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与海南

海瑞 作家张承志来海南，发现海瑞是回族人，兴高采 烈，认为只有他们一伙儿才有那种粘稠的血性。这话当 然不无道理，但在我看来，大陆上中原大地人多着呢， 怎么海瑞就出在孤悬海处的海南岛呢？细细想一想，海 瑞还真的要出在海南的。 海南地处蛮荒，青天白日，海风椰韵，人们负锄而 作，下海捕捞，础润将雨，日晕知风，日出而作，日入 而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过的是最简单纯粹的日子。 海南的读人怎样理解中原文化？大概与内地学子有 别。都说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到后来已经熟透，人们能 从辉煌中看出诡诈，能从伟岸后发现阴影；或者相反， 能把诡诈变作辉煌，能把阴影说成伟岸。对于这种行 为，更明了的说法是见人说话见鬼打卦。他们的作为像 南国久放的芭蕉，斑斑黑点散发着腐败的香味。海南的 读书人对于四书五经，可能全凭着农夫最直接的理解， 字字玑珠，如啜甘泉，真真是一句顶一万句，那种信念 终生不渝、打死不敢有折扣。他们不会看风使舵，见人 说人话，见鬼说的还是人话，嘴头说的是心想的，心想 的是要躬行的。海南人说话粗，形容这种人就说白直， 伊这么人白直一支肠从喉咙通到屁股！ 前些时候有一位大人物到河南考察一遭，回来感慨 万千，说人家的萝卜干能做成九十多种品种，我们海南 的四大名菜全是清水白煮！他说对了，海南人的饮食主 流是清水白煮。这是海南人应对炎热天气形成的习惯。 海瑞与海南 ■崽 崽 45 天气炎热食品容易腐败，人们为了安全拒绝 掺杂、装饰与花里胡哨，他们喜欢食品本真 的味道，套用现在时髦话叫原汁原味。海南 人吃的白斩鸡，切开了骨里带血，一盘鸡肉 白里带红才是上品，又嫩又滑又香又鲜。清 水煮鸡的手艺不是人人能操作的，得高手。 现在餐馆里出售的白斩鸡是顺应时下复杂的 卫生名堂了，一点没了海南乡土白斩鸡纯粹 的鲜美滋味，更没有了民间厨师的那种直接 的对时间与火候的把握。海南要的是一目了 然，明明白白，一种坦坦荡荡的自然。虾是 白灼，蟹是清蒸，东山羊肉切成块卤一卤放 在水里涮一涮就大快朵颐。白直的性格要求 简单的食品，简单的要求加强了人的白直脾 气，这也是天时地利。 像海瑞这样的官，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 未免过誉，他的过人之处是他一丝不苟看圣 人书，想圣人言，行圣人事，他是以最高的 心灵纲领治民理国的，说白了他要的是道 德。他的道德从何而来？从生他长他的大地 来、从他的秉性来、从他的读书来。这大概 是不用怀疑的。那些同僚看他不惯，不喜欢 他，嫌他碍事，情有可谅，因为他食古不 化、不合时宜，不懂得恰当时候说恰当话的 亘古真理，在家准备好棺材再到朝里骂皇 上。这也和海南的地气有关，有点台风的脾 气。谁也没见过台风长成什么样子，在海南 它年年如期而至，大发雷霆，拨树倒屋。海 南人见怪不怪，海瑞在金銮殿以飚再自然不 过。总之，这种事只有坐木船颠颠簸簸过琼 州海峡的人才能做得到，蛮子们半生不熟、 夹生饭，一根筋、认死理、不要命！真命天 子气得打桌子摔凳，却不敢杀了他。嘉靖皇 帝怎么敢杀他！灭这个满嘴海南国话的海瑞 毁掉的恰恰是正版的四书五经！自己的皇帝 不用做了？！子孙万代的皇祚不要绵延了？！ 世上的事总是千奇百怪，出人意料。细细一 想也不怪的，古人说，礼失寻诸野，野在哪 里？野在海南岛！海南出去的官员如邢宥、 邱浚、张岳崧、王弘诲等等，他们对当朝的 政治、经济、文化建设多有建树而不见恶声 就是说明；那个道教老祖白玉蟾也是说明。 要继续说明，近代当代够多的，如雷贯耳的 名字轰隆隆可以点出一大串来，就不点了， 爱点的自己去点。 脂粉繁华之处当然是地杰人灵。孤鸿一 鸣，回首苍茫大地，水天浩淼里的寂寞海南 是藏龙卧虎之地，这里是海瑞精神的母亲。 在新词叠出花里胡哨的今天，认识到海南的 这些，是有一些意思的。 作者简介：崽崽，男，汉族，籍贯海南。原 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 要从事小说、散文创作。曾出版小说集《海口女 人》、《谷街后》、散文集《福地》等。作品曾获 海南省优秀精神产品奖等。 散文 SAN WEN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