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运动身体理论

第 36 卷 第 7 期 北 京 体 育 大 学 学 报 Vol. 36 No. 7 2013 年 7 月 Journal of Beijing Sport University Jul. 2013 投稿日期:2013 － 04 － 12 基金项目:国家体育总局体育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912SS13073) 作者简介:熊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体育社会学，性别研究。 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运动身体理论 熊 欢 (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摘 要:从 20 世纪 90 年代开始，“运动的身体”(sporting body)为女性主义研究开辟了一个新视角，并成为 当代女性体育研究的一个重要理论。以女性运动身体理论为对象，通过文献研究，对其理论渊源、形成过 程、主要观点进行了论述。首先追溯了此理论建立的两大思想基础———女性主义身体观和身体社会学理 论;其次从身体的社会建构、身体体现(embodiment)与解放、身体政治 3 个维度，阐释了女性主义对运动身 体的揭示、解释和诠释;研究结果认为女性运动的身体既是一种社会建构的产物，也是女性解放的身体体 现，但同时也受到“知识”、国家主义以及消费主义的监督、管理和控制。此理论为我们洞察、、揭示性 别与身体、体育运动和社会之间的互动以及性别权力关系提供了分析框架。 关键词:女性主义;后结构主义;运动身体;身体体现;身体政治;性别权力 中图分类号:G812. 4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 － 3612(2013)07 － 0030 － 06 Sporting Body Theories under Feminism Perspective XIONG Huan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1，Guangdong China) Abstract:Since the 1990 s，sporting body has been a new perspective in feminism studies，forming an important theory in the area of women’s sports studies． Through literature review，this article analyzed the theoretical ori- gins，formation and main viewpoints of the theory of female sporting body． Firstly，it traced back to the two funda- mental thoughts of the theory，namely，the feminist understanding of body and sociological theories of body． Sec- ondly，discussed feminism explor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of sporting body in three dimensions———social construc- tion of body，embodiment and emancipation，and body politics，arguing that female sporting body was a social construction as well as an embodied approach of emancipation． It is also controlled by knowledge，nationalism and consumerism． This theory provided us a framework to observe，analyze and uncover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gen- der，body，sport and social institutions，and the gender’s power relationship． Key words:feminism;post-structuralism;sporting body;embodiment;body politics;power of gender “身体”是女性主义研究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 自女性主义兴起，对“身体”的研究就成为冲击男性主 导的社会意识的“突破口”。传统的西方哲学把男性与 自由、理性、智慧联系在一起，把女性跟“与身体相维系 的非理性”联系在一起［1］。女性被视为比男性“更具生 物性，更具肉体性，更具自然性”，因此，女性更适于私人 世界而非公共领域的生活。女性主义认为，对女性的歧 视始于对女性身体的认识，“身体”成为歧视、压迫女性 的生物学依据和社会意识的基础。由此，女性主义者倡 导要重新考察有关女性身体特性，从性、伦理和认识论 等多方面来重新探讨“身体”［2］。 虽然，身体一直是女性主义研究的核心，但是其 研究焦点和重点主要放在性行为、生育、针对女性的 暴力、医学健康等领域所涵盖的身体被剥削和压制的 现象。这些主流研究的共同观点是女性有权利根据 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在女性主义研 究中，很少学者对女性运动的身体(sporting /exercising body)进行关注。直到 20 世纪 90 年代，运动的身体才 成为了女性主义研究的一个新视角。运动的身体 Sporting body，可以是被解释为在体育运动中的身体或 身体形象，它既是体育运动实践的“执行者”，也是体 育运动勾画出的“文化符号”。其实，早在 1949 年出 第 7 期 熊 欢: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运动身体理论 版的波伏娃的《第二性》中就有这样的描述:“如果一 个人的身体表现得缺乏自信，她的自我就缺乏自信 ……看那些女性运动员，热衷于自己的比赛，(在比赛 中)她们确实是感受着自我，而不是与她们相对应的 男性……让她们去游泳、攀登高峰、做飞行员;让她们 去探险、战斗、冒险，她们不再会觉得世界像以前那样 让人胆怯。”［3］这段陈述反应了，早期的女性主义者已 经意识到从经验层面上围绕身体去挖掘体育运动给 女性处境所带来的改变。如何从理论层面上来揭示、 解释、诠释女性的运动身体，成为当代女性主义体育 研究者的一项重要任务。女性主义对运动身体的认 识与研究建立在 2 大基础之上:1)女性主义的身体 观;2)身体社会学理论及其对运动身体的解释。因此 要阐释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运动身体理论，需要从这两 大基点出发。 1 女性主义身体观 围绕身体，在女性主义中有 2 种截然不同的观 点:一种观点否认男女之间的身体差异。她们认为， 正是人们依据所谓的男、女在身体上的差别，将社会 存在的性别不平等现象合理化了。持这一观点的女 性主义强调，在女性的身体特性当中，不存在“天生如 此”的东西，为其“附属”地位提供合理化依据。比如， 女性经期和怀孕这样的生理经历并不能为在教育、经 济和政治领域歧视女性提供任何合理性依据。还有 一种观点承认男、女在身体上的差异，并且是积极地 接受这种差异。她们认为只有认识了男、女在身体上 的差异才能真正地找到解放女性身体的办法、使女性 身体更加强大并得以释放。 以上 2 种观点反映了建构主义和本质主义的区 别。他们讨论的焦点在于女人生来就是女人，还是后 天被培养为女人?更进一步说，女性身体是真实的还 是被演绎的?在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以后，大多数女 性主义者都支持并不断论证了性别是一种社会建构 而不是自然的产物。从福柯身体与权力关系角度入 手，揭示了女性身体就是通过各种话语权，包括在医 学、科学、技术、宗教和体育等领域建构起来的。从这 种意义上讲，女性身体就是男性为了维持其父权制 度，通过话语所建构起来的一种文化的意识形态。比 如对于女性体型的话语规定了女性身体的大小、体 型、姿态等来限制其身体的自由。在古代，中国女性 的缠足就是典型的以男性审美为核心的限制女性身 体自由的案例。在当代，女性对时尚、苗条、美丽的追 求也被一些女性主义者认为是男权社会的话语权力 所制造的，这些话语和权力以符号的形式在女性身体 实践中展现出来，并成为维持性别不平等和权力等级 制度的文化机制。 当然，正如我们上面提到的，并不是所有的女性 主义者都认为男、女在物理身体上的区别是消极的。 一些女性主义者认为回避男、女在生理上的区别并不 能真正了解女性的特殊性，也不能真正地认识女性身 体的实践和经历。因此他们要求通过身体体现 (em- bodiment)使女性身体摆脱由于生物原因所带来的被 压制的经历，使女性身体形象、自我意识真正强大起 来，而体育运动被认为是最好的身体体现方式之 一［4］。但是在实践中，我们也看到在体育运动中，不 是所有的身体体验对于女性都积极的、正面的，女性 的运动身体同样也承载着各种社会权力关系，是一个 特殊的社会定位场所。 2 运动的身体———身体社会学理论的诠释 体育运动是人类身体和社会文化的结合物［5］。 当“劳动的身体变为欲望身体”(工业化到后现代化) 之际，体育成为了学者们探索“在身体中产生并表 达”的社会秩序与社会权力的新平台。 2． 1 身体是体育运动的源泉 虽然很多社会学家强 调体育的社会建构性，但从体育运动的发源与进化来 看，我们不能忽略身体是体育活动的源泉。早在体育 运动产生之时，它就蕴含了与人的生存斗争相关的进 化和发展。人类社会之所以会出现体育运动，就是因 为它有助于人们创造、操练、重演、维持其生存的手段 和技能。运动“通过让人与困难阻碍，或与其他人的对 抗的途径来主导自己的身体”［6］。但是一旦维持生存 变得不再那么艰难，换句话说，人的能量在一定程度 上可以从维持生存的行动中解放出来，体育运动的功 能和目的就会发生变化，即从维持生存变为维系身体 的社会性和游戏性［7］。赫伊津哈(Huizinga)在他的 《游戏的人》一书中就提出，我们身体性(embodied)的 游戏潜能构成了运动之源，因为它会创造出各种规范 和规则，并通过社会生活反映出来。游戏让我们从特 定的角度看待生命，塑造关系，对生活中的变化作出 反应，进行预见［8］。由此可见，从身体存在与身体社 会表达这两个层面上来看，身体都是构成体育运动源 泉的主要动因。 2． 2 体育运动对身体的表达与释放 随着时代的发 展，体育运动也承载了身体的释放与表达的功能。伊 利亚斯在《文明的进程》中，论述到随着人类社会文明 程度的提升，人类身体潜在的欲求日益被社会理性所 压抑。在这个过程中，原始的身体暴力与表达逐渐被 规范;身体表达成为社会的产物而不仅仅是自我的表 ·13· 北京体育大学学报 第 36 卷 现。在这种背景下，体育运动被认为是一种“社会性 的”，“合理性的”，“规范性的”表达身体原始欲望与 暴力，寻求刺激的最好场所。人们可以在体育这一空 间维系活力(快乐)、社交和模仿［9］。它提供了一种理 性化发泄身体本能的方式，暂时地摆脱理性化社会生 活的约束。在危险的极限运动中，可以为身体带来刺 激、愉悦和快感;冲浪运动可以给人带来超越自我的 “身心体验”;在足球场上，人们模仿“战争”，体会着 身体碰撞时带来的“存在感”;在拳击场上，可以任意 挥洒拳头，发泄被压抑的情感。无论是对于参与者还 是观看者，体育运动都可以用作对“工作身体”的解 救，也是对被理性压抑的自我的一种解脱方式，使其 尽情地感受自我、表达自我。 在当今的消费社会，身体的欲望与表达被无限制 地扩大。以青春、美丽、健康、活力、性感为标识的运 动的身体形象也成为大众所追求的目标。运动的身 体成为一种消费符号，其所传达的身体信息不仅是青 春、美丽、健康、活力、性感的身体形象，而且成为划分 不同阶层和身份差异的标识。这也成为吸引更多人 “消费体育”的动力。 2． 3 体育运动对身体的规训 现代体育运动理性化 的进程也使运动的身体受到了来自知识、科技、政治、 商业的侵入和影响。在后结构主义的诠释下，体育运 动不再只是一种身体的表达，更是对身体的规训和戒 律。首先，体育建构了控制、塑造身体的训练体制和 评价体系。科尔(Cole)认为:“体育制造并规范了所 谓的运动员身体。”［10］运动员身体象征着健康、强壮、 富有活力与纪律性等特点，而成为社会对个体身体要 求的理想状态，成为追求健康的榜样。正是在这样的 基础上，体育参与了对身体的控制与规范，成为现代 社会约束人类身体的一种手段。其次，在科学主义的 旗帜下，人体医学对人类身体生物性的表述，建构了 一套严密、规范的话语体系，成为体育运动的指南。 现代科学技术在改进体育运动训练、锻炼、竞赛和教 学等技术手段和器材设备的同时，运动训练和体育锻 炼日渐沦为一个“技术化”过程。由是，科技成为了现 代体育运动的“君主”，身体从而变为一种受压迫的客 体［11］。再次，政治因素对运动身体的异化，特别是在 国家主义(nationalism)的影响下，身体不再是运动员 自己的，而是国家的身体;个人从事体育运动不再是 单纯的比赛，而是投入某种形式的政治活动，在生理 身体之外，裹上了一层社会身体的外衣［12］。最后，在 全球化的过程中，跨国资本，商业力量对运动的身体 的控制日益加剧，广告代言无处不在，商品成为运动 空间中重要的表征，而运动的身体本身也“以符号封 装”，裹在赞助方挑选的“第二层皮肤”(the second skin)中［13］，运动的身体因此也变为商品化的身体。 总之，在后结构主义的假设中，身体是无力的、被 动的、受压制的，虽然身体被看作是权力的载体，但同 时他们也认为社会力量(知识、科技、政治、商业等)在 操纵着通过身体所表达出来的权力。 2． 4 体育运动对身体的损害 “绩效原则”不仅是现 代体育的政治目标也是商业动力。在追求“绩效”时， 身体避免不了都会付出一定的代价，正如卡西摩尔 (Cashmore)所评论的，体育的成功意味着“要让身体 彻底臣属于理性心智”［14］，要尝试将身体工具化，几乎 总会给身体留下印记。 体育运动不总是给身体带来健康。在某种程度 上，体育运动，特别是竞技体育对身体所造成的伤害 是无法想象的。运动员总是在探求身体的极限，为此 使身体处于“非自然状态”。人们常常看到男女运动 员将身体运用到超出自己所承受的限度，导致了一系 列的生理、心理问题，比如内分泌失调、抵抗力下降、 各种肌肉、关节的损伤、情绪不稳定、失眠、甚至抑郁 的情况。除此之外，为了达到身体的极致，他们的饮 食起居都会受到严格的规定，这种生活就像被关在监 狱里。如果说韦伯把机器化了的资本主义称作是一 座“牢笼”，那么现代体育制度就是将运动的身体囚禁 并监管起来“监狱”。 运动的身体在受到损伤的同时，也接受着“化学 药品”的侵害。在我们现代生活，改变身体以求超越 其自然局限的现象已经司空见惯。为了提高运动成 绩而服用药物和滋补品的历史悠久，但是身体自然的 局限性仍然不可避免。化学药品在改变身体的自然 承受能力的同时也对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克里 斯批判性地认为运动员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接受药物 治疗，身体不仅被损害，而且被客体化，沦为国家或者 其他权威机构有意的场所［14］。还有一种观点认 为，化学药物已经使身体外表变得“不可信赖”，运动 的身体不再是真实与自然的产物。兴奋剂就是一个 “化学假肢”，运动身体因此成为汇集科学技术的非自 然性的人为创造［15］。正如吉登斯所抨击的现代性已 经“将自然殖民化”，现代体育也在逐步将“身体殖民 化”。无论是制度、机构、文化还是个体，都越来越把 身体当成机器，但身体根本不可能长久经受机器所承 载的那些压力和负荷。可悲的是在以绩效原则为基 础的现代逻辑下，身体不得不被转化成为工具，以应 对现代体育环境的要求。 总而言之，身体社会学理论承认身体是构成体育活 动的物质核心，是激发体育运动的源泉，也是表达体育 精神的最好载体［15］，但同时也看到了，在现代化的过程 中，“运动的身体”成为现代体育制度发挥其效应的场 ·23· 第 7 期 熊 欢: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运动身体理论 所，也是现代权力机构的体现。在身体社会学理论的启 发下，女性主义从性别的视角进一步阐述了女性运动身 体的社会建构、体现及其所反射出的性别权力。 3 女性主义视角下运动的身体 从运动的身体入手，女性主义主要围绕以下主要 3 个问题:1)揭示女性运动身体的社会建构;2)探讨 如何实现女性在体育运动中的身体体现(embodi- ment) ，使女性身体在体育运动中的完全释放、表达、 解放，从而树立女性的自我身份认同;3)揭示和批判 体育领域以性别为核心建立起来的身体政治。 3． 1 女性运动身体的社会建构 3. 1. 1 女性主义者一直在思考女性身体为何被社会 与文化构建，以何种方式建构，如何才能重构 借用 福柯的理论，女性主义首先认为是父权制通过话语和观 念使女性身体(生理上)“残疾”，从而把女性排斥于体 育运动之外。我们可以从以下的观念或话语看出，女性 的身体极其体育实践是如何被父权制所建构的。 1)女性的身体条件先天比男性的差，因为女性比 男性遭遇更多的生理活动，比如月经、怀孕、生产、更 年期等; 2)女性身体更加柔软、弱小，更容易受到伤害，因 此更需要保护; 3)只有当运动对女性的健康和生育功能有帮助 时，运动对于女性才是一件有用的事情; 4)女性身体不太适合从事比较强烈的、竞争性并 有身体接触的体育运动; 5)从事那些运动的女性通常看起来很男子气，不 像真正的女人。 女性主义者认为父权制话语和观念把女性身体 描绘为“非正常身体”、“弱势的身体”、“无能的身 体”，并且试图通过他们(男性)控制的科学、医学、保 健机构使之得到不断验证与强化。女性生理上的弱 势被广泛地用来规范女性的体育活动。很多人甚至 认为体育活动使女性变得男子气，同时助长了女同性 恋的增加。 3. 1. 2 女性主义认为，对女性运动身体的社会建构 是通过对性别气质刻板印象的规定所发生的 男性 气质与女性气质是个人身份认同的最重要的标准，换 句话说，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是一个人在自我认定时 最首要考虑的问题。根据福柯的理论，性别气质的建 构是通过话语产生的。比如对女性身体美的话语 (discourse of feminine body beauty)规定了女性身体特 定的高矮胖瘦，同时也规定女性身体姿态及其行为。 女性气质要求女性是温柔、优雅、内敛，因此女性进行 以表现形体美为主的体育活动是被鼓励的，而进行竞 争性强、攻击性强的体育活动则被认为是有违女性的 本质，女性过于强壮的身体形象并不为大家所接受。 相反，对男性身体的力量和暴力要求成为男性气质重 要的一部分，体育运动更加强化了以暴力、竞争、力 量、技术、理性为核心的男性气质，因此男性强壮的运 动身体是被社会接受并大肆鼓励的。 3. 1. 3 女性主义认为性别气质的刻板印象同时也是 性别角色和不平等的两性关系的一个真实反映 从 女性的社会角色和身体运动之间的关系，她们进一步 讨论了女性运动身体形象的社会建构。他们认为女 性的固定角色就是男性的支持者，更深一层来看，女 性不过是象征其父亲和丈夫物质水平与地位的文化 符号。从 17、18 世纪就形成的男性在竞技场比赛，女 性在旁边观赏和助威的情形，到了 21 世纪，这项传统 仍然继续，并形成了一种文化制度。女性组成的啦啦 队已然成为了现代运动比赛的一道“风景线”，可以说 在很多比赛中，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们的作用是 为男性(运动员和观众)提供情绪上的支持或者只是 填充比赛里中场休息的间隙。虽然现在啦啦队的表 演已经成为了一种正式的运动形式，比如，成员资格 需要严格挑选，还需要严格的训练，但是这种以女性 为主体的运动只是正式体育比赛中的附属物。在这 种情况下，女性身体不是运动的主体，而总是处于一 个被支配的、配角的地位。 3． 2 运动的女性身体体现(embodiment)与身体解 放 虽然女性主义者肯定女性运动的身体是一种社 会的建构，但是也认为这种建立起来的身体文化结构 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她们相信在社会变迁的过程中， 可以通过理论和实践打破女性身体的社会建构，从而 提升女性的身体形象和自我意识。梅洛—庞蒂的身 体理论正提供了这种可能性。在梅洛—庞蒂的理论 框架中，身体是结合了物理层面以及意识层面的综合 体。与福柯不同，梅洛—庞蒂的身体不是完全被动 的、被压抑的、被建构的客体，而是意识的体现(em- bodiment of consciousness) ，因此身体也是主体。梅 洛—庞蒂认为人类存在的一大特征是人类身体是可 移动(mobility)的，这是身体一种最关键的经验，也是 生命发展的方式。如果人要进入到一个空间，他们必 须把自己的身体放入那个空间。移动需要使身体向 目标靠近，同时与目标互动，在这个过程中就会产生 一种新的身体现实(embodied reality) ，也是在这个过 程中身体会建立起自己的身份认同。 对于女性来说，身体的运动(movement)包括了身 体内部空间的经验，比如月经、怀孕、生育、哺乳。但 是这些内部身体运动的经验阻碍和限制了女性身体 ·33· 北京体育大学学报 第 36 卷 在包括体育、工作、政治等公共场所(身体的外部空 间)的运动经验。女性主义者强调女性身体外部空间 的运动同样很重要。她们引用庞蒂的观点，认为移动 (或运动)是身体参与外界的一个最好方式，身体运动 应该成为女性解放的一项战略。 首先，体育运动可以作为改变女性身体形象的身体 实践，即实现“身体体现”的一种途径。通过体育活动 不仅在生理层面能使女性拥有强大的身体;在心理层面 能使女性通过身体的存在感受到自我存在，找到自我身 份认同(self-identity) ;其次，在文化上也可以改变女性 身体柔弱的形象，并且打破男、女身体形象的界限;最 终，使女性得到和男性平等的社会地位。因此她们强烈 地倡导应该让女性参加更广泛、积极的体育活动，使她 们的身体在体育运动中，获取不同的身体经验，打破身 体在私域—公域间的界限，树立新的生活空间。 然而，女性主义者们也同时注意到，在体育实践 中女性一方面得到了一种身体的解放，但同时也是在 服从和强化固有的女性身体形象。比如，马库拉 (Markula)认为女性们钟爱健身操运动，一方面是为 了保持良好的身材来满足和服从社会对女性身体形 象的要求;另一方面，女性们确实在参与过程获得了 一种满足感［16］。 3． 3 身体政治与体育运动中的性别权力 身体政治 是指“对于身体的管理、监督与控制”［17］，身体政治是 女性主义身体理论一个重要的部分。女性主义认为 男性主义体育制度和体育文化对女性身体的进行了 严格地管理、监督与控制，这种控制主要反映在男性 体育话语权对女性身体的解释与要求上。 3. 3. 1 女性主义针对医学对女性运动身体的诠释进 行了抨击 根据医学知识，女性在生理上是要弱于男 性的，比如骨骼较小、肌肉较少、神经系统比较脆弱等 都成为了医学对女性在体育参与的弱势地位进行的 “合理”解释。女性主义则认为这是以男性为主导的 医学权威对女性身体运动制约最初的一种形式。在 19 世纪盛行的达尔文主义的“国民效能”(national ef- ficiency)和“民族健康”运动中，主张女人有责任保持 健康的身体，这样宜于生育、哺育。在这个背景下，很 多教育学家提倡女性应该参加体育活动，但是参加目 的、形式、仍然受到了医学固有的性别意识形态 的影响。女性体育的主要目的在于增强其生命活力， “矫正女性形貌，提供适当的身体规训，让女性更适宜 于分担家庭的事情”［20］。然而这种以“健康的母 亲———健康的子女”为宗旨的体育活动的推广在女性 主义实际上是对女性身体的另外一种文化束缚。这 种规范合理地把女性排除出“精英体育”(竞技体育) 之外。比如现代奥林匹克创始人就曾宣称女人的运 动有悖于“自然法则”，女性参与竞争性强的活动往往 被视为不守妇道。虽然经过女性主义的努力，女性终 于可以合法地参与大多数竞技体育项目，但同时也诱 发了一系列的恐慌，一些人担心女性过分运动会导致 生育健康;有些学者提出女性参加竞技体育会导致雄 性激素的过多分泌，从而导致其性倾向混乱等问题。 在女性主义看来，这些都是男性权力对女性身体有目 的的控制与束缚，从语言和知识上的恐吓使女性远离 (充满竞争性的)体育活动。 3. 3. 2 女性主义者揭示和批判了国家主义对女性运 动身体的管理与控制 女性主义认为女性身体历来 都是服务于男人们的工具。在和平年代，女性身体被 规训于家庭之中，为男人提供性以及生育的服务;而 在战争年代，女性被迫走出家门，填补了工厂中此前 由男性担当的角色，服务于男人们统治的国家，这也 促使了她们参与到运动领域。这样的体育运动被挂 上了“爱国主义”的旗帜。比如，在二战期间，英国军 需厂里的女工组建了足球队，1921 年，全英国就有 150 家这类的女子体育俱乐部［19］;在美国，20 世纪 20 年 代，产业资助的女性体育运动也非常流行，包括保龄 球、棒球和篮球等都向女性开放;同样，在战争年代的 中国，“强国强种”的体育观是女性体育发起与发展的 内在逻辑，女性运动的身体也是“爱国主义”与“民族 主义”的象征符号。从一方面来看，这种角色填补消 解了那种女性是需要男人保护的纤弱的形象;但是从 另一方面来看，她们的身体却也成为了“国家主义”之 附属品，因为这种女性体育参与动力主要的外力，而 非女性自发的内力，这必然导致女性体育运动的客体 化和工具化。在国家主义的旗号下，女性身体不仅附 属于她们的男人，也附属于她们的国家。从具体实践 上来看，女性运动员的身体一方面要受到以男性为核 心的体育训练技术、知识的规训;另一方面女性身体 要受到国家主义的规训以及国家机器和行政机构的 控制，成功的女性运动的身体因此也成为了国家荣誉 的象征符号。 3. 3. 3 女性主义者从有关女性身体局限的刻板印象 和意识形态批判了消费主义对女性运动身体的规训 虽然在消费时代，身体是受到赞美、欣赏和享受的 身体。但是同样它不可自制地会陷入消费主义的陷 阱。消费主义重视对身体的维护和保养，更重视身体 的外观和审美。女性运动的身体因此很容易就成为 了产生(消费)符号和差异的场所。消费符号基本的 构成规则是对青春、美丽、健康、性感等身体形象的表 达和欲望。在这个时代，身体外形的美丽健康与否是 其阶层、身份、地位的重要象征。而为了追求“有型 (fitness)的外表”，很多女性不惜牺牲身体内在的健 ·43· 第 7 期 熊 欢: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运动身体理论 康，她们的身体经历着节食、规训、努力锻炼、物理和 化学性的改造。虽然在消费主义下，男女对“完美身 材”的需求和欲望是相同的，即摆脱多余的脂肪和赘 肉，遵循规范性的性别化的身体气质(即男子气概、淑 女气质) ，但是也存在着不同:男性的运动健身更倾向 于为了自我欣赏;而女性的运动身体更倾向于为了取 悦别人(男性)［20］。比如，男性健康杂志会举办“全球 最性感的体育女星”评选活动，“性感足球宝贝”评选 活动等，充斥着身穿内衣的竞争选手:纤细的腰、挺翘 的臀、高耸的双峰、修长的腿、撩人的姿态。这些形象 满足男人对女人身体的审美欲望，但是对于绝大多数 女性来说，这样的身体往往是不可及的。塑造这样 “性感的”“女性化”的运动的身体被女性主义者视为 是男性维护其统治权力的方式之一:限制女性身体的 自由发展，巩固其顺从的形态以及作为性欲(生育)工 具的角色。从这个意义上讲，女性身体不仅是一个消 费品，也是满足男性欲望和实施权力的工具［21］。 综上所述，体育运动中的“知识”、国家主义以及 消费主义 3 个方面构成了对女性运动身体的监督、管 理和控制，即身体政治。 4 小 结 女性主义身体理论作为批判理论的一个分支，深 受后结构主义和女性主义的影响。它既是一个综合 性理论，又注重从细节和日常生活入手分析问题的研 究模式从身体出发来思考性别及其带来的社会问题， 为我们的女性体育研究提供了一个批判性的思维模 式，为我们洞察、分析、揭示女性与身体、体育运动和 社会制度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权力关系的转移提供 了很好的分析框架。 在女性主义身体理论的启示下，本文认为:1)女 性运动的身体既是性别文化的创造物，也是解开性别 桎梏的钥匙。女性运动的身体虽然是社会建构的产 物，是维护男性利益秩序的“特殊场所”，但它也可以 作为改变女性身体形象的身体实践和文化场域。2) 身体理论告诉我们性别不是一种单纯的“知识”，它同 时也是一种“政治”。体育运动中的“知识”、国家主义 以及消费主义 3 个方面构成了对女性运动身体的监 督、管理和控制。女性运动的身体因此成为“他者”。 3)要打破女性运动身体的政治束缚与文化局限，首先 要对现代体育制度进行;其次要把女性身体经验 和身体文化纳入到体育文化结构中来;最后，要赋权 (empower)女性身体形象和自我概念(self-concept) ， 这是引领女性地位在经济、政治和社会领域变迁的最 重要的一步，也是解放女性运动身体的基本条件。 参考文献: ［1］ Grosz，E． Volatile Bodies［M］． London:Ｒouteledge， 1994:4． ［2］Haraway，D． ‘A manifesto for cyborgs:Science，Techolo- gy and socialist feminism in 1980 s’， in S． Seidman (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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