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里的灰白色（六）

手心里的灰白色（六）   打工日记之六   2010年7月21日 阵雨 凉都六盘水，果然名不虚传。早上还艳阳高照，中午就是乌云密布，下午则是雷雨交加。不过这样的天气倒有几分可爱，因为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天晴天石匠，下雨天饭匠。”意思就是说，晴天呢好干活，下雨天呢，就只有呆在家里做饭吃了。所以，下雨天就成了一个休息的借口。 今天，我又被早早地叫起来做早饭了，不到五点的感觉，那就是呀眼睛都不想睁开。这些天下来，开始感觉到全身有些酸痛，而且手都起了倒欠皮了。说句心里话，有时候还真希望好好的下一场大雨呢！起床后，往外边一看，嘿嘿，有戏，今天要下雨。 “老爸，今天要下雨啊。”我迫不及待的吼道。 “你吼啥子哟，不是还没有下么？快做饭，照常上班干活。”我只好去洗漱，然后做饭。 我给老爸挑沙浆去的时候就对他说，“哎哟，爸爸，我干不动了，我累得这身肉都不是我的了。” “现在就受不了，你还没有尝到辣子汤呢。”他一边砌墙一边说，“我们在广西那边打工的那日子才老火（严重）呢，那太阳是没有得说的，只要你身上没有遮盖的地方，一天下来，保证能给你晒出几个大水泡。还记得你家二伊（二叔），有一天差不多给晒倒掉，后来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好呢。”我吐吐舌头，抓起挑沙浆的棒子，提起桶又去挑去了。 不错，其实我们的活计也并不是赶得很紧，累了，大家就坐下来，抽支烟，吹吹牛，也吹掉了不少的累苦。当然，我很少加入到她们的横列，要么就是玩手机，要么就是听他们吹牛。这样一想，倒是感觉好多了。 “老来难，老来难啊。”熊老师“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就感叹道。他也五十多的人了，接近光秃秃的头顶上的几根头发也渐渐变白，根本就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你说老来难，我就说老来不难。”我爷爷接过话说道，“真要是到了走不动那天，舀几瓢谁倒在电热毯上，睡上去，插上电，什么事都解决了。” “我才不那样做呢。”熊老师不屑一顾的扭开头，抽了口烟。“就这样死了不划算。” “哎哟，如果姑娘儿子都不管你的时候，与慢慢地折磨的死相比，哪个划算啊？倒不如痛快一些好呢。”我爷爷马上反驳道。 “就算他们不管，不是还有政府吗？”我老爸也加入到他们争论的行列。 “虽然政府好，但他们又没有时常在你的身边，他们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饿啊！”我爷爷还争论道。 “如果他们真不管我的死活，那我也要叫他们不好过……”熊老师说道。 没有人回应他。“所以啊，这个人啊，没得意思嘚。”熊老师总结式地说道。 “有xx的意思，”我爷爷又接过话题，“养儿养女都没得意思，他们小的时候，一天到晚就是怕他冷着饿着，等他们长大了，就只晓得他们自个儿欢了，只顾他的那个小家了，哪里还记得这把老骨头哦。” “就是就是。有养他们的那些钱，自己存着，都够自己吃几辈子了。”熊老师又补充道。 我马上就追问道：“你们说没有意思，那你们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干哟。回家打麻将多好啊。” 我大叔接过我的话题：“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怕你家老爹还在这里苦啊？”我顿时狂晕，“能不用我举例吗？” “那你看那个，适不适合？养着那样的儿子就没有意思了啊。”我一旁的熊老师说道，然后指指了我的后面。 我扭头一看，呵呵，是他，我可爱的张三，我就说，他总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就来了。我还真想冲上去和他拥抱一下呢。他呢，除了手里的那根木棍换了，估计那根被他砍断了，还是老样子啊。他也就看了看我们，又重复他看木棍的动作。 我们都笑了。 人生的意义，我不知道，但我敢说的是，他们的人生是有意义的。熊老师五十多了，我爷爷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今天还在这里拼命地干活，多半是因为家里有个牵挂呀。熊老师说的不错，他们花在儿女身上的钱可以让她们吃几辈子，可是，那种的生活又有谁想要呢？ 人生无聊，只是一个累时聊天的话题。 午饭后，我看了看天，就说：“爸爸，要下雨了，我们不去做了嘛，休息这一个下午嘛。”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反正都要去拿工具。”老爸说道。当我们来到工地上的时候，在我们的前方又翻了一辆红色的工程车。旁边围着好几多人。我们也围了上去。车悬在河岸上，都差不多要掉下去了。也是因为路基垮塌翻的车。我突然看见张三躺在地上，头上正流着血，旁边有一把倒着的锄头。司机已经从车里爬出来了，不过没有伤着。我好想冲上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可是我的手发抖，甚至是全身发抖。前面的人，也就像木桩一样，钉在了地上。我想进去也进去不了。我的鼻子酸酸的。 司机看着倒在地上的张三，也发蒙了。虽然自己没有问题，但是前面却有人有问题了，尽管他只是一个疯子、弱智的人。第一，首先他也是一个生命，对生命的敬畏，这是人的本性啊；第二，如果他父母来索赔，他岂不是要倾家荡产？他蹲下去，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我们全都沉默着，都在等待着那个结果。 突然，我们都看到，他的脚动了一下，然后又看见他全身扭动，看上去很痛苦。司机一下子叫起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们顿时就高兴起来，在旁边的那些妇女都哭了。我的泪也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忙擦去。另外那些人，也提高了说话的声音。 但是我们还是关注着张三。有人说：“快送去医院吧。” “对对对，快送到医院去。” 可是此时他的动作更大了，似乎是想坐起来。“他要做起来，快扶起来。”有个妇女说道。于是司机就小心的把他扶起来坐着。他看了看周围的我们，又看看司机。司机笑了笑。 有一个妇女送来纸，说：“帮他擦擦那脸上的血吧。”于是司机就给他擦血。 “应该是那锄头打着的吧。”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大家又开始紧张了。司机马上就问道：“这是谁家的锄头？” 没有人回答。 “这是谁家的锄头啊？都聋了啊？”司机不耐烦了，开始吼道。人群中站出来一个妇女，说道：“大哥，是我家的。”这时，又从她旁边的站出来一个男人。 那司机把张三放开，站了起来。张三没有坐稳，倒了下去，马上又坐起来，看着司机他们。 “你咋个把锄头放在这路上啊？你没有看见路上车多吗？”司机没好气的走上去就说道，像是要揍那女的。 那男的马上也迎上来，挡在那女的前面，说道：“兄弟......”还没有等他说完，马上就被那司机一拳打倒在地。 旁边走出几个人把那人扶起，另外几个就迎上来：“你凭什么打人？”其中一个推了那司机一下，差不多把他推到。 几个本地人也同时站了出来，有个人还提起那 把锄头。我们也赶快过去，分两拨拉住他们。大家就劝道：“有事好好说，有事好好说啊。” “说个屁，要不是他们把锄头放在这里，那就不会砸着人。所以现在他们要负责，而且全权负责。”司机这边很不服气的说。 “凭什么？是你们的技术不好，现在还怪起我们来了。在这里过的这么多车，这么就没有翻呢？你的车不翻，锄头会自己飞去打着人么？”另一边的也没好气的说。可是司机这边的人就更火了暴跳如雷啊，真想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当然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也是跳动着要和对方大干一场。 “滚你妈的，你还跟老子来这一套，你他妈的是不想活了啊？那老子就把你们也一起放倒在这地上。”那司机使着蛮劲儿，非得冲过去不可。我们就使劲的拦着。现在我们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看情形，我们是拦不住的。 “他走了。”突然有人叫起来。 那司机没有向前冲了；我们拦人的手也放了下来；那些人手里的工具也放了下来。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我们都朝一个方向看去。只见张三一瘸一拐的，左手拿着他的镰刀，右手把木棍丢了，捂着脑袋走了。 我们都这样看着，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地离去，没有谁说一句话，也没有谁动一下。他转过了那个转角处，也没有回头看一下...... 大家都平静了，双方都平静了。没有谁再叫着跳着要打架。这时，天开始飘起小雨，一会儿，乌云也从各方赶了过来，“轰隆隆”，像是放羊的孩子，在挥着他的鞭子，正赶他的羊群回家。劝架的人此时都在劝着，他都回去了，没事了，马上就要下雨了，好像还不小，回去避雨吧。 然后双方丢下了几句气话，就各自走开了。我们也是回到自己的工地上，收拾了工具，准备回去了。 他们一回来就端出二两酒，然后就吆喝道：“打千分了，打千分了。”他们的笑又淹没在那酒杯中，那纸牌的飞舞里。而我则来到外面，心里很是复杂。其实，我更为他担心。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轻轻地发笑，摸着那房檐下的那条狼狗。有时候，我们独自走在黑夜里，我们还担心有鬼跳出来；有时候，当看见自己的身边死了一个人，自己会被吓得要死；有时候，自己的亲人离去了，自己哭得一塌糊涂；有时候，我们都觉得人是多么的高贵。可是，却还有一群人，连狗的不如。今天中午，在那工地上，我真的不明白，人的生命的可贵之处在哪里？ 但是，回答我的，依旧是那风雨。那风总是把雨吹到屋檐下，洒落在我与那狗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