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与爱

毒与爱 天空很明亮，你抱着泛黄的本坐在墙下，史努比趴在你的脚边。那本书不知被翻过多少遍，已经破损得残败不堪了，可你依然把它当作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恬静而美丽，仿佛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你神往。 而这份安逸却被一声严厉地呵责给打破了：“不好好读书，还敢躲在这看小说！”中年男人露出了怒不可遏的神情。 你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慌忙将书本藏到自己的身后，眼神里透出了惊恐。“我，我做完作业了，也背完书了。只是看想一会儿小说，就一会儿……”你小声地答道。 “学无止尽知道吗，你以为你成绩有多好？竟然敢这么自以为是！” “我没有。”你辩解着，委屈得快哭了。 父亲一把夺走你手上的书本往地上一扔。“还敢说没有，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会占用你的大脑，天天就知道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考试要是考不好，看我不烧了你这些书！”父亲厌恶地踩了一脚地上的故事书。 泪水不断往外翻涌着，你将手捂在嘴巴上，似乎在用力咬紧牙关，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你孱弱的身躯在风中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凄凉。你弯下身子捡起书，拍了拍上面沾的泥土和抹不去的鞋印，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给你莫大的安慰。然后一步一步地向远处的房子走去……寒冬里，凛冽的风刮过那堵满目疮痍的土墙，发出“呜呜”的声响。 十几年来，日子也就是这么过的。你既不是那些家中穷苦，必须边上学边打工的人。又不是每天吃不饱饭还要被虐打一顿的小凡卡。所以你什么也不是。没有人会同情你，没有人会帮你。你的父亲只不过是时常在你耳边砸进许多催促的话语或者咒骂；只不过是时常剥夺你少得可怜的兴趣爱好；顶多偶尔打你一两次，一两次的家暴不叫家暴。仅此而已。 人们都说：父亲这样做是因为爱你，希望你有所成就。 而当前的“有所成就”自然指的是成绩优异。成绩好就是个好孩子。这就好比应试教育，一个人在课堂上摔着门冲出教室，却以各科优异的成绩毕业，那么他依然是个好学生。 因此“为你好”三个字就可以盖掉一切的一切。事实也就是这样。 父亲很唠叨，可以说是每时每刻都要在你耳边喋喋不休。喧闹照旧了你喜静的性格。嘈杂的声音让你喘不过气来，你觉得头好痛，耳朵响彻着焦虑与不安。甚至有的时候你看到父亲的双唇一直不断地张开、闭合、张开、闭合，而你却听不到一叮点声音，脑子一片空白，你甚至怀疑自己失聪。 嘈杂！嘈杂！嘈杂！嘈杂…… 够了！别说了！你大吼。 “啪”，脸上一片灼热。 烦杂的争吵不知是因为你处于叛逆期，还是因为父亲处于更年期，亦或是两者都存在。所以你学会了闭嘴，学会了安静。解释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而争辩更累。你知道，一旦父亲发怒起来，即使自己有道理也是没用的，与其让自己到最后挨打，还不如让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你觉得他说累了自己就会停吧，或许要很长时间，尽管有时你的愤怒冲到了舌尖。 你想，这样总可以了吧。 可是，父亲却说，怎么不回答我问题，你是哑巴啊！ 幸好你有史努比。你总是这么说。你伤心的时候，就躲在老墙边哭泣，而它每次都会摇着尾巴跑过来。你抱起它，眼泪打湿在它柔软的毛上。它低着头一次又一次地舔着你的手，然后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这时，你内心夹杂着无奈、疲惫，以及幸福。 你喜爱萦绕着忧伤气息的玄幻小说。喜爱得发狂。你希望挣脱现实的烦恼与无助，逃到你心中那个遥远的国度。小说、游戏中奇幻的异域让你向往，跌宕起伏的情节震撼着你，忧伤的曲调在无意间激起你内心脆弱深处的一丝颤动。你投入了自己的灵魂，或亡或灭，从一份份感动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你说那些书籍、CD就是你的朋友、你的至爱、你的希冀，甚至你的信仰。 可是，你的父亲总说那些东西会影响学习，于是就将它们锁在破旧的抽屉里。狠狠扯断了你与那个飘渺仙境的唯一一条丝线。 有天，邻居说，那堵老墙倒了。 你立刻放下书包，跑向旷地。史努比也摇摇晃晃地跟着跑。你到时，只看到了一片废墟。那个陪伴了你十六年的土墙，就这样带着古老的历史与回忆一起轰然倒塌。你踩着一块块砖砾，走到最上层，蹲下身抚摸那些画满沟壑的脸，一手残灰。你坐在断壁残垣上，一言不发。史努比也乖乖地坐在你身边。你没有流泪，也没有伤感。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好像在目送一个灵魂远走。直到夕阳落山，天色昏暗。 春季也是雨季。自从老墙坍塌后，阴雨连绵了好几天。也许是因为老墙离去的关系，你这几天消瘦了许多。也许怀念使你有些心不在焉，造成学习成绩退步了。 你很烦躁，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却意外地发现放着书籍和CD的抽屉忘了上锁。你拿出一盘单机游戏光碟，想趁父亲还没回来时放松一下身心。你打开电脑，痴迷地玩了起来，以至于后来没有发现站在身后的父亲。 父亲总是认为游戏是严重影响学习的垃圾。于是顺理成章地将你这次学习退步的原因归结于它。他觉得你一定是偷玩了。 你不想争辩。因为你知道，即使争辩了父亲也不会相信。 你抱起身旁的史努比，疲惫地摇了摇头，走回卧室。 天晴的那个傍晚，你一进门，就看到父亲冷漠尖锐的眼神。 父亲身旁的火盆里烧着你视为生命的书籍、音乐和游戏CD。它们的边缘慢慢变黑、变软、卷起，散出刺鼻的气味。浓烟呛得你流下了眼泪。火苗噌噌地向上蹿，把它们连同你的信仰一起，燃烧殆尽…… 你再也无法抑制地怒吼起来——怎么可以这样！ “就是因为你天天与这些没用的东西黏在一起，成绩才退步了。再这样下去，你说说你以后有什么前途！” “有什么前途，呵呵，有什么前途？我他妈的就没前途了！” 啪—— “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供你生活。你算个什么东西，赚钱不会赚，念书不会念。还敢冲我发火，懂不懂礼貌啊！” “你是供我读书，供我生活。我很感谢你。是！你也很爱我。但是爱不代尊重！请问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的想法。”你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为什么不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不肯听我说！你是我父亲！”你突然觉得喉咙涌上血腥，一阵晕眩袭来。你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最后一瞬间，你看到了父亲惊慌的脸。 你醒来，周围一片白色。史努比依偎在你的枕头边。你抱起它，拖着大号的病服走到门边。刚打开一点缝隙，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护士，和你的父亲。 “你女儿由于压力过大，又没有适当的发泄途径，长期压抑自己，导致患上了精神分裂。你所说她口中时常提到的‘史努比’应该就是她想象出来的。” 你看见父亲一直摇头，重复着说：“不可能！我女儿很乖的，这绝对不可能！” 你突然发觉手中空空的，不见了那个可爱的白色毛团。 史努比，你默念着。你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结果还是连最后的世界都要被摧毁。 你冲出门外，发疯似地往反方向跑。你跑上了楼梯，一圈、一圈又一圈。 你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你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追上来。 你只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向后退，快得有些面目狰狞。 这个世界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你终于一口气跑到了顶楼。“砰”的一声推开虚掩的门，跨上天台。站在这个城市中最高的建筑物上，可以很好地观看日出。可惜太阳还没升起来，天空介于灰与蓝之间，没有云。你翻过护栏，爬上边缘的围墙。望着脚下的川流不息，一片静谧。原来晨曦是这样的宁静、美好。你嗅到了清凉湿润的空气。 史努比出现在你的脚下，用头轻轻蹭了蹭你，摇着尾巴，似乎在对你笑。你的眼里注满了兴喜与怜爱。你抱起它，幸福地扬起嘴角。 一阵风吹来，疲惫、悲伤都从你的身体里挣脱、逃走……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融化了一切的一切。 你迎着风，含着泪水，看着这个安静的世界在你眼前渐渐变得明亮、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