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马不停蹄的忧伤

[精品]马不停蹄的忧伤 马不停蹄的忧伤 1 承树终于向小美求婚了,就在中秋之夜。 这个苦追了他两年的姑娘当场就激动坏了,又哭又笑地打电话给哥哥报喜。她的哥哥,也就是承树从高中到大学的死党。 果然不多时,他就接到了死党的电话。对方意味深长,恭喜他终于放下了前尘往事。他在电话这端寂寥地笑。死党不知道,是前尘往事放下了他。若不是今天在宜家看见简樱与一个男子在一起买床,也许他还会将这份情债一直掮下去。 2 你相信这世上有不变的爱情吗? 我相信! 狗屎!我不信! 这是承树与简樱十三年前的一段对话。问话的人是简樱。时隔多年,他依然能够清晰回忆起她当时的情。嘴角嘲弄地斜斜扬起,大眼微眯,骄傲且忧伤。 那年秋天,因一起车祸,她失去了最爱的母亲。而她父亲简子鹤,在母亲过世三个月不到,又娶新妇。 那年冬天出奇地冷,风吹在脸上,像挨了刀子。简樱出现在课堂上的时候,脸上有时会带着几道红杠。他每每问起,她总是瞪着好看的大眼睛说:让风给刮的。 他听得心酸,却只会报以傻笑。事实上,他已经从母亲嘴里听说了简子鹤打女儿一事。 母亲说,简家的丫头脾气太倔,将来有苦头吃了。 母亲说这话时是解恨的口气,当时正吃着饭的他,对着喜欢的红烧肉,食不下咽。 他们两家向来势同水火。结怨的起因是承树的母亲当年想违反一下基本国策,再偷偷生个女儿。她躲在家里养胎一事不慎被简樱的母亲说了出去,七个月大的胎儿被引产,而且还是个女婴。承树的母亲从此恨死了简樱的母亲,听闻她的死讯连连称报应。 两家大人虽然交恶,承树与简樱却不存芥蒂,少时背着父母一起游戏,大了,依然背着父母往来。 3 简樱仿佛是一夜之间改变的。 她由从前一只乖巧的麋鹿瞬间变成了乖戾的鹰,喜欢坐在学校矮墙的墙头上,拿着小石子掷下面经过的人。有人骂她神经病,她哈哈笑着唱起歌: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她唱得没心没肺,承树却听得呆愣,手上的篮球忘了传,被人骂白痴。 说过不相信世上有不变爱情的她,却很快恋爱了,跟校外的一个男生。据说,他们是在夜排档的卡拉OK唱歌时认识的。 该男生家里很有钱,开一辆拉风的摩托车,课休时间,带着简樱在操场上一圈圈飞驰。她不要命地站在后座上,双手搭住男生的肩。风鼓满她的白衬衣,像一只想飞的鸟。 他趴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一身白的简樱,心里又温柔又凄凉。 那个时候,他是学校公认的才子,主办着校内一份文学报纸。他在报上写情诗:为你,我吞咽了全部诗句,直至胸口生出梨花白。 4 中考结束,承树毫无意外地考上了邻市的重点高中,而简樱则进了当地一所三流职高。他忐忑地安慰她,她却张扬地笑: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许我会嫁个很有钱的人,做老板娘,而你还在帮别人打工。 她说这话时,大眼睛亮亮的,像两颗星子。他也跟着笑,却软弱地湿了眼睛。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临上学前,父母为了方便他学英语,给他买了一部当时还很昂贵的随身听。他犹豫良久,把它寄给了简樱。 一周后他回家,母亲拿着随身听疯了一样打他,骂他没出息,他低着头哑巴一样沉默。 他始终没有勇气去问简樱,为何退还了随身听,就像没有勇气当面给她一样。那部随身听从那天起被他扔进了床底,再也没有看上一眼。 学校里,他跟上铺的男生成了很好的兄弟,有一晚忍不住,把心事说给他听。那男生说,女生比男生在感情上成熟得早,所以表白要趁早,不然将来要后悔。 他听了一时血热,问人要了她的通信地址,给她写下长篇的情信。隔几日,收到她的回信,说自己已经喜欢了别人,他叫黄舒骏。 他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然后又闷头睡了一天,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失意。虽然他不知道黄舒骏是何许人,但是,他知道像她那样漂亮又野性的女孩,永远不会少人追。 初开的情花就这样被掐灭了萌芽。 5 他后来一直没有去找过她。直到快毕业那年,她出了事。某夜,一个疯子潜入学校,在她们宿舍行凶,她为了保护另一个女孩,被砍伤。 从同学电话里得知消息的那个晚上,他疯了一样翻墙出校,想回去看她。已经没有班车,他拦出租,司机一听地名,又看看他的学生样,拒载。他生平第一次爆了粗口,然后在深夜的马路上没命地狂奔,眼泪哗哗流了一脸。 他没有去想学校离家有六十多公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会怎么样? 他当然没能跑回家,半路上,他被联防队员拦截,他们把他送回了家。父母知道他回来的原因,告诉他,简樱性命无碍,只是有一刀砍在额头上,破相是肯定的了。 母亲抵死不让他去医院看她,喝令父亲把他押回了学校。他只好给她写信,信上说:如果你破相了,别人不要你,我要! 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后来,承树从同学口中了解到,简樱出院以后就退了学,被上海的姨妈接走了。他去问过简子鹤,得到的答复是:简樱母亲家族的人已与他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从此再也不知她的下落。 6 一年后,承树与上铺的兄弟一起,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上海交大。 四年大学,他读得无限风光却也无限寂寥。他终于知道了黄舒骏是何许人也,知道了顽皮的她当年是在戏弄他。少女的心事最难猜,他始终不清楚她是否也喜欢他。 后来他也迷上了黄舒骏,疯狂地学习吉他只为了那首《马不停蹄的忧伤》。中秋晚会上,他深情弹唱:她说:远方的世界有着一位姑娘和美好前程等着你。可爱的男孩!吉卜赛的我不值得你为我停留倾心„„ 有女生为他做出疯狂之举,当众尖叫着“承树我爱你”跃入湖心。众生哗然,他不为所动。 他始终不曾忘记,属于他的梨花白。到了上海后,他曾经在各类学校托人打听,可是一无所获。 毕业后,他与死党一起留在上海工作。 死党家境优越,工作两年后,便由父母资助,在上海买了套三室一厅的公寓,他住其中一间。半年后,死党的妹妹小美也住了进来。是死党有意为之,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肥水不流外人田。 小美几乎是对他一见钟情,为他放低姿态,百般迁就。可他的心里,却始终枯井无波。为此,他决定搬出来住。租了房子后,去宜家买家具,结果奇迹般撞见了简樱。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阔别八年,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子。穿着白衬衣,飘逸的麻质裤子,额头上系着条扎染方巾,看过去有种异国女郎的风情。而她身边的男子,西装革履,英俊帅气,是精英人士的范儿。他看见她在一张床上躺下来试弹性,笑得一脸喜气。他听到那男的说:你决定吧,你觉得好我就买。 承树想象过无数次与简樱重逢的情形,却不料是这种境地。她已有所爱,且看样子佳期已近。 他突然胆怯,不敢上前与她相认。站在角落,就这样看着她,唇边是不自觉的笑,同许多年前,他趴在学校二楼的窗口,看见她站在男生摩托车后时一样,又温柔又凄凉。 7 那天,他跟在她后面,也买下了同一款床。填送货地址的时候,他默默记住了她的地址。 后来,他管不住自己,好几次去她所在的小区流连,却始终不敢去敲她家的门,也没能跟她制造偶遇。 他想,也许他们两个,终究欠缺了缘分吧。 中秋那晚,月亮皎洁得令所有孤单的人心生凄惶,他终于向小美开口求婚。仿佛一桩背负多年的债务过了追究期,他坚持的那个诺言,已经不需要他来兑现。 他与小美去注了册,两人各出一部分钱,买了套小公寓。同事向他推荐了一家装修公司,电话打过去,那边说马上会派设计师来看。 门铃响的时候,小美正在给他拔白头发。他去开门,她不依不饶地缠着跟过去。门开了,外面站着的却是简樱。依然是飘逸的着装,额头系一方纱巾,戴硕大的太阳眼镜。 她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承树! 两人约了喝咖啡,聊起来才知,当年她来到上海,由姨妈出钱,去读了美专,后来又去进修室内设计,混到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他终于知道,那天在宜家见到的男人只是她的客户,身为设计师的她,为了使业主家装风格协调,经常会陪着客户选家具。 可惜,他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在等待的华年里,他们再一次擦肩而过。 分别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当年出院后有没有收到自己寄的信。她说出院后再也没有回过学校,退学手续还是姨妈去帮她办的。 她好奇地问他信上写了什么?他笑笑说:祝你早日康复,还有,不要破相。 她笑着扯下了头巾,说:你的祝愿不灵,你看,因为额头上这道疤,至今找不到人嫁。 有种热热的液体涌入眼眶,他转头,对着侍者喊:请再来杯咖啡。 简樱最后没有接下他家的装修。她给出的理由是家中突然有事,需要告假。承树心里明白,她在逃避什么。 春节时,他带小美回老家补办婚礼。小美孩子气地在他的房间翻找他的童年物件,说要带回去做纪念。那只落满灰尘的随身听,就这样被找了出来,里面还塞了盘磁带。 小美摁下播放键,一个女声在唱黄舒骏的那首《马不停蹄的忧伤》。 纵然这么多年过去,纵使磁粉脱落走音,承树还是一下子听出,那是简樱的声音。原来当年,她退回随身听是因为录了歌唱给他听,结果却被他误会,束之高阁。 小美在问:这是谁在唱?真好听。 承树慢慢走到窗前,眼睛里那串藏了许久的热热的液体,终于流了下来。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