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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五年九月 ,在巴黎召开的国际科学哲学大会上 ,德国明斯特
大学哲学系主任、著名逻辑学家肖尔兹 ( H. Scholz) 教授详细
了准
备出版弗雷格遗著的情况 , 并呼吁人们把自己手中的弗雷格的信件赠
送给明斯特弗雷格文献档案馆。许多学者 ,包括罗素 ,纷纷响应肖尔兹
的提议。但是维特根斯坦却没有任何反应。一九三六年四月二日 ,肖尔
兹教授专门致信维特根斯坦 , 希望他能够提供弗雷格写给他的信件。
四月九日 ,维特根斯坦复信肖尔兹 ,信中写到 :“我手中有不多的几件弗
雷格写来的明信片和信件 ,但是内容是纯粹私人的、非哲学的。它们对
于弗雷格的著作选没有什么价值 , 倒是对我具有纪念的价值。我非常
不愿意把它们提供给公开出版的选集。”后来人们试图从维特根斯坦
遗留的物品中找到这部分信件 , 但其中根本就没有弗雷格的东西。这
样 ,弗雷格写给维特根斯坦的文字永远石沉大海 ,本世纪两位思想大师
的交流也就成为一个无法破解的谜。
坦白地讲 ,我是不太相信维特根斯坦的说法的。
西方学者历来有通过书信往来进行学术交流的习惯 , 许多重要的
思想也确实是在书信中表达的。因此西方学术界一直非常重视编辑出
版一些著名的、重要的学者的通信集。从弗雷格的书信集来看 ,他与当
时许多著名学者通过信 ,包括罗素、希尔伯特、皮亚诺、胡塞尔等人 ,所
谈内容基本是逻辑与数学问
。与这些人相比 , 维特根斯坦与弗雷格
的交往更为独特。一方面 ,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私人交往。一九一一
年 ,维特根斯坦第一次访问了弗雷格 ,以后又有几次访问。他们的书信
往来也是从第一次访问之前开始的 , 至少一直持续到一九一九年。另
一方面 , 开始交往时维特根斯坦还很年轻 , 才二十岁出头 , 而弗雷格已
经六十多岁了 ,可以说是忘年交。我想 ,也许弗雷格与维特根斯坦的交
往有一些个人化的东西 ,但是基础大概主要还是纯学术的。因此 ,在长
达八九年的交往中 ,他们的通信不可能不谈学术 ,尤其是弗雷格这样的
没 有 保 留 下 来 的 文 字
王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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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此外 ,维特根斯坦在谈到与弗雷格的交往时说过 :“除了逻辑和数
学 ,弗雷格是什么也不会去谈的。如果我开始谈起另一个题目 ,他就会
彬彬有礼地谈上几句 ,然后又回到逻辑和数学的讨论。”我比较相信这
段描述 ,它真实地反映出弗雷格的学者形象。正因为这样 ,我也更有疑
问 : 一个只谈逻辑和数学的人所写的信件怎么可能会是“纯粹私人的、
非哲学的”呢 ?
在维特根斯坦与弗雷格的书信交往中 ,有一件事情值得注意。维特
根斯坦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并于一九一八年十一月被俘 ,在一个战
俘营里被关押到第二年八月。这期间 , 他还通过他的姐姐与弗雷格通
信。据说 ,他的《逻辑哲学论》的一份初稿也是通过他的姐姐寄给弗雷格
的 ,可见 ,他与弗雷格的交往不会是一般性的谈天说地。
一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 , 维特根斯坦在写给罗素的一封信中说 :
“我也把《逻辑哲学论》寄给了弗雷格。一星期以前他给我写信来。我以
为 ,他根本一点也没有读懂它。”弗雷格写了些什么 ,我们不知道 ,但是
从维特根斯坦的陈述我们可以推测 ,在弗雷格写给维特根斯坦的信中 ,
要么有对《逻辑哲学论》的具体评价 , 而这评价是维特根斯坦所不能接
受的 , 要么表现出对《逻辑哲学论》的一种态度 , 比如像有些人说的那
样 ,“很冷淡”,这种态度也是维特根斯坦所无法忍受的。然而不论是哪
一种情况 ,弗雷格的信都不可能不谈哲学。一九一九年十月六日 ,维特
根斯坦在写给罗素的信中说 :“我与弗雷格保持通信。他一点也不懂我
的工作 ,我已经解释得筋疲力尽了。”可见 ,弗雷格与维特根斯坦的通信
不可能没有学术内容 ,而且 ,他们俩是有分歧的。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 , 无论如何我也无法相信弗雷格写给维特根斯坦
的信件是“纯粹私人的、非哲学的”。那么 , 维特根斯坦为什么要这样说
呢 ?也就是说 ,为什么维特根斯坦不提供弗雷格的信件呢 ?也许 ,弗雷格的
信件确实没有能够妥善地保留下来。但是 ,许多人的信件维特根斯坦都
保留下来了 ,为什么单单把弗雷格的信件丢失了呢 ?特别是那些被他称
为具有“纪念价值”的信件 ! 也许维特根斯坦不大愿意别人看到弗雷格
给他的信件。如果真是这样 ,我就更要问为什么了。
维特根斯坦与弗雷格交往的时间大约是从一九一一年到一九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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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这一段时间 ,正是维特根斯坦早期学习逻辑和哲学 ,思考、写作《逻
辑哲学论》的时候。在《逻辑哲学论》的序中 ,他提到弗雷格和罗素 ,感谢
他们的著作在很大程度上激发了他的思想 ;他亲口对人说过 ,弗雷格的
概念实在论使他抛弃了早年的唯心主义观点 ; 他写出《逻辑哲学论》以
后 ,首先寄给弗雷格 ,希望听到他的评价。所有这些都说明 ,弗雷格对维
特根斯坦的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 ,这只是一些一般的印象 ,我
们确实说不出弗雷格对维特根斯坦有哪些具体的影响 , 我们不知道他
们具体讨论过哪些问题 ,又是怎样讨论的。
维特根斯坦在描述与弗雷格最后一次见面后分手时说 :“在等火车
时我对他说 :‘在你的数是对象的理论中 ,你从来也没有发现困难吗 ? ’
他回答说 :‘有时候我似乎看到困难———但是随后我就又看不到了’。”
由此可见 , 他们一定讨论了数的问题。从维特根斯坦的其他一些叙述
来看 ,弗雷格与维特根斯坦讨论的主要是逻辑和数学问题。然而 ,即便
是这样的文字 ,也非常少见。所以 ,我们更多的只能靠推测。
弗雷格收到《逻辑哲学论》的时候 ,大约正是他的《思想》(一九一八
—一九一九年)一文在《德国唯心主义哲学》杂志上刚刚发表不久。他给
维特根斯坦写了一封信 , 同时也给他寄去了这篇论文。根据维特根斯
坦的请求 ,弗雷格还把《逻辑哲学论》推荐给这份杂志 ,由于杂志社要求
对这篇文章进行很大的修改 , 维特根斯坦最后拒绝在这份杂志上发
表。从一位年过七十的老人的做法来看 , 显然弗雷格对维特根斯坦是
非常友好的 ,对《逻辑哲学论》也是肯定的。而从维特根斯坦给罗素的信
来看 ,似乎他与维特根斯坦的分歧又是很大的。那么这种分歧是什么 ,
自然就值得深思。
虽然我们不知道弗雷格给维特根斯坦直接写了些什么 , 但是从给
他寄去《思想》这篇论文来看 , 大概可以推测 , 如果不是单纯的以书会
友 , 那么这篇论文应该表现出弗雷格与维特根斯坦一些不同的看法。
根据我的理解 , 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有许多思想方式与弗雷格
是完全一致的 , 比如 , 其中从句子出发来考虑问题 , 用现代逻辑方法来
处理句子 ,还有强调符号语言比自然语言更有优越性 ,等等。此外 ,
《逻辑哲学论》的许多观点、甚至使用的语言与弗雷格的都是一样的。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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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 ,句子的意义就是它的思想 ,这显然是弗雷格的观点 ;还有 ,只有句子
才有意义 ,必须在句子中名字才有意义 ,这几乎是直接引用了弗雷格在
《算术基础》(一八八四年)中提出的语境原则 ;至于像意义、意谓、思想、
句子、
等等术语 ,完全是来自弗雷格。看到这些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
信 ,要么维特根斯坦仔细学习研究了弗雷格的著作 ,要么在早期与弗雷
格通信交往中获益良多。当然 ,除了相似之处 ,维特根斯坦显然也有一
些思想与弗雷格是不同的。其中最主要的差异有两点。一点是《逻辑哲
学论》引入了图像的说法 , 认为事实的逻辑图像是思想 , 我们自己构造
事实图像。而这种看法是弗雷格所没有的。还有一点是关于“真”的看
法。弗雷格认为真是实体 ,维特根斯坦却不这样认为 ,而且批评了弗雷
格。应该注意的是 ,弗雷格在《论意义和意谓》(一八九二年)这篇论文中
明确提出 , 句子的意义是句子的思想 , 句子的意谓是句子的真值 , 但是
他主要探讨和阐述的却是句子的意谓。后来他在《逻辑》(一八九二年) 、
《逻辑导论》(一九○六年) 、《数学中的逻辑》(一九一四年) 等遗著中对
句子的意义是其思想进行了大量讨论 , 并于一九一八年在发表的《思
想》一文中详细阐述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 ,思想是我们藉以把握真的
东西 ; 思想既不是客观外界的事物 , 也不是内心世界的表象 , 而是属于
第三范围 ;思想是我们可以把握的共同对象。简单地说 ,《思想》一文论
述的恰恰就是真和思想这两个问题。
弗雷格读了《逻辑哲学论》以后 , 不会不明白自己与维特根斯坦之
间的差异。在这种情况下 ,他写信给维特根斯坦并寄去《思想》一文 ,也
许仅仅是过去思想交流的继续 , 因为很可能以前他曾和维特根斯坦谈
过这方面的问题 ,但是不系统 ,不成熟 ,而现在有了完整的结果 ;也许弗
雷格完全不同意维特根斯坦的观点 ,因此对他的思想进行了批评讨论 ,
并寄上自己的正面阐述。如果真是后一种情况 ,应该说是非常遗憾的 ,
因为我们再也无法看到弗雷格直接针对维特根斯坦的文字是怎样进行
批评讨论的 , 特别是对比弗雷格与胡塞尔、皮亚诺等人的通信 , 我们完
全有理由相信这样的批评讨论是非常精彩的。
维特根斯坦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思想家 , 对本世纪的哲学发展做出
了重要的贡献 ,但是作为一个人 ,在一些地方他又是不容易理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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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激动 ,爱挑剔 ,有时候还有些神经质 ,甚至会粗暴地对待别人 ,这些
还都好说 , 最让人费解的是他经常抱怨别人不理解他。他不仅对弗雷
格有这样的抱怨 ,而且对罗素也有。说别人不理解他倒也罢了 ,可说弗
雷格和罗素不理解他的著作和思想 ,这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因
为他的思想从一开始就是在与弗雷格和罗素的交往过程中发展起来
的。
退一步说 ,尽管弗雷格与维特根斯坦交往多年 ,又是一位思想犀利
的逻辑学家、哲学家 ,但是难免会有对维特根斯坦的思想理解不了的地
方。作为后辈 ,我们确实希望看到这两位思想大师的对话 ,看一看他们
是如何不能相互理解的。然而事实是 , 我们充其量只是从维特根斯坦
的口中听说弗雷格根本不理解他的思想 ,至于说究竟是怎样不理解的 ,
我们却不知道 ,而且也根本无法知道了 ,因为那些本可以为我们提供说
明的文字 ,让维特根斯坦丢掉了。不管怎样猜想 ,我也弄不明白 ,这究竟
是为什么。也许 ,这也是维特根斯坦与众不同的地方 ,而我则只是感到
深深的遗憾 !
·读书短札·
虹与绛
陈星灿
清儒桂馥 (一七三六 ———一八
○五) 是研究
的大家 ,但也注意
对民俗学的观察和记录。在他的名
著《札朴》一书里 , 有这样一则称作
《绛》的札记 :“虹 , 俗谓之绛。裴注
《三国志》:‘虹音绛。’吾乡声伪为
酱 , 他处又伪为杠。高注《吕氏春
秋》:‘虹 ,兖州谓之订。’馥疑订字为
误 ,当为讧。讧 ,中止也。祷雨有应致
祭曰谢降。亦伪作酱音。盖虹出则雨
霁 ,不出则雨足 ,故得雨而谢绛也。”
这则笔记读来十分亲切 , 它让我想
起儿时小伙伴们唱的歌 :“东绛日头
西绛雨 , 出了南绛卖儿女。”所谓
“绛”,也就是彩虹 ,“降”也同样读作
“酱”。“日头”指太阳 ,后边一句大概
是说南绛少见 , 并不一定像民间传
说的那样预示灾年的到来。我的家
乡在河南中部的长葛 , 与桂馥的家
乡山东曲阜相隔数百公里 , 而我们
生活的时代 ,相距近二百年 ,有关彩
虹的读音和风俗竟然如出一辙 , 没
有变化 ,也一奇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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