屈膝、
小理髮匠因繳不起攤捐而遭鞭刑等,性質上是 1936 年 5 月 21 日的
「集體日記」,生動地披露各行各業生活的真實面貌。《上海一日》
的出版過程類似,但投稿人可以在 1937 年 8 月 13 日至 1938 年 8 月
13 日之間自行選擇一日記事。1937 年 8 月 13 日發生滬戰,日本人轟
炸上海,三個月後華界淪陷。因此從編輯目的上來說,《中國的一日》
4 關於日用類書的研究,日本學者首創其功,如仁井田陞、酒井忠夫、坂
出祥伸、小川陽一等人,其著作之回顧,見吳蕙芳,《萬寶全書──明清
時期的民間生活實錄》(臺北:國立政治大學出版社,2001),頁 7-12。另
參閱王正華,〈生活、知識與文化商品──晚明福建版「日用類書」與其
書畫門〉,《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 41期(臺北,2003.9),
頁 1-85。邱澎生,〈由日用類書到商業手冊──明清中國商業知識的建
構〉,發
於「近代中國的財經變遷與企業文化學術研討會」,臺北: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4年 12月 15-17日。
5 Daniel A. Rabuzzi, “Eighteenth-Century Commercial Mentalities as Reflected
and Projected in Business Handbooks,” Eighteenth-Century Studies, 29:2
(1995-1996), pp. 169-189. 感謝邱澎生教授提供此一書目。
6 近代中國所出版的城市導覽指南以上海最多,如陶鳳子,《上海快覽》(上
海:世界書局,1924);商務印書館編譯所,《上海指南》(上海:商務印
書館,1916);上海信託股份有限公司編輯部,《上海風土雜記》(上海:
上海信託股份有限公司,1932);郁慕俠,《上海鱗爪》(上海:滬報館,
1933)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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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在揭發社會的不合理現象,以作為革命基礎;《上海一日》旨在暴
露帝國主義侵略的惡行,並挑起愛國主義的情緒。儘管《中國的一日》
及《上海一日》的出版帶有強烈的政治意涵,編者似乎肯定民眾對日
常生活知識的濃厚興趣,以致他們選擇以出版「集體日記」作為達成
政治目的途徑。
不過「日常生活」作為史學研究的領域、用以概念化歷史知識則
是最近三十年的事。1970 年代起,西方史學界出現一個很大的轉折,
即 Lawrence Stone 所說的「敘述的復興」(revival of narrative)。7在此之前,
歐美的史學研究深受社會科學的影響,認為其目的在尋求歷史演變的
規律,不論是馬克思史學或是年鑑學派(The Annales)均試圖找出社會發
展的路線或結構。然而愈來愈多的史學家們不滿足於「社會結構」的
呈現,特別對造就「大歷史」(macro-history)的「小人物」(small people)消失
於歷史敘述感到挫折。他們認為歷史必須回到一般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之中,只有在看似平凡無奇的生活事件中才能找到歷史的真正意義,
並且主張過去所認為的「邊緣人物」才應該是歷史書寫的中心。8
7 Lawrence Stone, “The Revival of Narrative: Reflections on a New Old
History,” Past and Present, 85 (November, 1979), pp. 3-24.
8 日常生活史學大致源自兩大學術傳統,一是德國的 Alltagsgeschichte(日常
生活史),一為義大利的 microstoria(微觀史學)。兩者均強調對市井小民的
歷史作深入的敘述,並賦予在日常生活場域中的能動性(agency),同時批
評社會科學式、結構論式的歷史研究。兩者的一項差異點在於其學術研
究的政治目的。許多德國日常生活史學家最早致力於納粹時期的研究,
他們主張,下層公務人員或士兵並不如過去所認為的,只是執行高層的
屠殺命令;他們與國家共享相同的意識型態及屠殺責任。義大利的微觀
史學家則多原為馬克思主義者,後來一方面反對共產黨的獨裁政權,另一
方面對馬克思式的宏觀史學失去信心,而轉向微觀史學的研究取徑。關於
日常生活史學的發展,見 Georg G. Iggers, Historiograph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From Scientific Objectivity to the Postmodern Challenge (Han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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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這個學術轉折,主要可歸納為四方面的原因。首先,從知識
社會學的角度來看,1970 年代以來西方學界對長久以來的「現代化」
典範產生質疑:工業革命使人們樂觀地相信工業資本主義及技術革新
能持續帶來進步與繁榮,但層出不窮的社會抗爭與對立卻顯示工業化
使社會異化的程度日益加深,根植於資本主義現代化的馬克思學派及
年鑑學派也因此遭到空前的挑戰。基於對弱者的同情,史學家認為有
必要為「受害者」撰寫歷史。9
其次,文化人類學也對日常生活史學的形成帶來影響。文化人類
學通常以非西方(主要是第三世界)社會為研究對象,觀察其傳統文化及習
俗如何規範人們的生活方式。人類學家對「邊緣地區」的關注引起一
些歷史學家的高度興趣,Natalie Davis 便曾指出,人類學家對於社會
互動的細密觀察及對象徵性行為的詮釋,對歷史研究起了刺激的作
用,促使歷史學家從不同的角度提問題,也對所謂的「歷史重要性」
有了新的定義10──能對社會產生重大影響的,不只是政治精英及其
相關機制;民間宗教的領袖所傳講的信息及所施行的禮儀,我們看來
會認為是「非理性行為」,它們卻是一般大眾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
分。上述兩種社會成員及其行動,都突顯了該社會的特殊性格。這種
新的學術興趣帶動了史學研究的轉向,不但在研究對象上從帝王將相
轉向市井小民,進而引發「新社會史」的熱潮,研究主題也從市場機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1997), pp. 101-117; Brad S. Gregory, “Is Small
Beautiful? Micro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 History and Theory,
38:1 (February, 1999), pp. 100-110.
9 Brad S. Gregory, “Is Small Beautiful? Micro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 pp. 100-101.
10 Natalie Z. Davis, “Anthropology and History in the 1980s: The Possibilities of
the Past,” 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 12:2 (Autumn, 1981), pp.
267-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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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官僚體系等結構性問題轉向宗教信仰、婚姻家庭等個人性問題。
其中以 E. P. Thompson、Natalie Davis、Lawrence Stone 的著作最受矚
目。11儘管他們的著作並不以「日常生活」為主題,但日常生活史學
辯論的健將往往以他們為學術典範。12從這個角度來看,日常生活史
學可說是「新社會史」的分支流派。
第三,文化理論的發展刺激歷史學家以日常生活的視角來思考並
概念化問題。從 Georg Simmel、Walter Benjamin、Henri Lefebvre 到
Michel de Certeau,這些理論家的共同關懷是從日常生活的角度探討
現代性的問題。如 Benjamin 的「垃圾美學」,把日常生活中一些過
時的、被遺棄的素材並置(juxtaposition)在一起,使之看起來像是一種「偶
然的機遇」,而不是「方法論的步驟」。因此,從日常生活所呈現出
來的現代性,是歷經工業化的衝擊後,「各種殘骸碎片(debris)的持續
累積」。相對於 Benjamin 將日常生活視為社會被快速消費、「零碎
化」的表現,Lefebvre 則認為日常生活所表現的是社會整體性,現代
資本主義的擴張已深入到日常生活的細節裡,因此「革命不能只是改
變政治人物或制度,它必須改變日常生活,一個已經被資本主義確切
地加以殖民化的日常生活。」13不論這些理論家如何扣連日常生活與
11 E. P. 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63). Natalie Z. Davis, Society and Culture in Early Modern
France: Eight Essays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5). Lawrence
Stone, The Family, Sex and Marriage in England 1500-1800 (London :
Weidenfeld & Nicolson, 1977).
12 Hans Medick, “‘Missionaries in the Rowboat’? Ethnological Ways of Knowing
as a Challenge to Social History,” in Alf Lüdtke ed., William Templer trans.,
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 Reconstructing Historical Experiences and Ways
of Lif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5), pp. 46-50.
13 關於日常生活理論流派的介紹,見:Ben Highmore, Everyday Life and
Cultural Theory: An Introduction (London: Routledge, 2002), p. 117. 中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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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性,對現代化、工業化及資本主義化的批判,儼然成為日常生活
文化理論的主軸。從這一點看,日常生活很自然地成為馬克思史學家
的「新武器」,透過對生活細節的描述,深刻地暴露資本主義對現代
人的宰制。
第四,從史學本身的發展來看,日常生活史學最大的野心是企圖
回答長久以來社會史研究所懸而未決的根本問題,即如何理解個體經
驗與總體結構之間的關係。歷史學家的主要責任並不在突顯個人英雄
色彩,而是表達某個時代的集體心靈;然而從實證的角度來看,歷史
學家的敘述卻又是從一個個具體事例累積而成。以馬克思學派及年鑑
學派為代表的社會科學式史學雖然試圖尋找超過個案之上的社會結
構,但卻也在同時失去個別的經驗,以致無法理解並表現歷史過程的
二元性質。因此史學家希望從人們的日常生活尋找歷史變遷的動力。14
不過日常生活史學出現以來,也招致不少批評,其中最大的挑戰
是如何界定日常生活範圍。論者以為日常生活的概念不夠精確、界線
也不清楚,以致它該包含哪些內容,言人人殊。不過日常生活史學家
仍有一些共同的關懷,其一是把焦點放在一般人(ordinary people),也就
是那些並未留名青史的小人物身上──日常生活史學正是建立在這
種「默默無名」(nameless)的特質之上。15不過史學家的野心並非只想擴
充原有的研究領域,而是希望以新的角度來思考問題,特別是重新看
待社會科學式史學所不斷強調的「超越個人的形塑力量」(shaping power
可參閱:周群英譯,《日常生活與文化理論》(臺北:韋伯文化,2005),
頁 173。
14 Hans Medick, “‘Missionaries in the Rowboat’? Ethnological Ways of Knowing
as a Challenge to Social History,” pp. 43-44.
15 Brad S. Gregory, “Is Small Beautiful? Microhistory and 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 p.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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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 supraindividual forces),即「社會結構與過程」(societal structures and processes);
而其中一個重要的想法是反轉原有的思考方向。德國日常生活史學家
Alf Lüdtke 便直言,這些所謂的社會結構其實也都是歷史的產物,不
能只將它視為理所當然的前提。16這樣的想法迫使我們重新形構問
題,甚至重新思考過去所習以為常的研究範疇。例如過去研究工人運
動時通常把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當作背景或是勞資糾紛的「結構性」因
素;但從日常生活史學的角度,問題就變成工人如何「經驗」或「感
受」資本主義經濟,甚至資本主義、階級等概念也不再像過去所認為
具有相對穩定的界線。換言之,資本主義經濟成為被「歷史化」
(historicized)的分析對象,而不是人類行為的決定因素。日常生活史學
的終極關懷並非填補歷史知識的空白處(儘管建立「全面性歷史」total history
也是它的目標之一),而是挑戰過去對歷史的詮釋及歷史知識的分類方
式,因此它的企圖是方法論及知識論上的突破,並樹立新的研究典範。
除了強調「由下而上」的歷史(history from below)以及歷史化社會結
構之外,日常生活史學家還把重點放在例行的、重複的生活方式上,
不過他們並不像年鑑學派一樣,試圖在重複的、不變的模式中尋找結
構。一方面他們承認生活的重複性,並認為正是這種生活的重複性使
人們的「思想與行動變得很實際,因為慣例的作用是使人從懷疑及不
確定感中得到解脫。」另一方面他們認為任何的變化乃源於真實生活
中人們產生不同的利益、需求與渴望;當人們日復一日地重複生活韻
律時,歷史動力亦潛藏其中。更簡單地說,日常生活史學所要呈現的
16 Alf Lüdtke, “Introduction: What is 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 and Who are its
Practitioners?” in Alf Lüdtke ed., William Templer trans., 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 Reconstructing Historical Experiences and Ways of Life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5), pp.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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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是人如何同時成為歷史主體與客體的故事。17
日常生活史學是否真能像研究者所承諾的,開創新的歷史思考方
向及研究取徑,仍有待觀察與評估;不過其影響力的確擴及非西方學
界。近年來,中國史學界對日常生活史學亦開始產生興趣,尤其幾本
關於近代城市的著作都把焦點放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上,以下筆者將
按照這些新著的共同主題加以探討,以期觀察究竟日常生活史學對中
國史研究產生怎樣的影響。
二、近代中國的日常生活
(一)誰的日常生活
1980 年代以來近代中國史研究出現很大的變化,其中最明顯的趨
勢之一是「邊緣人物中心化」,18而這正是日常生活史學的重要使命。
最近幾部關於民國時期日常生活的著作均把焦點放在一般大眾、尤其
是社會底層的身上,如勞工(特別是紗廠女工)、19妓女、20黃包車夫、21以
17 Alf Lüdtke, “Introduction: What is the History of Everyday Life and Who are its
Practitioners?” pp. 5-6.
18 這個特徵不僅出現在社會史研究,就是政治史研究也愈來愈強調社會群體
對國家權威的挑戰或日常生活的權力關係等。關於晚近民國史研究領域的
變化,可參見:Frederic Wakeman and Richard Louis Edmonds eds.,
Reappraising Republican China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19 Emily Honig, Sisters and Strangers: Women in the Shanghai Cotton Mills,
1919-1949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Gail Hershatter,
Workers of Tianjin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Elizabeth Perry,
Shanghai on Strike: The Politics of Chinese Labor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20 Christian Henriot, Prostitution and Sexuality in Shanghai: A Social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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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飽受歧視的上海少數族群蘇北人等。22這些人的共同特徵是貧窮、
且被深刻地捲入資本主義經濟之中,因此馬克思主義者可以輕易地以
他們為階級鬥爭的分析對象。不過,許多作者均有意識地避開階級鬥
爭的論述,而將重點放在對日常生活的描述──工作與居住環境、人
際關係、例行活動等。從這些城市貧民的生活經驗發現,「階級鬥爭」
並不是他們生活的全部、甚至是關鍵部分,有時鄰里間的磨擦反而是
他們更重要的生活片段。這個思考可能會改變我們勾勒歷史圖像的方
式:描述黃包車夫眼中的北京及上海時,街道里弄文化可能比一次又
一次的政治事件更重要。換言之,日常生活的面向幫助我們看到更複
雜、也更貼近社會現實的城市生活面貌。
除了城市貧民之外,另一種「邊緣人物」是所謂的「小市民階級」。
受到中共革命史學的影響,中國社會史研究往往只注意到社會階層的
兩端,即剝削大眾的官僚和資本家,以及被剝削的農民及勞工,介於
這兩端之間的民眾則長期受到研究者的忽略,因此他們可說是歷史研
究與書寫的「邊緣人物」。231990 年代以後學者開始對「小市民」的
1849-1949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Gail Hershatter,
Dangerous Pleasures: Prostitution and Modernity in Twentieth-Century
Shanghai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7).
21 David Strand, Rickshaw Beijing: City People and Politics in the 1920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9). Hanchao Lu, Beyond the
Neon Lights: Everyday Shanghai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
22 Emily Honig, Creating Chinese Ethnicity: Subei People in Shanghai,
1850-1980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92).
23 這一點在 1980年代以前的研究更為明顯。見:張維安,〈近代中國社會
階層結構──士紳與商人階層文獻之檢討〉,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編,《六十年來的中國近代史研究》(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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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樣態產生興趣,認為這個領域可能為城市史研究開出新局。不過
「小市民」是個定義模糊的概念:社會群體研究多半以職業、性別或
籍貫作為分類標準,「小市民」則是對非上層精英分子的城市居民的
一種籠統稱呼。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 Perry Links 認為包括小商人、各
行業的店職員、高中學生、家庭主婦等的「小市民」是鴛鴦蝴蝶派小
說的主要讀者,24這個定義雖預設了「小市民」具備一定的教育水準
及經濟能力,可以負擔得起閱讀小說的文化(或休閒)活動,但事實上「小
市民階級」的內聚力量極低,很難將它視為一具有統合性的社會群
體。葉文心研究鄒韜奮及《生活週刊》時,採取了 Links 對小市民的
定義,但除了刊物所要傳達給「小市民」的信息之外,我們其實對「小
市民階級」的影像仍然感到模糊。25為了更進一步探討「小市民階級」,
葉文心乃以 1930 年代中國銀行行員為研究對象,特別著重探討公司
裡各種機制(包括物質的時鐘及非物質的業餘活動)對行員日常生活的規範。26
這樣的研究固然使讀者對「小市民」產生具體的印象,但由於一開始
便以特定行業中的一家公司為研究對象,便失去了「小市民階級」的
概括性。因此,從中國銀行的例子當中,日常生活史並不能使吾人更
清晰地概念化「小市民」的群體性質。盧漢超研究上海「小市民」的
方式則採取不同的策略,從民居的角度來界定這個群體:他們住在所
24 Perry Link, Mandarin Ducks and Butterflies: Popular Fiction in Twentieth
Century Chinese Citie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
25 Wen-hsin Yeh, “Progressive Journalism and Shanghai’s Petty Urbanites: Zou
Taofen and the Shenghuo Enterprise, 1926-1945,” in Frederic Wakeman and
Wen-hsin Yeh eds., Shanghai Sojourner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2).
26 Wen-hsin Yeh, “Corporate Space, Communal Time: Everyday Life in
Shanghai’s Bank of China,”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00:1 (February,
1995), pp. 97-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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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的「石庫門」的里弄房子裡,狹窄卻又稍有隱密性的居住空間,表
現出他們與城市貧民在經濟與文化地位的區隔。當然,這個定義同樣
以物質條件為基調,但與上述研究不同的是,以居住環境所界定的「小
市民」更富有「社區」的意味,並具備社會群體的意義。從這一點來
看,日常生活研究不但有助於吾人了解社會組成份子的多元與複雜
性,也有助於吾人以新的界線來劃分社會群體──這可能比社會科學
式的人口學因素更貼近人們的生活經驗,進而更接近歷史真實面貌。
不過並非所有的日常生活研究都真的能夠幫助釐清「小市民」的
獨特性及其群體意義,王笛關於近代成都街道文化的新著便是一例。
他所定義的「城市普通人」(urban commoners),指的是「社會的下層階
級,可以是無名小卒、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每一個人、平凡的人,
甚至可以是『危險階級』。這些人在街上工作並與人交誼,創造 E. P.
Thompson 所說的『庶民文化』(plebeian culture)。這些人的名字可能被歷
史遺忘,但他們每天占領著公共空間,創造街道文化。」27這個定義
其實與盧漢超所謂的「小市民」相去不遠,只不過王笛更強調形塑這
個群體的「空間公共性」。問題是,「空間公共性」是否可以有效幫
助我們更清楚地界定「城市普通人」?當上層階級與下層階級占用相
同的街道空間,我們就很難以「空間公共性」來有效地說明「城市普
通人」這個社會群體的特色與內涵,結果作者還是必須訴諸過去馬克
思階級論來定義「城市普通人」,而對「城市普通人」街道文化的精
緻描述只能證實一個普通常識,即「城市普通人在公共空間也占有一
席之地」。這樣的日常生活研究並不能真正幫助我們超越過去的學術
典範。
27 Di Wang, Street Culture in Chengdu: Public Space, Urban Commoners, and
Local Politics, 1870-1930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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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日常生活史研究以華人的生活經驗為主,少數關於在華外籍
人士的研究,也以傳教士的宗教傳播及外商的經濟、社會、文化活動
為主。1950 到 70 年代間,有一群曾住在黃浦江邊的英美人士回憶他
們在上海的生活經歷,這些故事多半強調租界政府對上海近代化的貢
獻,對住在上海的幾百萬華人卻著墨不多。28這些人乃社會精英,因
此他們的著作非屬日常生活史的範疇。然而在華外籍人士並非個個屬
於有錢、有教養的上層階級,許多人或為了躲避祖國的戰亂迫害、或
為了追求快速發財的機會,千里迢迢來到上海,但終究只能勉強在異
地餬口度日。例如有「金絲貓」之稱的白俄羅斯妓女、在二次世界大
戰中落難的猶太人等都屬於上海「邊緣人物」的一種。目前這方面的
研究成果以在上海的猶太人社群較多,這些著作多半隱含強烈的政治
目的,即藉著紀念猶太人遭逼迫、求生存的故事來提醒世人納粹屠殺
的罪惡,因此以傳記及回憶錄的形式為主,亦較少談論他們與上海華
人的互動。29Maisie J. Meyer 則探討 1845 至 1949 年間猶太人如何在
上海建立自己的社群,一方面努力為其它外國社群所接納,另一方面
必須維持猶太傳統文化。30最近 Robert Bickers 透過上海工部局警察的
故事來描繪英籍人士在上海的生活樣態。這些警察不但在社會經濟生
活上屬於「邊緣角色」,地理空間上他們也身處大英帝國的邊緣。從
外籍「普通人」的角度來看上海生活經驗,不但有助於了解上海文化
28 關於 1980年代以前上海外國人(Shanghailander)的懷舊性著作的介紹,見
Jeffrey N. Wasserstrom, “New Approach to Old Shanghai,” 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 32:2 (Autumn, 2001), pp. 267-270, 273.
29 James R. Ross, Escape to Shanghai: A Jewish Community in China (New York:
Free Press, 1994).
30 Maisie J. Meyer, From the Rivers of Babylon to the Whangpoo: A Century of
Sephardi Jewish Life in Shanghai (Lanham, Md.;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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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混雜性(hybridism),更使我們重新思考「帝國主義」(imperialism)的意義:
它不但是一種侵略,也是一種機會;對中國人是如此,對在上海的底
層外國人亦復如此。31
(二)邊緣人物的主體性
日常生活研究最大的挑戰還不在於擴大研究對象,而是如何在許
多零碎片斷的生活細節中梳理出有意義的歷史脈絡、並提出重要的歷
史問題。從現有的研究成果看來,學者們的共同焦點之一是「邊緣人
物」的主體性問題。在盧漢超的上海圖像中,黃包車夫固然屬於社會
底層,但這並不代表貧窮可憐是他們永遠的宿命──他不但強調黃包
車夫的生活步調有相當的彈性與自主性,也指出他們向上流動、成為
車行老闆的可能性。更令人驚訝的是,作者以黃包車夫的口述記錄、
記者的描述及當時中山大學生理學研究所的調查報告為證,指出黃包
車夫的勞動強度其實並不如一般人所想像的強。而他筆下的「小市
民」,雖然生活空間受到限制,但他們似乎總是能夠找到樂趣,政治
力量也似乎並未對日常生活的韻律帶來根本的改變。32這些細節一方
面補充吾人對城市生活的知識,另一方面也改寫下層社會受到階級剝
削的馬克思史學。
其他學者則對這種主體性不這麼樂觀。葉文心所描述的中國銀行
行員,每天在機械鐘的規範及公司各種課程的安排下,失去自主性而
感到生活的無聊及工作的無意義。董玥及王笛分別關於近代北京及成
31 Robert Bickers, Empire Made Me: An Englishman Adrift in Shanghai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3).
32 Hanchao Lu, Beyond the Neon Lights: Everyday Shanghai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 pp. 67-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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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的研究同樣把焦點放在市井小民身上,他們一方面強調民國時期小
市民對公眾事務的興趣與參與,另一方面則突顯社會輿論在政治力的
監視及控制之下,呈現相對軟弱的姿態──即使他們的確曾經對妨害
私人利益的城市公共建設發出反抗的聲音,這些抗爭並未帶來立即的
效果。在日常生活的層次,這些著作不但很少強調「小市民」向上流
動的可能性,他們所描述的城市生活與街道文化的變化動因,也直接
根源於新政策的推行,「小市民」所能享受的主體性是很有限的。33
這兩派學者對「邊緣人物主體性」的不同詮釋,主要源自於作者
對國家角色的認定。在盧漢超的上海生活圖像中,「小市民」似乎對
政治問題不甚關心,「國家」或其它政治性權威也扮演次要的角色。34
在這一點上,盧漢超比其它作者更堅持日常生活史學的信條,即跳開
原本大家所習以為常的大結構,直接從日常生活著手來呈現「以人為
中心」的歷史。 董玥及王笛則不同,儘管在他們的敘述中充滿「小市
民」的生活片段,其背後仍有一個看不見的力量主宰一切,就是過去
研究中所不斷強調的「政府」──在這裡所指的不但是地方性的政治
權威,有時國家權力亦涉入,特別在北京的例子更為明顯。這使我們
不得不追問,我們應如何認識國家與日常生活的關係?一方面,我們
的確必須承認,國家或政治權力對個人生活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不
過如果日常生活研究仍然重複過去以「國家」作為主要的分析工具,
也就是把國家當作形塑日常生活的結構力量,那麼日常生活史學究竟
在何種意義上可以開創新的典範?這個意義上的日常生活史學除了
提供更多的資料,它在方法論及歷史解釋上如何突破過去的框架?我
33 Madeleine Yue Dong, Republican Beijing: The City and Its Historie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Di Wang, Street Culture in Chengdu:
Public Space, Urban Commoners, and Local Politics, 1870-1930.
34 Jeffrey N. Wasserstrom, “New Approaches to Old Shanghai,” pp. 278-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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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是否需要「日常生活史學」來證明我們已經知道的事?另一方面,
若採取盧漢超的作法,完全避開政治面向,則「政治權力」的位置該
如何擺放?個人生活的主體性是否真能揮去政治力的魅影?值得一
提的是,盧漢超在 2003 年出版一篇文章,一改其「非政治」(a-political)
日常生活史的態度,以革命歌曲的改編為例,說明一般人如何看待政
治。他認為一般老百姓最關心的仍是衣食住行的生活細節,而面對政
治壓力與動員,老百姓的抱怨往往表現在幽默的大眾文化中,即便在
政治氣氛緊張的文化大革命時期亦然。例如,文革時期最受歡迎的「我
愛祖國的藍天」,歌詞便被改編成「我愛武漢的熱乾麵」,藉著日常
生活最基本的食物,表達對現實政治的揶揄,並以迂迴(也較安全)的方
式諷刺政府糧食政策的錯誤。35換言之,盧漢超自己都已經意識到,
即使是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史,亦無法完全迴避政治。至於要如何扣
連日常生活與政治權力的關係,一個可能的作法是,反轉國家在歷史
書寫中的位置,不把它當作日常生活的基礎結構,而是從日常生活的
眼光來看國家,認識國家對市井小民的意義。如此,「國家」便不再
是一種本質性存在,而是在不同脈絡下,被以不同方式解讀的權力客
體。換言之,國家 / 人民之間的那條權力界線,恐怕才是日常生活史
學所要解構的對象。
(三)日常生活中的「認同」
此外,學者也透過日常生活的研究來檢視「認同」(identity)問題。
研究知識份子的認同可以從他們的著述及言論著手,對於小老百姓、
35 Hanchao Lu,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Insignificant: Reconstructing the Daily
Lives of the Common People of China,” China: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1:1
(March, 2003), pp. 150-157. 感謝張瑞德教授提供此一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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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是目不識丁的社會底層,則需要從行動(如集體抗爭或慶典儀式的參與)
來探索他們如何回答「我是誰」這個問題,而日常生活的細節正可為
研究者提供這方面的資料。從目前的中國日常生活史研究看來,上海
似乎比其它城市存在更明顯的認同焦慮,這可能是上海作為一移民社
會,聚集了來自全國、甚至全世界各地的人,他們的日常生活型態一
方面源自於原鄉文化,另一方面也受到其它文化的影響,在這種情況
下最容易出現認同的問題,特別是原鄉認同與上海認同的衝擊與融
合。Emily Honig 對「蘇北人」的研究提到,「蘇北」乃為上海的江
南人士所創造出來的地域標籤,它只在移民的脈絡才有意義──事實
上這些「蘇北人」來到上海之前從未聽過「蘇北」這個詞彙。對他們
而言,同一縣份才是更重要的認同根源。儘管某些蘇北北部縣份的旅
滬人士的確組成「江淮旅滬同鄉會」,透過創造新的地域認同以對抗
被污名化的「蘇北」,他們卻不認為自己是「新上海人」,換言之,
他們並未對新的落腳地產生認同感。盧漢超則認為這些上海新移民形
成一種「雙重認同」(dual-identity),一方面他們樂於稱為「上海人」,
因為這是進步、現代與財富的象徵,另一方面他們與原鄉維持緊密的
關係──不但按時將餘錢寄回家鄉、參加同鄉會組織、甚至希望死後
能安葬在家鄉。Honig 與盧漢超在觀點上的差異可能來自於他們討論
不同的社會群體:Honig 所討論蘇北人絕大多數是貧窮的農民,因農
村經濟破產才游離至上海謀生,他們對上海的新生活除了求生存外,
沒有太多的奢望,因此「上海人」的認同並不是他們關注的事。盧漢
超談「上海人」認同時主要徵引作家、企業家的話,對這些人而言,
「新上海人」的認同可以成為他們的一種文化資本以鞏固在新落腳處
的地位。此外,盧漢超對「上海人」認同的討論並不十分令人信服,
主要因為他並未說明這種「雙重認同」是在同一群人身上出現,還是
不同人有不同的社會文化認同。若是前者,則他應該以一群人為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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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象來探討不同的社會身份對他們的認同產生何種效應。
除了地域 / 族群之外,尚有其它區分人我的社會界線,如職業、
性別、階級等,不過也許刻意撇清與馬克思主義及女性主義的關係,
上述研究甚少討論階級意識或性別意識在日常生活中的形成與表
達。王笛對成都婦女試圖取得公共空間可見度的敘述,本來有機會探
索普通婦女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主張性別認同,但他僅將當時社會改革
者對婦女的評論及報紙對社會新聞的描述當作婦女生活實況的反
映,以致他無法深入地探討各種論述間的緊張關係,甚至只能對個別
事件中所透露的性別關係作表面的處理。例如他談到一個有趣的現象
是,當婦女被地方當局禁止成群地前往城裡的寺廟進香,她們便轉往
郊區的白馬寺及三聖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