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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溅龙船节_聂鑫森

2014-04-06 20页 pdf 1MB 2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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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溅龙船节_聂鑫森 层昙互王 天休无止的岁月 , 流水 般淌到了光绪末年 。 那 时候 的古城 湘 潭 显 出畸形的繁华 , 既有灯红酒 绿 、 店铺如林的街市 , 也有 如港 汉一般纵横交织 的幽 静小 巷 。 因有一条 湘江呈 “之 ” 字傍城而过 , 交通便 利 , 各地的商贾 、 水手 、 艺 匠 、 江湖术士等纷至沓来 , 促成 了一 个百业俱兴 的 景 状 。 若是想 寻花问柳 , 便有 杨家园那一片秦楼楚馆 , 足 以使你消魂 ; 若是想乘兴 觅 得一段佳词丽句 , 便可去雨 湖一走 , 烟柳笼长堤 , 画舫 听雨眠 , 小桥...
血溅龙船节_聂鑫森
层昙互王 天休无止的岁月 , 流水 般淌到了光绪末年 。 那 时候 的古城 湘 潭 显 出畸形的繁华 , 既有灯红酒 绿 、 店铺如林的街市 , 也有 如港 汉一般纵横交织 的幽 静小 巷 。 因有一条 湘江呈 “之 ” 字傍城而过 , 交通便 利 , 各地的商贾 、 水手 、 艺 匠 、 江湖术士等纷至沓来 , 促成 了一 个百业俱兴 的 景 状 。 若是想 寻花问柳 , 便有 杨家园那一片秦楼楚馆 , 足 以使你消魂 ; 若是想乘兴 觅 得一段佳词丽句 , 便可去雨 湖一走 , 烟柳笼长堤 , 画舫 听雨眠 , 小桥 、 红亭 、 荷塘 , 都可采撷成章 ; 若是想参禅 悟道 , 则城里城外古刹大寺 比比皆是 , 梵音飘袅 , 香烛 荧荧 , 俨然作世外之游 古城在区域划分 匕 又 与别处不同 。 整个城区称为 “总区 ” , 从东到西有一条贯 穿全城的大街 , 大街被切割 成许多区段 , 一个 区段谓之 一 “ 总 ” 飞 从东向西 , 依次排 列 , 一直到西端的窑湾 。 窑 湾为十八总 每一 “总 ” 皆有一个临 江的码头 , 码头一律是长条 麻石砌成 , 沿坡而 _ L , 极为 壮观 码头隶属于 “总 ” , 各 “总 ” 的商铺店号赖其进货 出货 , 下力的人 (隶属于 “箩 行 ” ) 则终年取一点力资过 活 。厂 各码头因一些经济利益 的冲突 , 互不相睦 , 无论豪 富与贫穷 , 都极维护本 “总 ” 的声誉 , 即至刀枪相见亦不 愧疚 。 各“总 ”皆由民众推选 一位有权有势的人为头 , 称 之为 “首 司 ” , 一般人则顺 口 喊做 “老总”或 “总爷” 。 总爷 大概相 当于现在的居 委会 主任 , 管理的 范围也差不 多 , 不同的是并无官阶和专 门的傣禄 。 古 城一 年 之 中最 为隆 重 与 辉煌 的 节 日是 端 午 节 。 这里 的人称之为龙 船 卫 。 端午节在古城 , 似已失 去原本的意义 。 屈原为何等 人 , 一般的子 民不甚 了了 , 最 关 心 的 是 赛龙 船 的 输 赢 。 赢的码头 , 便获得许多 精神上的欣慰 , 外地的商贾 亦愿和这码头亲近 , 讨一个 吉利的 “兆头 ” : 而本码头的 各项营 生 , 因赢 了船 而发 利 城 中只要提及这码头 , 即便打一把菜 刀 、 做一个木 桶 、 吃一顿酒饭 , 都要迎着 “赢 ” 风而来 , 于是这一年码 头 四 周 的各色人等 皆有 所 收益 。 一 “总 ” 有一个码头 , 一 个码头必有一条龙船 。 龙船 的大体相同 , 全船共有 十六个舱位 , 两排分坐 , 计 有三 十二名挠手 ; 头舱谓之 “鹅锋 ” , 桨页阔而长 , 做分 水开路之用 ; 第二舱 称做 “ 带挠 ” , 领 导各舱 下挠起 挠 龙船中部为 “鼓舱 ” , 为 司鼓鸣锣及挥旗指挥之处 , 并备有一两 个汉子 , 做急时 之需 。 船后高翘处的尾梢 , 分设两支二丈来长的大桨 , 俗称 “ 导桨” , 每桨二三人 , 起掌舵 、 催船的功效 。 船头 一般装有木雕的龙头 , 或朱 或黄 , 栩栩如生 。 船上人皆 着 同一样服饰 , 远远望去 , 便知那是哪个码头的船 。 五 月初 一是 各码头 龙船下 水 .耳双鑫森 红.卜-恤 月五淋备碑下 和选拔挠手的 日子 , 彩旗迎 风招展 , 锣鼓动地 , 铣炮连 天 , 观者如堵 , 好 一番热 闹 。 挠手的挑选 ,要求甚严 , 最为要紧的则是 “ 鹅锋 ” 、 “鼓舱 ”与“导桨” 的人选 。 选 拔 的方式是让挠手们持船 在江面兜三个圈子 , 由观看 的人评议 , 把 弱手撤换下 来 。 选定好后 , 再开始各项 的 日子 。 十八总的人好威武 ! 十一总的人好晦气 ! 贰 祭祀仪典 , 宰鸭 、 冲浪 、 演习 , 初五下午即是正式 比 赛了 。 年年赛船 , 输赢难以定 论 。 但十八总窑湾的龙船却 一连气地赢了许多年 , 是地 道的 “常胜将军 ” , 而十一总 关圣殿 的龙船却 一 连气地 十 八 总的 人 以经 营烧 初三 初四 , 三 输了许多年 好像永无翻身 窑业与木材业为主 这些年 赞日 ‘‘‘- - ‘‘亩口 燃,扮燕 生意越做越大 , 连出口气都 比别码头的人粗壮 。 而十一 总码头 , 尽管走上坡岸 , 穿 过河街 、 正街 , 便是一座高 大恢宏的关圣殿 , 但那位千 秋仁义的关云长 , 似乎一点 也不庇佑他们 , 一味地红着 脸接受供奉 , 怡然 自得地度 日。 两个码头年年 “绞”着赛 龙船 ,视若仇敌 , 各不相让 。 这仇 , 一 结就 是 十多 年 。 十多年前 , 两个码头无 论财力人力 , 都是旗鼓相当 的 。 十一总码头有药行 、 药 铺 、药号十几家 , 可称豪富 , 其余的如铁店 、 铜店 、 木器 坊 、酒菜馆 、古玩店 , 列成一 大片 , 显出极兴旺的景象。 龙船上的挠手 , 大多出自码 头上的挑箩苦力 , 一个个腰 圆膀乍 , 如铁打金刚一般 。 赛船的起点 , 是城西顶 头江中央的杨梅洲 , 终止是 城东外的文昌阁 , 顺水十多 里地 。 那一 日 , 两个码头的 船锣鼓催挠 , 一直平排 而 行 , 不分先后 。 十一总的龙 船到达关圣殿码头时 , 满码 头发 出一片助威喝彩声 , 船 便加了把劲 , 猛往前蹿 , 把 窑湾的船丢下两丈水 。 正划 着 , 关圣殿龙船左侧划 “鹅 锋 ” 的石猛子 , 后脑勺被对 手船上的人放飞弹击中 , 血 涌如 注 , 身子一歪倒 人江 中 , 舟合上一时慌乱 , 不知是 救人好 , 还是划船好 , 霎时 间的犹豫 , 窑湾的船便呐喊 着冲了过去 。 关圣殿的船输了 。 那个 才十八岁 、 壮如牛枯的石猛 子 因昏迷中落水 , 呛死了 , 尸首一直漂到小东门 , 才被 捞着 。 当晚 , 整个码头肃敛冷 清 , 笼在一片悲 伤的气氛 里 。 被拖上岸的龙船 , 斜倚 在坡岸上 , 如一头被击伤的 巨兽 。 夜色中 , 一个四十多岁 的汉子走过来 , 用额头叩着 船舷 , 惨惨地嚎哭着 : “天 啊 , 你太不公 , 他娘死得早 , 我一手把他拉扯大 , 不容易 啊 ! 怎么一时间就走了 , 留 下我一个人⋯⋯ ” 这汉子就 是石猛子他爹石子山 。 那额 头叩出了殷殷的血 , 血一滴 滴溅在龙船上 。 第二天石子山走了 , 一 走就走了十多年 , 连音讯也 没有一个 。 石子山走了后 , 那船底 忽然断了 “龙筋 ” 。 于是重做 了一条船 , 但从此年年败 北 ,一跃不振 。 关圣殿码头 , 这十几年 的光景好难熬 , 生意萧条 , 店铺冷落 , 连来停靠的商船 也少了许多 , 谁愿意沾上这 永无希望的晦气呢 ? 城中便 有童谣唱传 : “有女莫嫁关 圣殿 , 做衣难找一缕线 。 买 卖莫到关圣殿 , 破街烂屋无 银锢 。 ” 越是穷 , 就越是心灰意 懒 。 越是心灰意懒 , 也就越 穷 。 离端午节还 有一 个 月 的光景 。 古城各处码头 已氰氯 着一种节 日气氛 。 大街小巷 的人碰在一起 , 互相传递着 消息 , 重复的话题重复着经 久不衰的兴奋 。 说的人与听 的人分享得许多快意 , 散开 后 , 又汇人另一个团伙 , 再 依据自己的想像 , 使这样的 话题更多姿多彩 。 “ 金凤船 开始打 桐油 了 , 我的天 , 用了好几担桐 油 ! ” “这算什 么 , 七星船早 已打过桐油 , , 眼下每天用整 块的板猪油在船底揉擦 , 将 来一下水 , 准会贴着水皮子 飞 ! ” “文昌船的龙头 , 早两 天嘴里流出了龙涎 , 你说灵 不灵 ?今年怕是又要夺标 。 ” “太平船去年输了 , 今 年下了狠心 , 要赚回来 , 几 家大店号捐了许多银钱 , 旗 号 、 衣服 、 锣 ·鼓置得一色 新 。 ” 话题不管多宽多远 , 最 终必定要落到窑湾和关圣 殿的船上 , 于是乎对一方的 赞美与对另一方的贬责 , 竟 是惊人的相似。 “赢的还要赢下去 , 输 的仍然输下去 , 没得话讲 的 。 ” “可不是 , 及至眼下 , 关 圣殿还是一片死寂 ! ” 雄玄戒奋 叁 关圣殿码头 比平 日更 见出冷清与凄惶 , 仿佛这节 日并不属于他们 , 十几年来 竟没有赢过一次船 , 这不是 命是什么 ? 许多 的热血衷 肠 , 许多的希冀与憧憬 , 在 一次次的 “输 ” 中 , 业已冷却 与淡漠 , 因此猛一听端午节 即临 , 反而 生 出无尽 的恐 惧 。 码 头 上那一排系船 的 石桩兀立着 , 水面上空空荡 荡的 , 竟没有一只肯停泊的 船 。 长石阶上零零散散坐着 一群衣衫破烂的人 , 一副副 箩索 、 扁担胡乱丢在一边 。 所 有 的眼睛都痴 痴地望 着 江水 , 仿佛是在望一个奇迹 的出现 。 江水无所谓欢乐与 惆怅 , 径直义无反顾地淌 , 一抹夕阳嫣红如血 , 飘袅在 波浪间 。 “金爆花 , 你是码头上 ‘箩房 ’ 的头领 , 弟兄们窘到 这步田地 , 你要拿个主意 。 ” 夕光中有人说话 , 是一 个壮实的青皮后生 , 手膀上 满是铁疙瘩肉。 “我有个鸟 ! ” 人群 里 “弹” 起一个瘦高个子的 中年人 , 喉咙响得像面锣 , 一开口 , 脖子上的青筋便鼓 暴出来 。 他朝四面看 了看 , 又 是 埋 怨 又 是气愤 地说 : “我金爆花跟你们一样 , 穷 得丁当响 , 商船不靠岸 , 我 用手去拖 ? 这些狗杂种 , 趋 炎附势 , 活活把人气死 ! ” “怪只怪这码头年年输 船 ! ”有人叹了口长气 。 金爆花扫了那人一眼 , 说 : “一点不错 ! 年年输 , 把 人都输怕了 ! 船不错 , ‘鹅 锋 ’ 不错 , 鼓舱有我掌本 , 不 是吹牛 , 也不错 ! 挠手是箩 房的弟兄 , 个个舍得出力 气 , 其实就是 ‘导桨 ’ 逊点 色 。 可是年年输 , 你有哪样 办法 ? ! ” “不晓得去找一个? ” “哪个鬼肯来 ! 听傅总 爷的口气 , 今年连船都不想 下水了 ! ” “那大家只有穷死 、 饿 死了 ! 金爆花 , 你是场面上 的人 , 不能见死不救 。 ” “金爆花 , 你讲句话还 有个回音 , 一码头的人都看 着你了 。 你这个打鼓佬 , 要 把这面鼓抬起来打 , 穷死不 如拼死 , 躺着死不如 站起 死 , 你发个令 , 我们全体上 , 一点不含糊 ! ” 金爆花猛一拍胸脯 , 嗓 子里像炸了个雷 , 眼中竟盈 满 了泪水 : “好 , 穷死不如拼 死 , 跟着我金爆花 , 总会有 一条活路 ! 今晚我就去找傅 总爷 。 ” 说毕 , 一甩手走 了 。 肆 少声赓节一拳节金爆花 的 家住 在河 街上 的那一 片低矮 的茅屋丛中 , 两间屋东倒西歪 , 一刮 风下雨 , 就到处吱吱呀呀地 响 , 好像闹鬼 。 邻近左右全 住 的是 一 些 “苦 流码 子 ” —下力的 、 拾破烂的 、 扎鸡毛帚子的 、 唱夜歌子 的 、 抬灵枢 办丧事的⋯⋯ 不 是 过 日子 , 是 日子打发着 他 们 。 金爆花生在这里 , 长在 这里 , 尔后又成家立业在这 里 。 父母已经亡故 , 一个老 婆 , 一个待嫁的女儿 , 连他 一起三 口人 。 金爆花这名字 既是绰号 , 又是正名 。 他生 下来的时候 , 连喊带叫地闹 了三天 , 声音如打爆米花一 般焦脆 , 他爹骂了一句 : “这 爆花息 , 将来不是个安分的 东西 ! ” 以后 , 他就一直承继 着了这样一个名号 。 不知是 这名号造就了他的性格 , 还 是他的性格造就 了这名号 , 金爆花从小就 是一个顽 劣 的孽种 , 敢拼敢打 , 天大的 祸事也不怕 , 一副嗓门吮吮 响 , 走到哪响到哪 , 大话不 怕把人吓死 。 他仗义 , 可惜 无财可疏 , 但力气是舍得 的 。 人倒是极灵敏 , 从小就 爱玩一些锣鼓之类的乐器 , 悟性 、 手性都有 , 特别是打 鼓这活计 , 练得鼓锤像粘在 手上 , 只看见 红缨子 上下 飞 , 只听见鼓声如骤雨 , 却 看不清楚那双手 。 关圣殿龙 船的打鼓佬年年由他做 , 一 做就做了好多年 。 鼓声中 , 他娶了一个痴呆愚蠢 、 只知 道在 垃圾堆里 翻寻烂 布筋 的老婆。 然后又生下 、 养大 一个 极 叫 人 注 目的 女 儿 —可惜 , 他当舱打鼓 , 龙船竟没有夺过一回标 。 每每 想起 , 心如刀绞 。 大概是太 穷了的缘故 , 暗地里他常自 感卑微 , 也常对这码头生出 一些莫名的怨艾 。 女儿金兰 长到十八岁 , 如花似朵的 。 本码头来说亲的有多少 , 他 脑壳摇得像个拨浪鼓 , 使不 得 ! 自己晦气 , 还让个女儿 贴上 ,不值 。 因此 ,七弯八拐 找人说合 , 让女儿和窑湾的 一个烧窑人订了亲 , 年纪三 十几 岁 , 相貌极 丑 , 且 又 穷 。 他金爆花却认了 , 图的 是那个码头的发达 , 女儿又 哭又闹 , 他一概不理 。 他说 : 这是命 。 他虽嘴上硬 , 心头 却很伤感 , 觉得 对不起女 儿 。 而那窑湾的小畜生仗着 码头 的声威 , 对他据傲无 理 , 三时三节从不送礼到岳 家 , 反倒要他时常去看望 , 去了 , 还要理不理的 。 他心 里一边骂 , 脸上还要装出笑 来 , 想到女儿将来的幸福 , 这受辱的滋味便渐淡去 。 金爆花勾着腰走进茅 屋 , 老婆在昏黄的灯光下 , 清点所搭晾的破布烂筋 , 腥 臭难闻。 女儿呆呆地坐在床 沿 , 眼泪汪汪的 。 “还不吃饭 ? ” 那女人仰起 一 张污秽 犷冰渺骂 的脸 , 一双眼睛睁大 , 喃喃 地说 : “吃饭? 拿工钱来 , 米 缸空了 , 煮什么 ? ” 金爆花这才想起今天 并没卸货装货 , 钱是一个也 没有 ,不禁蒙了 。 “这关圣殿再不 赢船 , 人都会被逼死 ! ” 金爆花忽 地咒骂 了一句 , “我找傅总 爷去 ,他不能不管 。 ” 随即出了门 , 走了一截 路 , 又犹豫了 , 他是什么人 ? 傅总爷又是什么人 ? 人家开 大药材行 , 财大气粗 , 会理 睬他一个下力的汉子 ! 他懒懒地朝河边走去 , 他想去 看一看那条用蔑席 子盖着的龙船 。 在 河岸 上 的几棵大柳 树下 , 翻过来的龙船葡 甸 着 , 上 面用蔑席子盖得 严 实 , 太阳与风雨都不能与它 照面 。 金爆花来到龙船边 , 到 处是厚重的昏黑 , 天上只有 几粒淡微的星子 , 江上倒有 几点灯火在摇曳 , 隐约中还 闻得有笙 、 笛之声 , 那是花 灯船在 漆黑 的夜 晚载着 押 客在游玩 , 这千古的营生竟 从没有个消停的时刻。 金 爆花脸 上 的肌 肉抽 搐着 , 他恨一切有钱的人 , 吃香喝辣 , 威武极 了 。 他希 望有朝一 日 , 也当个有权势 的人 , 先把有钱人的钱弄过 来 , 自己也享用享用 ! 他缓 缓地绕着龙船转起圈来 , 对 这条船他是太熟悉了 , 几多 长 , 几多宽 , 几多舱位 , 心中 似有一本图册 。 他想哭 , 又 想笑 , 更想指天跺地骂个痛 快 , 他金爆花好没出息 ! 忽然那船底 下惠惠率 萃一阵响 , 随即便有低哑的 声音传出 : “站在外面的是 不是金爆花 ? ” 金爆花一惊 , 闻声便知 那是谁 。 “金爆花 , 今年你好 自 为之 , 关圣殿码头要出人物 了 , 千万莫错过机会 。 有用 得着我的地方 , 尽管吩咐。 ” 他正想问个明白 , 那船 底一切复归平静 , 什么声音 也没有了 。 他愣了半天 , 觉得有两 道 目光穿透蔑席 , 凶狠地盯 着他 , 那热力直达 他的 心 底 , 如利刃般把许多难解的 结沱划破 。 他忽然明白了许 多事理 , 也有了一个大胆的 想法 。 皇帝轮流做 , 今年该 他金爆花出人头地 了 ! 他决定去找傅总爷 。 无钱的人住河街 , 有钱 的人家或者不 愁柴 米的人 家 , 大多住在正街上 。 同是 一个码头的人不论穷富 , 理 应尽一份责任 , 哪个也不可 推卸 。 金爆花有了一个名正 言顺的理由 。 “ 锵— 咚 ! 锵—咚 ! ” 金爆花忽地亢奋 , 口念 催挠锣鼓点 , 双手做着动 作 , 急匆匆去找傅总爷 。 傅德华傅总爷 五十 多 岁 , 矮矮胖胖 , 面 白无须 , 他 的老家是江西 , 到古城来已 有四十年 , 从学徒一直熬到 药材行的老板 , 在这块土地 上站住脚 , 也算不易。 他妻 室仍然置放在老家 , 不曾带 出来 , 只每年春节 回去一 趟 , 得一点天伦之乐 。 大儿 子 已经成年 , 按祖训 , 为使 其成才 , 如常人般到外地的 药材行做一名学徒 , 吃一些 苦楚 , 便懂得为人处世的道 理 , 日后 不至 于将家产败 落 。 当然傅总爷并不独身自 好 , 烦闷了 , 揣上些钱 , 到杨 家园的妓馆 , 去买一些青春 与快乐—这样的日子 , 对于他并不很多 。 他懂得生意 的奥秘 , 也懂得做人的奥 秘 , 终日是笑脸待人 , 一副 仁善的模样 。 尽管这些年码 头连连输船 , 同行中的店铺 关闭了好几家 , 而他的 “同 济药材 行 ” 依 旧能 支撑下 来 , 伙计们极尽心尽力 , 死 心塌地与他 “同济 ” , 渡过一 个一个的难关 。 这夜 , 他正坐在厅堂的 八仙桌边 , 一边品酒 , 一边 吸水烟 , 悠闲至极 。 金 爆 花 忽 然 闯 了 进 来 。 他忙站起来 , 说 : “爆 花 , 快坐 , 是不是河下来了 药船 ,这么晚还来找我 。 ” 金爆花兀 自站立 , 怪笑 了一下 : “总爷 , 今年的船还 赛不赛 ? ” 傅总爷坐下来 , 慢条斯 理地说 : “赛也是输 , 不如不 赛 , 还不至于受许多鸟气 ! ” “若不赛船 , 一码头 的 人有什么活路 ? 民心动乱 , 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的 ! ” 傅总爷一嚓 , 这金爆花 的话甚有嚼头 , 不可小视 , 便问 : “这话怎讲? ” “总不能让有些人吃鱼 吃 肉 , 而有些 人拿锅作磐 打 , 穷到极处 , 便会生出许 多邪想 。 你心里该明白 。 ” 端起的杯子放下 了 , 铜 水烟筒也推放在一边 , 傅总 爷平素胆子小 , 听了这几句 话 ,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 姆五减奋幸下 伍 少五脚备声下 “总爷 , 你是一总之长 , 岂能袖手旁观? ” “我是怕输 , 而且手头 也不活 。 ” 金爆花 “酶酶 ” 几声冷 笑 : “你怎么知道今年会输 ! 你老 人家的底 , 又谁个不 知 ! ” 说毕 , 猛地跪下 , 着实 地磕起头来 , 磕得地皮咚咚 地响 , “你总爷不明明 白白 地答一句腔 , 我就磕死在你 的店子里 , 让你晦气 , 让你 倒嵋 。 反正是一死 , 死对于 我们算得了什么 ! ” 店子里的伙计见状 , 皆 生怜悯 , 一齐望着傅总爷 , 望得傅总爷手足无措 。 “唉 , 金爆花 , 你起来 , 你们要赛就赛 。 只是我年老 体倦 , 这龙船会的会首我是 当不得了 ! ” 金爆花蓦地站起 , 说 : “会首由我来当 , 你老人家 消闲消闲 。 只是这捐款 , 需 得你领个头 , 做个榜样 。 ” 说毕 , 从怀 中抠出一本 红封皮的 “礼簿 ” , 递到傅总 爷的眼皮下 : “请写个数 ! ” 傅总 爷命人送过 笔砚 来 , 沙沙几笔 , 先写名字 , 再 写捐百两白银 。 那手微微地 抖颤 , 平素一笔 中看的柳 体 , 歪歪斜斜 , 不成个规 范 。 金爆花 又立 逼 着取了 银钱 , 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 随即又到 河街 的各箩 房兄弟家游说了一阵 , 将银 钱分发了一些 , 才乐颠颠回 家去了 。 第二天 , 满码头传出消 息 , 说是傅老总委派金爆花 任龙船会会首 , 并捐了一大 笔钱 , 殷望各家各户鼎力相 助 , 发誓要赢船夺标 。 又说 , 金爆花夜里去看龙船 , 龙船 居然开 口讲话 , 这不是一个 吉兆么 ? 一 向冷冷清清的十一 总 , 忽地有了活力 , 人心深 处 翻搅起久 远的热情与信 念 , 而且渐次强烈 , 对金爆 花一齐另眼相看 , 仿佛一码 头的荣辱皆系于他一身。 更奇怪的是关圣殿庙 门外的大石狮边 , 来了一个 推算八卦的老者 , 须发皆 白 , 骨骼清奇 。 他径 自打一 个 座 , 微 闭双 目 , 静若参 禅 。 围看的人渐多 , 有人要 问卦 , 竟兀自不予理会 。 摆 卦为了赚钱 , 有钱不赚又摆 什么卦? 愈是如此 , 便愈让 人好奇 , 因而观者更众 。 金爆花正好经过这里 , 闻说了 , 把人扒开 , 走上前 去 , 极虔诚地蹲到卦摊前 。 正欲开 口 , 那老者猛地睁开 眼 , 微微一笑 : “先生可是要 排卦? ” “嗯 。 ” 众人一阵喧嚷 , 怎么他 一见金爆花就开了金 口 , 可 见金爆花非同常人 。 老 者把 画有八卦图像 的轮盘伸过来 , 用手握着下 面的一根木轴 , 叫金爆花先 后旋了两次 。 第一次停在金 爆 花 的 那 一 方 的 是 一 个 “乾” 字 , 第二次是一个 “坎 ” 字 。 老者略一沉思 , 便说 : “下乾上坎 , 乃为 ‘需 ’ 卦 , ‘需 ’者 :有孚 、光 、享 。 贞吉 , 利涉大川 。 好卦 , 好卦 。 遇此 卦 , 如打仗 , 必有所俘虏 , 光 哉荣也 。 如祭祀 , 吉也 。 又利 于涉水行船 , 端午即临 , 贵 码 头要赢船夺标是必定无 疑 了 。 ” 所有的人欢呼起来 。 金爆花正欲掏钱 , 那老 者一摆手 , 说 : “非为取财 , 只为释义 。 ” 说毕 , 收起卦 摊 , 飘然而去 。 金爆花 几乎落下泪来 , 硬咽着说 : “关圣殿码头必 得发达 ! 天助 , 神助 , 还需人 助 , 眼下就是缺钱 , 诸位要 扶我一把 , 生死存亡全看这 个端午节了 。 我准备到城隆 庙去悬黄榜 , 请 ‘导桨 ’ 高手 来助力 。 ” 众人一时激动 , 纷纷解 囊取钱 。 金爆花竟当街跪下 三叩首 , 表示谢意 。 陆 金爆 花果 真请一个识 文断字的人写了一张黄榜 , 榜文云 : “关圣殿内 , 有云长 神灵高踞 , 仁义荫庇吾方 ; 十一 总上 , 见商铺店号林 立 , 财源达畅海 内。 今端午 节将至 , ‘鹅锋 ’ 、 ‘鼓舱 ’ 妙 备 , 且有挠手力赛金刚 , 为 一举夺标 , 欲聘 ‘导桨 ’ 高手 佑助 , 若船胜 , 则可到总爷 名下领取赏银若干 , 黄榜高 张 , 求贤若渴 。 ”他便亲 自持 榜 , 到城东观湘门的城隆庙 外悬挂 。 城 隆庙是古城一 个热 闹处所 , 庙宇巍巍 , 红墙金 瓦 , 极为壮美 。 庙门两边各 踞一只石狮 , 张 口朝天 , 显 出一种憨态 。 因地处幽静 , 风景极佳 , 每 日里来游玩的 人甚多。 芸芸众生中 , 谁敢 说没有高手潜藏? 金爆花 将榜贴在庙门 边的墙上 , 搬过一块小麻石 作凳 , 枯坐 , 等待那揭榜的 人 。 J涵奢 凉礁浦熊嫌 渐渐地有人踱 了过来 , 念那榜上的文字 。 看看榜 , 又看看坐在旁边的金爆花 , 眼中便显出不屑 。 金爆花确 实不像个人物 , 头发蓬乱 , 满身污脏 , 衣服且又破烂 ; 眉不清 , 目不秀 , 瘦长的脸 不见半点灵气 。 有认得金爆花的人 , 存 心要椰榆他 , 恶意地说 : “关 圣殿码头年年输船 , 今年想 赢么 ? ” “正是 。 ” “呸 。 有好 ‘导桨 ’手 ,人 家早请去 了 , 还轮得到你们 么 ? ” 于是 , 一口 唾沫吐到金 爆花的脸上 , 笑着走了 。 待那人走远 , 他才用手 背揩去脸上的脏物 , 冷冷地 微闭双 目 。 为了一个码头 , 他忍了这 口气 , 将来有个发 达 , 再看他的手段 。 榜始终无人揭 , 看的人 虽说不少 , 但一见 “关圣殿 ” 三个字 , 如避瘟疫 , 慌慌地 逃开 。 金爆花好失望 。 到 了黄昏时分 , 夕阳把 一束残光投在红墙上 , 人渐 稀少 。 金爆花犹 自不肯走 , 整个身子似与垫坐 的石头 凝 为一体 。 他感到饥饿难 忍 , 肠子绞着痛 。 口袋里不 是无钱 , 但他不肯用 , 从午 前一直熬到现在 。 各家各户 凑的钱并不属于他一人 。 头 晕晕的 , 眼前便出现许多幻 象 : “帅”字旗 , “关 ”字旗 , 在 半空里飘拂 , 锣声 、鼓声 , 响 得好生急促 , 包子 、粽子 、雄 黄酒 , 摆满了桌子 , 有人恭 称他 “金总爷 ” , 老婆年轻得 如同十八岁的女子 , 脸 白唇 红 , 一 口一个 “老爷 ” 地喊 , 喊得他的心酥酥的⋯ ⋯ 蒙胧中 , 听得 “哗啦 ”一 声脆响 , 金爆花喜得一醒 : 有人揭榜 ! 待仔细看时 , 背 对他的是一个半老的汉子 ! 那汉子揭下榜 , 放在手里看 了看 ,便几下撕了个粉碎 。 一天的冷落 , 一天的受 辱 , 化作一把火在金爆花心 头烈烈地烧起 , 他眼里射出 凶光 , 跳起来 , 冲过去 , 对着 那脊背就是一拳 。 他自小也 练过几路 “麒麟六肘 ” 拳法 , 这一拳击出 , 风声飒飒 , 简 直可以穿墙裂壁 。 那汉子竟 呆立着不动 ,静穆如禅 。 “咚 ” 地一响 , 金爆花连 连往后退 , 拳头似击在铁壁 上 ,痛得全身一阵痉挛 。 那汉子回转身子 , 金爆 花这才见他生得浓眉大眼 , 浑身透出一种威力 。 那人嗬 嗬一笑 : “真正是丢关圣殿 码头的丑 , 一码头的人 , 居 然要到外面请什么 ‘导桨 ’ 手! ” 金爆 花忽 然呜呜大哭 起来 。 “金爆花 , 我专为关圣 殿而来 , ‘导桨 ’手便是我 ! ” “你 ⋯ ⋯ 请 问 尊姓 大 名 ? ” “石—子—山 ! ”金爆花又愣住了 , 翻了 几下眼皮 , 从记忆里拾回一 点什么 , 不禁喊了一声 : “您 就是石猛子的爹 ? 您老一走 十多年 , 回来了 ? 可是 · , · ⋯ ‘导桨 ’ 手总得四个人 , 您一 个人怎么行 ? ” “有我一个 , 足够了 ! 人 多了 , 碍事 ! ” 说毕 , 走 到石 狮 子跟 前 , 站好桩势 , 抱住狮子的 腰 , 运了一 口气 , 轻飘飘把 那五 六百 斤的东西抱了起 来 。 一起一放 , 连续了好几 次 , 脸不泛红额不现汗 , 果 然是神力 ! 金爆花看得呆了 , 喝起 彩来 , 走上前 , 双膝一跪 , 连 磕了好几个头 。 “石师傅 , 您真是活神 仙 , 来得正是时候 。 从您走 那年起 , 关圣殿年年输船 , 您老要帮扶一把 。 ” 石子山将金爆花扶起 , 笑吟吟的 。 “这些年 , 您老在哪里 发达 ? ” 石子山笑而不语 。 暮色如帘 , 从天上飘落 下来 , 四处沉寂 。 金爆花拉着石子山 , 到 附近找了家酒店 , 点了几盘 菜 , 要 了瓶本地 出产的烈 酒 , 快快活活地吃起来 。 他把钱往桌上一放 , 多 了的还不要堂馆找回 , 俨然 是阔人气派 。 礴再裔令命下 柒 出走 了十多年的石子 山 , 忽然 回到关圣殿码头 , 且又练得一身神功 , 满码头 蓦地振奋不 已 。 金爆花海天 海地加以胡吹瞎嚷 , 使得他 们两 人都 罩 上 炫 目 的 光 环 。 这可了不得 !薄暮时分 , 四面静寂 , 两人在城煌庙外 斗了几十个回合 , 他金爆花 也算是个硬角 , 但毕竟败 了 !败得惬意 , 败得甘心 。 听 的人顿生遗憾 , 若能亲睹这 场面 ,幸莫大焉 。 石子山成 了贵人 ! 双巷 子尾梢的那间石屋 , 是他当 石匠的爷爷自己砌的 , 仿佛 产月簇鄂 少五淞备雄下 是个古堡 , 虽说多年没住 人 , 竟完好如初 。 金爆花亲 自领人来里外打扫干净 , 又 到各家小店号 , 要了些锅 、 盆 、碗 、盏 、 衣物 、 被褥之类 东西送来 。 他如今无论讲什 么话 , 人家都信服 , 规规矩 矩如听到了圣旨。 待夜色深重 , 来看望的 人陆续走后 , 石子 山关上石 屋的门 , 点上灯坐在床沿 , 呜呜地哭 了起来 。 正哭着 , 门忽地被推开 , 进来的是一 个后生 , 全身的衣服湿淋淋 的 , 头上漫开一片血迹 。 一 张脸却模模糊糊 , 眉眼也看 不清楚 。 石子山猛地一惊 。 那脸型 , 那身材 , 那步 子 , 无处不熟识 , 这不是儿 子石猛子么 ? 正要喊叫 , 石 猛子 双膝一跪 , 磕了几个 头 , 抬起脸 , 久久望着石子 山 , 眼中流 出两行泪水 。 “可怜的儿 ! ” 石子山呼 叫一声 , 伸手就要去拉石猛 子的手 , 竟扑了空 。 忙揉了 揉眼 , 仔细看去 , 屋里空空 荡荡 , 什么都没有 ! 他跳起 来 , 往四角搜寻 , 亦一无所 获 。 石子 山 眼中跳出两 团 火 , 觉得胸 口极难受 , 便从 石桌上 , 拿起一瓶酒 , 猛灌 了几 口 , 扑到墙边 , 运足气 , 用拳头往石墙上打 , 边打边 说 : “儿呀 , 爹就是为这个而 来 ,要不我回来做什么 ? ” 打累了 , 往地上一坐 , 盘起腿 , 闭起眼睛 , 静如秋 水地练起气功来 。 捌 半夜过后 , 有人敲门 , 石子山从床上跳下来 , 忙去 开门。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 候睡着的 。 石子山打开门 , 问 : “金 爆花 , 深更半夜 , 有什么 事 ? ” 金爆花急急地讲了原 由。 原来 , 酒后石子山去看 龙船时 , 那船底横贯首尾的 “龙筋 ” , 不知何故 , 中部有 了裂痕 , 必须要重新换过 ; 那 “龙头 ” 也被老鼠啃去一 角 。 石子 山决定要换 “筋”换 “头 ” , 但头再不用 “龙 ” , 而 要雕 一 个关 帝像 立 在船 头 。 当时金爆花一脸狐疑 , 石子山说 : “关云长神威永 在 , 可以降得 ‘龙 ’的 ! ” 金爆花 遂决定今 夜去 偷木料做 “龙筋 ” 。 这 又是古城的一个风 俗 。 各码头造龙船 , 做 “筋 ” 的木料 , 必须去偷 。 偷时 ,必 有 人追赶 , 于是便没命地 跑 , 越快越好 , 这意义在于 象征将来赛船的快疾 , 偷到 木料 , 是一种光荣 , 并不违 逆王法 。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 “ 准备 了两 条 打鱼 的 船 , 一条拖木料 , 一条殿后 , 我和你都去 , 另加几个挑箩 的弟兄 。 ” “到哪里去 ‘发市 ’ ? ” “当然是窑湾 , 那里江 面上木排多得很 。 ” 石 子 山 凶狠地笑了一 下 , 一拍金爆花的肩 , 说 : “有种 ! ” 江面上好黑好暗好静 , 两条渔船亮着荧荧的灯火 , 朝上游的窑湾划去 。 河岸上 不时传来更梆之声 , 苍老 、 凄切 的 呼 喊 暗哑 在夜 色 里 。 交两更了 。 两条船来到窑湾 , 悄悄 地靠上一 月木排 。 大概是白 日有人起卸木料 , 上面已揭 出一层 , 尚有几根又粗又长 的大杉条 , 胡乱横陈着 。 七八个 人影从船中闪 出 , 寻得一根大杉条 , 抬到 船边 的水 中 , 用粗棕绳绑 住 , 让它随船一起漂流 。 石 子 山用牙齿咬了一下指头 , 瞬时就有红血涌出 。 他将血 滴在大杉条上 , 念了几句咒 语 ,便说 : “快走 ! ” 石子山领着几个人 , 跳 上系着木料的船 , 解缆 , 开 船 。 金爆花正要上船 , 忽听 得一片呐喊 : “抓贼哟—抓贼哟 ! ” 瞬刻便有持棍棒 的人 影 , 蹿到眼面前来 。 金爆花喊声 “不好 ” , 忙 催石子山他们快走 , 他和另 两个后 生 , 从船中拿出钢 鞭 、 三节棍之类的武器 , 站 成一排 , 挡住追兵的路 。 尽管他们三个 人有些 武功 , 又怀着一种久抑的愤 葱 , 因而力气就格外的大 , 但毕竟是在人家 的地盘上 , 围攻的人越来越多 , 打退一 层又一层 , 终至无法脱身 。 坚持了一个更次 , 打伤了对 方十数人 , 金爆花把一根三 节棍舞得如一 个旋转 的车 轮 , 一边舞 , 一边喊两个人 快上船逃命 。 待那小船顺流疾去 , 金 爆花忽然喝道 : “有道是一 人难 敌众手 , 双掌难挡乱 拳 , 我这就让你们擒了 。 不 过 , 念我金爆花与贵码头关 系非同一般 , 你们龙船上喊 口令的贺光尊便是我 的女 婿 , 你们也得留点情面 。 ” 说毕 , 把三节棍往地上 一扔 , 凛凛然等待就擒 。 众人见他已没 了武器 , 一 齐蹿上来 , 把金爆花按 倒 , 结结实实捆起来 , 押上 岸去 。 能把我怎么样 ! ” 傅总爷说 : “那是 , 那 是 。 ” 拾 玖 贺光尊虽穷虽丑 , 但却 生得一副好 嗓门 , 喊叫起 来 , 响如雷鸣 , 且持久而不 嘶哑 , 窑湾龙船上的司 “令 ” 离不得他 , 也算是一个角 色 。 碍着他的面子 , 窑业行 会的大老板 、 十八总的刘总 爷也不好太难为金爆花 , 便 暗地里询问贺光尊 , 让他想 个处置的法子 。 贺光尊虽平 日极看不 起 这位 岳丈 , 但到 了这时 候 , 也得讲几句话 , 免得被 人背后数说 , 便对刘 总爷 说 : “偷木料做 ‘龙船 ’ , 是城 中古俗 , 也不好责难 。。 但他 打伤了人 , 算一大错 。 可把 他送到县衙门去 , 显出窑湾 码头的大度 , 又没有结仇 。 ” 于是 , 到了清晨 , 刘总 爷写了一张拜帖 , 由几个人 押着 , 把金爆花送到 县衙 去 。 金爆花下 了狱 。 这 消息使得关圣殿码 头沸沸扬扬 , 都夸赞金爆花 是一条汉子 。 他为码头吃苦 受罪 , 众人心里皆觉惶疚 。 有人到金爆花家中送米送 油 , 安慰那个蠢女人及光知 道哭泣的女儿 ; 有人做得可 口 的饭菜 , 不停地往狱 中 送 。 金爆花坐在黑牢里 , 怡 然自得 , 体味着当一个英雄 的荣耀 。 他明白 , 县衙关他 , 不过是做个样子 , 给窑湾码 头一个面子罢了 。 自古为龙 船的事 , 彼此械斗 , 何曾触 犯刑律 ? 他坐几天牢 , 并不 吃亏 , 起码赢得了人心 ! 傅总爷听到消息 , 暗自 高兴 。 这些 日子 , 金爆花小 人得志 , 到处支人 , 派款 , 俨 然是一 “总” 之长 , 几曾把他 放在眼里 ! 正得意洋洋地在 厅堂品酒自乐 , 大门外一片 呼喝之声 , 宛若决了大堤 。 有伙计飞快进来报信 , 说是码头上挑箩的一 大群 汉子 , 拥着金爆花的老婆及 女儿 , 把大门封住了 , 生意 再也无法做了 。 傅总爷一惊 , 问 : “胡 闹 !怎么回事? ” “他们说 , 江西人不管 本地人的死活 , 傅总爷⋯ ⋯ 枉为父母官 , 要 造 反作乱 哩 。 ” 傅总 爷这才觉 得事态 的严重 。 刚才的高兴即刻逝 去 , 吩咐道 : “告诉他们 , 我 正准备去县衙门赎人 , 金爆 花为本码头坐牢 , 我这个总 爷岂能坐视不管 。 ” 伙计又打飞脚 出去传 话 ,但人们仍不肯散去 。 傅总 爷 只好 马上 写 了 拜帖 , 揣上几张银票 , 叫人 备轿 , 坐上去一晃一晃去 了 县衙门 。 金 爆 花 终 于 放 了 回 来 。 他到达关圣殿码 头 地 界时 , 有人用竹竿挂着爆竹 燃放 , 爆竹花缤纷散落 , 一 片吉庆景象 。 金爆花对傅 总 爷说 : “其实 , 你不必去赎人 , 他们 龙船的 “筋 ” 重新换过 , 且用 桐油把龙船各处涂得 金黄闪亮 , 显得极有生气 。 船头 上则立 着一 个两尺 高 的关帝木雕像 , 周身朱红 , 如一丛火焰 。 迎 “关帝 ” 那 天 , 先在关圣殿烧过香烛 , 叩过头 , 由四个汉子用一顶 “神轿 ”将其抬到河边 , 打铣 放爆竹 , 再装到船上去 。 走在 最前面 的是金 爆 花 。 往常这样的仪典 , 是由 傅总爷领衔的。 金爆花没有 去请他—一个老废物 , 值得他去请么 ? 一切安排停当 , 金爆花 便将训练挠手的事情 , 交给 了石子山 。 石 子 山 自有 他 的 高 招 。 他让人 挑 了许多担 沙 子 , 堆在河岸上 , 沙堆摆得 和龙船一般长 , 中间留出一 条与船宽窄相等的通道 。 他 让三 十二名挠 手并 立在通 道上 , 各执一柄铁铲 。 在他 的口令下 , 整齐划一地用铁 铲作挠 , 吃力地 “划 ” 着 “沙 浪” , 从早及晚 , 一刻也不肯 停歇 。 他立在前面 , 铁青着 一块脸 , 注视着各人 的动 作 : “挠子提起些 , 插深些 , 不要划浮水 ! ” 那些 挠手们一 个个驯 良听话 , 按着石子山的吩咐 做下去 。 这些 日子 , 整个码头的 人仿佛都疯 了! 各家各户 没有一 个人 姆二五举奋碘节 少五赓备孕下 在做正经事 , 痴痴地把一颗 心全系在龙船上 。 商铺店号 反正无什么生意可做 , 按着 金爆花的号令 , 做一些与生 意无关的庄严的事 。 铁匠铺菜刀 、 火钳也不 打造了 , 专打两种物件 , 一 是戒刀 , 二是三眼锐 。 前者 准备万一时 , 用武力去获取 龙船上不能得到的东西 , 后 者准备在赛船得胜后 , 炸它 个天翻地覆 。 绸缎店把 一 匹匹 的新 绸彩缎送到缝纫店去 , 做出 各种旗帜 : “关 ” 字大旗 , 白 底起黑字 ; “帅 ” 字大旗 , 红 底缀金字 ; 还有桅绳上拴系 的小三角旗 , 接标用的牙边 旗 。 憎 锅 匠们则满城收 买 废锅铁 , 准备得胜的夜晚 , 竖起炉子烧铁水 , 然后用长 铁勺舀了往石板上泼 , 溅起 橘红黄紫的 “铁花 ” , 这叫 “打铁花” , 就像今天的放焰 火 。 只是衣 、 帽不曾做 , 石 子山说他另有安排 , 金爆花 总觉有些遗憾 : 有钱的出钱 , 有力的出 力 , 谁也不去计较 , 一心想 的是赢船 。 赢了船 , 便有生 意做 , 便有活计做 , 连本带 利通通赚 回来 。 若是输了 呢 , 所有店铺只有倒闭 , 靠 力气度日的人更穷更窘 。 但 这个似乎谁也不曾想过 , 为 什么要想到 “输 ”呢 , 关圣殿 码头该兴旺发达了 ! 这一 切 自然 出 自金爆 花的调拨 , 连他自己也弄不 明白 , 哪里来这么多主意 , 人仿佛变得格外的聪明 , 想 起竟在码头上挑箩卖力气 , 混了许多年 , 便觉得很是委 屈 。 傅总爷老惜昏愚 , 居然 可以作威作福 , 如今也该轮 到他 了 。 箩房里的弟兄 , 不 是有人喊他 “金总爷 ”么 ! 但 私下 里也明 白这 次赛船的 干系重大 , 如果输了船 , 一 切便是空幻 , 只能认命了 。 金爆花就 不相 信这个 “命 ” , 阴沟里的石头也有翻 身的一天 ! 他除着眼于本码头外 , 更 多的 是关注 十八总的窑 湾 , 一时间 , 心里又有了不 少招数 。 他用一点小钱 , 哄来几 个十来岁的少年 , 叫他们到 城中各处 去贴各种 “纸 帖 子 ” 。 那是一种尺来长的 白 纸 , 上面写着一些韵语 , 一 律是对着窑湾攻汗 , 因窑湾 龙船的挠手 着的是绿色的 服装 , 便写道 : “绿蛤蟆 , 丑 又丑 , 红烧火炸好下酒 。 ”又 因烧窑时常出一点事故 , 便 写道 : “大红窑 , 快快塌 , 压 死一群窑叫化 。 ” 凡属热闹 的处所 , 如城隆庙 、 海会寺 、 雨湖 、 万寿宫⋯⋯到处皆见 此类东西 , 看的人觉得极有 趣味 , 便传了开去 , 使窑湾 人 在心 理上受 到一个小小 的挫伤 。 有 一个孤儿 叫癫 子 头 的 , 竟把 “纸帖子 ”贴到窑湾 附近的望衡亭的柱子上 , 被 人发觉 , 打得头破血流 , 一 路哭喊着 回来 。 金爆花忙叫了一群人 , 手执棍棒 , 用一块门板抬了 癫子头 , 一直游街示威到窑 湾 。 那少年的头滓滓地流着 红血 , 见的人莫不同情 。 及 至窑湾 , 把门板放在当街的 地方 , 只喊要找人拼个你死 我活 。 窑湾人见此情状 , 亦 知理亏 , 最后只得把刘总爷 请 出 , 赔钱道歉 , 才算 无 事 。 金爆 花 又偷偷地 交代 自己的女人 , 半夜里装成一 个老丐婆 , 一路摸到窑湾停 放龙船的地方 , 把篮子里收 集来的血经带 , 粪便纸 , 趁 无人注意 , 全搭在那威武的 龙头上 , 丢弃在鼓舱里 。 到 了第二 日 , 城中各处谣言四 起 , 说是窑湾的龙船被污秽 所染 , 已失去神力 , 今年是 必定要输 ! 窑湾人一时恐慌 , 对这 一切的突然到来束手无策 , 只得派人加紧防备 , 把条龙 船 日夜守护 。 金爆花暗地里得意。 他怎么不得意 ? ! 眼下 他成 了码头上的一个要人 , 发 一声令 , 草木都要 动 几 动 ; 手头也有了钱 , 一切经 济的出进 , 皆 由他管理 。 他悄 悄地到一个 金铺 , 打 了一对 金耳 环 , 一个 金手 镯 , 拿 回来用破布包 了 , 塞到 一个老 鼠洞里 , 再用 砖土堵死 。 他忽 然觉 得他 老 婆实 在太丑太蠢 , 他埋怨他爹怎 么给他订了这么一门亲事 l 到夜深人静 , 他往往拨开老 婆挨过来的身子 , 一个人痴 痴地想 一些不 曾有过 的风 流韵事 ! 他想到他女儿 , 想到那 个贺光尊 , 这畜生居然使鬼 让他下 了狱—这消息 是他后来打探到的 。 他后悔 。 如今他不 是过去的金爆花 了 , 这门户就极不相当 。 而 且赛船在即 , 这畜生每年司 “令 ” , 嗓门就压人一头 , 增 却窑湾许多的声威 。 他忽然 狞笑了一声 。 拾 是燕.生泛 在 雨 湖周 家 山那边 的 一个破山神庙里 , 金爆花找 到了本 “总 ” 叫花子的头领 刘 “大叫化 ” 。 古城的叫化子 , 各有各 的地域 , 各有各的组织 , “大 叫化 ” 便是这一个地域 “丐 帮 ” 的头领 。 这头领并非人 人可当 , 还得有一些资历与 本事 , 举凡弄蛇 、 说唱 、 寻 药 、 练打 、 念咒 、 画符 , 一一 精通 , 才能让人服气 , 才会 有人恭敬 。 “大叫化 ”算是此 中一个杰出的人才 。 他正坐在神案上 , 玩耍 两条五步 蛇 。 蛇 哩世地 叫 着 , 仰起头 , 双双起舞 。 旁边 则放着一个破钵 , 装着一些 残羹剩菜 。 金爆花 自从那夜察看 龙船 , 听了船底下 “大叫化 ” 的一番语言后 , 悠然心会 , 每每从公款 中拿 出一些钱 来周济他 。 “大叫化 ” 一见金爆花 , 便问 : “找老丐有何见教 ? ” 金爆花先是递上一些钱 , 再 满脸是笑地说 : “刘爹 , 你原 先许过愿的 , 说是有事就来 找你 , 我今 日要劳动你的大 驾了 。 ” “大叫化 ” 瞪起一 只独 眼 , 难看地一笑 : “你尽管 讲 , 金总爷 。 ” 金爆花把嘴 巴凑过去 , 如 此这般地 吩咐了一 阵 , “大叫化”连连点头 。 之后 , 他把两条蛇往袖 筒里一 塞 , 唱 了一句渔鼓 词 , 潇潇洒洒地走了 、〕 到第二天 , 窑湾派人来 到金家送信 , 说是贺光尊被 毒蛇咬死 , 请金爆花去 看 看 。 金爆花正在吃早饭 , 听 了这消息 , 将碗一甩 , 大骂 起来 : “他贺光尊是我什么 人 ?他死了 , 还要我去看! ” 金兰 却莫名其 妙地哭 了起来 , 虽说她并不喜欢贺 光尊 , 但在名分上毕竟是订 了婚的 。 金爆花眼珠一转 , 对来 人说 : “我去看看这小畜生 ! 一个人孤苦伶仃 , 好可怜 ! ” 金爆花以岳 丈 的身份 到窑湾去看死去的贺光尊 , 倒使十八总的人十分感动 。 他站在那一脸青乌 的尸首 前 , 伤心地大哭大嚷 : “我那 女儿好命苦 , 找了个女婿 , 没成婚就死了 , 我好心伤 ⋯ ⋯ 呜呜 ⋯ ⋯ 这女 婿待我 这丈人 , 好得很哩 · · · · ·一个孝顺 的后生 哩 ⋯⋯他死在 窑湾 , 我要找你们窑湾要人 哩⋯ ⋯天哩⋯⋯天哩⋯ ⋯ ” 正哭着 , 刘总爷一步一 步摇过来 。 金爆花发疯样地 扑过去 , 一把揪住总爷的领 口 : “你是一 ‘总 ’之长 , 我向 你要 人 ! ” 众 人 忙 把 金 爆 花 拉 开 。 念及他是急糊涂了 , 刘 总爷也不见怪 , 相反地用好 言宽慰 : “金爆花 , 一切丧葬 礼仪 , 皆由我 ‘总 ’ 负责 , 你 不用愁 。 我这里支你一些 钱 , 再为女儿另择高第罢 。 ” 金爆花益发哭得伤感 : “总爷 , 钱有什么用 , 人死不 能再生 ! ” 说毕 , 边哭边走 了 。 窑湾人 望着金爆花 的 背影 , 都说这人义道 , 心肠 好 , 对一个未成事的女婿 , 居然如此痛惜 ,难得 ! 又过了几日 , 窑湾一家 小铁匠铺忽来 了一 个操湘 乡 口音的乡下人 , 进屋只问 谁是马铁匠 。 一个 威威武武 的红脸 汉子 , 放下手中的小锤走过 来 ,说 : “我就是 。 ” 那 人便递 过 一 封信 , 说 : “我是从你女儿的那边 乡下来 , 你老婆病得很重 。 想你回去一趟 。 ” 马铁匠粗粗识得儿 个 字 , 看了两遍信 , 急得一块 脸更红 。 那人交 了信 , 就说 : “你 快些动身 , 去晚了只怕人都 看不见 了 。 我还要办些事 , 先告辞了 。 ” 待那送信的人走后 , 马 铁匠对徒弟交代了几句 , 收 拾一下 , 雷急火急地走路往 湘乡那边赶 。 窑湾一时乱了阵脚 , 鼓 舱司 “令 ”的贺光尊死了 , 划 “鹅锋 ” 的好手马铁匠又去 了湘乡 , 离端午已只差几个 时 日了 。 金爆花心里好喜欢 。 他 想 : 三国时的诸葛亮也不过 如此 ! 叨血渗备碑下 拾 贰 这一切瞒得了别人 , 瞒 不过石子山 。 夜里 , 他把金爆花叫到 那座石屋 , 将门门了 , 劈头 就问 : “你做的好事 , 伤天害 理不怕雷打? ” “我还不是为了一个码 头 ! ” “放屁 ! 赢船要赢得正 道 , 有这种搞法的么 ? ” 金爆花一阵冷笑 : “谁 个会正道? 你儿子是怎么死 的 ? 正道是赢家的事 , 邪道 是输家的事 , 你不懂 。 ” 石子山 气得额头 上的 青筋直暴 , 一双眼闪出凶光 来 , 吼道 : “我石子山行得正 立得稳不能坏了名声 ! 你这 个狗杂种 ! ” 他一把揪住金 爆花 , 伸手就是几个耳光 , 打得啪啪山响 。 金爆花嘴角渗出血来 , 一张脸扭曲得极为难看 。 “我不划 ‘导桨 ’ 了 , 另 请高明 ! ” 金爆花脸一扬 , 怪笑了 几声 : “你打我骂我 , 我无怨 言 , 但不能不划 ‘导浆 ’ ! 你 看看一码 头的人 , 为 了赛 船 , 几乎到 了破产的地步 ! 不赢船 , 就只有死路一条 。 窑湾死人 , 记在我的账上 , 到阴间再去下油锅 , 可码头 上的人穷死 、 饿死 , 不是一 个两个 , 而是上百上千 , 你 石子山要细细斟酌 , 不能冷 了众人的心 ! ” 他用 袖 口 揩 了揩嘴角 醉醉 的血 , 意气洋洋 地走 了 。 石子山细嚼这一番话 , 心痛如绞 。 人都是命 , 他竟 被逼到这步 田地 , 进不 能 , 退亦不能 。 烦恼至极点 , 一 劈掌砍在石桌上 , 齐斩斩砍 去一个角 。 大 概 是 金 爆 花 放 了 “风 ”声 出去 , 早早晚晚都有 人到石子山的屋里来 , 哭哭 啼啼 , 哀哀切切 , 要他怜悯 十一总的父老乡亲 , 不能让 他们往死里走 , 一定要让龙 船夺标 ,赢得一条活路 。 石 子 山还有什么话可 讲 ? 这一切都不由自己 , 仿 佛有 一股无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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