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孩子-日本的童话,中国的感觉

今天的孩子-日本的童话,中国的感觉 今天的孩子:日本的童话,中国的感觉 何谓“中国的感觉”?最形象有趣的例子莫过于法国思想家福柯在《词与物》(莫伟民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一书中谈到的那个引自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小说的动物分类。 博尔赫斯(Borges)作品的一段落,是本书的诞生地。本书诞生于阅读这个段落时发出的笑声,这种笑声动摇了我的思想(我们的思想)所有熟悉的东西,这种思想具有我们的时代和我们的地理的特征。这种笑声动摇了我们习惯于用来控制种种事物的所有秩序井然的表面和所有的平面,并且将长时间地动摇并让我们担忧关于同(le Mere)与异(l’Autre)的上千年的做法。这个段落引用了“中国某部百科全书”,这部百科全书写道:“动物可以划分为:(1)属皇帝所有,(2)有芬芳的香味,(3)驯顺的,(4)乳猪,(5)鳗螈,(6)传说中的,(7)自由走动的狗,(8)包括在目前分类中的,(9)发疯似地烦躁不安的,(10)数不清的,(11)浑身有十分精致的驼毛毛刷的毛,(12)等等,(13)刚刚打破水罐的,(14)远看像苍蝇的。”在这个令人惊奇的分类中,我们突然间理解的东西,通过寓言向我们表明为另一种思想具有的异乎寻常魅力的东西,就是我们自己的思想的限度,即我们完全不可能那样思考。 福柯在喷饭般的狂笑声中想到了认识型的问题,不过他没有深究博尔赫斯为何将它认定为这必是一个引自“中国某部百科全书”的东西。让我们来思考一下这一分类的特点,以及在什么意义上说,它乃出自于“中国”。 如果说这个动物分类有其自身的特点,那就是给人以一种“唐突”“搞笑”的感觉。这一“唐突”和“搞笑”,或许可以用一个“乱”字来表述。所谓的“动物分类”,远远背离了我们业已习惯了的那个“毋庸置疑”“不证自明”的日常思维逻辑,突兀地表现为一 种“不讲道理”的异样。其异样乃在于,我们在这分类本身中寻找不到一个固定的站点,视线可以由此而发,在一个单一的视角上把被视之物整理得井然有序。所谓的有序,必定是建立在“透视原理”上的某物,而“乱”所表征的“无序”,因此也就必然成为一种缺乏“远近感”的流动的东西。 称透视法,在西方认识史中,乃被认为是主体“科 “远近感”又 学”地认识客体的保证。比如西方画的绘画原理,就是建立在这一透视法之上的,有了这一保证,画中的风景才会呈现得“构图合理”“错落有致”。然而为了达到这一“构图合理”“错落有致”,透视法一是强硬地区分了所谓的主体与客体,并且将主体设定在客体之外,并拉开了这两者之间的距离;二是它为主体站立之处钉死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位置,只允许单数的视线、单数的座标成为可能。 然而,被称为“中国的”东西,却呈现为一个流动的、复数的、暧昧的世界。想象一下中国的山水画我们就可理解,在这个世界里,看之主体与被看之客体乃有机地交融在一起,之间并无要拉开的距离。视线也总是在移动当中,所谓的“远近”乃是一种相对的东西,其间找不到单一视线、单一座标所带来的“清晰”。 这种全然异质的思考以及表述得以成立的平台,我们将之称为“中国的”。已经忘了是摘录自哪个网页上的了,有这样的一句话,或许很适合表达笔者在此想讲的东西: 十九世纪法国诗人罗德•雷阿蒙在《马尔德罗尔之歌》中写下一句很抽象的诗句:“解剖台上美丽的一幕,有如缝纫机与雨伞的相遇。”虽然是很另类的写法,意外的相遇总会产生一些奇妙的韵味。 让我们想象一下一个让“缝纫机与雨伞的相遇”成为可能的“解剖台”这样的空间,再体会一下这一无法理喻的相遇所带来的感性上的“奇妙的韵味”。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个“解剖台”。在“无法理喻”“不可表述”中,我们体验从根本上有别于“理性”主客二元世界的朦胧、暧昧之美。一切都是流动的, 一切都是不清晰的,你的感觉,你自己都无法命名。 无法命名。这一或可称为“莫名”的感性与暧昧的美,日常生活中经常在不经意间,带给读者意想不到的冲击。比如日本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安房直子的作品。 读安房直子作品,意想不到的冲击主要来自两点,一是与植物名的遭遇,二是其作品之常常“无法理喻”的结尾。 以《花香小镇》(彭懿译,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2年版)和《黄昏海的故事》(彭懿译,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版)为例,离我们日常世界相对来说较远、译者似乎因此而特意加上注的植物,在《花香小镇》《黄昏海的故事》中就有32种之多。 当然所谓的“相对来说较远、译者似乎因此而特意加上注的植物”,有的对于笔者也并非十分的陌生,比如“银杏”,比如“水仙”。但是毋庸置疑,在32个种类中,这样的植物属于少数。 一开春,我一个人在那屋子里住了三天左右。当我被各种各样的悲伤压着、神经几近崩溃、不想再活下去的时候,一个好心的朋友劝我来到了这里。 会儿,一个人也没有,安静 “在我的山小屋里静养一段时间吧!这 不说,院子里的辛夷花开了,漂亮极了。” 当我看到那株覆盖了小屋的半个屋顶、枝繁叶茂、开满了白花的辛夷树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感到终于来到了一个能慰藉心灵的地方。 这是以植物辛夷花为故事主角的“有天窗的屋子”中的一段,这一在故事中至关重要的辛夷花,有多少人知道是怎样的植物,开出来又是怎样的漂亮法儿。实际上,感到“一个能慰藉心灵的地方”或许并非由于辛夷树的缘故,只要有“开满了白花”的一个地方,是否辛夷都不重要,都能让“我长舒了一口气”。在这个意义上说,辛夷乃是一个可替代的存在,绝非是个固有名词。 与动物相比,植物虽然也是我们日常生活世界中不可或缺的一种存在,但总体来说与我们的知识库离得相对来说较远却是个事实。植 物即便有一个名字,但这个名字对于多数人来讲,往往成为一个空洞的符号,彷佛什么也不指称。也正因为它的“不指称”,在许多场合它仅给人提供一个暧昧的感觉,用来烘托叙事的氛围。这一状态恰如前述之“莫名”。如果说命名乃是为了确定对象、了解对象乃至于有条理的分类,我们在此看到的或许便是一个反分类的世界。 《有天窗的屋子》是安房直子作品中,笔者特别喜欢的一篇。除了辛夷花所带来的暧昧的感觉之外,故事结尾之“无法理喻”,让笔者想到了那个“缝纫机与雨伞相遇”的“解剖台”。 这本是一个主人公的“我”起死回生的故事。之所以能起死回生,乃是因为在一间带有天窗的山间小屋里,某个晚上,占有了本来不属于自己也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辛夷树上的一朵花(更准确地说,是花的影子)。 我走火入魔地摸起新的影子来了。落在被子上的影子,总共有三十个吧!我从一头摸起,当所有的影子都染成了银色的时候,我的心中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感动。我如痴如醉地眺望了这些美丽无比的东西片刻,冷不防伸出手,试着去摘那最小的一朵银色的花。 于是,花的影子被我捏住了。 无疑,作品对这一“占有”的描述,可以说是充满了诗意,读来让人体会到幻想小说的魅力。或许也或者有不少读者会认为,幻想小说之“幻想”的本质性特点,便是鲜活地体现在“于是,花的影子被我捏住了”这样的充满想象力的表述中的。总之,在梦幻般的场景中以及语境里主人公的“我”摘下了辛夷树上的一朵花(花的影子),并将它珍藏了起来。 然而,不料,失去“花的影子”的辛夷树却很悲哀,也很要命: “可我好为难啊,影子被拿走了,那个地方好痛啊!” “唉,是真的吗?” “是的呀。虽然你会觉得那不过是一朵花的影子,但养分会从那个地方跑出来,有时整株树就完蛋了。” 于是,辛夷树开始了“要回来”的不肯退让的“讨债”行为: 自从把一片花的影子占为己有开始,我的耳朵就变得能听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了。只要我呆在那个屋子里头,不论是做饭也好,读书也好,躺着也好,上方总会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呼叫: “还回来, 还回来, 把影子还回来。” 这时,我吃惊地仰起头,是白色的辛夷花在天窗上晃动。 „„我对于“树”并没有特别的意识。至于树会呼唤人、会盯着人看,连想也没有想过。然而这一刻,对于我来说,辛夷树却变成了有生命的对象。 可是,主人公的“我”虽然一时答应会把花的影子还给辛夷树,后来却准备赖账: 有时会有这样的事情,一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的东西,可真让你撒手了,却又突然舍不得了。自从树说把花的影子还回去之后,我就怎么也不想撒手了。 于是慌忙从有天窗的小屋中出逃而去: “还回来, 还回来, 把影子还回来。” 我像是要抖掉那个声音似的,一边用力摇头,一边跑。帽子吹飞了,珍珠花踩烂了,好几次险些摔倒,可我还是在飞跑。 这种猛一看似乎可痛斥为“不道德”的“占有”,却把生命带给了本来对于生命已经快要绝望的主人公“我”: 以前我早上一起来,就头昏脑涨的(原文如此),可自从脖子上挂上了花的影子以后,一看见从木板套窗的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就兴奋起来了。遇到人,也会笑着打一声招呼。工作也顺利起来,灵感一个接着一个。吃饭也香,晚上也睡得好了。是的,所有的一切都好得不可思议了。 不久,我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一座小小的房子。 然而,这却是以辛夷树的生命为代价的生命获取: 这样有一天,我碰到了好久不见的那个山小屋的主人。 聊了一阵近况之后,我轻声说: “真想念那个有天窗的屋子!” 想不到,朋友却说出了这样让人意外的话来: 坏掉了。” “那个屋子啊,去年已经 “怎么会„„”见我一脸的不解,朋友答道: “伤痕累累啦!” “哎?是被白蚁蛀了吗?” “是树哟!那株辛夷树哟!” 接着,他告诉我: “屋子紧挨着大树,可真是不好啊!每年落下一大堆叶子,把雨水管都堵死了,屋子破坏得很厉害。虽然经常修理,可那叶子掉得也太吓人了,细细一查,才知道那株树生病了。” “„„” “当发现的时候,已经烂了,树干已经成了坑坑洼洼的空洞了。这还不算,上次刮台风时,树枝又喀嚓一声折断了,落在了屋顶上,把天窗彻底砸坏了!” 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憋住气,只嘟哝了一句: “果然„„” 在闭上了眼睛的“果然”之后,故事这样迎来了结尾的高潮: 还回来,还回来,那个声音又在我的耳边复苏了。而我这时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就因为我从一片花的影子里得到了树的养分、重新站了起来,树却死了。 “我干了对不起的事啊„„” 我轻声地自言自语。 于是,我的胸口突然热了起来,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感动的回忆。就好像天窗上晃动着的那一大片雪白的花,原封不动地移到了我的心里,又接着燃起了白色的火似的。 这最后一段开头的“于是”两字,让作为本故事读者同时又是本文笔者的自己,感动了很久。“于是”,这本是一个逻辑判断的用语,用于表述“因为那样,所以如此”,但在“我干了对不起的事啊„„”的“因为”表述之后,作品并没有一个能逻辑性地把这“因为”承接下来的清晰的“所以”,有的只是一片心口发热的感情的暧昧,连主人公的“我”也不知该表述为“悲伤”还是“感动”。更有意思的是,悲伤也好感动也好,作者在此并无意要留给读者任何的“要解释为悲伤会如何”“解释为感动又会如何”的引导与暗示,而是坚决地把这“悲伤也好感动也好”的东西化解作了一种任何人都更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好像天窗上晃动着的那一大片雪白的花,原封不动地移到了我的心里,又接着燃起了白色的火似的”。任何人都能私人性地去体会所谓的“天窗上晃动着的那一大片雪白的花,原封不动地移到了我的心里”是怎么一回事,也可以自由地想象“接着燃起了白色的火似的”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此我们遇到的一个现象,笔者很想把它叫做“判断中止”。然而,“叫做什么什么”云云,本身就是一种命名的行为,或许远远地背离了安房直子最想讲的那个东西――“莫名”。还是让我们通过以上的文本特别是这最后的一段,感受一下“于是”成为了一种“不可理喻”所带来的“拒绝教训” 的“判断中止”之惊喜吧。 笔者的女儿,正准备中考,现在已没有时间读复习材料以外的“闲书”,但她过去,也是很喜欢读安房直子的。她总直观地觉得安房直子与日本动漫颇有相通之处,只是如何的相通,却用语言表达不清,所谓的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喜欢安房直子的“今天的孩子”有多少笔者不知,但喜欢日本动漫的不在少数却几乎是个不争的事实。这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人们纷纷去做硕士论文博士论文深度思考深度研究的社会现象文化现象了。某日问女儿喜欢的原因,答曰相对中国动漫的幼稚,日本动漫是“画风成熟”。再问什么叫“画风成熟”,她指着《醉游记》中的人物说,“诺,没看见他们的头发和衣服么,那就是成熟”。愚钝如我,依然没有明白。于是发邮件请教熟悉日本文化日本文学的友人,答曰:日本的动漫的确不错,美国的也好,主要是中国的太幼稚了,是程式化,虚假,没什么真正的生活气息,造型就模仿的不伦不类。 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何谓“成熟”,但对“幼稚”的诠释,还是让笔者有顿开茅塞之感。眼睛一亮,盯住了“程式化”三个字。所谓的“程式化”,不就是太中规中矩么?一种完全与感性与暧昧的美对立的东西。其实想想看,日常生活的“不虚假”“真正的生活气息”或者用笔者喜欢的词语来说的话是“鲜活”,更多的恐怕是来自于那种“莫名”的流动与不可理喻。今天的孩子,相对于我们大人,或许是本能地体察到了这一点。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社会学院) (责任编辑:张瑞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