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敬亭山

独坐敬亭山                            一 儿时，父母不让我坐地上，说脏。而今长大，我又一次坐在地上。 某夜，我喝高了，印象里我朝伏在酒桌上的朋友摇手说“拜拜，回家了”，然后在街上被冷风吹醒。那时我捂着脑门，觉得尿急。 我摸索着，寻到一块顺眼的地界，面墙嘘嘘。又一阵冷风吹来，我恍如大梦初醒。这条街道，白天里人山人海，川流不息。在夜晚，霓虹灯光彻夜不灭。我左右张望，幸好，四下无人，偶有车辆飞驰而过。 “嘿，悠着点。”我一个激灵，溺毕，草草收尾，转身并循声望去。 这人是个乞丐——我常常在这里堵车，经常看到他坐在地上望着天。他裹着军大衣，蓬头垢面，踩着一双人字拖，手里提着着个黑袋子。他想干什么？抢我钱包？哈，那个袋子里面一定是作案工具！ “哟，醉了”声音里带着戏谑的味道。 “没...没有...谁醉了？我没醉，我还能喝！”我咬字模糊，音调全变，两腿一软。哎哟喂，我的屁股。 他嗤笑一声，从袋子掏出个酒瓶子，向前一步，说，“哥们缘分，来两口？”                           二                             我和他坐在街边，背靠着墙。他喝酒，我抽烟。我耷拉着脑袋，看着这地上昏黄的灯光，他望着对面的大厦，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觉得自己和他没有什么好闲谈的，毕竟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不是轻蔑，而是没有共同语言，正如饿狼不会去揣测羔羊的心态一样。我只是在等待酒醒。这个夜里虽然不黑，可为了拒绝孤独，和他结个伴，这个流浪汉。 一支燃尽，弹飞烟头，我重新点燃一支。他起身，捡回烟头，放入空酒瓶子，在我旁边坐下，在我面前晃晃酒瓶道，“这街区的清洁，我管”。说完，还拉开大衣，露出一件橘黄色的制服，与这昏黄的灯光相互映衬。我们的对话由此开始。                            三 即使那天的记忆十分破碎，我也能够拼凑出部分画面，推演出有限的内容。事实是存在的，而记忆是模糊的，因为事实太过具体，人留有的仅仅是印象。尽管模糊，但是在心底留有烙印。 他递给我酒，我拿烟给他，点燃。火焰像精灵一般跳动，像是要从钢筋水泥森林的黑暗里逃脱。气流缓慢流淌，似乎有人在黑暗的不远处低语。可这流浪汉的絮絮叨叨把我拉回黯淡的现实。我们谈论的是这个城市的安静，他说这安静是脱离了自然的死寂，唯一带来生机是人。我觉得不然，并灌了一口酒。 也许是因为喝醉的缘故，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不，我不能做一个倾听者，我可以成为他的智慧导师，我要告诉他这个时代的真知。我放下酒瓶子，站起来，左手叉腰，右手向上一挥，五指在这璀璨夜空下散开，我已酝酿了一场荡气回肠的高论，我的声音，将在千古回响，我的身影，将在灼热的光芒下长存，我打开喉咙，嗓子一酸，哇的一声，吐得昏天黑地。虚空面前，我的优越感薄如蝉翼。 我很抱歉我造的孽还需要他来料理，即便这是他的工作。他看着我说，不碍事，你这人有点意思。                             四 世界又恢复了安静。他坐在地上，仰面望着对面大厦的顶层。他双目放出不是眼光，而是盘曲缠上的藤蔓，这枯寂的植物散出他的落寞。我不知道什么人会发出这样的眼光，我期待他是一个失羽的天使，他会用他无边的法力来拯救人间。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喝多了。 我很累了，一边打盹，一边听他唠叨，就当又回到了高中的课堂。我记得他说的很多词汇，优越感，自欺欺人，安逸，麻痹......我呀，梦幻里一切都是从前。 寒风催我醒。我看见自己的手机躺在地上，发着光。噢，我的圣母玛利亚，四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女友打来的。还有好多短信，其中有一条是，“你要的杂志我终于买到了，你今天和谁吃饭？几点回来？”我赶紧回拨，然后，然后被臭骂了一顿。 我在离开前，又看了这流浪汉一眼。他手里夹着烟，朝着天空吐出了云雾，这是个仙人。如果我会此刻念一首诗，那么一定是闲人李白的《独坐敬亭山》。可我没这么做，你想，一个醉鬼，半夜不回家，在马路上高声念诗，还是李白的。正常人一定会说这就是有病。我不能这么活泼，我也丧失了活泼。不过我会记住这个流浪汉。 当生活又回到正常的秩序之内，女友劝我戒烟，我答应了。女友叫我别坐在地上，说丢人。我保持沉默，接过她手中的杂志，杂志封面上看到一个知名的企业家，觉得好眼熟。诶，头痛，似乎还没从宿醉中恢复。但是我下意识就想到：“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