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特征的丧失与男权意识的流露[对唐代小说中女性形象的批评]
第 29卷 第 2期
2010年 4月
江汉大学学报 (人文科学版 )
Journal of Jianghan University(Humanities Sciences)
Vo1.29 No.2
Apr.,2010
自我特征的丧失与男权意识的流露
— — 对唐代小说中女性形象的批评
潘 晓生
(济南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22)
摘 要:唐代小说 中的妇女形象是被男性观照的对象。是男性欲望的载体,是男性狂热世俗欲望的真实而 自
然的流露,是唐代文人灵魂的生动记录。她们真正的身份——女...
第 29卷 第 2期
2010年 4月
江汉大学学报 (人文科学版 )
Journal of Jianghan University(Humanities Sciences)
Vo1.29 No.2
Apr.,2010
自我特征的丧失与男权意识的流露
— — 对唐代小说中女性形象的批评
潘 晓生
(济南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22)
摘 要:唐代小说 中的妇女形象是被男性观照的对象。是男性欲望的载体,是男性狂热世俗欲望的真实而 自
然的流露,是唐代文人灵魂的生动
。她们真正的身份——女性,得不到实在的确认,“失语”状态始终伴随着她
们。无论以何种面 目出现 ,从本质上她们仍 然是被 男性权 力话语 驱使 的对象。
关键词:女性主义;神女;怨女;男性化
中图分 类号 :12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6-6152(2010)02~030—05
用源于西方的现代女性主义批评来分析唐代小
说中的妇女形象,追求的是一种超越时空的观照。
从为人们所熟悉的形象中找到今天的读者可能有的
新感受,不是人为地改变过去的一切,而是更深入地
把握原有现象的本质;从现在可能有的认识水平上
去透视那些形象 中积淀的文化意义 ,找 出她 们能够
告诉我们而以往却未被我们意识到的内容。正如戴
锦华所说:“真正的女权主义文学和艺术批评,重要
的在于提供一种女性视点,用女性视点去解构文学
中的男权 主义文化 中心的存在和整个男权社会的权
力机构。在这个观点引发下 ,所有 的作品都 是我们
批评的对象,特别是男性作家的作品更是我们批评
的对象⋯⋯实际上,女权主义批评可以对一切作品
进行分析。州 出于上述考虑,我们进入到唐代小说
的解读之中,重点关注那些曾引起各种评论的女性
形象 ,希望能从那些光彩照人的仙女、沦落风尘的女
性和被称为女侠的人物形象身上挖掘深藏的传统文
化的基因,看看她们是像有的论者所讲的是“女权
强化过程中对妇女形象的一次重塑” ,还是“女性
形象‘自我’的空洞化” 的一贯表现。
唐代小说中的妇女形象丰富多彩,地位、身份、
性格、遭遇各不相同,在形象里寄寓的作家的主观思
想情感也有一定差异。但从中折射出的作者的道德
观念、思想意识、文化传统却有着很明显的共同性。
无论是超凡脱俗的神女仙女,还是世间凡女,都是现
实生活中作家意识的产物,都受制于特定的文化背
景;并且因其创造者皆为男性,所以又都是从男性的
精神世界 中产生出来的,是被男性观照 的对象。这
也成为我们分析问题的一个基本立足点和出发点。
由于在漫长历史中形成的女性社会地位的低
下,也 由于男性 自我意识不可避免的偏颇 ,必然会影
响对两性关系的认识和把握 ,往往会 自觉不 自觉地
将一方置于“中心”,而将另一方置于“边缘”的状
态。在唐代小说中,这一点突出地展现在作者的主
观意识和艺术表现上。因而具体到作品女性形象的
塑造上,就形成了不管是何种女性,都不可避免地成
为男性意愿的表现,成为他们喜爱与厌恶,欣赏与排
斥 ,收留与驱逐的物件 ,成为散落在男性 的田野上的
小花野草。这一基本评价是为特定社会的政治、经
济、文化诸因素所规定的,是为至唐代为止的历史延
续性所规定的。唐代社会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改
变这种状况 ,所谓“女权 的强化” 只是一种表面现
象,而实质上“女人仍然是女人”。
一
、圣洁与凡俗
在唐代小说所塑造的妇女形象中,仙女或神女
占了较大 比例。众多作品生动细腻地描绘了这些超
凡脱俗的女性形象,引起人们的广泛注意。像后土
夫人、太阴夫人、洞庭龙女、织女等都被刻画得明丽
动人,具有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在她们身上几乎
集中了人们通常认为女性应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美艳绝伦的外貌,温柔贤惠的品行,风流多情的气
质,雍容高雅的举止。更为可贵的是她们没有门第
偏见,常引地位低下的书生为平生知己,甘愿下嫁,
收稿 日期 :2009—09—13
作者简介:潘晓生(1955一),男,山东济南人,济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主要从事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研究。
· 30 ·
2010年第 2期 潘晓生 :自我特征的丧失与男权意识的流露
对他们真挚相爱。对所爱的男性她们只知奉献,从
没有任何索求。相反在她们帮助下,原来的贫寒书
生或能身居高位 ,或能富甲天下 ,或能得道成仙 。无
一 例外都成为人生的幸运儿。孤儿许生(《广异记》
《汝阴人》)由于遇到了中岳南部将军的女儿,生活
境遇为之一变,有了宽阔华丽的住宅和无数的金银
绸缎 ,恰如他 自己所言 :“鄙 夫 固陋 ,蓬室湫 隘。不
意乃能见顾之深 ,欢 忭并交 ,未知所措 。”仿 佛从 天
而降的幸福让他一下得到 了世人羡慕 的地位 ;韦安
道(《异闻录》《韦安道》)与后土夫人不期而遇及随
后的结合使他不仅得到了容貌美丽、光艳动人的妻
子 ,还得到了世人难 以得 到的财 富和魏王府长史 的
显赫官位。原来屡试不中的他,借助后土夫人之力
轻易地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愿望;应考落榜的书生柳
毅(《异闻录》《柳毅》)与龙女的相识 ,不但使 自己
拥有 了百万家产 ,而且因龙女的帮助得以青春永驻 ,
成为超凡脱俗的神仙;另外如织女对郭翰 的恩爱
(《灵怪集》《郭翰》)、小神女与沈警的缠绵(《异闻
录》《沈警》)无不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
回闻”的令人 神往 的遭遇 。这些圣 洁非 凡的女性 ,
不同于一般世间女子 ,她们大都有显赫的门第 ,非凡
的才能 ,奇异的力量 ,有的甚至直接掌管一方。富贵
的身份使她们从 物质上不需要 依赖她们 相遇 的男
性,而常常是给予这些男性莫大的资助;她们不必借
助丈夫 的荣耀 ,因为这 荣耀往往是 她们给 带来 的。
像后土夫人(地母)权利大到可以支配人间的皇帝,
连则天皇后也对她毕恭毕敬 ,“所服御饮馔 ,皆如帝
王之家 ”,十 分容 易地就 为韦 安道安 排好 了一切。
其他形象虽然不一定有后土夫人的权势,但也都能
力非凡 ,不费多少气力就改变 了 自己所爱 的男子 的
命运。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些不受男性的支配,具有
自己独立 自主的地位 ,根据 自己的意志来安排生活
中的一切,并且可以操纵 自己所爱 的人命运 的杰出
的女性。而且似乎在作品中所描写的两性关系中也
起着主导者的作用。以至使她们环绕着圣洁的光
环 ,让人们只能仰视其风采 。乍一看 ,传统的两性关
系似乎在这里全部变了样,男尊女卑的状况被扭转,
女性地位在社会生活中的强化通过这些仙女神女的
行为顺理成章地实现了。然而深入分析我们却发现
全然不是这样 ,一种虚假 的表 面现象巧妙地掩盖 了
问题的实质。吉尔伯特和古芭在《阁楼上的疯女
人》这部女性文学批评的经典之作中曾指出:长期
以来 ,由于艺术创造被视为是男性的特权,写作被视
为男性的活动,妇女在文学中的形象成为男性幻想
的产物。 因而,要真正把握这类形象,就必须从这
类形象的再现角度人手:即首先弄清作品是从谁的
角度而写的,形象是由谁的意识来刻画的。法国女
性主义批评学派曾援引新精神分析学家拉肯的观点
说:妇女是男人的欲望和“他者”,与妇女结合是与
他所没有的一切结合。唐代小说中的人仙艳遇的故
事,实际上是世俗的男性作家们自慰式的幻想,是其
心底欲望泛起的层层波澜。他们通过一个个虚拟的
来填补在现实 中种种不能满足的人生愿望 ;以
“白 日梦 ”的方式调节 自己疲惫 的心灵。在遇仙 的
过程中,所有的人生坎坷缺憾一一得到化解,所有的
不如意都被幸福的桃色梦想掩盖了,虚化了,升华
了。与豪 门闺秀结合的婚姻追求,与美貌女子的备
极欢昵的性幻想 ,渴望荣华富贵的生活 目标 ,飘飘然
一 齐降临到自己头上。美色、钱财、地位、名望、甚至
长生不老 ,皆备于我 ,心高气盛 、踌 躇满志而又未必
能实现 自我 理想的士子们此 刻还有什 么不满 足 的
呢?于是幸福的携带者仙女们、神女们,其自身的意
义已变得无关紧要。她们 只是一个虚假 的存在,只
是完成某种意愿 的工具 ,是男性欲望 的化身。她可
以为他带来 “他所没有的一切 ”。或者是郭翰 式的
和鲜艳 明丽、光彩夺 目的绝 色佳人 (织女 )的交欢 ;
或者是韦安道式的飞黄腾达;或者是柳毅式的得道
成仙。几乎男性的所有梦想在这里都能找到最好的
归宿。圣洁的仙女神女就这样与男性士子们的凡俗
愿望结合在一起,所以她体现不出社会现实中妇女
的生活面貌 ,因为她不是从现实生活中提炼 出来 的;
她也无法代表社会中女性们的真实身份,因为她只
是一个虚假的幻想 ;当她们被涂上仙或神的色彩时 ,
已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这一点。她们对男性的吸引不
仅在于 自己的姿 色,(当然这也是男性作 家们念念
不忘的一个方面),更在于她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利
益 。穷书生卢杞有幸认 识了太 阴夫人 (《逸史》《太
阴夫人》),虽然倾慕其美貌,也醉心与天同寿的婚
姻,但做人间宰相的愿望更强烈,因而在太阴夫人让
其在三件美事中任选一件时,他毅然割断了仙女之
恋,选择位居显爵的道路。 这一戏剧化的场景再集
中不过地表现了士子们的凡俗 。作为记录着作家隐
秘心理活动的文学形象 ,总是或直接或曲折地显示
出作家的内心渴望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勃兰兑斯讲 :
“文学史 ,就其 最深刻 的意义来说 ,是一种 心理学 ,
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 唐代小说中仙女
· 3j·
江汉大学学报 总第 28卷
和神女形象的塑造,就是男性欲望的载体,是圣洁的
光芒掩饰着的狂热的世俗欲望的真实而自然的流
露,是唐代文人的灵魂的生动记录。
二、怨女与悍妇
唐代小说中还有两类乍一看截然不同的女性形
象:一类柔弱多情,悲悲切切;一类则盛气凌人、敢作
敢为。前者往往将 自己的命运托付给某一自己深爱
的男性,而遭遇却多是被始乱终弃;后者对自己的丈
夫严密控制,俨然是家庭中的主宰。这就是唐代小
说中经常见到的怨女与悍妇的形象。两类形象外表
的差别之大,极易使人对其性格处境命运遭遇形成
完全不同的认识,以至做出完全对立的解释,并且从
中引出对唐代女性命运的不同看法。然而只要深入
探究一下 ,就会发现此种看法是相当表面化 的,没有
接触到问题的实质。诚如刘娟在评述西方女性主义
批评时所言:“妇女形象批评家发现,妇女形象在男
性作家笔下形成了两个极端:要么是天真、美丽、可
爱、无知、无私的仙女,要么是复杂、丑陋、刁钻、自私
的‘恶魔’。肖沃特将这种现象称为文学实践的‘厌
女症’和 ‘对妇女形象的文学虐待或文本骚扰’。
‘妇女形象’批评家认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妇女形
象均反映了现实中男性对女性的偏见、惧怕、压迫和
不公,他们是在以男性的臆造来认识和再现女性的
现象。”L6 这一现象也成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极为
关注的一个问题。按照女性主义批评家们的观点来
讲,这是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表现现实生活中男权
中心社会对女性的肯定和否定,传达男权意识对女
性的期望和控制。
怨女形象在 中国古典文学的源头就已出现 ,如
《诗经》《氓》篇中所描述的女子就是一例。对 自身
命运的无力把握,使这些天生丽质且温柔痴情的女
性总是希望能找到一个终身相托的男子。往往是从
一 开始她们就把 自己作为了别人的附属物,全身心
地投入到男性的庇护之下。正像《霍小玉传》中的
霍小玉所言:“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爱,托
其仁贤。”虽然她“资质浓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
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晓”,但能为名门望族
出身的新举进士李益接纳是她理想生活的全部。甚
至她不敢想象长久做李益的妻子,因此提出了只求
相爱八年的愿望。“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
君壮室之秋 ,犹有八岁。一生欢爱 ,愿毕此期。然后
妙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
. 32 ·
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足矣。”但就是这一最低愿
望她也没能实现,其命运的悲惨不幸令人由衷同情。
实际上缘于对女性身世的深刻体会,霍小玉在最初
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担忧也曾流于
言表。同迷恋其美貌的李益纵情欢爱时,她曾流泪
道:“但虑一旦色衰,思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
捐。极欢之际,不觉悲至”。刘慧英对此曾有精辟
的分析:“霍小玉以‘女萝’和‘秋扇’自喻,体现了男
权文化所赋于女性 的特定形象意义:女性 是一种没
有 自我意愿,自我决策权利和自我 ‘行为体现’的物
化了的附庸——攀援着男人的植物或被人闲置的纳
凉工具。‘女萝’和‘秋扇’在此再形象不过地体现
了那种女性历来遭遇和命运:女人只能是取悦男人
于一时的被观赏、被玩弄、被践踏乃至被抛弃的被占
有物,她不能也没有独立存在的权利和自觉。”t3 Jls
霍小玉 的遭遇不是哪一个负心男子造成 的,而是男
性中心主义社会现实下的一种必然。与《霍小玉
传》相似的作品还有元稹的《莺莺传》。崔莺莺虽是
名门闺秀,仍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在和张生经历了
相见、相悦、相欢的短暂幸福后,随后就被遗弃,以至
她哀怨地对张生诉道,“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
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
自献之羞,不复明待巾帻,终身永恨,含叹何言”。
然而这血泪之言既改变不了张生决绝的态度,也找
不回自己独立的价值,所剩的只是无奈悲伤。从
《霍小玉传》到《莺莺传》这些被称为爱情传奇的唐
代小说,其中究竟有多少爱情可言?在所谓的爱情
中,女性真正得到了什么?两性之间有无真正的平
等?从李益到张生有谁是为了真正的爱去面对那些
为自己献出了一切的女性?伊 ·巴丹特尔说过:
“理想爱情的可贵之处是使我们免受寂寞,它通常
被视为永久的对话 ,源于对对方的尊敬与柔情 ,通过
对对方格外关注得以表达。” 在男权社会里,巴
丹特尔所提出的“对话”只能是霍小玉和莺莺们永
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其“格外关注”也只存在于男
性对她们美丽的容貌发生兴趣的那一瞬间,一旦他
们的欲望得到满足,“格外关注”便随之烟消云散。
与怨女们不同,以蛮横、嫉妒对丈夫严加防范、
让其唯唯诺诺的悍妇形象,表面上看来似乎多了一
点自主意识,拥有了一定的主宰 自己命运的权力。
她们一扫悲悲切切的柔弱之态,换之于一副强悍有
力的形象,并在自己身边制造出了某些惧内的男子。
如《任瑰妻》的任妻,《裴谈》中的裴妻,《秦将》中的
2010年第 2期 潘晓生:自我特征的丧失与男权意识的流露
石妻,《段氏》中的段明光等,全无霍小玉们的温良
贤惠,而是刁横强势 ,盛气凌人 ,令 自己的丈夫望而
生畏。有研究者认为此类形象是唐代社会女权强化
的表现,显示了女性地位的提高。其实表面的现象
无法改变问题的实质:此类女性外表的强悍与内心
的虚弱是有机结合在一起 的。表面的强横实际上是
一 种掩饰 自己内心不安的盾牌。中国妇女传统的信
念是对“家”和丈 夫的固守 ,她可 以饱受任何磨难 ,
但不能失去作为生存支柱的“家”和丈夫。她将守
住“家”和丈夫看作是自己的天职,这是她生活的全
部意义。不管采取什么手段 ,不管将 自己扭曲到何
种状态 ,只要达到这一 目的她就可 以满足 。所以在
小说中我们经常可以体察到,在她声色俱厉地面对
与她相伴的男子时,她仍然没有改变依附于他的属
性。西蒙 ·波娃在她著名的《第二性——女人》中
指出:“有些女人象只母老虎,她们希望 日里夜里都
占上风”,她相信“男人的一切苦恼,来 自他的不安
于室 。她会很高兴地把他关在家里。一切不直接对
家庭有益的活动,她都视之如仇”;“要擒住一个丈
夫 ,是一种艺术 ,要守得住他 ,则是一件差事 ,需要费
一 番功夫。⋯⋯丢掉这份差事 ,其后果极为严重 :诸
如失去物质上精神上 的安全感 ,失 去了一个属 于 自
己 的 家 ,失 去 了 做 妻 子 的 尊 荣 以 及 爱 情 和 欢
乐”[8】2 I2 。因而我们发现这类女性 总是把防备丈
夫移情别恋作为头等大事来抓 ,总是对 同性心存疑
惑,甚至妒嫉仇恨,生怕别的女子来抢夺自己现有的
“位置”,破坏了自己的“身份”。《任瑰妻》中的柳
氏,对任兵部尚书的丈夫新得的二名国色女子,百般
折磨 ,撮 出她们的秀发 ,令赐给任瑰二女的太宗皇帝
也看不 下去 了,让 人 赐给柳 氏饮 之立死 的酒 ,日 :
“尔若不妒 ,不须饮 之。若妒 即饮”,柳 氏毫不 犹豫
地回答到:“妾与瑰结 发夫妻 ,俱 出微贱 ,更相辅翼 ,
遂致荣官。瑰今多内嬖,诚不如死。”最终太宗皇帝
也无可奈何。为了维护 自己得来不易的贵夫人的地
位,不妒又如何?更有甚者如《段氏》中的段明光,
只因丈夫有感于《洛神赋》对其说“娶妇得如此,君
无憾焉”,就愤然对丈夫讲 ,“君何得 以水 神美而欲
轻我?吾死何患不为水神”,随 自沉而死。此后从
此渡水的女性只要容貌美丽必被风波吞没 ,而丑妇
则无恙。其妒嫉可谓生死不渝。在这喜剧性的场景
中深含着女性无 以自立的悲剧基 因。还如西蒙 ·波
娃所言:“妇女的专横泼辣,正是她不能 自立的反
应 ,她明白两人的成功,两人的未来 ,幸福和生存的
意义 ,完全决定在他一人手中。⋯⋯她没有他就活
不下去了;他若离开她 ,她的生活将整个被毁 了。⋯
女人的依赖性是内化了的;她的行为即使看起来是
自由的,她仍是一个奴隶。”
三、男性化的侠女
有研究者指出:“唐人传奇最脍炙人 口的作品,
除了描写爱情故事的名篇以外,大概就是豪侠小说
了。” 而被人推崇的豪侠小说中最为人们所注意
的又是那些女侠的形象。她们不但构成唐传奇的独
特一景 ,并且对后世文学的影响也不容低估 ,对此类
形象人们常常津津乐道于她们 的非凡才智 ,高强武
功,抑强扶弱的举动,如《红线》中的红线,《聂隐娘》
中的聂隐娘,《胡媚儿》中的胡媚儿,《车中女子》中
的女子,《虬髯客传》中的红拂,《谢小娥传》中的谢
小娥等。聂隐娘本是魏博镇大将聂锋之女,十岁时
被一尼姑带走,学道五年,身怀绝技,会法术能飞行,
善剑术 ,后为报知遇之恩依附于陈许节度使刘 昌裔
门下 ,并挫败了前来暗杀刘的人 ;红拂更是有过人 的
胆识 ,慧眼识英雄 ,从离弃骄贵的杨素到私奔布衣的
李靖,以及对狂怪的虬髯客真诚相见,结为兄妹,都
展示出她的超乎常人的远见卓识;《车中女子》中的
女侠,甚至敢于带人在京城游侠 ,直接与官府对抗。
她们表现出的过人之处,曾使人产生这是女性 自身
能力和价值的充分肯定的评价 ,似乎是从另一个角
度表现女性地位的努力。
从表面看来,这些侠女确实有别于一般女子,这
首先体现在她们对自己命运的主宰上。不管遭遇到
什 么事情 ,她们既不 听天 由命 ,也不怨 天尤人 ,更不
幻想靠别人的帮助,相反都是依靠 自己,冷静沉着,
审时度事 ,临危不惧 ,敢作敢为 。或以自己的才智赢
得明主的敬慕,或借个人的胆识报国恨家仇。其次,
她们冲破了一般女子身受的种种束缚,不为世俗偏
见所左右 ,率意而为,纵横江湖 ;无家室之累,有 自由
之身;充满阳刚豪放之气,一扫缠绵悲切之态,恰似
红妆男儿。并且我们还可以看到,在许多地方她们
甚至显示 出超越身边男性的胆识和能力。
然而,我们要揭示的问题是,作为女中豪杰的侠
女与男性世界的侠客们有何区别?她们的女性特征
又表现在哪里?探讨一下唐传奇中的豪侠小说,其
人物形象的一致性是十分鲜明的。侠客们 的本质特
征诚如唐人李德秘所 言 :“夫侠者 ,盖非 常人也。虽
然以诺 许人 ,必 以节为本 。义非侠不立 ,侠非义不
· 33 ·
江汉大学学报 总第28卷
成。” 作为正义、智慧、力量的化身的侠士,彼此性
格、经历、言行带有共同性是必然的,非此不足以证
明侠的含义,无论男女必以仗义行侠为本。但是在
漫长的人类历史进程 中,男女两性 因各 自的社会地
位、生理条件所构成的性别的差别根深蒂固地存在
于一切生活领域中,相当鲜明地体现着彼此的差异。
视而不见这种差异 ,完全按照男性的模式来塑造女
性,抹杀女性自身的许多特点,无法说是对女性的真
实表现和真正的尊重。巴丹特尔讲:“完全取消某
个性别的特征是 困难的 ,甚至是危险的,因为无视这
一 真理,人类就面临死亡。” 加在唐代传奇描写女
侠的小说中,女侠们被完全彻底地男性化了,除了人
们熟悉的男侠表现模式外,找不到属于她们自己的、
独特的、具有女性意识的其他内容。即使是红拂私
奔李靖 ,与其说 出于男女情 爱 ,不如 说 出于 同声相
应、同气相求的为我们所熟悉的侠义之士的知己相
交。他们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兄弟朋友。造成
这一问题的根源不是由于唐传奇作者的失察,而是
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深入探讨,不可能通过了解把
握女性的精神世界,来达到对女性形象的真实表现。
在这里侠与信念的传达是第一位的,作者力求尽可
能鲜明地写出如后来刘若愚教授在《中国之侠》一
书中所归纳的诸特征 :公正、助人为乐 、忠于知己、勇
敢、诚实、足以信赖等等,而侠的性别特征则是无关
紧要的。女侠的“女”字,更多的成了一种男性欲望
的需要和满足。两性心理生理的不同极少被唐代小
说的作者们所考虑。自然,女性特定的思维及处世
方式也必定被忽 略,甚至可 能根本就没有 去顾 及。
加之男性中心意识 的影响 ,女侠被异化就在所难免
了。分析着此类形象,不能不让我们感到巴丹特尔
所谈及的那种“恐慌”——失去自我本质特征的“恐
慌”:“我是谁?我的身份,我的男性或女性的特质
是什么?怎样将一性跟另一性区别开来?一性怎样
跟另一性和平共处?”
自我特征的丧失,实质上就是自我的沉沦,自我
的消亡。因而,在这种背景下,女侠不管被描绘得多
么超常、非凡,都无助于女性从属于男性的悲哀地位
的改变,不管她们怎样被赋于出众的见识和才能,实
际上都是男性的傀儡,她们真正的身份——女性,得
不到实在的确认 ,让女性主义者深感悲愤 的“失语 ”
状态始终伴随着她们。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从现代女性主义批评
· 34 ·
的角度来分析唐代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无法得到女
性意识高扬和女权强化的结论,无法认定这些女性
形象具有独立的人格和自我意识,有关她们的一切
“表现”,并不缘于她们 自身,并不体现着合理正常
的女性观念,相反,从本质上她们仍然是男性权力话
语驱使的对象,无论以何种面目出现,都改变不了她
们真实的地位与身份。这是唐代小说中女性形象的
悲哀 ,也是此时社会现实生活的必然。
注释 -
① 参见马瑞芳《女权意识在(三国)(水浒)中的空前失落》
《东方论坛》1994年第4期 :“在中国古代小说的历史长
河中,众所周知,唐传奇女性意识空前勃兴并遗泽于宋
传奇和宋元话本。”
② 参见唐传奇《太阴夫人》:“女子谓杞:‘君合得三事,任
取一事:常留此宫,寿与天毕 ;次为地仙,常居人间,时得
至此;下为中国宰相。’⋯⋯杞大呼 日:‘人间宰相 ’。”
《太平广记》卷64,255页,团结出版社 ,1994年9月版.
参考文献 :
[1] 戴锦华.女权主义与文学批评 [M]//谢玉娥.女性文
学研究教学参考资料.开封 :河南大学出版社,1990:
299—300.
[2] 李炳海.女权的强化与妇女形象的重塑 [J].学术交
流 ,1996(3).
[3] 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藩篱 [M].北京:生活·读书·
新 知三联书店 ,1995.
[4] 桑德拉 ·吉尔伯 特,苏 珊 ·古 巴尔.顶楼上 的疯女
子——女作家与十九世纪文学想象 [M].纽黑文:耶
鲁大学出版社,1979:73.
[5] 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 :第一册(引言)[M].张
道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
[6] 刘娟.从边缘走向中心 :美、法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与理
论[M]//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价.北京:生活·读书·
新 知三联书店 ,1995:95.
[7] 伊 ·巴丹特尔.男女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
1988.
[8] 西蒙·波伏瓦.第二性——女人[M].长沙 :湖南文艺
出版社 ,1986.
[9] 吴志达.中国文言小说史[M].济南:齐鲁书社,1994:
385.
[1O]李德秘.豪侠论[M]//海外新武侠小说论.昆明:云南
人 民出版社 .1994:205.
责任编辑 :王咏梅
(E—mail:wym@jhun.edu.cn)
本文档为【自我特征的丧失与男权意识的流露[对唐代小说中女性形象的批评]】,请使用软件OFFICE或WPS软件打开。作品中的文字与图均可以修改和编辑,
图片更改请在作品中右键图片并更换,文字修改请直接点击文字进行修改,也可以新增和删除文档中的内容。
[版权声明] 本站所有资料为用户分享产生,若发现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客服邮件isharekefu@iask.cn,我们尽快处理。
本作品所展示的图片、画像、字体、音乐的版权可能需版权方额外授权,请谨慎使用。
网站提供的党政主题相关内容(国旗、国徽、党徽..)目的在于配合国家政策宣传,仅限个人学习分享使用,禁止用于任何广告和商用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