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色嫉妒到白色嫉妒

　　收稿日期 :2007206219 ;修回日期 :2007209211 　　作者简介 :王汇涓 (19712 ) ,女 ,河南洛阳人 ,副教授 ,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第 25 卷 第 3 期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08 年 5 月 Vol. 25 No . 3 Journal of Zhoukou Normal University May 2008 从黑色嫉妒到白色嫉妒 ———贾环嫉妒心理剖析 王汇涓 (新乡学院 中文教学部 ,河南 新乡 453003) 摘 　要 :文章结合《红楼梦》具体文本 ,从嫉妒的根源、嫉妒的萌芽、嫉妒的深化、嫉妒的升华四个方面对贾环的嫉 妒心理进行了剖析 ,认为贾环对宝玉的嫉妒从委屈性的一般嫉妒膨胀到报复性的黑色嫉妒 ,最后转变为竞争性的白 色嫉妒。 关键词 :《红楼梦》;贾环 ;贾宝玉 ;黑色嫉妒 ;白色嫉妒 中图分类号 : I206. 2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67129476 (2008) 0320035203 　　红学研究中 ,贾环备受冷落 ,即使专门研究贾环 的研究者们也对贾环心存偏见 :“《红楼梦》中很少有 被作者全面否定的角色 , 而贾环就是其中的一 个。”[ 1 ]但仔细揣摩前八十回中曹雪芹关于贾环的描 写 ,我们发现 ,作者笔下的贾环在悄然成长 ,作者对 他的态度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由原来的讽刺、厌恶 , 到逐渐接受。 贾环并不是书中描写的主角 ,他是作为哥哥贾 宝玉的陪衬出场的。作为利益被损害、亲情被漠视 者 ,贾环对宝玉更多的是嫉妒。但是 ,这嫉妒并不是 一成不变的 ,而是在发展变化着的 ,从委屈性的一般 嫉妒膨胀到报复性的黑色嫉妒 ,最后转变为竞争性 的白色嫉妒。 　　一、可比性 ———嫉妒的根源 朱智贤主编《心理学大词典》中对嫉妒的定义 是 :“与他人比较 ,发现自己在才能、名誉、地位或境 遇等方面不如别人而产生的一种由羞愧、愤怒、怨恨 等组成的复杂情绪状态。”[2 ] 嫉妒在比较中产生 ,一般而言 ,嫉妒容易发生在 地位相等、年龄相仿、程度相同的人之间。贾环同贾 兰形影不离 ,但是与宝玉交恶 ,就是因为贾环认为贾 兰是侄子辈 ,同自己不具可比性 ;而宝玉是亲兄弟 , 具有可比性。即使自己不比 ,他人也不可避免地拿 他们对比。 虽然母亲的地位、出身不同 ,但是 ,作为贾政的 亲生儿子 ,作为贾府的男性继承者 ,面上 ,贾环同 宝玉很公平。这些公平甚至涵盖了涉外的国事、家 族内部的宗法事务和家庭中的日常事务。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本文所引 《红楼梦》原文皆出自庚辰本) 中元妃给宝玉的赏赐 虽然多于贾环 ,但贾环同贾家族长 ———同为玉字辈 的贾珍待遇一样。在元妃的心里 ,只不过把宝玉当 成与妹妹一样的女孩子家看待 ,从感情上更亲近些 罢了。贾环作为家中的正经主子参与祭祀 :“可巧这 日乃是清明之日 ,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 ,带领贾环、 贾琮、贾兰三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五十八回) 在家庭里面 ,贾环的月银与宝玉一样 (五十五回) ;在 丫鬟的使用上 ,内管家王熙凤也说过 :“袭人原是老 太太的人 ⋯⋯若不裁他的 ,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 一个才公道均匀了。”(三十回)素来不喜欢贾环的掌 家的女中豪杰 ,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尽力要一碗水端 平的。 这些表面的公平 ,使贾环误以为自己可以拥有 同宝玉一样的宗法地位 ,“环三爷”可以同“宝二爷” 分庭抗礼 ,但宗法制度最重嫡庶观念 ,上至皇位继 承 ,下至百姓分产 ,嫡生子与庶生子的地位天差地 别。宝玉的母亲王夫人是正妻 ,弟弟是“现任京营节 度使王子腾”(第三回) ,娘家是四大家族之一 ,“东海 缺少白玉床 ,龙王来请金陵王”(第四回) ,王熙凤曾 经说过 :“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 ,就够你们过一 辈子呢。”(七十二回) 虽是一句玩笑的话 ,但王家的 财势可见一斑。贾环的母亲赵姨娘呢 ? 她是家生的 奴才 ,弟弟赵国基是跟随贾环上学的奴才 (五十五 回) ,她的内亲钱槐“父母现在库上管账 ,他本身又派 跟贾环上学”(六十回) 。所以公平只不过是表演给 别人看的。对自己宗法坐标的错误摆放 ,使涉世不 深的贾环忍不住总与宝玉相比 ,从而产生莫可名状 的嫉妒。这些 ,是贾环嫉妒产生的根源。 　　二、委屈性 ———嫉妒的萌芽 同一个父亲使贾环拥有与哥哥宝玉一样的主子 称号 ,但是 ,母亲地位的差别使贾环在贾府中的实际 地位低得可怜。表面的公平下面是绝对的不公平 , 这使贾环心中常存委屈。贾环出身本已不如宝玉 , 生母还“愚呆恶妒俱全 ,是荣国府中最不知自重且 最没人缘儿的人”[ 3 ] 。再加上兄弟俩自身素质的差 别 ,宝玉“神彩飘逸 ,秀色夺人”、贾环“人物委琐 ,举 止荒疏”(二十三回) ,因此 ,宝玉是合府的凤凰哥儿 , 贾环则是一个被遗忘者。没有人真正关心他 ,祖母、 父亲、兄姐淡忘他 ,礼法上的母亲王夫人厌恶他 ,连 亲生母亲赵姨娘也嫌弃他 ,不仅不能望子成龙、与他 相依为命 ,甚至还要对他发泄自己被贱视的怨恨。 他受了委屈回到赵姨娘那里 ,得到的是又啐又骂 : “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 ? 下流没脸的东西 ! 那里顽 不得 ? 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 ?”(二十回)社会背景 的先天不足对贾环的心理影响是深重的 ,作为家庭 中亲情的失意者 ,心理上的伤痛 ,尤其是竟然在亲生 母亲那里也得不到应有的温情与关爱 ,使他产生缺 少安全、爱护、依靠的被遗弃感 ,进而形成较为强烈 的“自卑情结”。他的心理伤痛无法缓解和消除 ,于 是对宝玉产生一种不自觉的愤怒。第二十回中贾环 因为赶围棋作耍赖钱 ,被丫头嘲笑 ,“贾环道 :‘我拿 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 ,都和他好 ,都欺负我不是 太太养的。’说着 ,便哭了”。这绝对不是小孩子一句 偶然的气话 ,是贾环忍不住的必然爆发 ,是贾环对自 己长期处于委屈境地感受的总结。虽然当时嘲笑他 的只是莺儿一个丫头 ,但他使用的却是复数人称“你 们”。与他玩耍的人虽然不多 :宝钗、香菱、莺儿 ,但 是 ,却代表了三个层次的人群 ———主子、半奴半主、 奴才 ,他的口不择言 ,他的人称范围的扩大 ,是他下 意识的真实反映 ,在他心目里 ,府中的各个阶层的人 都对他不好 ,都对宝玉偏心。“都和他好”、“都欺负 我 ⋯⋯”两个“都”字的运用 ,表现了这种强烈的不满 情绪。贾环清楚地知道自己委屈的根源 :“不是太太 养的。”不管这一观念是他自己根据切身体会慢慢形 成的 ,还是别人灌输给他的 ,总之 ,这个观念在他的 心中根深蒂固。他的哭泣 ,是他委屈的外化 ,是他嫉 妒心理的自然流露。 这个阶段是贾环嫉妒的萌芽阶段 ,是最早的、程 度较浅的阶段。贾环自觉不如宝玉 ,更多的感受是 委屈 ,因委屈而羡慕、烦恼和痛苦。他的嫉妒心开始 滋生 ,有语言上的流露 ,但还没有主观动作的表现。 　　三、报复性 ———嫉妒的深化 德国慕尼黑路德维希 - 马克西米利安大学心理 学教授迪特尔 ·弗赖认为 :“嫉妒在性质上可分为白 色和黑色 ,若是以‘嫉妒刻度表’来表示 ,它的两极分 别是白色和黑色 ⋯⋯怀着黑色嫉妒心的人则不然 , 他们对别人的成功总愤愤不平 ,觉得自己吃了亏 ,猜 忌别人 ,指责成功者。这种心理是恶性的、消极的、 带有破坏性。”[3 ] 嫉妒已经萌芽 ,面对自己的失意和别人的得意 , 贾环满怀怨气 ,认为自己的不成功来自宝玉的存在 和威胁。元妃的谜语 ,迎春和贾环都没有猜出 ,没有 得到赏赐 ,“迎春自为玩笑小事 ,并不介意 ,贾环便觉 得没趣”(二十回) 。贾环的谜语拙劣 ,元春猜也不 猜 ,当众驳回 ,众人报以嘲笑。在接下来的家庭猜谜 中 ,贾环虽然人在 ,但是 ,一个谜语也没再出 ,一句话 也没再说 ,却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 ,指手画脚 ,满 口批评”、“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同样去看邢夫 人 ,“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 ,邢夫人 又百般摩挲抚弄他 ,早已心中不自在了 ,坐不多时 , 便向贾兰使眼色儿要走”。邢夫人留下宝玉继续说 话 ,却托辞打发了贾环 (二十四回) 。这些小事 ,当事 人虽非刻意 ,但宝玉的得意快乐 ,一样会使失意人贾 环的嫉妒刻度向黑色靠拢。贾环嫉妒刻度进一步向 黑色膨胀的是王子腾夫人生日的那一天。身为亲外 甥的宝玉被请去吃酒 ,与宝玉同父异母的贾环没被 邀请 ,只能还去上学。贾环在礼法上也算是王子腾 夫妇的亲外甥 ,这样的宴请 ,于礼应该有贾环 ,可于 情 ,根本没有人想到他。喝了一天寿酒回来的宝玉 , 在满屋子的丫头里面 ,单单挑了彩霞来服侍。彩霞 同贾环的关系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宝玉对彩霞的戏 弄使贾环不能忍受 ,嫉妒进一步深化 ,在强烈的敌意 和憎恨情绪的驱使下 ,贾环丧失理智 ,做出一个极端 的报复行为 :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贾环故意装 作失手 ,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 (二十五回) 。这种报复带有强烈的激情性质 ,来势 凶猛 ,发展迅速 ,难于控制 ,后果也非常严重。但这 一次 ,贾环的出手虽然狠毒 ,毕竟是事出有因。到了 第三十三回 ,宝玉根本没有得罪贾环 ,但贾环仍然在 63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08 年 父亲面前构陷宝玉 :他的“小动唇舌”,就使宝玉“大 承笞挞”。贾环对宝玉的嫉妒已经是一颗不需要引 线的炸弹 ,随时随地可能爆发 ,他不再采用自己动手 的傻 ,不再采用母亲的餍魔法 ,而是借助父亲的 力量来报复 ,希望彻底打压宝玉的气势。 挨打使宝玉的肉体大受伤害 ,却使宝玉的地位 在整个府里得到进一步强化和提升 ,贾环心目中的 得力工具 ———父亲贾政 ,在老太太的面前一跪再跪 , 一败涂地。宝玉再一次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 ,嘘寒 问暖者络绎不绝。这次强力进攻无助于贾环地位的 改变 ,事与愿违的彻底失败 ,让他冷静下来 ,意识到 自己确实不是宝玉的对手。那以后 ,我们再没有看 到贾环与宝玉的冲突。甚至在第六十回 ,芳官用茉 莉粉替去蔷薇硝 ,赵姨娘自觉受辱要去大闹 ,贾环先 是苦劝 ,当赵姨娘执意前去的时候 ,“贾环便也躲出 仪门 ,自去顽耍”。贾环已经意识到通过打倒宝玉从 而战胜宝玉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四、竞争性 ———嫉妒的升华 打压对手无效 ,只有提高自己。书中虽然只有 只鳞片爪 ,我们仍然能够看到贾环把黑色的嫉妒转 为了白色的嫉妒。迪特尔 ·弗赖认为 :“怀着白色嫉 妒心的人对别人的成功纯粹是一种钦佩、羡慕。这 种心理能起到发动机的作用 ,激发自己的积极性和 创造性 ,使自己产生奋发向上的雄心壮志。因此 ,白 色嫉妒是良性的、积极的。”[4 ] 第七十五回中提到 , “贾环近日读书稍进 ,其脾味中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 样 , 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 ,专好奇诡仙鬼一格。今 见宝玉作诗受奖 ,他便技痒”。这些 ,都是在写贾环 以宝玉为榜样 ,在提升自己的水平。黑色嫉妒具有 伤害性 ,白色嫉妒具有竞争性。贾环作起诗来 ,“立 挥一绝”,而且这诗的质量还相当不错 ,使父亲贾政 “亦觉罕异”,觉得他与宝玉水平相当、风格相似 ,“可 见是弟兄了”。贾政还讽刺性地把他比作曹唐。曹 唐是唐代诗人 ,其诗想象丰富 ,迷离缥缈 ,瑰奇多采 , 老古板贾政自然不欣赏他。贾环能像他 ,诗句定有 几分潇洒飘逸。此时的贾环 ,水平与让元妃懒得理 睬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第七十五回“赏中秋新 词得佳谶”,因为曹公后文佚失 ,我们已经不能确切 知道这“佳谶”该落到何人身上。但是 ,从本回的描 写来看 ,作诗的共有三人 ,浓墨重彩描写的只有贾环 的诗词 ,而且贾政评论完了之后 ,很少在家庭中开口 的贾赦把贾环的这首诗大赞特赞 :“这诗据我看甚是 有骨气。”“所以我爱他这诗 ,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 概。”“以后就这么做去 ,方是咱们的口气 ,将来这世 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侯门”、“前程”、“跑不 了”,字字惊心 ,结合“佳谶”,难道贾环竟能成就一番 事业 ? 贾环没有判词判曲 ,我们无从得知作者的本 意。我们只知道贾环已经学会把嫉妒心理带来的压 力变成一种动力 ,把嫉妒变为赶超的行动 ,而且 ,初 见成效。第七十八回 ,再作诗时“一时 ,贾兰先有了。 贾环生恐落后也就有了”。既然出生无法选择 ,人生 的态度却是可以选择的。“生恐落后”四字该是贾环 以后处世的原则了。 　　五、结语 贾环对宝玉嫉妒心理的演变过程 ,正是他的成 长过程。黑色嫉妒害人害己 ,而白色嫉妒却能刺激 人产生向上的力量 ,不甘人后。从这个角度来讲 ,贾 环已经在积极努力地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后四十回 高鹗笔下 ,贾环的种种不堪 ,笔者拙见 ,恐怕不是曹 雪芹的原意。 参考文献 : [1 ]李香珠. 庶出的身份 猥琐的形象 ———贾环形象探析 [J ] . 丽水学院学报 ,2006 (8) :44. [2 ]朱智贤. 心理学大词典[ M ]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 1989 : 295. [3 ]李希凡 ,李萌. 都是些阴微鄙贱的见识 ———论赵姨娘 [J ] . 红楼梦学刊 ,2005 (6) . 22239. [4 ]刘援朝 . 走出心理误区 [ M ] . 北京 :国际中文出版社 , 2006 :143. From black jealousy to white jealousy ———An analysis to t he jealous p sychology of J IA Huan WAN G Hui2juan (Chinese Department of Xinxiang University , Xinxiang 453002 ,China) 　　Abstract : In this paper the jealous psychology of J IA Huan was analyzed according to the particular context of the fa2 mous Chinese t raditional literature“The Stone Story”in following four aspect s : the causation , germination , evolution and subliming of his jealousy , and the conclusion is that J IA Huan’s jealousy to Baoyu developed f rom common complaining jeal2 ousy to retaliative black jealousy , and in the end changed to competing white jealousy. 　　Key words : The Stone Story ;J IA Huan ;J IA Bao2yu ; black jealousy ; white jealousy (责任编辑 　于进海) 73第 3 期 王汇涓 :从黑色嫉妒到白色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