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黄牙·黄土

黄牛·黄牙·黄土 父亲轻轻吆喝着在山川间踽踽独行的老黄牛。曲折而狭窄的盘山公路，陡峭的壁崖，还有漫天的沙尘。父亲用老黄牛带我穿梭天铸的传奇，而我，是这个小山村里的传奇。 走了许久，我们来到一个较为开阔的平原。父亲转过头来，眯着眼睛对我笑，露出了他那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残缺不齐的黄色牙齿。父亲脸上的皱纹，深沉而厚重，正像这黄土地上的褶皱。岁月和风沙沧桑了父亲的面容，却沧桑不了父亲对我的关爱。而是让它变得像脚下的土地一样，更加厚重。 我考上了县城的。得知喜讯的那一天，七大姑八大姨纷纷放下手中的锄头，赶来我家围观我这个所谓的“神童”。终于，载着像脚下的黄土地一样厚重的期望，父亲用家中唯一的交通工具--黄牛车送我去县城读书。 然而来到县城的我，并没有很好地兑现村里人们的期望。大山外的一切，对我这样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山里娃来说，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我无力抗拒般地任其吞噬，渐渐忘记了学业。一个学期之后，我的名次从几十名降到了几百名。 学期过后，我放寒假，父亲用他的黄牛车来接我回家。我一点都不介意同学们啧啧称奇的话语和惊讶的目光，我只是愧疚自己让父亲失望了。但我又不敢告诉他原因，因为我怕他发现，我的书包里有我用省了几个月的生活费买的智能手机。 有了这手机，我确实能更好地了解外面的世界了，但过于广泛的信息也让我分心，造成了我学习上的失败。 回到家的那一天，父亲啥也没说，只是坐在炕上，闷着头抽旱烟。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娃啊，该见识的你都见识到了，疯也疯够了。这下你该好好学习了吧？”“嗯。”这次我的回答，是透着由内而外的坚定的。 由于白天还要帮家里干农活，我只能在晚上靠着家人用来取暖的火炉的亮光来读书。 终于在第二学期的第一次考试，我的成绩进步很大。有些同学说我是个天才，我只能对他们说：“我可不是天才，是‘地才’。每一个人才都是脚踏实地地锻炼出来的。当我寒假在读书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呢？也许在睡觉，也许在吃大餐，在旅游。那样的话，我的进步当然比你们快。” 后来学期结束放暑假了，父亲再次用他的黄牛车接我回家。这一次，父亲是真正快乐的。连系在黄牛脖子上的铃铛也响得格外清脆。父亲再一次转过头来，露出了我久违的黄牙：“娃啊，你出息了！” 这次我终于敢向父亲提出我隐藏在心里很久的愿望：“爹，我想写文章去投稿，您能给我每天半天的时间吗？”其实在五年前，我已经说过一次了。不过那个时候，父亲说我没能力。那么今天，我有成绩了，您总该给我个尝试的机会吧？ “家里活很多，确实需要你的帮忙。半天的时间，太多了吧？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写作的人那么多，可有哪几个写成名，写出息了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干活，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找份好工作。别的不许想，会分心的！” “我不过是利用了暑假的这点时间。而且我之前读书的时候有写过几篇，有一篇已经刊登上杂志了。”我迫不及待地展开我手中印成铅字的文章，“爹，您看！” 父亲的脸上确实有惊喜，不过这惊喜转瞬即逝“写了那么久，写了那么多，才有一篇刊登上去。这样写下去，你有啥出息？” “我知道自己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有这方面的优势。我一定会成功的！” “我说你这娃咋不像别的娃听话呢，整天搞那么多花样，想偷懒就直说！” “不！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文学梦，我只是想帮家里多赚点生活费，我只是想改变山里娃只有读书后工作是唯一出路的现实，我不过想活得跟别人不一样！” “帮家里干活，读好书，就是最大的帮助。” 软磨硬泡之后，父亲还是不肯答应。我只得在每天晚上他们睡着后，点起煤油灯写作。 父亲没有发现，只是感到奇怪“家里的煤油怎么用得这么快？” 暑假结束后，我把稿子交给学校文学社的老师，请他帮忙。 半年后，杳无音讯。 原来上天不会因为一个人陷入窘境而有所垂怜，不会因为你在艰难的环境中坚持梦想就来帮你实现。只有实力才能说服这个世界，也唯有实力，才是成功的根本。 又过了好几个月，总算有出版社愿意为我出版。我终于有了我自己写的第一本书。虽然不是很畅销，但我还是有了一笔对我来说不菲的收入。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我等了六年多。虽然等待不一定会换来成功，但大多数人的成功，都是一场漫长的等待。 曼德拉等了二十七年，麦克林托克等了三十五年，而梵高则等了一生。比起他们，我无疑是一个渺小的幸运儿。 黄牛连接着我和外面的世界，让我看见天有多高，也为我打开这个封闭的大山找到一个缺口；父亲则用他“舍己为子”的奉献和坚守，成为我最强的精神支柱。只可惜他看见了天地的宽度，却没能看见我未来的宽度。而教会我更多的，是家乡的黄土。它告诉我地有多厚。而这样的厚度，绝非一朝一夕而成。是一粒一粒的积累，是一层一层的等待；是任人踩踏而更加坚定，是任风雨洗刷仍固守根基。 固守本心，忍辱负重，黄土才能变成金。沉默是我的标签，坚持是我的品质。 再捧起一把黄土，我感受到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