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荣
人 物 出 走
—曹禺戏剧艺术管窥
大概读过曹禺剧作的人 , 都不会否认这
样一种事实 曹禺剧作描写了形形色色的人
物 出走 。 曹禺的代表作《雷雨 》、 《日出 》、《原
野 》
、 《北京人 》、 《家 》, 无不以人物出 走 激
动人心 。 周萍 、 四凤 、 方达生 、 仇虎 、 金子 、
文清 、 慷方 、 瑞贞
、
觉慧等都是“ 出走人物 ” 。
诚然 , 人物出走在戏剧作品中不乏先例 , 从
希腊悲剧到现代剧作 , 比如外国的 《俄狄普
斯王 》、 《玩偶之家 》、 《天边外 》, 中国“五 四 ”
时期的“ 出走戏 ”都描写过人物 出走 , 但曹禺
的描写更为 自觉 , 更为多样 , 更为突出 。
曹禺剧作的高超技巧 , 历来为评论家称
道 。 什么是他惯常使用的技巧呢 我认为人
物 出走就是其一 。
情境是戏剧创作 中的一个基本环节 , 法
国美学家狄德罗认为 “ 应该成为作品基础的
就是情境 。 ” ①情境是什么呢 是特定的环境
和人物关系 。 戏剧的一切都是在规定的情境
中展开的 , 离开了情境也就失去了戏剧的基
础 。 曹禺剧作中的人物出走就有着制造情境
的作用 。 《雷雨 》的故事发生在阴森 、 郁闷的
周公馆 内 。 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 , 八个人物
构成了特殊的关系 。 整个故事与人物之间的
矛盾冲突又是在周萍出走之际展开的 。 假若
没有周萍 出走这个特殊事件 , 人物之间的矛
盾就不会那样突出地表现出来 。 因此 , 周萍
的出走便是《雷雨 》戏剧情境的一个方面 。《原
野 》中的仇虎对剧中其他人物关系的影响更
为鲜明 。 仇虎到来之前 , 焦家尽管潜伏着矛
盾和危机 , 但还相安无事 。 他一到来 , 戏剧
冲突就展开了 , 人物的关系也随着发生了变
化 。 由于他的 出 走 , 连 那 特定 的 自 然 环
境 —莽莽苍苍的原野
, 也显出了特别的意
义 。 就是曹禺极力“ 想脱开了 色
巧凑剧 一类戏所笼罩的范围 , 试探
一次新路 ” ② 的《日出》, 也特意用了方达生要
带走陈白露这个事件参与构成戏剧情境 , 把
剧作的主人公放在走与不走之间 , 增强了戏
剧效果 。 可见 , 人物 出走是曹禺用来参与制
造戏剧情境的一种
。
如果能认可出走是曹禺剧作的情境之一
的话 , 那就更能理解出走作为戏剧动作之一
种的意义了 。 法国剧作家小仲马在谈到剧作
家的工作时说 “ 剧作家在设想一个情境时 ,
他应该问 自己三个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我应
该做些什么事 别人将会做些什么事 , 什么
事情是应该做的 ” ③此话意味着 只有在戏
剧情境中 , 人物才能出现独特的动作 。 周萍
走了 , 萦漪怎么办 四凤怎 么 办 文 清 走
了 , 慷方做些什么 文清回来了 , 慷方又该
做些什么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出走不仅
是出走人物的重要动作 , 而且还给剧中其他
人物带来了相应的动作 —繁漪要紧紧抓住周萍 , 不让他离开 自己 , 四凤必须跟周萍出
走 文清走了 , 慷方为他照看家里的一切 ,
文清回来了 , 像方则应该走了 ⋯ ⋯所 以说 ,
人物出走是造成戏剧动作的一种重要手段 。
这里又一次显示出人物出走在剧作 中的艺术
价值 。 因为动作是戏剧的根基 , 没有动作 ,
也就没有戏剧了 。 曹禺对此有着 深 刻 的 把
握 。 他 曾 说 “ 写剧不 是 写 对 话 , 是 表 明
人与人之间相互反映的精神活动 。 这种活动
的显明表示 , 莫过如 ‘动作 ’ ”。 ④戏剧动作
千种万种 , 曹禺一直注重 出走 , 其原因在于
出走是一种大幅度的动作 , 运用得好 , 能够
突出戏剧性 , 增强艺术力量 , 有效地吸引观
众 。 在一个规定的戏剧情境里 , 人物动作无
论如何大 , 也不至于冲破环境 、 打乱现实关
系 , 只有人物彻底离开环境 出走或死亡 ,
才会出现冲破环境 、 打乱现实关系的情况 。
而当人物出走再受到阻碍或者引 起 他 人 恐
惧时 , 剧情便产生了不同寻常的紧张感 。 金
子出走 , 焦家的秩序也就被破坏了 。 作为现
有秩序的维护者 , 大星必然要极 力 留 住 金
子 , 但他情知无能为力 , 因此痛感万箭钻心 。
焦母则从另一个角度来 保护秩序 。 她深知仇
虎此来是“ 猛虎临 门 ” , 紧张异常 , 作了种种
试探后 , 主动提 出送金子和仇虎走 , 目的是
想保住儿子的性命 。 金子终于 出走了 , 剧中
原有的人物关系 也完全打乱 了 。 可见 , 金子
出走这个大幅度动作 引出的戏剧性 。 同样 ,
当萦漪作为一种强大的控 制力制止着周萍 出
走这个大幅度动作完成的时候 , 戏剧性何尝
不让观众感到剑拔弩张式的急迫 。
戏剧情境 、 人物动作
、
矛盾冲突三者是
不可分割的 。 正如谭需生在《论戏剧性 》中所
说 “ 特定的环境和情况 , 作用于剧 中人物 ,
使人物之间潜在的矛盾关系被揭露出来 , 这
样 , 矛盾中的人物产生特定的动作 , 使矛盾
操发为冲突 。 这是情境 、 动作与冲突之间的
辩证关系 。 ”“ 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 ” , 这是戏
剧创作的“ 金科玉律 ” , 当然也是曹禺剧作所
遵循的法则 。 一般来说 , 矛盾冲突越集中 、
越尖锐激烈 , 也就越具有戏剧性 。 怎样把生
活中散漫的 、 不明显或者不激烈的矛盾典型
化为集中 、 尖锐的戏剧冲突呢 剧作家各有
各的神通 。 曹禺的一个重要方法是使人物出
走 。 从理论上讲 , 人物出走是人物与他所处
情境的矛盾冲突不可调和的 结 果 , 但 反 过
来 , 人物出走又进一步激化了原有矛盾 。 人
物出走 , 就意味着安定的情形发生分裂 , 已
有的秩序被打乱 。 这时 , 处于同一环境中的
人一定会给予关心 , 平常的利害关系必然上
升为矛盾冲突 , 已有的散漫矛 盾必定变得尖
锐起来 , 从而引发出各种人物一系列大的动
作 。 人一走就“ 没戏 了 ” , 各种事情必须在人
物出走之前了结 。 这样 , 矛盾冲突也就集 中
了起来 , 集 中在出走人物或 因出走而引的情
绪与纠葛上 。 所以 , 用人物出走来引出矛盾
和激化矛盾比在固有的秩序下展开争斗可能
更易于显 出矛盾冲突的紧张激烈 。 周萍要去
父亲开的矿上 , 本为平常事 , 但在萦漪心里 ,
可就不平常了 。 我们知道 , 当繁 漪 爱 上 周
萍 , 就把 自己的名誉 、 地位乃至生命交付给
他 了 。 可她后来得到的却是 “ 受了两代人欺
侮的耻辱 ” 。 这是繁漪那颗高傲的心灵无法承
受的 。 她必须抓住周萍 , 免遭抛弃 。 当她紧
锣密鼓地努力时 , 周萍要去矿上了 。 剧情正
是在这时展开的 。 萦漪 当然清楚周萍为什么
要走 。 蔡漪更为清楚 , 周萍这一去将渺如黄
鹤 , 而 自己会被关在小楼上 , 独 自咀嚼痛苦
和郁闷 , 渐渐再次被磨成“ 石头样的死人 ”。
她不得不使 出浑身解数 , 对周萍施以规劝 、
感动 、 恳求 、 威胁等 , 要他 留下 。 失败启
她转为迁就周萍 , 愿意跟他一起 出走 。 繁漪
是“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 , 当然不会有效 。 于
是他俩的矛盾由纠葛变为冲突 。 正是这场围
绕着出走问题的斗争 , 把萦漪和周萍的性格
鲜明生动地刻划 了出来 。 这场斗 争 显 得 尖
锐 、 激烈 、 惊心动魄 咬原野 》里 “ 检花 ”的戏
历来为人称道 仇虎从十五里外采来一朵花
送金子 。 金子刚刚受了仇虎 “ 抓手腕 ” 的痛
苦 , 不理睬他 。 仇虎把花扔在地上 。 金子要
他把花拾起来替 自己插在头上 。 这是金子对
仇虎性格的考验和 自己对仇虎魅力大小的测
试 。 所以 , 当仇虎故意说出“ 我不要你 ”时 ,
吓得金子“蓦然变了脸 ” , 不顾一切地泼野吵
闹起来 。 而到仇虎“ 替她插好花 ”后 , 她的爱
情之水决堤而下 , “抱住仇虎 ” , 表达她那粗
野 、 火辣 、 赤裸的爱心 。 这场戏的确十分感
人 。 但如果不从人物的贯穿动作去理解 , 就
只能看到人物性格的凶狠泼辣和爱情表达的
奇异诱人 , 从而认为并没有多少令人回味的
含义 。 实际上 , 这场戏的背后隐 藏 着 一 个
“ 走 ”字 。 仇虎此前 “ 抓手腕 ” 是在试探能不
能把金子带走 , 金子则通过“ 捡花 ”来考察能
不能跟仇虎出走 因为要走 , 连爱情表达也
出现了尖锐的矛盾冲突 。 曹禺把人物 出走运
用得多好啊
按照谭需生的观点 , 戏剧动作 、 戏剧冲
突 、 戏剧情境是“ ‘戏剧性 ’ 这个审美概念的
基本 内涵 ”。 ⑥曹禺正是在这几个方面充分利
用了人物出走的戏剧功能 , 丰富和增强了戏
剧动作 , 集 中并加剧了戏剧冲突 , 参与制造
了戏剧情境 , 创造性地显示出了人物出走的
“ 戏剧性 ”价值 。
曹禺剧作具有那么大的艺术魅力 , 与人
物出走这种戏剧因素的使用很有 关 系 。 《雷
雨 》 活力的因素之一是周萍的 出走 , 难怪作
品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他的出走 。 比如 , 第
一幕中繁漪一出场就问四凤 “ 听 说 他 按
指周萍 、也要到矿上去是么 ” 接着 , 周冲告
诉萦漪 “他明天就走 ” , 后来是周萍告 诉 萦
漪“ 预备明天离开家里到矿上去 ” 最后是周
萍正式向父亲提出“ 到矿上去 ”。 第四幕写得
更为突出 , 计有八处之多 。 我们 要 探 讨 的
是 为什么剧作家要如此渲染周萍的出走
显然 这 出自艺术上的需要 , 即以出走为动
作线贯穿全剧 以 出走为动力推 动 剧 情 发
展 。 使全剧在 出走的牵动下动荡不安 “ 活 ”
起来 , 从而 “ 抓住观众的注意力 ” 。 ⑥怎么能
收到这样的效果呢 因为周萍的出走关联着
他人 , 隐伏着危机 周萍非走不可 , 而蔡漪
死活不让 周萍愈走不出 , 离大悲剧 的爆发
就愈近 。 观众于是也就愈紧张
、
焦急
、
心跳 。
《原野 》也是这样 , 如果仇虎杀人后扬 长 而
去 , 《原野 》就变成了一出单纯的复仇戏 。 思
想 内容这里不谈 , 仅从艺术方面看 , 如果这
样 , 剧作中那种神秘的力量
、
恐怖的气氛 、
象征的意味 、 人物心灵搏斗的魅力等便通统
丧失 , 而这些 , 正是《原野 》那巨大诱惑力的
来源 。 所以说 , 假若失去了仇虎带金子出走
的描写 , 也就失去了《原野 》。
在《玩偶之家 》的影响下 , “五 四 ”剧坛出
现了一批以描写人物 出走为中心 内 容 的 剧
作 , 被称为“ 出走戏 ”。 曹禺作为一个 “小戏
迷 ” 、 一个“ 为新文学作品迷住了 ” ⑧的 人 、
一个南开新剧团的主要演员 , 尤其是娜拉的
扮演者 受《玩偶之家》和“ 出走戏 ”的影响是
显然的 。 但是 , 曹禺笔下的出走人物又与这
些作品有明显不同 。
在曹禺剧作中 , 处理人物出走 , 首先一
个特点是 , 把它作为人物之 间的矛盾冲突不
可调和的结果 , 而且表明“ 为什么 出走 ” 。 作
家关注的是矛盾冲突怎样把人物逼得不能不
出走 , 而不是人物怎样走出 。 所以 , 作品把
大量篇幅用于矛盾冲突的描写 , 把人物出走
作为矛盾冲突的了结 。 人物走出 , 戏也就结
束了 。
曹禺并不满足一般地提 出要走 , 而是把
出走作为一条明线来处理 , 这就导 出了第二
个特点 明写而不是暗写 。 在“ 出走戏 ”中 ,
人物出走是一条伏线 , 明线写出走人物与其
他人物的矛盾冲突 。 而且矛盾冲突要尽量表
现得紧张激烈 , 以促进伏线的发展 , 明线推
进到了高峰之时 , 伏线突然出现并且取代 明
线占居主要地位 。 伏线即人物出走给人的是
一种惊奇 , 因此作者要尽可能地把它埋藏得
深些 , 不让观众看出任何迹象 。 在曹禺剧作
中 , 人物出走是主要描写的对象 。 曹禺似乎
是从“ 出走戏 ” 的结尾处下笔的 , 而把 “ 出走
戏 ” 人物出走前的表现作为回叙放在剧中。
可以说 , 《雷雨 》是围绕着周萍的出走而展开
剧情的 , 从第一幕到第四幕 , 写的都是周萍
准备出走但最终走不出的事 。 《原野 》着重表
现的也是仇虎和金子的出走 , 只不过剧作多
了一个出走的前提 —仇虎报仇 罢 了
。 《北
京人 》又何尝不是明写出走 文清走后 , 瑞
贞安排着走 文清回来后 , 瑞贞 和 慷 方 出
走 , 整部戏都在人物出走中进行 , 《日出》的
“ 出走 ”情节看来要轻一点 , 但方达生要带陈
白露和“ 小东西 ”出走的行为不也时时表现着
吗 这里还可以举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 。 我
们知道 , 繁漪曾是冲出家门 、 走向社会的新
女性 , 可她后来却在周公馆过着郁闷的生活 ,
为了解救 自己 , 她爱上了周萍 。 可现在 , 周
萍要离她远去了 。 她必须紧紧抓 住 周 萍 不
放 。 假若这个题材在“ 出走戏 ”作家那儿 , 会
怎样表现 也许他们更感兴趣的是繁漪最初
走出家门的事 。 可曹禺既不从繁漪离家出走
写起 , 也没从繁漪爱上周萍写起 , 而是从周
萍企图摆脱繁漪而出走写起 。 这就鲜明地显
示了曹禺在题材处理上与“ 出走戏 ”的不同 。
曹禺不仅把人物出走作为明线来描写 ,
而且还把“ 出走线 ”贯穿全剧 , 因此产生了与
“ 出走戏 ”的第三个不同 贯穿而不是中断 。
由于“ 出走戏 ”把人物出走放在剧末 , 不存在
贯穿或中断的问题 。 可在曹禺剧作中 , 人物
出走却是贯穿始终的 。 可以这样 说 “ 出 走
戏 ” 关注的是出走行为怎么会发生 , 因此着
重表现人物为什么出走 曹禺剧作关注的是
出走动作怎么去完成 , 因此着重描写人物的
出走过程 。 这个特点大概只能与奥尼尔剧作
相比 。 美国剧作家尤金 · 奥尼尔的《琼斯皇 》
描写黑人布鲁托斯 , 琼斯从逃犯爬上部落皇
帝宝座 , 而后失败逃走 , 最终被 打 死 的 悲
剧 。 全剧八场 , 除首尾两场外 , 中间六场都
描写琼斯出走 。 一般认为 , 曹禺的《原野 》是
深受《琼斯皇 》影响的作品 。 但我们看到 , 《原
野 》只有第三幕直接描写仇虎出走 。 这是否
能说明《原野 》对出走的描写不象《琼斯皇 》那
样贯穿全剧呢 恰恰相反 。 固然《原野 》的序
幕和前两幕没有直接写人物出走 , 但它们是
人物出走的铺垫 , 这且不说 , 仇虎比琼斯多
了一个“ 来 ”的动作 , 而在仇虎 , 来与走是紧
密相连的 有来必有走 , 来 是 为 了 走 。 因
此 , 可以认为《原野 》从一开始到最终写的都
是仇虎出走 。 而《琼斯皇 》还有头尾整整两场
没有写出走呢 。 当然 , 这里并不是说谁在表
现上好一些 , 只是说谁写出走更多一些 。 奥
尼尔的成名之作《天边外》写人物出走也是十
分 出色的 。 这个剧作在描写人物出走上有三
个特点 一是出走人物变更 , 本来弟弟罗伯
特要去远航的 , 后换成了哥 哥 安 朱 , 造 成
“ 陡转 ”效果 二是安朱来来去去 , 他几乎是
三出三进 , 为剧情增添了节奏和动荡感 三
是把安朱作为副线 , 让他起到影响主线的作
用 露斯和罗伯特结婚后 , 发现 自己深爱着
的还是先前的恋人安朱 。 这些特点造成了强
烈的戏剧性 , 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 。 曹禺后
来说 “ 美国奥尼尔也是对我影响较大的剧作
家 ”。 ⑨但他的作品又不同于《天边外》等 。 曹
禺剧作中 , 找不到一个象安朱那样作为副线 ,
来来去去 , 影响着主线的人物 。 曹禺把人物
出走作为主线 , 放在“ 前景 ”位置来表现 , 而
且往往以一次性出走贯穿全剧 , 而不象安朱
那样断断续续 。 可以肯定地说 , 以出走人物
贯穿全剧是曹禺不同于其他剧作家的特点 。
把后写提前到先写 , 又把先写推进成明
写 , 再把明写上升为贯穿线索 , 那么最终结
局怎样呢 这里出现了第四个不同 结果不
一定走得出去 。 “ 五四 ”时期的进步作家受时
代精神的鼓舞 , 以个性解放 、 婚姻 自由 、 独
立 自强等
去反抗封建主义 , 并抱着积极
的态度 , 认为反抗总会取得胜利 , 希望以此
去鼓动大众起来反抗 。 这反映在 “ 出 走 戏 ”
中 , 就是人物出走的成功 。 没有一部 “ 出走
戏 ”的人物出走归于失败 。 他们或公开走出 ,
或用计脱身 , 但都走得很顺利 。 在曹禺剧作
中 , 人物出走的情况就复杂多了 。 总的来说 ,
在曹禺写作的三 、 四十年代 , “ 五四 ”时期那
种时代的热情消失了 , 取而代之的是严酷的
革命斗争 。 尽管曹禺富有诗人气质 , 但作为
一个现实主义作家 , 他不能不看到实际斗争
的艰苦性和复杂性 。 因此 , 他作品中的人物
就不再象“ 五 四 ”时期的作品那样 , 让人物顺
利走出去了 。 从艺术渊源方面看 , 曹禺也许
受了奥尼尔 、 契诃夫等作家的影响 , 通过人
物 出走反映出更为复杂的生活面 。 所以 , 曹
禺笔 一 的 出走人物的结果多种多样 , 色彩纷
呈 , 有走了出去的 瑞贞 、 慷方 , 有走不 出
去的 周萍
、 四凤 、 金子 , 有走了又 来 的
文清 , 有来了又走的 方达生 、 仇虎 , 还
有想走而走不了的 萦漪 和该走而又不走的
陈白露 等等 。 这种情况 , 恐怕不仅 “ 出走
戏 ” 没有 , 就是其他剧作家的创作里也很少
有 , 至少在中国戏剧史上独具风采 。
戏剧的结构 , 历来为艺术家高度重视 。
黄会林说 “ 戏剧的结构 , 包含着剧作家构思
和发展主题的过程 , 包藏着统一性的本质 。
从这个意义上 , 可以说一部剧作的成功与否 ,
关键的一点在于结构 。 ” 因此 , 从戏剧结构
的角度去剖析曹禺剧作为我们提供的艺术经
验 , 将是十分有意义的 。 可是 , 人们对结构
的解释各种各样 。 可以说 , 结构是一个能够
包罗剧作 中的“ 万象 ”的概念 。 照我的理解 ,
结构的任务是按照主题的需要和人物性格的
逻辑 , 艺术地组织整部戏剧内容 。
人物设置是戏剧结构的一个主要或者说
重要问题 。 一部剧作就是由不同的人物及其
冲突构成的 。 作家在构思时首先要考虑设置
一些什么样的人物 、 人物之间的关系怎样 、
他们构成什么样的矛盾冲突 、 冲突的结果如
何等一系列问题 。 我们从周萍的出走看 , 可
以发现萦漪与周萍是《雷雨 》的主要角色 。 其
他人物都是因他俩而存在的 。 周朴园是萦漪
抓住周萍不放的驱动力 , 四凤是萦漪的情敌 ,
周冲因爱慕四凤而成为萦漪的“ 工具 ” , 侍萍
是萦漪召来领四凤走的 , 鲁贵是萦漪和周萍
“ 闹鬼 ”的见证人 , 鲁大海也因四凤与周萍的
关系而恨透了周家 。 这一切人物和事件都纽
结在萦漪和周萍身上 , 都在周萍出走之际发
挥作用 。 《原野 》中的人物也都因仇虎 而 设
置 金子是他的恋人 , 焦阎王死了 , 焦家的
后代焦大星和小黑子也就成了他 的 复 仇 对
象 焦母是他的仇人焦阎王的帮凶 至少是
知情者 和他行动的主要阻力 常五帮着焦
母害他 白傻子帮助过他后又帮助焦母恐吓
他 。 《北京人 》里的出走人物设置另有新样 。
文清 、 思鼓 、 慷方构成“ 三角关系 ”。 只有一
人退出 , 这个“ 三角 ”才会破裂 。 首先退 出的
是文清 。 文清退出归于失败后 , 只好慷方退
出 。 这样 , 慷方的出走仿佛是文 清 出 走 的
“ 继续 ”。 这种构思在戏剧创作中 是 很 独 特
的 。
在曹禺剧作中 , 出走人物不光涉及到其
他人物的关系与冲突 , 而且还起着组织动作 、
统一全剧的作用 。 也就是说 , 曹禺还把人物
出走作为一种结构技巧而使用 。 我认为 , 《雷
雨 》的动作就是统一在周萍的出走上的 。 传
统观点认为 , 《雷雨 》主要表现的是周朴园与
萦漪的矛盾冲突 。 照这种阐释 , 四凤 、 周冲
等就无足轻重 , 鲁贵 、 鲁大海等几成游离 ,
这样 , 全 剧动作的统一性就成问题 。 实际上 ,
周朴园与萦漪的冲突只是促使萦漪爱恋周萍
的一个根本原因 , 《雷雨 》的贯穿动作是周萍
的出走 。 剧中其他人物的动作都由这个贯穿
动作引出。 周萍在这个时候出走 , 有两个原
因 , 一是远离繁漪 , 二是周朴园回来了 。 可
他一走 , 就涉及到繁漪和四凤了 。 于是 , 有
了萦漪和四凤的动作 , 也才 有 了 周 冲 、 侍
萍 、 周朴园 、 鲁贵乃至鲁大 海的某些动作 ,
从而形成一个丰富多彩的人物动作体系 。 仇
虎的出走在《原野 》结构上的 艺术作用更为显
然 。 仇虎的贯穿动作是来报仇而后出走 。 全
剧三幕 , 如果要给各幕取一个标题的话 , 那
便是 仇虎到来 , 仇虎报仇 , 仇虎 出走 。 报
仇是出走的前提 , 出走则是全剧的中心线索 。
前两幕虽然没有直接写 出走 , 但 出走一直是
很具吸 引力的问题 , 因为他的去 留与剧中其
他人命运彼关 , 而且剧作又反复强调他的走
金子要求他走 , 焦母诱劝他走 , 第三幕则全
部写出走 。 我们看到仇虎的出走按这样的轨
迹运行 —开初
, 仇虎说“ 办完事 ”后带着金
子走 接着 , 焦母诱劝他带 着 金 子 走 后
来 , 金子恳求他快走 最后 , 他“ 办完事 ”带
着金子走 。 仇虎的出走牵动全剧 , 可谓极尽
出走艺术之妙 。
戏剧对于矛盾冲突的要求是 由低潮向高
潮发展 。 英国戏剧理论家亨利 · 阿瑟
。
琼斯
给剧本结构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 一连串的悬
念和危机 , 或者是一系列正在迫近的和 已经
猛烈展开的冲突 , 在一系列前后有关联的 、
上升的 、 愈发展愈快的高潮中不断出现 。 ”
可见 , 悬念 、 危机和冲突都要把剧情向高潮
推进 。 人物出走可以制造悬念和危机 , 可以
引出冲突 , 也可以充当结构技巧 , 起到把矛
盾由低潮向高潮推进的作用 。 让我们来看看
曹禺怎样运用人物出走把矛盾冲突引向高潮
吧 。 《北京人 》的高潮就是由文清和像方两人
的出走来推进并完成的 。 曾皓的 棺 材 被 抬
走
、
慷方出走和文清 自杀一同构成《北京人 》
的高潮 , 而这个高潮的出现与文清的去来和
嗦方的出走行为的变化发展分不开 。 四凤在
《雷雨 》中的戏不多 , 但她对戏剧高潮的出现
也起着重要作用 。 在她雨夜出走之前 , 周鲁
两家的纠葛与冲突基本上还处于隐伏阶段。
当她冲出家门之后 , 矛盾就发生了急剧的转
化 。 侍萍和大海焦急不安 , 寻到周家要人 ,
剧情骤 然变得紧张 。 当四凤请求母亲允许自
己跟周萍 出走之时 , 侍萍遭到了爆炸性的打
击 。 侍萍在五脏俱损的痛苦中让他们 “ 越走
越远 , 不要回头 ” , 剧情也达到了揪心裂肺的
程度 。 而繁漪利用周冲对四凤的爱破坏周萍
对四凤的感情失败 , 接着公开 自己和周萍的
两性关系以期毁灭 四凤对周萍的 依 恋 也 失
败 , 最后唤出周朴园来“ 认亲戚 ” , 企图利用
家长的力量来阻止四凤与周萍出走 , 终于使
矛盾达到高潮 。 以上两个例子足以说 明曹禺
运用“ 出走技巧 ”达到的艺术成就 。
总之 , 曹禺剧作中的人物 出走与众不同 ,
它不仅是一种动作 , 而且还是一种结构因素 ,
曹禺充分利用这种结构因素来设置人物 、 统
一动作 、 推动戏剧冲突的发展 , 把人物 出走
这一 “ 艺术手段 ”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 。
① 《和多华尔的谈话 》第三篇 , 转引 自朱光潜《西方
美学史 》上第 页 。
② 曹禺《日出 · 跋 》。
③ 转引自约翰
·
霍华德
·
劳逊 《戏剧与电影的剧作
理论与技巧 》, 中国电影出版社 , 年 月第二
版第 页 。
④⑥ 曹禺《编剧术 》, 收入《曹禺论剧作 》, 上海文艺
出版社 , 年 月第 页 。
⑤ 《论戏剧性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年 月版第
页 。
⑦ 田本相《曹禺评传 》, 重庆出版社 , 年 月版
第 页 。
⑧ 田本相《曹禺传 》,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 年
月版第 页 。
⑨ 曹禺《和剧作家们谈读书和写作 》, 收入 《曹禺论
创作 》,
黄会林《中国话剧文学史 》, 安徽教育出版社
年 月版第 页 。
亨利
·
阿瑟
·
凉斯《布抢退耳 戏剧规律夕序言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