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杀精英的雅典民主

历史教学问题 2009年第 1期 扼杀精英的雅典民主 李 艳 辉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 北京 100875） 摘 要： 扼杀精英是古代雅典民主的一个重要的特征。 雅典民主政治中的平均主义原则极大地抑 制了精英能力的发挥， 也造成了行政效率的低下。 民众对精英的冷漠、 嫉妒， 以及少数人对民众的煽 动， 使许多精英遭到排挤和扼杀。 民主政治中无休止的派系斗争则是精英遭到扼杀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 雅典民主； 平均主义； 精英； 民众； 派系斗争 中图分类号： K545.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6 - 5636 （2009） 01 - 0065 - 06 作者简介： 李艳辉 （1980— ）， 男， 山东青岛人，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生。 雅典民主历来被视为西方现代民主的源头， 为西方人士津津乐道， 同时也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 诚然， 雅典民主是 古雅典人对人类政治文明所作出的卓越贡献， 而 “民主” 一词现在也成为人们心目中理想的政治体制。 目前， 我国正在 建设社会主义民主法制国家，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 是政治文明的最终归宿。 然而， 我们并不能将古代雅典的民主 与我们现在所追求的民主等量齐观， 更不能用现代的眼光看待古雅典人的民主。 古代雅典民主毕竟是一种尚且原始的民 主制度。 学者们对雅典民主的消极面也作过一些议论， 兹不赘述。 笔者对雅典民主有一定的关注， 发现她有一个重要的消极面， 那就是扼杀精英。 ①本文拟从精英人物的历史作用着 手， 对雅典民主的这一消极面进行探讨， 谈一些肤浅的看法， 恳乞方家指正。 精英， 也就是所谓的伟大人物， 他们的历史作用是受到唯物主义史观肯定的。 恩格斯在 《致瓦·博尔吉乌斯》 中说： “恰巧某个伟大人物在一定时间出现于某一国家， 这当然纯粹是一种偶然现象。 但是， 如果我们把这个人除掉， 那时就 会需要有另外一个人来代替他， 并且这个代替者是会出现的。”［1］（pp.506-507）这段文字所提供的直接信息是 “时世造英雄”， 伟 大人物是顺应历史趋势而涌现的。 这一观点是唯物史观对英雄史观和主观意志决定论的否定。 然而， 唯物史观除了肯定 “时世造英雄” 外， 还认为英雄又对时世产生重要的影响， 这样就强调了伟大人物的作 用。 列宁认为： “历史上， 任何一个阶级， 如果不推举出自己善于组织运动和领导运动的政治领袖和先进代， 就不可 能取得统治地位”， ［2］（p.286）“历史早已证明， 伟大的革命在其斗争过程中会造就伟大人物， 使过去看来不可能发挥的天才发 挥出来。 ”［3］（pp.72-73）斯大林则指出： “马克思主义从来没有否认过英雄的作用。 恰恰相反， 马克思主义认为这种作用是相当 大的， 但是要有……附带条件。 ”［4］（p.300） 既然精英有其自身重要的历史作用， 那么对他们自然应该给予应有的尊重和肯定， 使其积极作用得到最大程度的发 挥。 而在笔者看来， 雅典民主恰恰是扼杀精英的。 一、 平均主义———压抑精英 公元前431年， 伯里克利 （Pericles） 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讲话中这样描述雅典民主： “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 主政治， 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 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 …… “任何人， 只要他能够对国家有所贡献， 绝对不会因 为贫穷而在政治上湮没无闻。 ”［5］（p.130） 伯里克利的话可以被看成是对雅典民主制度比较权威的解释。 西方 “历史之父” 希 罗多德 （Herodotus） 在 《历史》 中说： “权利的平等， 不是在一个例子， 而是在许多例子上证明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6］（p .379）以笔者之浅薄， 实难为雅典民主作出准确的定义； 但通过古典作家的记载与评判基本可以揣摩出其基本特征， 即强调 全体公民参与政治的均等机会以及公民间的平等地位。 简言之， 雅典民主最本质的特征就是平均主义。 实际上， 雅典人是用单纯的数量平等取代了真正的比例平等。 ［7］（p.50）这无疑是将所有人等同视之， 实际上使精英受到 了极大的抑制与束缚。 在雅典民主政治极盛时期， 公民担任公职的财产资格限制逐渐被取消， 所有公职的选举都通过抽 65 历史教学问题 2009年第 1期 签进行， 只有将军除外。 更有甚者， 从伯里克利时代起， 国家为公职人员提供薪俸。 ［8］（p.32）， [9]（p.25）除了在政策上为所有公民 参与政治提供了可能性之外， 雅典民主还极力鼓励和督促普通民众参与政治。 梭伦立法中有一条现在看来比较奇怪， 它 规定在派系斗争期间， 任何一派也不参加的人要被剥夺公民权。 [8]（p.12），[10]（p.457）伯里克利还是在他那著名的阵亡将士葬礼演说 中提到： “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 我们不说他是一个注意自己事务的人， 而说他根本没有事务。 ”[5]（p.132） 一个不言语自明的事实是， 不同的人在智力、 体力和阅历等方面是千差万别的， 而社会生活中不同位置对人又有不 同的要求； 这样， 社会角色的分配就应该根据人的特征与能力进行。 中国的先贤们早就提出了 “人尽其才” （刘安： 淮 南子·兵略训） 及 “智者尽其谋， 勇者竭其力， 仁者播其惠， 信者效其忠” （魏征： 谏太宗十思疏） 的观点， 这是符合 人类社会实际情况的。 “术业有专攻”， 政治同人类活动的其它领域一样， 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与能力。 所有公民按照 机会均等的原则参与政治和管理国家， 这是在 “平等” 的美丽词汇下损害着真正的公平， 丧失着实际的效率， 从某种意 义上讲也是对政治不够严肃的表现。 普鲁塔克 （Plutarch） 的那个著名的故事引发着人们对雅典民主平均主义的消极面的 深思， 他记载到， 阿那卡西斯 （Anacharsis） ②在参加了一次公民大会后说， 他惊讶地发现， 在希腊人中间， 聪明人进行 诉讼， 而蠢人则进行裁决。 [10]（p.417） 古希腊以及后世的众多思想家、 学者对雅典民主的平均主义原则进行了批判。 苏格拉底 （Socrates） 是雅典民主政治的坚决批判者。 我们从色诺芬 （Xenophon） 的 《回忆苏格拉底》 以及柏拉图的 《理想国》 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苏格拉底所持的专家治国原则。 他反对缺乏专业知识的人民参与政治， 在他的眼中， 雅典 的人民大会是由一帮没有专业知识的人构成的。 [11]（p.54）犬儒派固然反对君主政治， 但对民主政治的批判似乎更加彻底。 他 们认为选举制度是荒谬的， 因为经过选举产生的领袖根本没有任何专业知识。 罗马时代的波利比乌斯 （Polybius） 推崇 罗马政体， 他认为民主政治建立在极不正常的寡头政治废墟上， 它的基本特征是平等和自由。 可是， 这种平等和自由是 不讲原则的， 存在严重的弊端。 ［7］（pp.50-51） 除了上述几位思想家的观点外， 柏拉图的观点也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 在柏拉图看来， 民主政治的自由导致城邦的 无政府状态， 而无原则的宽容使人们的生活没有秩序。 [12]（pp .331-338） 这样看来， 雅典民主制度带来的最严重的问题就是社会 无秩序化。 柏拉图还不厌其烦地想象和描述了这种混乱的社会秩序， 甚至不惜用了拟人和夸张的手法。 [12]（pp.340-341）因此， 虽 然柏拉图没有如苏格拉底那样明确地以 “专家治国” 的原则批判雅典民主的数量平等， 但从措辞来看， 他无疑是雅典民 主政治的批判者中最为激烈的一位。 雅典民主政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措施是陶片放逐法 （Ostracism）， 而这一制度目的在于打击精英人物， 维护平均主 义。 亚里士多德说该法之定立是为了防范那些权高位重者， 而在该法出台后的前三年内， 人们放逐的都是僭主的朋友。 然而在第四年， 它也被用于除去那些看起来过于强大的人。 ［8］（pp.26-27）普鲁塔克认为， 陶片放逐法不施于穷人， 只施于名门 望族， 往往由于家庭的威望惹人忌妒才受到这样的惩处。 [13]（p.211）又说， 判处陶片放逐并不是对卑鄙行为的惩罚， 这种表面 上是对威望和权势过高的人一种凌辱和贬抑的办法， 但实际上这只是散发嫉妒仇恨情绪的一种温和的手段”， 又说， “要是那种卑鄙下流的人碰上这种惩罚， 放逐就丝毫起不了什么作用。 ”[13]（pp.231-233） 笔者通过对史料的考察， 发现这些被逐者都是著名人物， 很多人担任过城邦领袖。 有史可稽的被逐者情况如下： ③ 放逐时间 姓名 备 注 前 487年 希帕科斯（Hipparchos） 出生于雅典科里图斯 （Collytus） 区， 卡尔莫斯 （Charmus） 之子， 雅典僭主庇 西特拉图 （Pisistratos） 的亲戚， 曾于公元前 496年-前 495年担任雅典执政官 前 486年 麦加克勒斯（Megacles） 希波克拉底 （Hippokrates） 之子， 出生于雅典阿劳派克 （Alopeke） 区 前 485年 卡里阿斯（Kallias） 克拉提阿斯 （Cratias） 之子， 被称为 “米底人” （The Mede） 前 484年 桑西波斯（Xanthippos） 出生于雅典科拉戈斯 （Cholargos） 区， 曾于公元前 479 年-前 478 年任雅典执 政官 前 483年 卡里克西诺斯（Callixenos） 阿里斯托尼摩斯 （Aristonymos）， 被称阿尔克麦奥尼德 （The Alcmaeonid）， 出 生于雅典西皮特 （Xypete） 区 前 482年 阿里斯泰德（Aristides） 李西马库斯 （Lysimachos） 之子， 被称为 “正义的”， 出生于雅典阿劳派克区， 曾于公元前 489年-前 488年任雅典执政官 前 471年 地米斯托克利（Themistocles） 尼奥克勒斯 （Neokles） 之子， 出生于雅典弗利尔里奥 （Phrearrhioi） 区， 曾于 公元前 493年-前 492年任雅典执政官 前 461年 客蒙 （Cimon） 米泰亚德 （Miltiades） 之子， 出生于雅典拉基亚戴 （Lakiadai） 区， 曾任雅典将军 66 历史教学问题 2009年第 1期 可以看出， 民主政治的平均主义观念在雅典人心中已是根深蒂固， 而精英人物在能力、 成就等方面的突出则与平均 主义原则相悖， 所以遭到排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让一个人负担公职优先于他人的时候， 所考虑的不是某一个特殊阶级的成员， 而是他们有的真正才能。 任何人， 只 要他能够对国家有所贡献， 绝对不会因为贫穷而在政治上湮没无闻。” 伯里克利心中理想的政治图景固然美妙， 而在现 实中是难以实现的： 因为平均主义以机会的均等排斥了贤能者执政的机会， 而使精英之士在参政的机会上与普通人等同 起来， 这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严重抑制与束缚。 二、 普通民众———漠视精英 通过古典作家的相关记载可以发现， 在雅典民主政治体制下， 普通民众对精英人物的态度是冷漠的， 对他们的声望 是嫉妒的。 在危难时刻， 民众倚靠领导者的才智与谋略； 而太平安宁时， 他们便蔑视和嫉妒自己的领导者； 如果事业遭 受挫败， 他们往往归咎并迫害自己的领导者。 普鲁塔克笔下的地米斯托克利认为， 雅典人对待他简直就像对待一棵悬铃 树一样， 在暴风雨来临时跑到它的枝下避雨， 但在好天气时就来拔它、 扯它。 [14]（p.51）引用古典作家的说法， 雅典民众是 “忘恩负义” 的。 西塞罗 （Marcus Tullius Cicero） 在 《论共和国》 中批驳伊壁鸠鲁 （Epicurus） 派学者观点时， 提到他们列举了众多忘 恩负义的雅典公民让精英遭到不幸和屈辱的例子， 如米泰亚德、 地米斯托克利， 他们认为： “雅典人的反复无常和残酷 地对待杰出公民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 ”[15]（p.15） 经历了约16个月的流放后， 西塞罗对民主政治下公民的忘恩负义痛恨不已。 他在以后的作品中， 极尽对雅典民主制 度扼杀精英的行径进行批判之能事。 在公元前56年的演说辞 《为塞斯提乌斯辩护》 （Pro Sestio）， 他说到， 即使人们对 米泰雅德和阿里斯泰德忘恩负义， 但这并没有阻止地米斯托克利捍卫国家； 在后来的 《布鲁图》 中， 他将希腊的地米斯 托克利和罗马的科里奥拉努斯 （Criolanus） 进行了比较 ， 认为在很多方面都有共同之处 ： 前者参加的服尔西战争 （Volscian wars） 和后者参加的波斯战争时间大致相同， 而且都被刻薄寡恩的人民不正当地流放。 据统计， 西塞罗在所有 作品中单是提到地米斯托克利的竟有30处之多。 [16]（p.102） 关于客蒙的被逐， 普鲁塔克说： “他们 (雅典人) 抓住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 将他放逐10年”。 [17]（p.457）但是， 当斯巴达 人对雅典宣战后， 雅典人又将客蒙召回。 [17]（p.459）而阿里斯泰德在被迫离开雅典时， “举起双手向天祈祷说： 但愿不要有任 何危机侵袭雅典人， 使他们不能不怀念阿里斯泰德”。 [13]（p.235） 普鲁塔克借地米斯托克利父亲之口表明， 雅典人对待自己的领袖犹如对待海边那些破旧不堪、 无人理会的三层桨 舰。 [14]（p.9）由于对民众的嫉妒与冷漠感到愤怒， 他对一些对他不满的人说： “你们为什么要讨厌那些经常使你们受益的人？ [14]（p.61） 普通民众对于精英人物的声望与成就不是赞赏， 而是嫉妒， 这样， 精英遭到扼杀便顺理成章了。 普鲁塔克认为， 陶 片放逐法只是用来贬损险要人物以平息妒意， 以剥夺公民权的方式来发泄怨气；[14]（p.63）而对阿里斯泰德施以陶片放逐， 名 义上说是怕他实行僭主政治， 实际上是出于对他的盛名的嫉恨。 [13]（p.235） 在冷漠和善妒的民众手上遭到不幸的雅典精英比比皆是， 其事实也为人们所熟知； 笔者在此将著名的事例加以列 举， 希望不至造成行文拖沓： 米泰亚德,公元前493年当选为将军， 公元前490年指挥马拉松战役， 获得胜利。 公元前489年兵败， 被控叛国， 处以 500塔兰特的罚款。 由于无力交纳罚款， 被投入监狱， 后死于狱中。 阿里斯泰德,公元前490年参加马拉松战役， 公元前489年当选执政官， 公元前482年被放逐， 后又被召回雅典， 参加 抵抗波斯人的入侵。 地米斯托克利,公元前493年———前492年任首席执政官， 着手建立庇利尤斯港并扩建海军， 公元前480年参加马拉松 战役， 波斯军大规模入侵时， 指挥雅典城大部分居民撤退， 指挥萨拉米斯 （Salamis） 海战获得全胜。 约公元前471年被 以 “叛国罪” 放逐， 后逃往波斯， 死于小亚。 客蒙， 公元前478年当选为将军， 建立提洛同盟， 加强雅典海军。 公元前476年， 远征色雷斯。 约公元前468年， 在 欧里梅顿 （Eurymedon） 河战役中击败波斯军。 公元前461年被放逐， 约公元前456年被招回， 参加反波斯战争。 前 460年 阿尔西比亚德斯（Alcibiades） 克里尼阿斯 （Kleinias） 之子， 被称为 “老阿尔西比亚德斯” 出生于雅典斯卡 波尼戴 （Skambonidai） 区 前 457年 迈恩 （Menon） 生平不详 前 443 年 修昔底德（Thucydides） 米利西亚斯 （Milesias） 之子， 出生于雅典阿劳派克区 （并非历史学家修昔底 德） 前 415年 希帕波罗斯（Hyperbolos） 安提芬尼斯 （Antiphanes） 之子， 出生于雅典帕西奥戴 （Pherthoidai） 区 67 历史教学问题 2009年第 1期 伯里克利， 公元前444年起， 连续当选将军15年。 指挥对斯巴达的战争。 后因战事不利， 遭到反对， 公元前430年一 度落选将军， 并被处以罚款。 色诺芬在 《希腊史》 中对阿吉纽西战役后雅典处死6名将军的描绘， 成为展示雅典民主群众暴政的经典片段。 如果精英走到了人民的对立面， 那么他们被人民所抛弃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 在雅典民主政治体制下， 民众由于自 身能力和经历的限制， 对政治局势以及精英人物的功过得失往往没有正确的判断。 因此， 他们对精英的扼杀往往是被蛊 惑和煽动的结果。 修昔底德认为 “普通人常常容易不用批判的方式去接受所有古代的故事”， “大多数人不愿意麻烦去寻找真理， 而 很容易听到一个故事就相信它了”。 ［5］（pp.16-17）这样的论述表明他对普通人能力的怀疑， 同时也表现出当时普通雅典人缺乏主 见和盲信的特点。 这样的民众在政治生活中有极大的随意性和盲目性。 对阿里斯泰德被放逐进行投票过程中的幽默逸事想必已经为人 所熟知： 投票过程中， 一个不识字的莽汉把他的陶片递给阿里斯泰德， 认为他是一个普通人， 让他在陶片上写下阿里斯 泰德的名字。 阿里斯泰德惊问这个人阿里斯泰德什么地方错待了他。 “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回答说， “我甚至还不认 识这个人， 但是到处都称他为 ‘正义的’， 我实在听烦了。” 于是阿里斯泰德一言不发地在陶片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 交给他。 [13]（pp.233-235）结果， 阿里斯泰德果然被放逐了。 同样是这个阿里斯泰德， 他的一次经历反映了普通民众缺乏主见和判断力。 他的政敌地米斯托克利纠集了许多人指 控他查核帐目时有盗窃行为， 而且已经被判有罪。 可是城邦里的上流人士对此义愤填膺， 结果他不仅免除罚金， 而且还 再度受命继续负责这一事务。 后来他假意悔过， 显得比以前圆通， 对那些盗窃公款的人不予检查， 也不严格核对帐目。 这些人把阿里斯泰德捧上了天， 向人民呼吁， 热烈希望再次选他担任这个官职。 但正要付诸表决时， 他却这样训斥雅典 人： “老实说， 以前， 我忠于职守为你们效劳， 竟受辱骂、 遭迫害； 现在， 我把大量公共财物丢给盗贼， 却被认为是个 值得称赞的公民。 我以前曾被你们谴责， 但我认为现在所获得的荣誉更加耻辱。 我为你们感到非常痛心， 因为在你们眼 里， 取悦于卑鄙小人比保护公共财物要光荣得多。 ”[13]（p.223） 在雅典政治体制下， 很多政治家出于政治需要， 竭尽全力对普通民众进行拉拢和煽动。 客蒙将战争中获得的金钱慷慨地施与自己的同胞； 他还拆除田地上的篱笆墙， 使他人可以毫无顾虑地取得田地上的 收获； 他每天在家中向愿意前来的穷人供应一顿正餐； 他还经常施舍和救助那些偶然看到的穷人； 他还出资埋葬过于贫 困而无钱下葬的人。 [17]（p.433）据说伯里克利第一个分配公共土地、 节日礼物， 并支付公共服务的薪给， 这样人民就养成了坏 习惯， 出现腐化奢侈的作风”。[18]（p.25）埃非阿尔特 （Ephialtes） 给人民灌了 “大量纯粹的自由” （柏拉图语）， 公民因此而变 得桀骜不逊， 犹如野马”。 [18]（p.21） 说及对民众的煽动， 不得不提一下演说在雅典政治体制中的重要作用。 柏拉图在 《高尔吉亚篇》 中明确指出， 修辞 学就是 “用你的话语去说服法庭上的法官、 议事会的议员、 公民大会的民众或其他任何公民集团……是说服的创造者。 ” [19]（p.326）作为古希腊著名思想家， 柏拉图深谙演说术在城邦政治中的作用。 民众对公民大会议题的决策主要是建立在演说和辩论的基础之上。 因此， 演说者要努力使民众相信自己的观点是正 确的和符合城邦的利益， 从而赢得民众的赞同和支持。 事实上， 演说者往往将个人的目的覆以城邦利益的假象， 对民众 进行说服， 因而将过多的精力放在了演说技巧上面。 与这种时代背景相适应， 诡辩派 （Sophistes） 于公元前五世纪中期兴起， 他们以个人感觉为判断事物的尺度， 抹杀 了客观真理。 这种单纯以说服他人为目的的演说方式对城邦并不一定就是有益的， 而对民众则是极大的煽动， 甚至是误 导。 伯里克利就是技艺高超的演说家， 普鲁塔克则认为他依靠天生的美德与雄辩的口舌领导雅典人，[20]（p.215） “他向群众发 表演说时， 象 ‘雷鸣’， 象 ‘闪电’， 象是 ‘舌头上有一根可怕的霹雳棒’。 ”[18]（p.23） 克利昂 （Cleon） 是公元前5世纪末雅典著名人物， 普鲁塔克认为他 “用各种各样的花言巧语去讨人民欢心”， [20]（p.215） “在对人民讲演时高声大叫， 脱下长袍， 拍着大腿， 一面说一面来回乱跑。 他对礼仪的蔑视和轻浮的举止感染了那些制 定国家政策的人， 很快就把整个城邦搞得一片混乱”。 [20]（p.237）亚里士多德说到， 自克利昂以来， 人民领袖尽是些鲁莽之徒， 他们为了谋求自身的声望而取悦于多数人。 ［8］（p.34） 关于这种只顾说服他人而不顾客观事实的演说和辩论， 有一则故事可谓绝妙的讽刺。 Jushuo 普鲁塔克记载， 有一次 斯巴达国王阿基达穆斯 （Achidamus） 问客蒙的女婿修昔底德他和伯里克利摔跤的话谁会获胜， 他回答说： “我将他摔 倒， 但他辩解说自己没有被摔倒， 结果将人们说服了， 即使这些人亲眼看到他被摔倒。 ”[18]（p.23） 民众的盲从， 政敌的煽动， 使许多雅典精英遭到漠视和排挤。 三、 派系斗争———扼杀精英 事实上， 精英们遭到扼杀的深层原因是雅典的派系斗争。 雅典民主政治中实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这极容易为政客们用于拉帮结派、 排除异己。 “一些公民， 不论是全体 68 历史教学问题 2009年第 1期 注 释： ① 文中的“精英”指的是在政治、军事诸方面能力出众，表现卓越，取得过重大成就的历史人物，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杰出人物和伟大人 物；笔者出于行文简洁考虑，使用了这一词汇。 ② 阿那卡西斯是西徐亚人，他有时被列入“七贤”之一。 ③ 参见 http://www.csun.edu/~hcfll004/ostracis.html。 参考文献： [1] 恩格斯．致瓦·博尔吉乌斯[A]．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C］．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 列宁． 我们运动的迫切任务[A]． 列宁选集（第 1卷）［C］． ．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列宁． 悼念雅·米·斯维尔德洛夫[A]． 列宁全集（第三十六卷）［C］． ．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4] 斯大林． 和德国作家埃米尔·路德维希的谈话[A]． 斯大林选集（下卷）［C］． ．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5] 修昔底德．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 [6] 希罗多德． 历史（）［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7] 晏绍祥． 民主还是暴政———希腊化时代与罗马时代思想史中的雅典民主问题[J]． 世界历史，2004，（1）． [8]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9] Plutarch. Plutarch's Lives, Vol. III. Pericles[M]. London: W. Heineman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etc.], 1914. 的公民中的多数或少数， 团结在一起， 被某种共同情感或利益所驱使， 反对其他公民的权利， 或者反对社会的永久和集 体的利益”，[21]（p.47）造成 “多数人的暴政”。 而这种多数往往只是众意而非公意。 这样， 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与私利的存在， 造成了雅典政治生活中派系斗争不断。 下面是一些雅典人派系斗争的事实： 地米斯托克利与米泰亚德在关于将雅典迁移到海上的问题上产生激烈矛盾， 而最终地米斯托克利意见被接纳， 斯特 辛布罗图斯 （Stesimbrotus） 说他是通过战胜了米泰亚德的公开反对才实现的。 [14]（p.13） 地米斯托克利与阿里斯泰德就是一对政敌。 普鲁塔克说他们从孩提时期就格格不入， 又说克奥斯 （Ceos） 的阿里斯 通 （Ariston） 认为他们之间的敌意起因于爱情纠葛， 以至于在后来处理国家事务时也怀着同样激烈和敌对的情绪。 [13]（pp.215- 217）普鲁塔克认为地米斯托克利是一个行事不计后果的煽动家， 他在一切国家事务中都蓄意反对阿里斯泰德， 而阿里斯泰 德则不得不进行回击。 [13]（p.219） 最终， 地米斯托克利在内斗中胜出， 将 “正义的” 阿里斯泰德放逐。 当然， 不久之后地米斯 托克利也因有着过分膨胀的权力， 与真正的民主平等相悖而被放逐。 [14]（p.63） 客蒙在对待民主制度的问题上与地米斯托克利有隙， 后来又与打算推翻战神山议事会 （Council of the Areiopagus） 的 埃菲阿尔特交恶。 [17]（p.437）后来， 客蒙反对雅典人进军马其顿， 有人指控他接受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的贿赂； 公元前463年， 他的政敌竟组成了一个反对他的联盟。 [17]（p.449）后来， 他的政敌伯里克利等人占据了优势， 他遭到了政敌的反对与谴责。 伯 里克利等人在人民中散布对客蒙的诽谤： “他并不卑贱， 但嗜酒成性、 懒惰异常， 他常常离家， 夜宿斯巴达， 让他的埃 尔庇尼塞 （Elpinicé） 独守空房。 ”[17]（p.451）公元前461年， 客蒙也未能逃脱被放逐的厄运。 伯里克利为了对抗客蒙的声望， 尽 量讨好群众，[18]（p.27）而亚里士多德认为他使服务法庭成为有给职也是为了对付客蒙。[8]（p.32） 战争中的挫败使雅典人将矛头指向 了伯里克利，他的政敌对他提起了控诉，导致他被剥夺军权， 还被处以罚金。 [18]（p.103） 上述几位历史人物的经历表现出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即他们在派系斗争中往往既是害人者， 最终也是受害者。 他 们集迫害者和受害者双重身份于一身， 对于表现雅典民主政治中， 派系斗争对精英的扼杀更加具有象征意义。 派系斗争扼杀精英的最终表现一般是失败者的被逐或入狱， 这只是斗争激化的极端表现， 也并非多数情况。 然而， 派系斗争影响到了精英对政治的参与， 破坏了行政效率， 这也是扼杀精英的一个重要表现， 同时也是更为普遍的现象。 城邦派系斗争不断， 无论是在战争时期还是和平时期。 战争时期， 斗争双方由于面临着共同的危险， 需要同心协 力， 共御外敌， 所以相互间的斗争往往围绕着对城邦利益的维护展开， 较少强调个人和集团利益； 而和平时期， 外部威 胁不复存在， 派系之间的斗争往往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个人为了私利而进行派系斗争， 往往置城邦利益于不顾。 阿里斯 泰德就曾经宁愿使人民得不到好处， 也不能让对手地米斯托克利到处占上风而变得过于强大。 [13]（p.219）公民间的内耗大大降 低了行政效率， 损害了城邦的整体利益。 有时开明的政治家为了城邦利益而在派系斗争中进行一定的避让， 却陷入了极 端尴尬的境地， 无法顺利地参与政治， 抑制了自身才智的发挥。 阿里斯泰德经常通过别人提出自己的提案， 为的是使地 米斯托克利不至于由于和自己对抗的情绪而反对于国家有利的事情。 [13]（p.219） 不可否认， 古雅典人在2500多年前就创造了独特的民主政治， 这在人类历史上确是伟大的创举。 雅典民主中的机会 均等， 人人参与的原则为后世的政治体制提供了宝贵的借鉴， 她的某些具生命力的遗产被一代代地继承下来。 然而， 就 雅典民主政治本身而言， 其与西方学者所极力鼓吹的完美体制确实有较大的距离。 对雅典民主的批判并不等于对民主的否定， 恰恰相反，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批判地继承人类优秀的政治文明成果， 从 而为我们的民主法制建设提供有益的借鉴。 （下转第 54页） 69 历史教学问题 2009年第 1期 工程师， 历史教师应具备经得起困难、 挫折， 在学习、 工 作、 生活等各方面自觉磨练， 经常解剖自己， 形成良好的 情绪心境、 开朗的性格、 广泛的兴趣、 豁达的气度、 坚强 的意志， 不断提高自身的素质， 塑造完美的教师形象。 在 适当的时候， 教师将自己成长的经历体会讲给学生听， 既 感染学生又督促自己， 在平等和谐的师生情谊中， 使之亲 其师信其道并变其行。 通过教师的言传身教， 告诉学生 “看似寻常最奇崛， 成如容易却艰辛”。 在前进的道路上， 只要不畏艰险， 敢于登攀， “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 直奔 目标， 不懈努力， 就一定能达到成功的彼岸! 总之， 磨难教育是我国当前实施素质教育的一个重要 内容。 在中学历史教学中实施磨难教育是一个崭新的课 题， 本文只是管中窥豹， 望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10] Plutarch. Plutarch's Lives, Vol. I. Solon[M]. London: W. Heineman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etc.], 1914. [11] 晏绍祥． 从理想到暴政———古典时代希腊人的雅典民主观[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6）． [12] 柏拉图． 理想国[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13] Plutarch. Plutarch's Lives, Vol. II. Aristides[M]. London: W. Heineman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etc.], 1914. [14] Plutarch. Plutarch's Lives, Vol. II. Themistocles[M]. London: W. Heineman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etc.], 1914. [15] [古罗马]西塞罗． 论共和国，论法律[M]． 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7． [16] Jennifer Tolbert Roberts. Athens on Trial: the Antidemocratic Tradition in Western Thought[M]. Princeton, 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17] Plutarch. Plutarch's Lives, Vol. II. Cimon[M]. London: W. Heineman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etc.], 1914. [18] Plutarch. Plutarch's Lives, Vol. III. Pericles[M]. London: W. Heineman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etc.], 1914. [19] 柏拉图． 柏拉图全集（第一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0] Plutarch. Plutarch's Lives, Vol. III. Nicias[M]. London: W. Heinemann;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 [etc.], 1914. [21] [美]汉密尔顿等． 联邦党人文集[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光阴。” ②这是诗意的抒发， 也是新式交通工具对人心灵的 撞击。 新式交通带来了速度快、 运量大等特点， 也带走了传 统时代一些特有的旅游审美情趣。 坐汽车沿盘山公路上泰 山， 快则快矣， 易则易矣， 但是， 姚鼐 《登泰山记》 中所 述的攀登四十五里、 石级七千有余、 “苍山负雪， 明烛天 南” 的感受， 游客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了。 对于现代交 通影响的复杂性， 贤勇不但有所注意， 也在书中有所论 述。 他引用叶圣陶的话， 说明现代火车快是快， 但是， 传 统航船也有航船的意味， “一包花生米， 三个铜子白酒， 得这么一点儿醉意， 横下来呼呼一觉， 待船家喊醒时， 就 跨上埠头， 岂不爽快而有味 !” 这是作者分析问题周全、 深入而辩证的地方。 贤勇以浙江学者研究浙江问题本有地利之便， 资料易 得， 民俗易明， 把握易准， 也容易争取经费， 这是选题的 合理之处。 即使纯粹从学术研究取样而论， 以浙江作为剖 析个案， 也是上佳之选。 轮船、 火车、 汽车这些新式交通 工具， 对于不同地区的影响程度是很不一样的， 在浩瀚无 垠的沙漠地带， 轮船的影响就是零， 在铁路未通的崇山峻 岭中， 火车的影响也说不上。 浙江多山、 多水， 轮船、 火 车、 汽车都派上了用场， 三管齐下， 影响都很大。 以浙江 为个案， 可以在同一地区内对不同的交通工具的不同性能 的不同影响进行比较分析， 能够从多角度、 多侧面、 多途 径、 多区域了解新式交通工具对于社会变迁的综合影响。 这是一部角度新颖、 分析细腻、 文字清畅、 学术含量 丰厚、 史料史识兼具的好书， 我有幸先睹为快， 特敷数 言， 让读者分享我的阅读喜悦。 （丁贤勇著： 《新式交通与社会变迁———以民国浙江 为中心》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7年出版。） 注 释： ① 参见孙云霄为《浙江省航政之概况》所作序言，载唐有烈《浙江省航政之概况》，浙江省航政局印行，1930年，见本书第二章。 ② 徐志摩：《沪杭车中》，载顾永棣编注《徐志摩诗全集》，学林出版社 1997年第 2版，第 173页，见本书第五章。 （上接第 69页） （上接第 101页）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