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诗歌的艺术特色

湖南社会科学201∥6 穆旦诗歌的艺术特色 口郑艳君 擅要：穆旦诗歌文本的晦涩标志着现代派含蓄追求发展的极致，他创造的意象不仅新颖而且自成体系，其诗在具 有哲理性的同时又充满了强烈的抒情性。穆旦对诗歌形式的选择或他诗歌艺术形式的特色与他诗歌的内容密切相 关。诗歌内容的思辩性是穆旦诗歌的晦涩难懂的根本原因I他诗中大量的意象是他灵魂的追逐、艰难与痛苦的显 现I也正因为穆旦反复倾诉着自己无法排遣的痛苦，其诗才具有了强烈的抒情性。 关键词：穆旦晦涩意象抒情 中圈分类号：1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缩号：1009—5675(2012)06--199一03 穆旦是“现代诗最遥远的探险者，最杰出的实验者与最 有力的推动者虻¨，他对现代诗艺的开拓和进取，使他在中国 现代诗歌中卓然成为一家。穆旦诗歌文本的晦涩标志着现代 派含蓄追求发展的极致，他创造的意象不仅新颖而且自成体 系，其诗在具有哲理性的同时又充满了强烈的抒情性。。形式 是内容的延伸”。(美国诗人罗伯特·克利莱语)穆旦对诗歌 形式的选择或他诗歌艺术形式的特色与他诗歌的内容密切 相关。诗歌内容的思辨性是穆旦诗歌的晦涩难懂的根本原 因；他诗中大量的意象是他灵魂的追逐、艰难与痛苦的显现； 也正因为穆旦反复倾诉着自己无法排遣的痛苦，其诗才具有 了强烈的抒情性。可以说，穆旦为自己的思辨及其搏斗的痛 苦找到了最好的表达方式。 一、“晦涩"的文本特征 晦涩是现代派诗人一向的追求，他们认为晦涩可以让诗 歌指向更悠远的更永恒的存在。但中国以前的“中国现代主 义诗歌‘晦涩’的西方外壳底下其实都包含着中国式的含蓄 的内核too[Z]而穆旦的晦涩与以前的中国现代诗人有了不同。 穆旦“给中国新诗带来了比闻一多、李金发、戴望舒更新的东 西，并且也区别于冯至和卞之琳，从而给后世以启发。班3]穆 旦的诗歌并不是像戴望舒他们一样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含 蓄，面是敞开心扉把他所有的思，所有的痛，都展现给读者。 但是我们读来还是觉得晦涩，这是什么原因呢?我们可以从 四个方面来分析穆旦诗歌晦涩的原因。 第一，诗人本身思维的复杂性决定了诗歌的晦涩。穆旦 的诗主要是写他自己对这个世界、生命的感悟与体验，也就 是我们所说的主智倾向，而主智则必然造成诗歌不像抒情 诗那样明白晓畅。人隐秘的内心，宇宙的奥秘，人生的哲理， 这一切本身就是最丰富，最复杂的存在，永远无法用语言来 明白表述的。所以穆旦的诗难懂，首先是在于他所“思”的难 懂。“穆旦诗歌是深奥难解的⋯⋯他诗的难解主要表现为诗 的深潜的哲理内涵。巩妇而且，诗人要表达的并不仅仅是哲理 的结论，他往往还把他思考的运动过程全部展现出来，使他 的诗经常处于一种动态的翻滚、缠绕中，使读者更加把握不 清诗人的思维。 第二，诗人奇特的想象也造成了诗歌的晦涩。穆旦的诗 歌中，就包含着许多奇特的想象，让一般人难以理解。比如 《还原作用》：“污泥里猪梦见生了翅膀，／从天降生的渴望着 飞扬，”诗人把在困境中生存却试图反抗的人想象成“污泥 里的猪”，身陷“污泥”还自以为是长了。翅膀”的天鹅，希望 着“飞翔”。而现实的环境是“八小时工作，挖成一颗空壳”， 想象中的“花园”也是“一大片荒原”。所以猪变形为天鹅后 又还原为猪：。那里看出了变形的枉然，／开始学习着在地上 走步，／一切是无边的，无边的迟缓。”表现了有理想的青年 ·作者麓介：郑艳君，湖南女子学院讲师，博士，湖南长沙，410004。 199 万方数据 湖南社会科学 2012年第6期 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与追求理想时的“枉然”。这种想 象是奇特而新颖的，如果不仔细思考，就很难理解。 第三，对戏剧性场景的追求也是穆旦诗歌晦涩的原因之 一。穆旦的诗歌中，戏剧性场景的之间往往没有过渡的词语， 也没有背景的交代，这样并置在一起的几个场景，就好象许 多似乎毫不相干的“碎片”，这让读者不能轻松连贯的阅读下 去，甚至感到莫名其妙，从而产生阅读障碍。 第四，诗人对陌生化语言的追求也造成了诗歌的晦涩。 陌生化是所有文学语言的特征，因为相对于日常生活用语的 明白晓畅，文学语言力求新颖，以增加语言表现力。我们这里 说的是更深度的陌生化，也就是相对于其他的文学语言，穆 旦诗歌语言更新颖。 二、独特的意象及意象体系 艾略特提出通过“客观对应物”来表现非个人化感情。 “所谓客观对应物就是能在读者心中唤起共同感情的载体， 诗人通过客观场面、情景、事件、对话等传递出感情o-[s]这个 追求在穆旦诗中是有明显的体现的。穆旦本人也曾说：“每一 首诗的思想，都得要作者去现找一种形象来表达；这样表达 出来的思想，比较新鲜而刺人”，[61穆旦诗歌大量运用意象这 种“客观对应物”来表现的情感，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形成 了“新鲜而刺人”的意象体系。 第一，穆旦诗中的意象相对于传统意象更具有新颖性。 的意象大多为“雨、月、风、柳、梅、雁”等，在现代诗中 意象开始有了一定程度的扩展。比如郭沫若的“涅檠的凤 凰”、“天狗”、“炉中煤”，闻一多的“红烛”、“死水”等，意象开 始有了现代色彩。但穆旦创造了许多以前所没有的独创性 意象。比如“鼠穴”这个意象(《鼠穴》)。诗人把现代人的生存 环境比成。鼠穴”，而人只能在“鼠穴”中“摸索一定的途径”， 如果“有谁敢叫出不同的声音?／不甘于恐惧，他终要被放 逐，”从而揭示了人被异化统治，而且不容许反抗的社会现 实。再如“死的子宫”(《诗八首》)，子宫是孕育生命的器官， 象征着生命的开始与母亲的呵护。然而诗人却把孕育生命 的意象。子宫”与“死”联系在一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创见。 诗人之所以用这个悖论式意象，是因为他认为爱情越成熟， “我们”的关系越深，那么爱情就越接近死亡，爱情孕育、深 入的过程就是爱情走向死亡的过程。一个奇特的意象就把 诗人的爱情哲理表达得淋淋尽致。穆旦不仅能够创造出新 的意象，而且还能够赋予前人用过的意象以新的意义。 第二，穆旦的意象不仅新颖，而且还构成了体系。他诗歌 的意象主要集中在两种类型上：表现生存图景的意象与表现 在这个环境中的“我”的意象。 首先，我们来看表现生存图景的意象。这一类只有少数 表示美好事物的意象：如“碧绿的大野”、“晴朗的天空”、“最 200 炽热的熔炉”、“旷野”等，这一类意象都只存在于诗人的理想 当中，描写现实的则都是一些否定性的意象。如：“荆棘的山 谷”、“狂暴的原野”、“落絮飞扬的地方”、“迷宫”、“黑夜”、“黑 暗的浪潮”、“沉沉的碑石”、“漫漫长夜”、“流转的冰JII”、 “窗”、“荒野”、“废墟”、“冬天”、“欲望的暗室和习惯的外壳”、 “鼠穴”、“无边的夜空”、“荒原”、“坟墓”、“阻滞的路”、“泥 沼”、“八小时的房屋”、“蛛网”等。不看诗歌，就看这些意象， 就可以感觉到诗人所处的环境是一个怎样的现实。 我们再来看比喻“我”的意象。第一类中有象征美好的意 象，也有表达世界如废墟之类的意象，相应的这一类也有两 种：表现积极搏斗的“我”与表现受困被围的“我”。前一种意 象有：“野兽”、“火焰”、“旧根里的新绿”、“熔岩”、“冬日的种 子”等等。诗人如“黑夜里”的“野兽“叫出了野性的呼喊”， “它抖身，它站立，它跃起”，如“一团猛烈的火焰”一样充满着 “复仇”的力量(《野兽》)。“冬日的种子”则意味着新生的可 能，因为我向往着“异方”，这儿一切都“太古老了”。“熔岩”是 “我”反抗的激情，如地下燃烧的熔浆，沸腾不熄⋯⋯这些意 象反映了诗人不可遏止的生命力，期待着爆发，期待着新生， 期待着走出这辽远的“荒野”。 这些意象不仅各成体系，构成几个意象群，而且这几类 意象也是互相对应的。“最炽热的熔炉”对应的是“熔岩”；“冬 天”对应的是“冬日的种子”；。蛛网”对应的是“吐丝的蚕”； “欲望的暗室与习惯的硬壳”对应的是“暗室的囚徒”⋯⋯所 以，可以说穆旦有了完全属于他的意象，甚至意象体系。这在 中国现代诗人当中，是不多见的。 三、强烈的抒情性 很多人都感觉到了穆旦诗的“冷”，认为他的诗偏向于哲 理，并不以抒情性见长。“有位当代评论者曾尖刻地指出：‘与 其穆旦是个诗人，不如说他是个哲人。’’’[71但这只是部分的 事实。其实，穆旦诗歌具有强烈的抒情性，他初期的浪漫主义 作品中，洋溢着热烈的激情。在他后来的现代主义作品中，我 们仍然可以看到那个抒情主人公的鲜明存在。而且他的诗中 存在的大量感叹句、疑问句、反问句，同样有着强烈的抒情 性。 首先，我们来看他初期的浪漫主义作品。在《玫瑰之歌》 中，诗人充满激臂的唱出他的理想：“我已经疲倦了，我要去 寻找异方的梦”，“期待着野性的呼喊”的我有着奔放的激情， 顽强的生命力。所以诗人不愿“在单调疲倦中死去”，而决定 “突进”，“赶到车站搭一九四O年的车开向最炽热的熔炉 里。”因为“我有过多的无法表现的情感，一颗充满着熔岩的 心”。地下的“熔岩”蕴藏着无穷的能量，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地 壳的束缚，恣意的燃烧出自己的美丽。诗人期待爆发与飞扬 的激情，让读者受到强烈的感染。《在旷野上》也是如此：“在 万方数据 文教·历史 旷野上，我是驾着铠车驰骋，／我的金轮在不断的旋风里急 转，“我久已深埋的光热的源泉，／却不断地迸裂，翻转，燃 烧，”同样充满昂扬的激情，无穷的力量。甚至我们都可以感 觉到像郭沫若一样激情的汪洋恣肆了：“我飞奔，／我狂叫，／ 我燃烧。／我如烈火一样地燃烧!／我如大海一样地狂叫l／ 我如电气一样地飞跑!”(《天狗》)在这类诗中，诗人不仅直接 呼喊出自己的激情，而且用了一些充满激情的意象来表现感 情，比如：“最炽热的熔炉”、“熔岩”、“期待新生的冬日的种 子”、“在大地的旧根里熊熊燃烧的新绿”，这些意象都充满着 热烈的情感。穆旦这段时问所写的自然景物诗也是如此。《我 看》中，诗人说，“去吧，去吧，O生命的飞奔，／叫天风挽你坦’ 荡地漫游，／像鸟的歌唱，云的流盼，树的摇曳；”诗中洋溢着 对生命的热爱，对自由的憧憬之情。 在诗人运用现代主义手法创作诗歌之后，相对而言，诗 人的感情没有这么直接与热烈，但有许多诗歌同样具有强烈 的抒情性，关于此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进行分析。 第一，早期浪漫主义作品中的那个抒情主人公依然存 在。梁秉钧先生曾说穆旦诗歌中“自我”已是“不完整，不稳定 的”，[83的确如此，除了那些浪漫主义作品，穆旦诗中的“我” 大多不再是那个完整的，稳固可信的我，比如《防空洞里的抒 情诗》中的“我”已经分裂：“我发现我自己死在那儿”，《五月》 中的“我”则把自己超脱于现实之外。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宣布 穆旦诗中的抒情主体已经死亡。其实，抒情的“我”在他的许 多诗中依然固执的存在，比如《我向自己说》《阻滞的路》《我 要走》等诗歌即是。在‘玫瑰之歌》中，“我”说：“我已经疲倦 了，我要去寻找异方的梦。”《阻滞的路》中的“我”却说：“我要 回去，回到我已失迷的故乡，”虽然。我”抒发的感情发生了变 化，但是“我”依然还是那个真实的抒发“我”的感受的“我”。 只不过以前抒发的主要是热情，儿在这段时间抒发的更多的 是哀情和愁绪。 第二，穆旦的诗中充满大量的表现情感的感叹句、反问 句和天问式的疑问句。它们的存在无疑也使穆旦的诗歌增强 了抒情性。比如在《蛇的诱惑》中，诗人说：。呵，我觉得自己在 两条鞭子的夹击中，／我将承受哪个?阴暗的生的命题⋯⋯” 表达了诗人在物质的舒适与精神的追求之间难以取舍时的 矛盾心理。在《活下去》中，诗人说：“孩子们呀，请看黑夜中的 我们正怎样孕育／难产的圣洁的感情。”表现了作为成年的我 追求理想时的艰难与困惑。诗人也经常以呼喊与问的形式来 表现内心的情感。比如‘神魔之争》中：。你有自由，正义，和一 切／我不能有的／O!我有什么!”表现了“魔”的愤怒与强烈的 反抗之情。“O，天!／不，这样的呼喊有什么用?删魔”想反抗 却无力反抗。神的语言同样充满着情感的冲击力：“我错了 吗?当暴力，混乱，罪恶，／要来充塞时间的河流。”我错了吗? 201 所有的荣誉，／法律，美丽的传统，回答我!”当然，最能体现穆 旦诗歌抒情性的是他诗中天问式的疑问句。穆旦在追求自己 灵魂的归依而又无所归依的时候，诗人经常用这种句子来表 现自己的无奈与绝望：“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控诉》) “为什么一切发光的领我来到绝顶的黑暗，／tt在崩溃的峰顶 让我静静地哭泣。”(《隐现》)“为什么?为什么?然而我们已跳 进这城市的回旋的舞。”(《城市的舞》)诗人问，不是为了问答 案，它们本来就没有答案，而是为了表达自己无法解决的困 惑，排遣自己压抑的痛苦。 甚至那些看起来。很冷”的诗篇，情感仍然充斥其中，只 是相对儿言，这类诗的感情更加内敛而凝重。就如地壳表层 下的熔浆，被包裹在诗歌的哲理中，内里却蕴藏着更加强烈 的情感。比如《诗八首》，《诗八首》无疑是一首哲理诗，但它讲 述的是爱的哲理，诗中流动着诗人炽热的情感，也交织着诗 人被爱折磨的痛苦。诗人的哲理也正是从这些爱的感情经验 中提炼、浓缩而来。情与理并不是相背的，而是互相渗透结 合。 当然，穆旦诗歌艺术上除了以上三个特色，还有其他的 特点，比如戏剧化倾向、平中见奇的笔法、对。时代经验”的追 求等等。但由于篇幅有限，笔者不再面面俱到地一一论述。诗 人曾说“又何必追求那破纸上的永生，／沉默是痛苦最高的见 证。”(《诗》)现在诗人永远的“沉默”了，而他的诗却“永生”于 这个变幻浮华的世界，穆旦的诗歌永远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 的一座丰碑。 参考文献：’ [1]王一川等：(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 海南出版社1994年版，第2页。 [23李怡：《论穆旦与中国新诗的现代特征》，《文学评论》 1997年第5期。 r3]蓝棣之：《论穆旦诗的演变轨迹及其特征》，杜运燮等 编：《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5 页。 [43王-泽龙：《论穆旦的诗》，《湖北民族学院学报》(社会 科学版)，1995年第1期。 [5]王青：《诗人的自觉与独立》，《中国矿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3期。 [6]杜运燮等：《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江苏人民出版社 1987年版，第179页。 r7]宋海婷等：‘略论穆旦诗作中的智性化抒情》，《西安 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1期。 r8]粱秉钧：《穆旦与现代的我》，转引自：王晓明嫡：《二 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第二卷)，东方出版中心1997年版， 第428页。 责任编辑：禹兰 万方数据 穆旦诗歌的艺术特色 作者： 郑艳君 作者单位： 湖南女子学院 湖南长沙,410004 刊名： 湖南社会科学 英文刊名： Social Sciences Hunan 年，卷(期)： 2012(6) 参考文献(8条) 1.王一川 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诗歌卷 1994 2.李怡 论穆旦与中国新诗的现代特征 1997(05) 3.蓝棣之 论穆旦诗的演变轨迹及其特征 1987 4.王泽龙 论穆旦的诗 1995(01) 5.王青 诗人的自觉与独立[期刊论文]-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0(03) 6.杜运燮 一个民族已经起来 1987 7.宋海婷 略论穆旦诗作中的智性化抒情[期刊论文]-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3(01) 8.梁秉钧 穆旦与现代的我 1997 本文链接：http://d.g.wanfangdata.com.cn/Periodical_hunshkx201206054.as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