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的隐喻

火山的隐喻南山是他一座很熟悉的山。山上的小路他甚至都摸熟了。在小学时学校经常会组织学生们去爬南山。四年级时，学校少先队组织春游放生，这座城市的树总是在春天才开始掉叶，不过叶子刚一掉，就有新的嫩芽长出来，没有人察觉到有过渡。胸口系着红领巾的老师们手上提着鸽笼走在前头，鸽子咕咕低唤，神经质地东张西望，一路洒下了很多黑白灰的稀软的鸽粪，后头跟着的一队手牵手的少先队员，踩得满鞋都是。很快就爬到了到了山腰的一座凉亭。凉亭学生们分队列排好，格外的安静，注目着老师们从鸽笼里将白鸽一只只地捧出来。那是一次颇庄严的仪式，少先队大队长领着大家唱起了李叔同的《长亭送别》。老师们排成一横队，一起将鸽子甩向空中。一只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进了树林里。学生们齐刷刷地像那群重获自由的鸽子们行少先队礼。他因为这个善行，激动地快要流眼泪了。他经常跟小同学在爬山时互相讲恐怖的事情。有一个小同学姓周，是班里个头最小的，但是故事讲得最好。他讲故事时总是即编即讲，情节总能圆回来。这在小学生里是一个令人羡慕的才能。小伙伴们聊着天，玩着花草，不久便到了山顶，山顶是一个天台，像被刀锋切过一般平整，只是中间兀的有一个凹槽，凹槽里嵌着颗一人高的大石头，石头面凹凸不平，石色黝黑。周拍着大石头跟同学们说：“南山是一座火山，这里就是火山口。这块石头就是压着熔浆的镇山之石，它是地球跟火星借的，一百年前它从遥远的火星飞来压在了这里。这颗石头一千个人抬都抬不动。”他十分相信这个故事。他跟他的小伙伴说，他要爬到这颗石头的上面，让他们帮帮忙。于是两个同学用手搭起了手架，他踩着他同学叠起的小手，费劲了力气蹭破了膝盖爬上了那颗奇形怪状的外星石头。他站在石头上，像站在珠穆朗玛峰般自豪。如果火山在此时爆发了，这颗石头一定会被冲上云霄。他就可以乘着这颗石头，到太空中去。小伙伴们都很奇怪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纷纷催他下来。他遥望着对面的南山，想起了年幼时的这件趣事，理性在此时被雾蒙住了，进入了梦幻的迷思，他喃喃自语“南山是否真的是一座火山？”。如果是真的，那积聚了千万年的熔浆究竟何时会爆发？他想起了小学时学的《looklisten&learn》教材第三册中有一篇课文，专门介绍庞贝城。他在那课文中学到了ash、molten和volcano几个单词。他看到课文中写道很多的庞贝市民还在睡梦之中就已经被熔浆吞噬了。他将失焦的眼神又对准了远远地南山。南山不算高，壮壮的，郁郁葱葱，山顶环绕着云雾，隐隐约约可见。小时候父亲曾带他晨起爬山。他们从清晨天微亮便沿着南山东边的一条小路上山，这条小路没有石阶，只有被凿成阶梯状的泥坡。小路甚少有人知道。他们沿着秘密通道走，太阳刚刚升起来，还未穿透重重树叶。小路很窄，也很陡，湿漉漉的很滑。雨季的南山好看，雨后的山道上潺潺流下细弱的小溪，清澈浅显。空谷流水，寂静幽深。山泉充沛，自石间山缝汩汩流出，在峭壁上挂了一帘薄薄的瀑布，冲刷石头光滑如明鉴。他站在横在峭壁上的石道隔着栏杆往下望，是一道碧绿碧绿的河水，弯弯曲曲，有水鸟在山雨烟雾中踏浪而行，流下白色的长长水痕。（苏东坡的游记）山半腰遇上了瘴气，悠悠向他们飘来，躲避不及，父亲只得将他搂在怀里，一头扎了进去。他透过父亲的臂弯，发现他们被瘴气包围，细小的瘴气分子渗透入皮肤，父亲连打了七八个喷嚏，震醒了酣睡的蝉。走了大概好一会儿，才穿出了瘴气谜团。大概快到山顶时，蝉声鸟叫此起彼伏，欢快地求偶，太阳冉冉升起。他的童年到成年有一段真空期，那段真空期他的生命似乎停止了生长，但是却在一夜之间全部爆发。在那段真空期，他没有上过南山，一过就是二十年。到了山顶，是一个大大的平台，上面现在已经立了国家的元首像，大步迈向前，意气风发。当年小时候与父亲一起爬山看到的南山究竟是不是存在。他羞于向父亲开口问，似乎从某一个年龄段开始，他就已经不向父亲问起南山的事情了。好像那是一个极其愚蠢的问，好像是你明知道答案却还要矫情问的问题。只是有一次他问父亲，以前的小河到哪里去了？父亲茫然地看着他：“小河？”。因为他再也没见过那条小河，也忘记了小河究竟在哪个方位。至于瘴气，他也再也没碰到过，寄生于那一团瘴气随风四处飘移的细小生物，如今不知依附于何物。在十四五岁时，一种莫名的欲望占领了他的身体。这是欲望癌症的原癌基因，蜷缩在身体里最核心，在外界诱导下，突然惊醒。核爆般的欲望如癌细胞一般分裂，成次方增长，在第一夜，身体内产生了数以千计的欲望单位，第二夜便是万计，第三夜数以亿计……他的欲望摇摆着长长尾巴，蝌蚪般在河道畅游般，朝着世界的母体方向前行，母体是一颗完美的球形，如巴门尼德的“一”，一动不动、完美无缺、晶莹剔透，是一切能量的来源，如最高形式的太阳。他和这个“一”之间足有一光年那么远。火山般爆发的熔浆滚烫滚烫，冲上云霄，向着“一”的方向，用尽地球所能给的能量，目标是太阳。这股来自太阳的能量，穿过宇宙的真空，到达地球，化身为一棵金黄的稻穗，成为一连串的有机物分子，分解，产生出能量，能量乘着欲望熔浆，像赤子般回归母亲的怀抱。这个大自然之子，无数的大自然之子，用耗尽生命的形式，延续来自太阳的最神圣的使命。火山是来自他在胎儿时，时便存留的对于母体的完美影像。（三岛由纪夫太阳与铁。）当他的父亲将他搂入怀中，他父亲并不认识他。但是他搂着他，这是来自父亲年幼的记忆。年轻的父亲在农村时的记忆。那段记忆有小河，有踏浪而行的水鸟。父亲在河边摸鱼的景象他也记得一清二楚，但他记得他是从河底向上看父亲，父亲的脸在光线的折射中扭曲随着水流波动，他才确定这段记忆来源于他还未作为欲望发射源体存在时，因为他长久未曾浮出水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