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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啊 宝宝

2010-07-13 50页 doc 233KB 2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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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啊 宝宝开栏语:这世界每分钟都有新的生命到来。我想在迎接其中一个新生命的时候,也顺便跟最原来的我说说话,温习一下我最早对这个世界的期望。 2005年7月15日 主持人休息室里 亲爱的宝宝:   在你还没有正式抵达这个世界之前,已经有人拜托了我,要我先跟你解释一下,解释一下世界大概是怎么回事情。   我不应该答应这个请求。这世界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搞懂。   但是拜托我的人,是我很爱的女生,我不想拒绝她。   那就让我试试看吧。反正等你到了这里,如果发现事情跟我说的不一样,再跟我说就好了。   从哪里开始呢?   名字,如何? 2005...
有一天啊   宝宝
开栏语:这世界每分钟都有新的生命到来。我想在迎接其中一个新生命的时候,也顺便跟最原来的我说说话,温习一下我最早对这个世界的期望。 2005年7月15日 主持人休息室里 亲爱的宝宝:   在你还没有正式抵达这个世界之前,已经有人拜托了我,要我先跟你解释一下,解释一下世界大概是怎么回事情。   我不应该答应这个请求。这世界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搞懂。   但是拜托我的人,是我很爱的女生,我不想拒绝她。   那就让我试试看吧。反正等你到了这里,如果发现事情跟我说的不一样,再跟我说就好了。   从哪里开始呢?   名字,如何? 2005年7月16日 车子后座 亲爱的宝宝:         你会有一个名字。   代我们这里有人在乎你,对你有期望。   如果他们后来对你失望了,会不会变得不在乎你?   有可能,但没关系,到那时候,通常会有别人在乎你。   你的名字,还是会有人呼唤,那就够了。   名字是给人呼唤的。如果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你就用不着名字。   比方说,人类想像中创造宇宙的那一位,就没有明确的名字。一定是因为还没创造宇宙之前,翻来覆去就只有他自己一个。   想想他也很苦,没有比他厉害的、也没有比他烂的;没有谁来看他脸色、也没有谁来给他脸色看。   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不创个宇宙,我看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们这边现在很多人喜欢嫌他造宇宙造得不够好,漏洞百出捉襟见肘的,我听见这些抱怨,还真为他觉得委屈。   他哪知道他会造个什么东西出来?!   没打过蛋的人,不用太低能也完全可以把蛋捏个稀巴烂。   (亲爱的宝宝,哥哥我就是个活生生不会打蛋的人。)   关于到底有没有创世界的造物者这件事,你那边应该比我这边消息更确实才对。我们这边有很多人说和他认识、跟他说过话,但是大家连他的样子都各说各话,有的不准你画他的脸,有的画出来却各不相同,留络腮胡子的也有,剃光头的也有。   所幸他的名字倒是有好几个,有的用这个字母开头、有的用另外一个字母开头。如果当初他是因为没有名字而感觉寂寞的话,也算是押对宝了。 宝宝 你是最早有名的 2005年7月16日 电视台咖啡厅 亲爱的宝宝:   要我跟你说话的那个女生,在我们这里,很有名。   也就是说,很多人知道她的名字。   你大概很难想像,宝宝你也因此变得很有名呢。   起码在跟你同时出生的所有宝宝里面,你是最早就有名的。   但因为你的名气并不是靠自己得来的,所以并不很可靠。   如果有其他婴儿出生後一个月就会倒立,   那他的名气应该有一段时间会盖过你。   出名很好吗?   说实话,还不错。   尤其是在你知道名气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人会想要被别人知道,应该是因为想要确定自己存在过吧。   问你一个有名的问题(当然你不必回答啦)。   深山里有一只鸟,唱了有史以来小鸟能够唱出的,最好听的一段歌。   唱完以後,小鸟就飞走了。   没有任何人听到这段歌声。   这段歌声,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吗?   如果从来没有人听过我,那我曾经存在过吗?   我身边有很多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变成名人   他们暂时逃过”唱完了却没人听见”的测验题,他们的屎运还不错。   (「屎运」不是很优雅的词,但跟你最亲的那个女生,   是常常把屎尿屁抹在嘴上的,你也可以习惯一下。)   那如果一辈子都不出名呢?   像那个唐朝诗人写的,山里的红花,   自己静静地开了、红了,静静地谢了,落在土里。   也许有一两只经过的鹿看见,也许没有。   你问我这样的人生如何的话,   宝宝,我已经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也是那批「屎运人」里的一个。   我只能凭著想像回答:「听起来也很美好啊。」   我没有资格回答的问题太多了,而且,我是常常凭著想像活下去的。   7月17日 床上 亲爱的宝宝:   当你像个小太空人那样,从你小小的无重力太空船漫步而出的时候   会有几双手把你接来接去。   然後,你就会被放在一个东西上。   那个东西叫做床。   你如果知道接下来的人生,你会有多少时间躺在这个东西上面   你恐怕会忍不住撑开眼睛用力看它几眼。   我们会在上面,经历一些连大人也意料之外的事。   有些好甜蜜、有些则令人悔恨以及一些甜蜜但终究令人悔恨的。   我们还会在床上做一些梦,像有个不甘心的人背著你在乱翻人生的抽屉   翻完了也不恢复原状就随手又把乱七八糟的抽屉给关上了。   床也会见证很多我们脆弱的时刻。   有时只是太累,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怀疑把自己搞这么累人生还剩什么意义。   有时则是心碎、趴在床上哭。有时生了病,   和自己的身体吵架却又没办法甩门一走了之。   床见到我们的时候,我们都这么像小孩。床会不会以为我们从出生以後 就从来没有长大过,然後有一天就躺在床上,死掉了?    7月18日 床上   肚脐眼。   亲爱的宝宝,那是你的充电插座。   比起手机所需要的充电次数,我们的性能算很不错了。电视没有那么不好 7月21日是湖边 亲爱的宝宝:   听说有人在电视里面找深度耶。我好诧异。   电视很方便,但很肤浅,在电视里面找深度,太看得起电视了,太看不起电视没出现前的文明史了。   何苦看电视找深度啊?为什么不去看呢? 7月22日从湖边回家的路上 亲爱的宝宝:   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跟我是因为电视才认识的。光凭着这一点,我就很喜欢电视。   我和她都是做电视节目的人。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对电视和水。相反的,我们应该要比一般人更了解电视做得到的事和做不不到的事。就像养鸡的人,不应该假装鸡既会生蛋,又会打毛线。   电视只是吉卜赛算命师桌上的水晶球。我们透过它看到一些别人的事,就这样。   我们看到别人踢足球,但是我们自己瘫在沙发上。我们看到有人在打仗,有的房子被火烧,但是我们只有力气烦心我们的背痛和青春痘。我们关心一堆存在或不存在过的皇帝大官格格大侠煞有介事的活着,但是那些人永远不会关心我们,连看都永远不会看我们一眼。   我们见证各国人种在我们眼前抵死缠绵的恋爱,但我们自己好寂寞。   亲爱的宝宝,电视没有那么不好,电视只是让我们误以为好多人好多事都跟我们有关,却忘了提醒我们一声:   其实那些通通不是我们的人生。   7月23日 书架前的凳子上 亲爱的宝宝:   我又在丢书了。   不是我几本几本地丢,而是几千本的丢。   捐掉、分送、弃之不顾,都只是手段的不同,感觉是一样的,就是丢书。就当放他们去别的地方了。   以前不舍得的,这几年都舍得了,因为知道这辈子剩下的时间,看不了这些书,或者,不会想看这些书了。   “得到的时候,好珍惜喔……”翻着某些书,心里还是忍不住这样想,然后,默黙地把它放到标示着“不要”的箱子里。   和宝宝你最亲密的那个女生,习惯把我分到“读书人”的类别。   虽然有被简化的感觉,但她也没说错。我是很依赖书传递力量给自己。相对地,我刚常常把她归类为“妖女”。整本西游记里,唐三藏最愉快的,难道不是跟蜘蛛精共度的那段时光吗?   我很少拿书给她看。我觉得生活中向人推荐书,太干扰别人了。何况书和阅读者的关系很私人,旁人代劳,不太对得准。   更何况,我连自己和自己的书,都常常对不准啊。我看着一箱箱本来一心以为这辈子会读的书,只被翻了几页,就又被自己送走,送到下一个怀抱希望的人手上去,我虽然嘴上没有叹气,心里却感到生命的叶子,一片接一片的落下。   亲爱的宝宝,我们人哪,从出生以后,我们就不断被塞了满手的希望。机警的,会一路把别人硬塞给我们的希望随手丢掉,把手空出来抱自己的希望。不机警的,不这么抱着别人硬塞给我们的乖乖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甚至也不见得比较不幸。但是书啊,是我们塞给自己的希望,就算只是些妄想,割舍也不免惆怅。这,在还没出生的你看起来,挺傻气吧。   我为什么喜欢那个女生 7月24日 书架前的凳子 亲爱的宝宝:   理书理到一本《华氏451度》,是小说,说那个世界里,拥有书是违法的,家里有书一律烧掉。结果舍不得书的人,就纷纷沿着废弃的铁轨逃亡,大家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一群怀抱秘密的人。他们彼此约定,每个人负责一字不漏地完全记住一本书,靠这样,把已经被烧掉的书,保留给将来的人。   于是,在那里的废墟之间,你看到《诗经》围着围巾在火堆旁取暖、《十日谈》在玩跳格子、穿美丽洋装在唱着歌的是《王尔德童话集》、正在烤鸡腿的是《希腊悲剧》。   你怀念哪本书的时候,就去找那个“书人”,让他把那本书再次呈现在你眼前。   “我会想变成哪本书呢?”我忍不住沉吟起来。    7月25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和你最亲密的那个女生,我为什么喜欢她?   先说我最没兴趣的一种女生好了:从小被保护到大,以自己为中心的公主。   这种公主,我小时候见过一些,长大以后继续见到。我其实不太懂为什么很多男生喜欢这些公主型的女生,我连在日本漫画或武侠小说里看到她们出场,都会不耐烦地加速翻过去。   没有错,大家都是娇嫩美丽的玫瑰,但对于偏激的我来说,娇嫩美丽往往是无趣的。公主的娇嫩美丽,必须或多或少地挽救这个烂世界,让世界再往“值得生存”的方向移动几公分都好。她的娇嫩美丽不能和世界无关,不能把烂世界映照的更烂更不堪。   我当然知道那种“与世界无关”的美。对这种美,我大概既不感动,也不相信。   亲爱的宝宝,等你长大以后,你所看到那个我喜欢的女生,很可能跟我讲的很不一样了。人和人的相遇都只有一段,我会错过我的,你也会错过你的。公平。 树.医院.KTV 7月27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树。   看起来一直不理你。   实际上会一直给你力量。    7月27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医院。   你抵达这里以后,第一个过夜的地方。   很多婴儿都会跟你一样,先在医院住一段日子。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谁就因此把医院当成了第一个家。   大家对医院都出奇的冷淡,没有听说哪个生产的女生偷偷在那张她分娩的床边刻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听说哪对情侣约会时带彼此去看自己出生的医院;没有听说谁把自己的病历张贴在征友的版面上;没有听说谁自己胸腔的X光片裱起来挂在房里。   我们这么多人在医院出生,但一点也不想把医院当成我们第一个家。我们有意无意地略过和医院有关的一切,觉得在人生的剧院里,医院应该永远被摆在“后台”。   我们会一辈子对医院保持警戒,每次进去都只想尽快离开,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亲切,也一点也没有回到儿时母校的感怀。   就这样保持冷淡,直到最后。是后,我们很多人又躺回医院的床上,但还是有几个人会固执地说:“让我回家,我要死在自己家里……”   我们既不肯承认医院是我们的第一个家,也不肯承认医院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家。   我们真别扭。    7月28日 KTV包厢里 亲爱的宝宝:   KTV。   一个人们为了自己想唱歌,而不得不同时忍受着听别人唱歌的地方。    7月28日 KTV包厢里 亲爱的宝宝:   KTV。   现代的希腊悲剧: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比原唱者唱得更好,但每个人都还是要唱。   写字的女生 7月29日 清晨,咖啡壶旁 亲爱的宝宝:   地球,你所在的星球。   以这颗球表面水和陆地占的比例来说,地球好像应该叫“水球”才对。   但因为人类住在地上,不住在水里,所以理所当然把这里叫做地球。你以后没事可以注意我们人类帮其他东西取名字的态度,看看我们多会以自己为宇宙的中心。   对我们好的人,我们叫他“好人”。适合我们活动的天气,叫“好天气”。有助于我们人类生存的虫,叫“益虫”;有害的则叫“害虫”。   我可真好奇蟑螂是怎么称呼我们人类的。    7月29日 清晨,咖啡壶旁 亲爱的宝宝:   我正在写字。   写字。   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在我面前做过很多精彩的事,但我脑中经常浮现的一个关于她的画面,却是一个很安静的画面;她在后台,静静的写字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录影前,漂亮衣服穿好了,头发梳好了,却拿起笔很专心地在纸头上写字了。   那天我们的来宾是个她很在意的长辈,她很兴奋,又忍不住要想刁钻的问题对付他。我看见她咬笔杆想问题,想到了就用力写几个字,露出生的神情,我觉得可爱极了。   每个认识她比较久的明星,都会在节目里称赞她从小女孩长大成美丽的女人了。   我却迷于她像小学生写字的那一刻。 宝宝,你会不会无聊? 7月30日 沙发的角角 亲爱的宝宝:   你在“那里面”待那么久,会不会无聊啊?   像鲨鱼的宝宝就比较不无聊,它们在妈妈的肚子里会互相吃掉、吃到只剩下最强壮的宝宝、独占最多的养分。   跟这么刺激的生活比起来,你可能宁愿一个人泡在里面无聊吧?   我们这边的人非常怕无聊。乖乖吃米太无聊了,把米爆成一朵一朵的爆米花还好一点;乖乖穿衣服也太无聊了,把衣服穿到穿了好像没有一样才好玩一点。   就这样,我们渐渐忘掉“必需品”的意思,因为它们一成不变,太无聊了。对于阳光、空气、水、我们正在让它们不要太无聊。洗澡水可以加浴盐、加花瓣,喝的水可以装进各种瓶子,取个有个性的名字。我们也在空气里加些我们觉得可爱的分子,香水啊精油啊什么的。有时候我们抽根烟,把自己的表情弄的迷蒙一点,好像刹那间就沧桑了一点点。如果有人开始卖可以帮空气染色的喷剂,应该也会卖的不错。   我们暂时还摸不到太阳,不然一定也会在上面打洞挖坑,弄个金字塔还是长城什么的。   我们多么准确把阳光空气水唤作“必需品”,然后把所有精神花在所有“非必需品”上面。   是不是我们早已默默察觉:我们人类对宇宙来说,也不是“必需”的,所以,就偷偷一脚把“必需”两个字,踹到一边凉快去了?   活着就活了,什么必需不必需的呀? 婚礼上我们喝醉了 7月31日 本城一角落 亲爱的宝宝:   中午就喝醉,在我们这边是不“恰当”的事,但我们一整桌人,那天中午都喝醉了。   我们这桌人,都很少参加婚礼。可能因为这样,就对婚礼的每一步骤都很认真,易被感动。我们甚至隐约觉得这么果决地投入婚姻,是有点勇敢的事情,加上我们很在乎这场婚礼的主角,所以大家都超过了正常婚礼做客的激动。   心情很激动的时候,忽然被一长辈过来灌了一轮酒,结果大家就醉了。我们这桌颇有几个能喝的,但大概情绪起伏太大,所以整桌人不分酒量高低,都醉了。   我左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歌手。我右边坐的,是一位出现一定引起大尖叫的演员,两个人越来越醉,靠着尚存的一丝理智支撑,死命压低了嗓子,在我耳朵旁边小声尖叫:“怎么办?……好像醉了耶……怎么搞的……才喝了一杯啊……怎么办?好想起来大叫跳舞喔!”   这时正是一位很老的贤人在致词,讲得又臭又长,不知所云。歌手一边低声笑,一边压着嗓子:“掀桌了啦,别管他啦,开始闹吧,好开心啊!”演员则在我另一只耳朵边喃喃自语:“快要失去控制了……快要失去控制了啦……”   我自己也很醉,趴在桌沿笑得喘气,煽动我两边的人:“走啦,一起去向那个老头敬酒,然后把酒倒在他头上!”   亲爱的宝宝,我们这桌人终究没有失控,我们站起来用力唱了几首歌,让情绪发挥掉了。   过了两天,我想起这个婚礼,我在想,我们怎么那么想大笑大叫,唱歌跳舞?   我们怎么这么像某个部落的人?   别人的心情我不确知,但我感觉那个婚礼的每一刻都很珍贵,不舍得让它在无聊又不想干的致词里无奈地蒸发。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人,懂的事并不多,但有一件事我们很警觉:   该哭该笑的时刻,就要大哭大笑,因为那是珍贵的真实人生,不是什么廉价的、为了取悦观众才存在的表演啊。 创造一些东西,然后恨它 7月30日 书架前的凳子上 亲爱的宝宝:   我正在撕书。很多人把他写的书送我时,都会很有礼貌地在书前面写上我的名字,再签上他的名字。   当这本书终于要离开我的时候,我会在尽量不伤害书的情况下,把他签名的那一页撕掉。我不要写着这样珍重托付的字,落入不相干的人手中。这是我的礼貌。   所以我送自己的书给别人时,如果对方没有要求,我就不会在书上题任何字。因为这书就算他再怎么喜爱,迟早也是要离开他的。   我帮他省去撕书的麻烦。    7月31日 去工作的路上 亲爱的宝宝:   我们喜欢创造一些东西,然后恨它。   比方说:“星期一”。星期一,假日结束,上学上工上班。   我们自己创造了星期一,然后,我们好好地恨它。 7月31日 去工作路上 亲爱的宝宝:   我们是恨星期一,但如果你问我:   “既然这么恨星期一,干嘛不让他一个月来一次就好?”   宝宝,我答不出来。    8月1日 家里 亲爱的宝宝:   时至今日,连电器也妄想跟我们“沟通”呢!真是见鬼了。   我的冰箱门上有个小显示幕,告诉我它的体温,目前状态,如果我愿意,它还打算告诉我该买牛奶了,该买冰淇淋了这些消息。再过一阵子,它连哪家超级市场在打折,都要欢欣鼓舞地通知我了。   汽车也变得爱讲话了。电子宠物鸡宠物狗的还逼着你喂它,不喂它,它还死给你看呢!   什么东西呀,你们又不是活的,谁有时间理你们啊! 幻觉.撕照片 8月2日 床上 亲爱的宝宝:   生病了,医生给了厉害的药,但警告我:会有严重的幻觉。   我吃下药,闭上眼睛,等待幻觉。   第一个幻觉来了,我对它说:“你是幻觉。”幻觉退去。   我睁开眼,看看天花板,再闭上眼,第二个幻觉来了,我对它说:“我见过你,你是幻觉。”幻觉又退去。   我又睁开眼,看看天花板,确定自己仍躺在床上。我再闭上眼,第三个幻觉来了。   我对第三个幻觉说:“我比较喜欢你,我跟你走好了。”   我睡去,去做梦。    8月3日 大抽屉前         我常常撕自己的照片。   我的工作使我常常拍照,常常收到我和某某人的合照,或者别人好心帮我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不能都留,照片会太多,满出抽屉,并且使我厌倦自己的表情。   我变换不同的方向撕自己的照片,有时候脸被直着撕成两半,有时横着两半。   宝宝,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也很喜欢在自己的照片上乱涂乱抹,画大斗鸡眼或大丛鼻毛喷出之类的。   我觉得这是幼稚的美德,那些拥有巨大雕像供人瞻仰的人,其实偶尔也可以试试给自己的雕像乱喷油漆或画一对大眼镜什么的,感觉一下“这世界没有我也过的很好”的放松。 学校和稀奇动物 8月9日 树底下 亲爱的宝宝:   学校,是大人很一厢情愿的想法,常常是根本什么都学不到的。   上学如果不对抗学校、不对抗老师、不恋爱、不失恋、不结交朋友和仇人、那,学校就只等于专收年轻人的停尸间吧。   我因为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另有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就“唰”一声把这个空间和课本清楚地隔开来。   课本对我来说,只是恶意又肤浅的各种说法,让大人用来敷衍我们:“哎呀,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想信我说的就对了。   因为警觉过了头,对抗的意识太强,竟然连课本上一些可以相信的事,也变得不屑一顾。比方说,哪里通到哪里应该搭哪一条铁路、交流电和直流电的差别,全部当成只是应付这讨厌整人游戏的琐碎答案,游戏过关就唯恐来不及地一脚踹开。结果呢,也就成长为一个出奇缺乏常识的笨蛋。   而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就任性的全靠自己摸过得来。   所谓学校,最后培养的是:斗志,这是很多学校唯一培养出来的东西。   宝宝,世界并不是战场,人生并不是战争,我们要这么多斗志干什么?    8月10日 路边的咖啡座 亲爱的宝宝:   有些记者把我当成电视圏的稀奇动物来问问题,这时我会讲不出来。   哪有熊猫一本正经在谈生存之道的。 节目.楼梯 8月7日  摄影棚内 亲爱的宝宝:   那天我们在节目里又随口胡闹,乱七八糟地假装我们埋伏了一个神秘嘉宾在现场,本来以为绝不会有人上当,结果,把来上节目的那位刚失恋的女明星弄哭了。   我们那天没有太大的罪恶感,主要是因为:我们全都是这个德性,我们失恋的时候,都会变得这么茫然、好骗、依赖人、爱哭。那位女明星只是刚好在失恋时来上节目,就像感冒的明星来上节目,结果打喷嚏那样。我当然有问她,把她逗哭的那段要不要剪掉,别给观众看到,她很大方,说没关系。   我有时候喜欢我们的节目,就是因为它了某些人生命的某个时刻。那些人下了节目,就继续往他们的人生走下去。   而我们,和我们的观众,也就表现得好像我们也有点更懂人生的样子。    8月8日  车子的后座   亲爱的宝宝:   楼梯。   是我到现在都还抱持怀疑态度的东西之一。   每次我在爬楼梯的时候,都猜疑还有更好的爬到高处去的方法,被某人藏起来了。   要不然,在楼梯没有被发明的亿万年里,大伙儿都是怎么爬到高处去的呀?   楼梯太乏味了,乏味到实在不像能控制我们这么久的东西。那个……谁来把楼梯换成个别的什么吧。   她真的什么都有 7月18日湖边 亲爱的宝宝:   每一滴水,都有它出生的地方。只是当水滴遇到别的水滴时,它们就变成海。每一滴水再也不必认它的出生地。   如果水滴一定要在证件上填写“出生地”的话,很放松地写上“地球”两个字就可以了。   我们每个人也都会有我们出生的地方。我们和水滴不一样,我们大概会一辈子被辩认我们是哪里出生的。   你会出生在台北,一个我很熟悉的地方。   这个城市很多地方看起来随随便便的,跟我很像。这里常常有地震,台风,是我们的“大自然”地震和台风严重的时候,真的很可怕。但家人和情侣,会因此有机会感觉彼此的依赖,很少城市的居民,像我们这样在恐惧中感觉甜蜜。    7月19日空的咖啡厅 亲爱的宝宝:   有人送我一件很紧的T恤,T恤的上面印着这行字。   “我要当芭比,那个贱货什么都有!”   哈哈,亲爱的宝宝,她真的什么都有,她只是没有生命而已    7月20日 空的咖啡厅 亲爱的宝宝:   人类做很多事来打发时间,看电视,喝咖啡,聊天,谈论很多和自己一点也不相关的人的事。   看起来,我们真的有好多时间需要打发喔,那我们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地要再活久一点?   亲爱的宝宝,应该是:人生最令我们留恋的,都是一些我们也说不清楚的事吧。   快乐是什么 8月10日 看人打壁球的房间里   亲爱的宝宝:   寓言里面说:   蚂蚁一直辛勤地储存粮食,而蝴蝶只顾伸展美丽的翅膀,尽情地飞舞。   冬天来了,蚂蚁安然度过,蝴蝶就冻死了。   宝宝,这个寓言,是在可怜蝴蝶?还是可怜蚂蚁啊?    8月11日 泳池旁边 亲爱的宝宝:    因为你的关系,我重想了一遍我们到这个世界来的过程,我发现:没有任何线索,足以显示人生可以是快乐的。   你将以哭声通知大家你的出生。你将以哭声通知大家你饿了,有任何危害到你存在的迹象出现,比方说,摔倒、火烫到、大狗对你凶、你都会用哭声来提醒别人帮你解除危险。   笑是派不上用场的。   这样的“警报装置”会一直设定到我们死,所以我们很容易烦心、忧愁。一整天十件顺心的事,都抵不过睡前收到一个小小的坏消息;被十个人赞美,抵不过一个路人骂你是猪。我们的快乐不持久、不坚固,相反的,我们的不快乐才是生存之道的关键。   住在山洞里的洞穴人,如果笑嘻嘻地陶醉在鸟语花香中,而不理未熄灭的灰烬冒出的黑烟,或者不理埋伏在洞口的毒蛇,那她和她的婴儿真的不容易活很久吧。   忧愁,是我们快乐的开关。而快乐呢,什么也不是。   原来,快乐是一场误会啊,是我们自己变出来的把戏啊。我们被设定是要烦心忧愁。而不是感觉快乐的喔。   宝宝,我们完全可以不信邪,你出生的时候,要不大笑三声来破解一下吧。 给自以为是的人一点教训 8月12日 夜间咖啡座 亲爱的宝宝:   我们如何判断一个人“自以为重要”的程度?   只要看他有多么觉得由他“率先上台致词”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知道了。   我有时必须主持一些典礼,常常会有做官的人要来上台致词。除了一定要让大官率先上台讲话这类讨厌的事之外,还有些离谱的大官,会以他的时间表为惟一的时间表。他到了就要上台,他讲完话就要别人站起来送他。我后来碰到这种人,都尽量让他在会场门口站着等个五分钟,才放他进场。这些人已经忘记,即使是马路上,也要等几个红灯的滋味了。   有一次是电视圏的颁奖典礼,又有一个大官一定要在一开始上台讲话。我跟我美丽又狡猾的美女搭挡约好,一定要当众叫他“讲短一点”,可爱又带种的美女巧妙地做到了,全场回报她热烈的掌声。   唉,大官在这种局面下,还不觉得是自讨没趣吗?我遇过最有种的,是华裔日本籍的围棋天才、九十岁的吴清源。他在欢迎会上,来了个大官,要颁荣誉状给他,他大怒,直接说不要,让那个大官很下不了台。   大官应该多受这种教训,不要一坐到个官位,不昏到以为自己智慧增长了,能指导别人过日子了。本分一点,别给自己招惹太多来不及察觉的鄙视。   需要跟这些大官要钱的,那还是好好地请他们赏光训话吧。其他的,尤其是人生重要的像婚礼丧礼这些时候,就别让大官来糟蹋吧。他们来了也不是真心的。   信仰.筷子   8月14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被记者问:"你的人生信仰是……"   我想了一下,只好说:"没有。"   这个回答听起来很可怕吗?   应该还好吧?   我只是在想,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为什么要想一下?   那情况有点像忽然被人问:"有打火机可以借一下吗?"就浑身上下的口袋都乱掏了一阵,然后才醒悟过来:"啊,我不抽烟的。"   人生没有信仰,既不可怜,也没有可骄傲的,只是没有这个需求罢了。    8月15日 博物馆的后台 亲爱的宝宝:   筷子。   我也许受金字塔的震慑,但我崇拜的是筷子。   我们这些拼命想在文明地图上留一个手指印的人啊,都再也没有办法超过发明筷子的人了。   筷子,根本就像是不经意从大自然的那一边,咕噜咕噜滚到文明这一边来的东西,你不用它的时候,它不刺眼;你真的要用它了,它却又很有个性。   筷子这么古老的东西,感觉却很现代。用筷子的人,会被唤醒对整个文化的记忆,但真正在做的,却只是吃东西这么日常的事。   写字的、做艺术的,做音乐、建筑的,所有这些用尽力气的人,充其量是留下一个张牙舞爪的或大声疾呼的印记,也许会在大剧院被演出,也许陈列在美术馆,但永远都没机会像筷子这么神闲定气地出现在餐桌上了。   浑然天成的筷子。 你越透明,你的影子就越淡   8月16日 摄影棚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影子。   我最近读到一个两百年前的德国,主角史勒米尔把影子卖给恶魔,变得很有钱,但是因为没有影子,大家都排挤他躲他,让他变得越来越痛苦。还好他后来得到一双魔靴,跨一步能行七英哩,他就潇洒又孤独地一个人环游世界去了。   你大概觉得没有影子还好吧?你在你的小太空舱里面应该就是没有影子的。   很多人大概都很久不注意自己的影子了,一旦发现影子没了,应该耸耸肩膀也就算了。如果真有恶魔要收购,价钱不错的话,大家都不介意卖掉换钱吧?又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宝宝啊,我环顾一下我的四周,看见很多明星,他们很多人的影子,都已经变得很淡很淡,有的都快看不见影子了。那是因为他们越来越透明的关系。你越透明,你的影子就越淡。   他们渐渐失去影子、渐渐有钱,看着日渐透明的手指,渐渐怀念起有影子时的人生,渐渐开始去找那一双,跨一步就能远离永远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人群的魔靴。   我们还以为我们根本不在乎影子呢。   你已经这么摇滚了喔 8月18日 机场 亲爱的宝宝:   摇滚乐。   我在跟她讨论我听到的一个说法:听说胎儿躲在里面的时候,不断听到四周有血流像火车一样轰隆隆奔驰过血管,又不断听到心跳的重节奏,所以其实是活在一个摇滚的世界里,以后只要听到摇滚,都像回到最初那么的快乐。   请问:真的吗?   你已经这么摇滚了喔?    8月19日 车子的后座 亲爱的宝宝:   我想把摇滚乐和电视,做一个很随便的比较。摇滚乐和电视的历史差不多长,都只比半个世界长一些。   摇滚乐很有想像力,很热情,常常挑战呆子的人生观,常常愤怒,很少好笑。   电视也很有想像力,但比摇滚乐少;电视也有热情,也比摇滚乐少。电视常常好笑,很少愤怒。电视常常巩固呆子的人生观。   摇滚乐里顶尖的人,大部分都很有个性,对世界看不顺眼。电视里顶尖的人,大部份像世界的“高级顺民”。   在摇滚乐里,常听到灵魂的脚步声。在电视上很少看到灵魂的身影。   最后,摇滚乐里最棒的人一大堆早早死掉了。电视上的人常常活很久很久。   人形玩偶迷幻动物  8月20日 玩具店里 亲爱的宝宝:   今天店老板有两个二十英寸人形玩偶让我选。一个是《七宗罪》里,拼了全力对抗宗教杀人狂的热血警探,穿旧皮夹克的布拉德.皮特的人形。另一个,是《沉默的羔羊》里聪明、博学、优雅,只是太爱吃掉别人鼻子只好给他戴上透气面罩的人魔医生,安东尼.霍普金斯的人形。   玩具店老板说,布拉德.皮特的人形比较难得,因为制造的量很少。而且,《七宗罪》这一款是所有布拉德.皮特人形里,做得最像的。   我是很喜欢英文片名直接就叫做《七》的这部《七宗罪》,阴暗、愤怒、吊书袋,巴不得用死尸编出一支芭蕾舞来。   “很抢手喔,你不要,马上会被买走了。”老板把布拉德.皮特人形装回盒子里。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选了戴面罩的二十英寸的人魔医生。啊,谁能抗拒拥有他做为“玩偶”呢。 8月21日 机场 亲爱的宝宝:   现在的你,是清醒的吗?   是谁规定除了睡觉以外,我们要尽量保持清醒的?   不能一生都很迷幻吗?   不能一生都很无尾熊吗?   于是我跟她像玩动物棋那样,推出我们各自的迷幻动物前三名。   她的第三名:海獭。我的第三名:树懒。   她的第二名:猪。我的第二名:鲸。   她的第一名:水母。我的第一名:鹦鹉螺。   不敢认账的吃  8月23日 书桌 亲爱的宝宝:   我们吃肉,但是我们不想承认我们在吃动物的尸体。         我们想假装肉是被“耕种”出来的,是没有脸的。就算它们有脸,也跟饼干糖果一样,是一张一张很卡通的脸。我们在鸡肉罐头上画的笑眯眯的鸡、在猪肉罐头上画的笑眯眯的猪,都是为了让吃肉的人宽心。在这一方面,我们实在比狮子老虎更苛刻些。狮子老虎可没要求被吃的动物要露出愉快的表情。          人类也不是都这么虚伪,吃尸体不敢认账,大体上,老一点的文明勇敢一点。法国菜会让雀鸟和海鱼露个脸、中东地区会把某些四脚动物的眼球郑重地当做材料烹饪,亚洲人更勇敢,常把完整的尸体,做特技式的呈现。我一直不是很懂“松鼠黄鱼”这道菜追求的境界,明明是条鱼,为什么硬要它站成松鼠的姿势?日本人更奇特,最猛的生鱼片师傅会表演他刀功的神速,把鱼肉从活鱼身上削下来。装盘装好以后,师傅还要当着食客的面,把只剩骨头的鱼放回水中,完全没肉的鱼还能晃悠悠地在水里游上一阵,不会倾斜向任何一边,展示了师傅拿捏刀法的均衡准确。相对来说,香港海鲜酒楼为了证明你指定的活鱼是现杀现煮的,当你面把拎出水的鱼“砰”一声用力击死,则杀气重多了。         美国人这方面最怯懦,吃牛不见牛头、吃鱼不见鱼头,最好都规则切成豆腐状,汤中如果浮现一对羊眼,一定弃桌而逃。         我惟一看过的美国人敢面对餐桌上的全尸,应该是纯净如瓷的白煮鸡蛋。美国人持小匙而击之,蛋壳破而后挖之吞食。          我想他们自有道理,无非是相信“胚胎”还不算生命,看不出头脸就应该还没有灵魂这类的逻辑吧。         胚胎有灵魂吗?亲爱的宝宝,你说呢?   如果他没说谎 8月25日 沙发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有一个很迷人的歌手,连着上了我两个节目。   他上完第二个节目以后,还是和平常一样,笑着打完招呼就走了。节目制作人一方面为了礼貌,一方面也对他很着迷,特别一路陪他直到把他送上车去。   制作人送他上车后,回来告诉我一句话,是那位歌手托她转告我的:   他说,他上礼拜在你另外一个节目里,回答了你大概十几个问题,其中有一题的回答,他说了谎。   我听后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我节目的来宾说谎。来宾说谎是常有的事,我们主持的是电视节目,又不是法庭。就算是法庭,也防不了说谎。   我愣了一下,是因为这还是头一次有来宾这么郑重地对我做“事后说明”。录完影当场马上做说明的很多,但事隔一星期才补上这么一句,真的从来没有过。   “有一题的答案他说谎?……”我困惑地看着我的制作人。   我工作时,每天最多可能要问出一两百个问题,这位歌手讲的是哪一题呢?   制作人看我困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他说,他这样讲,你就知道是哪件事了。   我一听,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一题”。   “那一题”,其实是我的主持搭档在跟他聊他感情生活时,随口问的,也只期望他随口答了就过去了。问答都很平淡,所以我没怎么记得,大概播出时也因为太平淡,根本就剪掉了。   现在他这样一提,我才发现,万一这一题他是照实回答,会有多么大的爆炸威力,以他现在走红的程度,要上多少天的报纸标题,要有多少人被牵连着追踪报道,要让多少迷恋他的人,好好的吃一惊?   “那他又何必告诉我呢?”我苦笑了一下,但心里也觉得很温暖,能够得到他的信赖。   我的制作人急了,她这么迷恋他,现在只落得一头雾水:“赶快说啊,到底是什么事?”   我微笑着看她:“你知道邮差这工作为什么很寂寞吗?因为邮差永远都不会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展示阶级的典礼 8月26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典礼。   我为什么不喜欢主持典礼?   第一,我不喜欢“阶级”。   我知道阶级是逃不掉的,但我不喜欢光明正大地“展示阶级”。如果阶级是必要之恶,那我们默默承受就好了,就像黑猩猩的家长,混迹在全家黑猩猩当中那样,有事要摆平的时候再出马,没事时,就像一般黑猩猩那么自在。   而典礼呢,几乎是为了彰显阶级而存在的。典礼如果是为盲人办的,节目单就该用点字的,地点就不该选在有很多阶梯要爬的地方,参加的盲人也不必为了我们这些看得见的人,就要很麻烦地穿西装打领带。   典礼如果是为小孩子办的,就该依照小孩子的节奏进行,不要逼着小孩像大人那样,呆坐椅子上那么久。典礼如果是为妈妈们办的,就把时间拿来,让妈妈们讲话,不要恭请什么妇女界的领袖发表演讲。典礼如果是为农人办的,就请农人坐在第一排,最好的位子。   我看过这么多典礼,真的好少人会把为什么办这个典礼的原因稍稍想清楚,大家都宁愿像跳针的唱片那样,一再重复地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没感情的烂典礼。   有些学校的毕业典礼就好很多,会邀毕业的学生一起去攀爬一面岩壁,或者把几年来的学校生活,剪接成短片放映。   电影界比较符合我个性的典礼,是好几年以前我去参加过的戛纳影展的颁奖典礼。典礼虽然也是明星华服,但气氛非常的冷清淡漠。台上坐着该届评委,其中颇有些是极少长时间被人看的大导演,所以从头到尾戴着墨镜的,臭着脸的,露出疲倦不耐烦神色的都有。就算评审里夹杂着几个明星,也多半是发胖中年男子或者鸡皮鹤发的影后,这么一排人像十殿阎罗一样排在台上,已经很逗了。   接下来,就是草草宣布得奖名单,既不搞大交响乐团奏乐那套、也没人假装溢于言表的恭贺之情,加上各国人士口音混乱,西班牙颁奖人发不出中文的发音,伊朗人念不清俄国人名字,反正快点把奖颁完就好了,一个粉饰太平的表演节目也没有,整个颁奖大概四十五分钟搞定。   要庆祝大家事后自己找朋友庆祝吧,何必把五湖四海没交情的人关在一个大房间里强颜欢笑呢?也许这就是戛纳的逻辑!   但愿这么多年来,戛纳依然这么冷淡地办典礼。人生值得花时间享受的事如此之多,何苦浪费在典礼上?   路过.恋爱.月亮 8月27日 电视台的咖啡厅 亲爱的宝宝:   以下是一问一答。   问:“你几乎每天都出现在电视上,但你为什么对于电视圏还是常常露出一副”刚好路过“调调”?   答:“咳……咳……就算对于人生,我也常有”刚好路过“的感觉啊。”    8月28日 床上 亲爱的宝宝:   他跟我说:她不想再谈恋爱了,她觉得谈恋爱麻烦死了。他只想找一个人,好好厮守在一起,一直过下去。   咦?像她这么美好的女生,不是应该很享受谈恋爱的吗?不是应该觉得谈恋爱很有趣的吗?   要不然,难道是丑怪的女人,反而比较适合谈恋爱吗?   总得有人喜欢谈恋爱吧?    8月29日 化妆中 亲爱的宝宝:   月亮。   无用,迷人,稀有,怎么看都看不厌。   “应该原本是哪个人忘在哪个抽屉里的一颗宝石吧。”我常常这样想,我也很爱猜测,那个人胡手把这颗宝石挂出来的时候,是没有预料到,这颗无用的宝石,会带出我们这么多对自己的疼惜,会支撑我们度过这么多本来没有办法度过的夜晚。 我给那个女生发短信 9月3日 拍照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和你最亲的那个女生,一天下午收到我的短信。我在短信里,对她整个人做了个简单但充满善意的结论。   她显然有点意外,因为我们其实常见面的,没事忽然下起结论来,未免太严重。   我告诉她,因为我正在录我读书节目的最后一集,心中充满了“就此结束”的感觉,再加上一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醒悟,但这些我都不想让看电视的观众察觉。毕竟只是个冷门的读书节目,人家偶尔看两眼多半不看,不用没来由地搞得气氛浓重。所以,就把这个心情转移到她头上去了。   “怪不得,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嘴变这么甜了呢,还是很谢谢你啊,让我高兴死了。”她回了短信。   在电视上介绍读书,永远都有白费力气的感觉。重度依赖电视的人和重度依赖书的人,对人生怀抱的期望是不同的。读书自由、私密、自说自话、自苦自乐;而电视要求热闹、直接、一切公开,两个经验很难叠在一起。我对我的读书节目,常常像面对一个不讨喜的孩子,这孩子很别扭,但你知道不全是他的错。   当这个孩子说要离你而去时,你知道他不是修成正果,而是要搞更严重的自闭去了。你也知道那应该会更适合这孩子,但你也知道,他跟这个世界打照面的机会更少了。   录制最后一集,好像是目送他的背影,看他背着小包袱,往森林里走去。   我当然会感伤,但更多的,我当时没有察觉的心情,应该是羡慕吧。   我羡慕他。   我跟这个世界打太多照面了。   简单的快乐   9月2日 咖啡店  亲爱的宝宝:   旋转。   等你变成小朋友以後,你会发现很多公园和游乐场里的大型玩具,是让小朋友好好旋转个够,来制造快乐的。   就算不靠玩具,小朋友自己原地旋转,或者被大人抱起来旋转,也会很开心。   奇怪的是,长大以後,我们就不太旋转了。热恋的情人重逢时,也许会抱著转一两圈,有些宗教的信徒会持续转圈来追求天人合一的感觉,大概就这样,我们不旋转了。   我们所在的地球是一直在旋转的,但我们不旋转了。   我们很轻易就抛弃了这么简单就让我们快乐的事。   所以我想讲一个,很会旋转的人的事给你听。   有一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大群年轻人,因为太喜欢旋转的自由感觉,不停地旋转,就被大人抓起来了。当中有一个女生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去。大家很关心她到底在哪里。过了好久,她才想办法让大家知道,她很好,没有被抓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很期待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後来就再也不旋转,变成了一个一般人。   大家慢慢也就忘记这个女生了。大家长大以後都不旋转了,没有道理要她一个人继续旋转。   但是,我有一个朋友,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只是她记得这事的方法很特别:   每隔几年,我这个朋友就上台表演一支舞,这支舞说简单,很简单,就是一个人在原地不停地旋转。   这支舞当然也很难,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像我的朋友旋转得这么久、又这么美丽。   亲爱的宝宝,我也已经很久不旋转了,我也已经早就忘记那个逃出来的女生的脸和名字了。但我这个不断旋转的朋友,却用这么简单的舞,一遍又一遍在我们心里重播这件事。   舞蹈有什么用呢?跳舞跳得像一只天鹅,或者像一只孔雀,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朋友的舞这么单调,只是不断旋转而已,记得这么多年来,我们再也没有旋转过一次。   结果,我们就都落泪了。    钥匙.笨蛋 9月3日 台湾后城市角落 亲爱的宝宝:   钥匙。   会有钥匙,是因为我们发明了锁。   会有锁,是因为我们以为有人要偷我们的东西。   所以,我们每次拿出钥匙,准备要开锁的时候,应该都有有点悬疑的感觉吧?   “抽屉里的东西会不会已经被动过了?”   “会不会一开门,家里的东西都被搬光了?”   “说不定保险箱里的钻石已经被偷换成塑胶了呢?”   等到用钥匙开了锁以后,发现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这时候,当然会松一口气,只是,经历了几千次几万次以后,我们恐怕也不免扫兴地慢慢领悟到:“也许,从来就没有人想要偷偷打开我的锁啊。”   我们回忆起这一生几千次几万次慎重地掏出钥匙开锁,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我们望着精巧的、复杂的、有时候甚至是美丽的钥匙,耳中隐约听到了人生原来是如此徒劳无功的轻声讪笑。   亲爱的宝宝   镜子。   大部分人使用它。   小部分人凝视它。   更小部分人凝视它,然后把脸转开。    9月4日 床上 亲爱的宝宝:   世上到处都有笨蛋。银行有笨蛋、学校有笨蛋、动物园里有笨蛋、马路的转角也有笨蛋、   但这些笨蛋的杀伤力有限,不像我工作上会接触到的那些很会唱歌、很漂亮、漂亮得要死、很会逗人开心、很会演戏、很会说话的人。   这些人里面,也常有笨蛋,很愚笨地活、很愚笨地处理钱、很笨的恋爱、很笨地面对别人的尊严、很笨地面对死。   愚笨并不一定该被责怪,何况,我们每个人在某方面都是愚笨的。   只是偏偏这些笨蛋身不由已的占据了报道的重要比例,像一个本来只是感冒患者的渺小的人,被装上了十台扩散器一样。   于是他的愚笨就感染了很多人。   他的愚笨不能怪他,他的感染力不能怪他,但他就是让很多人一起变笨了。 宝宝,你要去听现场演唱会 9月5日  好朋友的大房子里 亲爱的宝宝:   现场演唱会。   八个朋友,围著大房子里的大木头桌,吃完肋排以後,开始说每个人去过的现场演唱会。   没有人够老得赶上披头四,但有人竟然听过鲍勃&迪伦的现场,大家赞叹了一下。另外几个人讲起自己哭得最凶的演唱会,都不是很有名的。妮塔说起她在纽约一个荒废剧院里听的那场演唱,令她有感觉的不是主角,而是半途以神秘嘉宾身份现身的、当时一个刚从牢里放出来、因为遗传白化症,而披著满头白发的年轻女歌手。   芮塔则说起一个喜欢在整场演唱会上单脚站立、疯狂吹笛的吹笛手。   “他们都只有名那几年,後来就没什么人知道了,有名大概也不是太吸引他们的事吧。”   我参加过的演唱会,全场最多人的大概六万人、最少的大概八十人。每次我都好感动、好高兴。我喜欢看几万个人把手上喷火花的火花棒一个接一个地散布到全场都是。我喜欢在场里挤满快让人窒息的热情的时候,抽空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我也喜欢在小酒馆里看有的人醉著有的人吻著,听著自己也醉了的满头白发的歌手,在唱我怎么听都还是会流眼泪的歌。   宝宝,我为什么一直对电视很有戒心,是因为电视老是让你以为,你听过那首歌了,但其实你没听过;老是让你以为你看过那个人了,但其实你没看过;老是让你以为你知道灾难与死亡了,但其实你不知道。   我每次在现场感动得要命的事,後来再透过电视看到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出来是同一件事情。电视好像渔网,把有生命的都拦截在网子的那一边,可这一边流出来的,都只是水而已。   亲爱的宝宝,将来如果有你喜欢的歌手,你要想办法去听他们的现场演唱会,去跟其他和你一样喜欢他的人在一起。你不知道那个歌手会有名多久,你也不知道他会愿意活多久。你只能趁他还在的时候,让他变成你回忆的一部分。   有些人的生命没有风景,是因为他只在别人造好的、最方便的水管里流过来流过去。你不要理那些水管,你要真的流经一个又一个风景,你才会是一条河。   9月11日 主持人休息室 亲爱的宝宝:   童话。   据说是为了儿童而写的故事,但常常残酷到像我这样的大人吓一跳的地步。   我连三只小猪盖房子抵挡肺活力很大的大野狼这个童话,都忍不住觉得三只小猪活得真辛苦,也不喜欢野狼欺负盖不起坚固房屋的小猪。   “根本就是穷小猪的一场噩梦嘛!”我实在不觉得讲这个故事给小孩听,而且绘声绘影到小孩子听得呵呵笑,是多让人舒服的事。   以上,宝宝,是我想太多了。   将来你身边的大人,会讲一堆像这样没心肝的童话来帮衬你长大,你听的时候不会想这么多,你会像食量很大的小猫头鹰那样,来者不拒地吞下一个又一个沾带着人生血腥气味的故事,笑嘻嘻地听,笑嘻嘻地变成大人。然后,偶尔体会到:写这些故事的人,恐怕有被人生折磨到。   我最喜欢的一个童话:错,不是安徒生的《人鱼公主》;错,不是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我始终最喜欢的一个童话,是《斑衣吹笛人》。   800年前的德国小城,出现鼠患,全城束手无策,只好打算弃城逃走。这时,出现了斑衣吹笛人。   他服装的花色古怪,腰上插着笛子,他说他能清除老鼠,但要收一笔酬劳。小城的居民说,只要能赶走老鼠,付他50倍的酬劳都行。   斑衣吹笛人拿出笛子,吹起轻柔曲调,所有老鼠纷纷从沟里房里柜下床底跑出来,跟在吹笛人后面。   吹笛人走到河边,继续吹着笛子,老鼠一批接着一批跳逃河里,全部被河水冲走了。   居民高兴得要命,但吹笛人索取酬劳的时候,居民却说没钱可付。   吹笛人默默离开小城。当天晚上,月亮高挂天空,家家安睡,到了半夜,小城的空间忽然响起了清澈的笛声。笛声飘动着,每一家的小孩都从家里跑到路上,跟在斑衣吹笛人身后。   他一边吹着笛,一边往山上走去,所有小孩都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月光渐渐被云挡住,吹笛人和小孩越走越远,最后全部消失在山里面。   一城,只有一个拄拐杖的小孩,因为走路速度慢追不上队伍,最后一个人哭着回到城里,告诉大家发生的事情。   亲爱的宝宝,那些小孩去哪里了?   亲爱的宝宝,我为什么隐约地觉得,那些被笛声带走的小孩,才是幸福的?   荒谬的比赛   9月12日 沙发的角落 亲爱的宝宝:   我不喜欢主持典礼的第二个原因。   是因为比赛。   我不赞成比赛,我认为比赛是人类让自己不快乐的是早发明之一。   大自然当然也有比赛,跑得最慢的羚羊会被豹吃掉,长的最矮的树会得不到阳光,但这些是生存的法则,不像人类那么变态地计较谁比谁跑得快零点一秒,谁比谁考试多得了一分两分。   更不用提电影要跟电影比赛,小说也要跟小说比赛,有钱人要在有钱排行榜上比赛,美丽的人要在美人榜上比赛,这么多人认真地看待这些荒谬的比赛,也太傻气了吧。   草莓和玫瑰花谁比较红?云朵和月亮谁比较白?什么呆子会对这样的比赛有兴趣呢?   宝宝,在你长大的过程中,会不由自主地加入一堆莫名其妙的比赛,你会被培养出胜负心,会一不小心就用成功和失败去区分别人。   这一点也没关系,我也仍然是有胜负心的人。只是,如果胜负之类的事情,开始让你不快乐了,开始让你怀疑存在的必要性,或者,开始让别人不快乐和起怀疑了。那时,再听见警铃的声音就很够了。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所有那些为了考试考前三名、为了夺这个那个比赛的冠军所花费的汗水和泪水,恐怕浇灌不出一朵花啊。 9月16日 学校的操场边   亲爱的宝宝:   我拍了一个广告,广告里,我问大家:“长得好看,和头脑很好,只能选一样,你要选哪一样?”   记者就也拿这个问题来问我。   问:“你要选哪一样呢?”   我:“当然选长得好看啊。”   问:“为什么?”   我:“因为长的不好看,自己大概很快就知道了。”   问:“那头脑不好没关系吗?”   我:“头脑不够好的话,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头脑不好喔。”    9月17日是 花园 亲爱的宝宝:   诗。   所有别的方法说不清楚的事。   或者,所有不应该被说清楚的事。    9月18日 床上 亲爱的宝宝:   我有时会听见,   里面的螺丝,   慢慢松掉的声音。   我和她的另一面 9月18日 早餐桌 亲爱的宝宝:   我拜托记者给了我一张,我和她的照片。   我和她拍了无数的照片。每次记者到我们的摄影棚,要求我们合拍照片时,我都会愣一下:“咦?上次不是拍过了吗?”   我老是觉得记者按快门的数量都要远远超过他们的需要,根本用不完。每次被闪光灯闪到发昏的时候,心里都想:“这次拍的总够你用一年的了。”这当然是活老百姓的想法,记者又不是怕物资缺乏、先买好几箱卫生纸放在家里慢慢用。记者的工作就是此时此刻记下可报道的事情,哪怕你老是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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