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儿时，由于父母亲工作忙，就把我放到乡下爷爷奶奶那里让他们帮忙抚养。   爷爷奶奶是开酒厂的，平时顾着经营，也管不上我。在他们的酒厂旁有一家算不上正格的福利院，里面住着许多孤寡老人。其中有一位被称做王老头的老人对我特别喜爱，也很照顾我。对于一天到头，都难得叫我吃一顿饭的爷爷奶奶，我更愿意和他呆在一起。   王爷爷的个头很矮，长着一个类似胖西瓜子的脑袋，光着头，顶上泛着铮亮的光。两眼像倒钩儿的月牙，轻微上挑，显得既精明又精神。鼻子下那两瞥淡淡的胡须总让人觉得像古代穿着长马褂的学士，但若结合他的身高来看，又只能摇头了。   曾有一次，我去找王爷爷家找他，却发现他不在家，后又接连找了几次也不见他回来。最后急的我在他门前哭了起来，许多老人都开了门，有的上来劝我。我性子倔，都不依。直到最后住在王爷爷隔壁的李瞎子开了门，说王爷爷是出去有事了，晚上还要回来和他一起去讨喜钱，我这才消停。     我一脸别扭的地在李瞎子家等王爷爷。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推开。我看见王爷爷仰着头嘴角挂着笑容向我走来，双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他停下脚步，一脸神秘地对我说道：“猜猜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我猜了几样，王爷爷都摇了摇头。最后我的耐心全无，直接伸手去抢，王爷爷挪着脚步，摆动着身子，就是不让我看见。我气急地跺了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就在这时，他手臂一快，一个玩具小狮子递到了我的面前，说：“这是万兽之王哦。”我的眼睛陡然间亮了起来，然后乐呵呵地笑了。   我虽在农村生活，而父母亲却经常给我买玩具来，但都只是那些女孩子专属的芭比娃娃之类，从来没有给我买过男孩子的玩具。所以，对于这个小狮子我特别喜爱，感觉他的眼睛比我那任何一个娃娃都要亮，都要好看。小狮子是万兽之王，而我却得到了他，于是觉得自己特神气，抱着王爷爷一连亲了好几下。从此，爱不释手。   晚上去一户有喜事的人家讨喜钱，王爷爷也带我一同去了。我当时不知道讨喜钱是做什么，知道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和乞丐在街上掏钱差不多。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总之本是昏黄的天已降下了暮色，变成了那种深蓝。他们没有带我进那家办喜事的屋，只让我在远远的草丛里带着。   那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我抬头望向天空，是一轮如若玉盘的圆月，周遭散发着莹莹光辉，如此透亮。我低头摸着小狮子的脸，然后抬起手臂将他举了起来，在晶莹的月辉下摇晃着手腕，嘴里还不停的发出狮子的“嗷唔”声。我一边欢笑着，一边看见，小狮子的眼睛在月光的映照下，就像黄色的宝石，如此美丽。   然而王爷爷他们并没有讨到很多的喜钱，李瞎子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但王爷爷仍在回家的路上给我买了两条西瓜粒的泡泡糖，那糖里的果汁味很足，甜的我眼睛都弯了起来。我拿出一颗给他吃，他却拒绝了。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让我自己留着，他不爱吃这个。但是，他说他等着我长大后给他买酒喝，那他就开心。我一口答应了下来，心里想着等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他，给他把世界上所有的酒都买来，让他喝个够。   到家以后，我没有想到父母亲会来。母亲一见到我们，就一脸泪水的把我从王爷爷身边扯了过来，然后趴在我身上伤心的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头看向王爷爷。他站在奶奶的对面，头深深地向下埋着，腰也快弯了九十度。眼里蓄满了泪水的奶奶狠狠地退了他一把，哭喊道：“你把我的孙女儿拐到哪里去了？！”王爷爷低声地说：“讨喜钱去了。”听见这个回答的奶奶哭骂得更凶了：“你个杀千刀的，怎么忍心把她带去乞讨！她才多小啊！”王爷爷一声不吭，柔柔的月光打在他光亮的头顶上，而面部却沉浸在黑暗里。奶奶喋喋不休地骂着，妈妈趴在我肩头痛哭，父亲顶这一张严肃可怕的脸看着王爷爷，爷爷则在一旁背着手踱着步子，嘴皮子在微微颤动。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们都在欺负王爷爷，我想过去让奶奶不要再骂了，却挣不开母亲的怀抱，只能跺脚放声大哭，让他们不要欺负他。   最后，我就眼睁睁的看着王爷爷那矮小而微驼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那本是莹莹的月光洒在他走过的路上，却是一片悲凉。   一晚上的闹腾过后，父亲似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对一个孤寡老头的过分依赖。但他们却不能把我带走，只能训斥了爷爷奶奶几句，让他们照顾好我，就又和母亲离开了。我站在门口，望着父亲的车渐行渐远，最后绕过了一道弯，消失在视线里。我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极力去张望，却再也看不见。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涩，眼角也有些湿润，我瘪了瘪嘴，擦了擦眼角，最后转身进了屋。                                                                  至从这件事发生后，爷爷奶奶对我好了很多，也开始给我买玩具，腾出时间来给我做好吃的。但是我仍然觉得他们没有王爷爷亲，那些玩具更是比不上小狮子。   我还是会乘爷爷奶奶忙的时候去找王爷爷，但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对我比前多了一份顾虑。我以为他因为上次的事情而不喜欢我了，就跑去问他。他只是拍了拍我的头说，他现在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家种兔场里帮人看兔子。等他赚了钱，在我十岁生日的那天给我买一条公主裙。我开心地和他拉了勾，却没有想到，还没有到十岁，父母亲就把我接回了城里。   小狮子也随我一路颠簸，到了城里的家。那里不再有福利院，不再有那么辽阔的夜空，成日就只能听见汽车嘟嘟的喇叭声，没有虫鸣。小狮子的眼睛再也没有被月亮照的透亮。   随着机器人，哆啦A梦进入我的眼球，小狮子我也不常碰了。   十岁的生日就这样缓缓到来，我沉浸在受到各种礼物的喜悦之中。乡下爷爷奶奶的到来也让我分外开心，但随着他们一起而来的一个人让我有些微微滞愣，也很吃惊——王爷爷。我突然想到和他的约定，于是直接伸出手找他要公主裙，却见他面露难堪之色。母亲见了，赶紧拍了一下我的手臂，对王爷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王爷爷从怀里掏了两条西瓜糖递给我，我不满的切了一声，看了一眼他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还有破旧的已快磨穿了底的鞋，还是接了过去，然后随手放到屋里的一个桌上，就和同学们一起去打羽毛球了。   后来吃过饭后，王爷爷找上我，他问我在城里生活的开不开心，我轻哼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回答了一句，城里至少没有人带我去讨钱。那时候在城里读的我已经知道讨喜钱的人就等同于城里的乞丐。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尴尬，抓着衣角的手不禁紧了紧，牵强的上扬了一下嘴角，说，城里就是好啊...我不免傲气地扬了扬下巴，回答了他，城里当然好，什么都有，我妈还给我买了一个机器人老虎。只见他苦笑了一下，我就当没有看见，蹦蹦哒哒地离开了。   后来几次过年过节去乡下我都会碰见王爷爷，他依旧会拉我去屋里吃饭，我都很快的拒绝了，然后就进了爷爷奶奶的家。奶奶让我去送一些旺旺雪饼给他，我也是一去就回，不说任何多余的话。至于那只小狮子，也不知被我随手仍到哪儿去了。   上初中后，因为是住宿学校，去乡下的次数更少了。有一次，放学后回到妈妈的店子里，我因为干渴就去后屋喝水，只听见前屋的妈妈叫了我的名字，然后说你还记得那个王爷爷不？他前几天来城里的路上出车祸死了。当时的我正在往杯子里倒水，听见这个消息，手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儿时的回忆从脑海里喷涌而出，内心的酸涩直直将眼泪逼上了眼眶。我硬忍着不让自己哭，毕竟，他只是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乞丐，在我母亲面前为他掉眼泪是多丢人。我就淡淡地回了一句“哦”，然后背起书包拿了钥匙后离开了店子。   我一路上忍着泪到家，终于在踏入屋里，关上门只有我一个人的那一刹那，眼泪不受抑制地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滴落在冰凉的地板上，冷的就像我的心。   我还是跟着母亲去乡下参加了福利院给王爷爷办的葬礼。那时候，正逢上阴天，世界有一种被蒙上烟雾的感觉。葬礼办的很简洁，也很凄清。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影，是王爷爷的亲人。福利院的其他老人就过来吃了一顿饭便离去了，唯有李瞎子在棺旁说了很多话。遗像上的王爷爷笑的很慈祥，看着那遗像，我心里堵堵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后来我才知道，王爷爷本来是不用乞讨也不用去找工作的，福利院供他吃穿就已够。但他没有收入来源，也就不能给我买吃的，只能去想办法赚钱。种兔场的收入本是不错，但由于我那次去了，看见那里面树上接的琵琶吵着要吃，他只得给我摘，却因为擅自拿场里的东西被开除了，就又断了收入来源...   回家后已是夜晚，我的心感觉像被挖空了一般，直直地躺在了床上。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月亮，是一轮似月牙的缺月，我不禁想到了小狮子。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始在家里翻找那只小狮子。最后却无果。   小狮子再也找不着了...   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