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女性作家作品中的女性观念

90年代，女性作家（以陈染和林白为主）的作品中反映出的女性观念可以包括以下几方面： 第一，女性的自我意识：主要表现为性别意识和性别自觉，（当然也有其他，如生存意识、生命体验等，我会在女性观念的身体观念方面涉及）性别的意识，是对作为女性身份的确认和肯定，拥有观察世界事物的独特视角；自觉又暗含女性在自己的生活世界中是独一无二地存在的，任何行为都是主观、自发的，主体地位的确立和独立行为的产生，都反映了女性的自我觉醒。性别和主体性是女性自我定位，独立于男性话语中心和社会主流圈子外的一种基本的意识。 从某种意义上说, 陈染的作品一开始, 便呈现了某种直视自我, 背对历史和社会人群的姿态，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极度的自我关注与写作行为的个人化,她的写作在起始处便具有一种极为明确的性别意识，她笔下的女主人公的生活环境大多是私人的世界，充满着女性个人的人生体验。此外，陈染创作出的女性人物或许是生活于一个相对闭塞的小世界中，因为女性的社会地位和生存现状向来是被边缘化和忽视的，但张扬的还是一种女性作为主体的精神。如《与往事干杯》中一开篇就写到“这是一篇写给乔琳的故事”，意思是这是一封私人信件，是小说主人公肖濛的个人感情经历，以第一人称的女性视点来叙述，迫不及待地道明要讲述的是一段女性的心理和生理成长史。女性身份的明确，使得主人公肖濛的内心独白和精神反省在文本中以她的强势表现而愈加深刻，因为她作为小说的唯一主人公，是唯一存在的主体。 “我依然叫肖濛，依然苗条秀丽拥有青春。我的心依然没全老，依然爱慕英俊温情的男子的拥抱，依然有足够的激情回应那轻柔的重压之下相伴而生的低低的呼唤。我也依然依恋着成熟女性的母亲般的臂膀。我依然一个人，独自往来。”乍看之下，这是不是有点像征婚的自我介绍？可以看出，肖濛对自己身份的肯定以及她所追求的生活，她率真、活泼，直接表达着内心的各种想法和对现实人生的看法，她的自觉意识就是要张扬她的爱情观、人生观，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发挥主体的作用，所以，她对外在世界的认识多以自己的女性角度出发，融入特殊的情感体会。比如，当她谈到她母亲的时候，她说“她的胸膛是大山，使我免于灾难；她的胸膛又是大海，是我全部忧愁的发源地。她是我强大的母亲，我是她弱小的孩子。我们以同一种方式吃饭和排泄，以同一种方式要求男人，我们拥有同样的秘密。”先是对母亲的一番感慨，继而又与之等量齐观，一般说来，年龄和阅历的不同，无法使两个人生阶段的女性关系太过于密切，正由于性别身份的同等，所以有着共同之处，她似乎是自豪地宣称：她就是女人。 除了性别的认同外，肖濛生活中的经历和思考，还常常透露出她对作为一个个体存在的主体性的重视，就是指她对自我的内在需求和精神向往的强调，举一例子，在小说中，当肖濛的母亲准备用一个大玻璃缸把家里的十几条小鱼装在一起时，肖濛是这样说的“我自始至终认为鱼儿们各自住在不同的玻璃瓶里挺好，这样可以保持个性自由。我以亲身的经验跟我母亲说，如果没有一点独处的余地，那么就会很孤独。被剥夺了内心空热的热闹，是一种更深刻的孤独。”这里，她渴望的是自由和孤独，自由意味着一种泰然处世、任性而为的人生态度，孤独是想营造一个异于凡俗，能逃离男权话语的意识形态的社会侵袭的特殊生存环境，可以看出，肖濛这个女性人物身上的女性自我意识是强烈的，对个人世界、精神高度的追求也是无处不在的。 陈染的《与往事干杯》中女性人物肖濛的性格，我认为戴锦华的一段话用在这很合适：固执并认可自己的性别身份, 力不胜任但顽强地撑起一线自己——女人的天空。逃离男性话语无所不在的网罗,逃离、反思男性文化内在化的阴影, 努力地写或曰记录自己的一份真实, 一己体验, 一段困窘、纷繁的心路。做女人, 同时通过对女性体验的书写, 质疑性别秩序、性别与道德原则。的确如此，肖濛强烈的自我意识令她喜欢个人世界，但又免不了男人的感情诱惑，在此过程中，她不断反省着男人和女人两方面的问题。 第二，身体观念：指的是对身体欲望的暴露（性体验和躯体感受等方面）。当然，这里的“暴露”不是最合适，与其说意味某种“ 暴露” ,不如说更像一次无遮拦的凝视。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凝视, 不是潜在欲望视域中的窥视，而是女性自己的自恋、自审、迷惘、确认的过程。在陈染的小说中，女性的存在是一种“身体的存在”，女性同样可以按照力比多，驱策自己的躯体去体认世界与人生。这种颠覆性的叙述，打破了传统的女性温柔贤惠或淫荡不堪的形象，也不再作为男性的玩物，而使女性升华为两性关系中的性主体，承载着女性个人的情感经验，女性的自我意识也影响着她们的身体观念。 “在那个废弃了的尼姑庵里，她毫不留情地把自己脱得寸丝不挂，她像一条瘦鳞鳞鲜嫩嫩的光滑的鱼，被晒在金黄灿灿的沙滩上，远离供给她食物和生命的海水。她躺在被汗水浸湿的床上，拿着一面镜子对照着妇科书认识自己。镜子上上下下移动，她的手指在身体上代表着另外一个手，她不认识这柔软的手，她不认识这光滑的肌肤，流泪的眼睛，胸壁上绽开的坚实的乳房。”这一段身体描写是一个少女生理发展过程中自觉的情感生发。当肖濛与隔壁的一个医生独处时，少女微妙的心理变化和生理渴望，使得她与医生发生了非伦理的情爱，“他把头埋在我的颈下亲吻起来，我便像小狗贪婪地渴望主人挠痒那样，舒服地仰起头，把胸挺出来，尽情地让他亲吻。我闭着眼睛，我听到空气在我的体内发出撞击声，听到细胞在慢慢游离，床在旋转，房顶在旋转，我自己在旋转，我轻轻地压抑地呻吟起来。”这种场面的描写，现在看来，也是比较前卫的，难怪很多人指责为色情描写，但是从起因、过程和结果来看，这还是一种原始自然的情感，肖濛自己后来也说“虽已浅试初尝男女之事，但头脑里却天真简单得一塌糊涂，”所以，把一种本真的情感需要和正当的生理诉求过分地指责为邪恶，恐怕也误解了作者的创作初衷。作品中对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和性欲望的渲染，对女性感官和肉体上的感受和迷恋的刻画，营造出了至为热烈而坦荡的个人经验世界，换言之，即女性开始更多关注个体的社会存在或者说是对自己价值的肯定，追寻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这反映了女性通过身体寄托了独立生存和生命体验的渴求。正如陈思和所说（身体叙述）“很大意义上都可算是一种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叙事，并相应地带来了某种新颖的审美风格：大量的独白自赏、对躯体及器官的感受、纯粹精神上的白日幻想等等，显露出了女性生命体验中极为偏执的迷狂色彩”，当然，也写出了女性感性世界的丰富和美丽。这样说来，女性的身体欲望不再是一些不可启齿之事，因为在陈染、林白那成了一种生命经验和审美精神。 第三，两性观念：1.挑战男性（对男性话语权的颠覆和对男性本能的排斥和疏离）；2.接受男性（对男性的渴望和一定程度上的和谐相处）。女性作家的文学作品中，两性关系是不断变化的，这与时代精神和女性自身的生存发展现状有关，也是女性对社会价值体系重新认识后的身份定位。 就我个人阅读的女性作品和感受来说，林白和陈染作品中反映的两性观念是不同的，而陈染的不同作品间也反映了不同的两性关系。 以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为例，写了主人公多米的成长经历，她在性意识的萌发和成熟过程中，屡遭男性的伤害，来自男性世界的打击是严重的，她不断地逃离，却最终嫁给了一个老头，但这只是肉体上的妥协，精神本质上始终对男性怀有恐惧和排斥的心理。而陈染的《无处告别》中的黛二小姐，崇拜高潮，当气功大师即将带来高潮时，她害怕得逃走了，因为她还是在意私人的欲望不应该被外界的知晓，她对男性存在着生命本能的排斥，这就需要刻意地保持距离。《私人生活》中强烈地表现出主人公倪拗拗与环境的冲突和对峙，她憎恶和拒绝公共意识，这是间接地排斥男性。这些女性对男性世界的疏离，对男性的明显的排斥，其深层指向是要把男性世界作为一个反对的对象，努力确立女性自己的话语方式，达到对意识形态中心话语的颠覆，构建女性自我的价值体系。 女性对男性的反叛和排斥在女性作品中是主要的，因为女性试图以此来摆脱自己被边缘化的境地，但是，陈染的部分作品，如《嘴唇里的阳光》，某种意义上说, 她让她心爱的人物黛二小姐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情而权威的男人，得到了医生孔森的爱, 作为 “ 一个驯顺而温存的合作者” , 她“ 坦然地承受那只具有象征意义的针头” , 在拔掉两只坏死的智齿的同时, 根除“ 深匿在久远岁月之中的隐痛”。如这一段，“我依偎在他臂弯上的温暖里，也依偎在他的职业带给我的安全中。我从未这样轻松过，因为我从未在任何怀抱失去过抑制力，我的一声声吟泣渐渐滑向我从未体验过的极乐世界；我也从未如此沉重过，我必须重新面对童年岁月里已经模糊了的往事，使我能够予他分担。”这也反映出了其中女性对男性尚有的依赖情感，也是不能忽略的。 总体而言，90年代的女性作家在作品中反映的女性观念是独特的，如果说女性的自我意识是基础，是先决条件，而身体的叙述和暴露是表达方式的话，两性的关系就是女性发展的实际生活反映，这三方面女性观念并不是独立存在的，互相融合也互相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