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哑巴 从我记事起，哑巴就在老院的对面摆摊修鞋了。 哑巴的修鞋摊十分简陋，几张小板凳，一个老式补鞋机，一个收音机，还有一个装满了各种工具的木箱，几双拖鞋，就是哑巴的全部家当了。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没有结婚，家中还有一个迟暮的老母亲。 他个头不高，头发稀疏，一双大眼睛里充满着善意，粗糙的双手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因为长期弯腰修鞋，他的背微微有点驼，人却有一股阳光的精气神儿。我们不知道哑巴从哪里来，只是每天看到他“阿巴，阿巴”地说话，总是穿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已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日复一日。 因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故老院周围的人都喜欢称哑巴为“哑巴”，他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恼，叫他也会微笑着主动跟你打招呼。童年顽劣，我也磨破穿坏了不少鞋，到哑巴那儿修鞋的次数也不少。每次都看到他用厚实的手拿起那双开了口或者破了皮的脏鞋仔细端详，接着掏出小木箱里的各种玩意儿：钳子，剪子，锤子，胶水，皮子块……哑巴就像一个魔术师，将这些看似肮脏破旧的俗物，叮叮咚咚地揉进我的破鞋里，并变出一双崭新的鞋来。忙活完，擦下汗，哑巴这才伸出青筋还没有完全凹下去的双手，比划出一个数字——这便是价钱了。偶尔见有人跟哑巴讨价还价，他也是点头多于摇头。 哑巴的修鞋摊就在马路牙子上摆着，是露天的，平时少不了风吹日晒。一次，一个女人和哑巴起了争执，不但恶语相向，还叫上丈夫对哑巴动起手来。污秽的言语和粗鲁的举动惹了周围街坊邻居的众怒，大家将他们围住了。面对并不诚恳的道歉，哑巴没有再动怒，他挥挥手，让两人走了，又继续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地补鞋。哑巴的手依旧粗糙，他的眼依旧明亮。 我们本来以为哑巴会守着露天的摊子，每天有活儿的时候补鞋，没活儿的时候听听收音机，或者几个老伙计的唠唠叨叨，继续忍受骄阳和冷风，不曾想有一天哑巴突然不见了。 传言四起，有人说哑巴出车祸了，有的人说哑巴嫌挣钱太少不干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人们似乎快要习惯了一个原本就不会说话的哑巴消失，但是哑巴却又在一个艳阳天，准时出现在老地方，可他却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原来世事无常，哑巴的老母亲在几个月前突然卧床不起，为了照顾母亲，哑巴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工作，陪伴在母亲身边，直到老人家安详地睡去。人们很同情哑巴，但到他那里修鞋的人，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少。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许昌日益增加的机器修鞋店，的确，同样不会说话，人们却更喜欢冷漠的机器。 时至今日，我早已搬离老院，不过每天依然会从哑巴的修鞋摊前经过。在寒冷的秋风里，我看到头发几近全白，身体更加弯曲的哑依旧坐在小板凳上，他的手放在蓝工作服的口袋里，旁边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响个不停，但其他的小板凳上，却空无一人。我没有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也不敢去看。 那冰冷的水泥地，是脚下的梦想，那凋零的梧桐，是头上的诗意。平凡而沉默的哑巴啊，手上和心里却唱着最响亮的歌；索然而无味的生活啊，却有着真正的大风流。 可惜了，现在人人愿做聋子，却没人想当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