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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有没有花

2017-09-27 28页 doc 55KB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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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有没有花彼岸有没有花 一 端午节我正在超市里挑速食粽子,接到张佐拉的电话,说晚上八点请我吃饭。于是放弃回家煮粽子的计划,买了半打啤酒几袋鱿鱼丝回家。 张佐拉是我前任上司,照理说我们不应该特别亲爱,她该是我仇人榜上前五名才对。我对张佐拉的观感,从一开始就不差。刚进那间公司时,关于张佐拉很有些传闻,说她脾气古怪难相处。我先前曾经看过她的广告作品,很佩服。及至见了她本人,觉得符合想象。高高瘦瘦,五官尚称漂亮,是很有气势的长相。别人问我觉得她怎样,我说很好啊,是个人物。人家就吐吐舌头说什么啊,怪物还是人物。 我表姐就不喜欢她,她们俩是...
彼岸有没有花
彼岸有没有花 一 端午节我正在超市里挑速食粽子,接到张佐拉的电话,说晚上八点请我吃饭。于是放弃回家煮粽子的计划,买了半打啤酒几袋鱿鱼丝回家。 张佐拉是我前任上司,照理说我们不应该特别亲爱,她该是我仇人榜上前五名才对。我对张佐拉的观感,从一开始就不差。刚进那间公司时,关于张佐拉很有些传闻,说她脾气古怪难相处。我先前曾经看过她的广告作品,很佩服。及至见了她本人,觉得符合想象。高高瘦瘦,五官尚称漂亮,是很有气势的长相。别人问我觉得她怎样,我说很好啊,是个人物。人家就吐吐舌头说什么啊,怪物还是人物。 我姐就不喜欢她,她们俩是中学同学,我表姐说张佐拉家很有钱,她大学没毕业就去了英国,学回来一副英国人的冷淡架势。加上她本来就高,脸上表情又少,真是扎眼得不得了。前年参加同学聚会,她抱着手肘站在一旁,臂上挂着个名牌包,我们跳过去打招呼,问她是不是贵人事忙记不得我们是谁,她用眼风把我们依次扫一遍,说张娟红你还在那个破公司呐,李多多你男朋友生意始终没有起色吧,张燕你至少就胖了二十斤不过我还是能认出你。然后她就转过脸跟我说听说你终于找到对象了,恭喜阿。不过你脸色怎么那么差。也是善使小李飞刀的女人,话锋过处见血封喉。噎得我们面无人色。 这段典故我听她说过五遍。 她说你跟着这么一个女人,可要多念几遍自求多福才好。不过我表姐辩证法学得很好,后来她常常问我关于张佐拉的事,然后很权威地跟比尔说还没结婚呢,又吹了一个。因为可以独家报道Mary张的秘闻,在同学会上很出风头。 我按时间到了吃饭的地方,张佐拉在门口候我,低声跟我交待说请你来作陪的,因为怕气氛尴尬。我走进包间,一个男人赫然在座。张佐拉笑语盈盈说褚智博,许小篆。你听过他名字吧,以前也是我们公司的。她说你们俩坐坐,贾玉婷马上就到。 原来是介绍对象。贾玉婷是张佐拉的大学同学,我是见过的,水准不低。左右无事,尝试以她的立场来打量对面这个男人,我是有相当的失望。他整个人就像乡下裁缝裁制的套服,乍看这四角浑全,套上身可就缺这点什么,就是有点羞涩紧吧不登样。 按相亲的惯例,贾玉婷小姐姗姗来迟,席间意态端庄表情平静。张佐拉旁敲侧击,我插科打诨,很少忙了一阵。贾玉婷落座的瞬间,我特意看了看褚智博,他表情里也没有震动的意思,这个头开得平平无奇。 吃完饭,男女主角各自告辞,我和张佐拉找了间茶馆继续聊天。甫一坐定,张佐拉就问我对这一对的前景有什么看法。我说这可说不好。张佐拉说我觉着不错啊,这两个人都有短暂婚史,一个在外企工作,一个在研究所供职,男方有钱无房,女方有房无钱。现实地看,有一拍即合的可能性。再加上性格上都有那么一点点力争上游的世俗性,一点点追求卓越的趣味性,诗意地看,也是旗鼓相当的好对手。 我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我说据我的观察两个人表现得太客气,不像彼此有意,尤其告别那一刻,都走得太干脆,没有临去那一瞥,余音袅袅的,可做旖旎的解读。张佐拉说人家斯文人,又各有一段伤心事,所以表达惊喜很克制,不像我等诸人,相亲时遇到略平头正脸的就满脸铺洒惊叹号,中气十足地跟介绍人说很好很满意就是他了。毫不矜持。 我说你跟我争论没有用啊,问问当事人的意思才对。她马上呷一口茶漱漱口,开始拨电话。 二 贾玉婷小姐什么时候都是温文尔雅的,我听她和张佐拉一来一往说了半天,大致是说刚刚见第一面而已,似乎是没什么恶感,好感也谈不上。如果有缘分也许将来就有发展,如果没有缘分再努力也是枉然。 婉拒还是暧昧的鼓励,模棱两可,是攻守得宜的答案。张佐拉挂了电话总结说没好感每恶感,这反应算不错。你想啊,一张白纸上才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她说现在就看男主角怎么说了。 褚智博说他对贾女士没什么大印象。张佐拉于是一力鼓吹,动用很多形容词,告诉他这个姑娘有着了不起的柔顺性格,优点像阿里巴巴的矿藏一样值得期待可堪挖掘。看久了,还是个美人。大概这番说辞没有受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我听她语气渐渐不耐烦,说又不是明天要你和她登记结婚,犯不上这么踟蹰,不愿意就说一句no feeling喽,当她是个陌生人别再打听人家的事。愿意就努力看看多见几面她能不鞥变成你的什么人。 过五分钟不到,褚智博大电话来问他的事张佐拉说了多少给对方。显见得已经学着把对方当作可能的女人来考虑。问对方是几时离婚为什么离婚是和钟情形下离婚,应该是上了心,注了意,起了这方面的想头。看来五分钟之前的骄矜,不过是三十几岁男人的矫张所致。 既然双方都表现出一定的兴趣,张佐拉应该相当满意。她说茶越喝越淡了,换个地方咯。我说不如去我家,我下午买了酒,反正你今天也没开车。 她拉开我家冰箱,说我不喝这个牌子的啤酒。我说不喝拉倒,案板上有半瓶醋,你挑吧。她笑笑那了两瓶酒放在茶几上,说不要杯子吧。 她手老褚有一点没变,就是喜欢讲笑话。大概指席间他对公司新作品和老头头不遗余力的揶揄。她说可见也没像传说的那样,失败的婚恋就像一场疾病,让他的智力和人格都有了可怕的退步。我看他情绪还不错,也没仇视社会吗。 我可不这么想,他那个不是说笑话,笑话是说自己的事给人听,姿态是低的,诚恳的自嘲,嘴皮子呱嗒呱嗒出来的是热气,他那个纯粹是笑话人,说别人的事给自己听,是居高临下的冷嘲,鼻子里哼出来的全是凉气。张佐拉咂咂嘴说好在你不是目标顾客,我看贾玉婷还是吃他那一套,笑得很是时机,识趣但不趋附。张佐拉是30几岁女人眼角眉梢的勾当,我比你清楚。她忽而发狠说贾玉婷,晃过明年就是32,薄有二分姿色还不是明艳的那种,一毕业就蹲在研究所 有多少积蓄五根指头都数得出来,还离过婚,再战江湖还想有怎样的成就。 她说你盯住我干嘛,我说的皆是实话。她伸出指头点点自己说别人大概就是这样评断我啊,过两年自有人这样评断你,怎么你还觉得狠吗。 她说以他俩的状况,要恋爱成功就得对彼此有慈善心,才能冀望一双两好。我说那你怎么不抱持点菩萨心肠,她说我这样的人,做不了善男信女。她说你这酒泛酸,真比醋好不到哪去,你什么肠胃啊受得了这么难喝的液体。 她说我再去找点别的饮品。我听见她说在厨房里翻腾,过阵子她扬声说这就这么定了,下周末拉他们看电影,你也来吧。 女人的事业心多体现在这个上,不是踌躇满志地做新人就是踌躇满志的做冰人。张佐拉作了见习媒婆,风格霸道,情绪高涨。我也很高兴,多一事总是好事的那种高兴。她从厨房里出来,手里半瓶黄酒,说这个是你家里惟一酒精含量高于醋的液体。她说报纸拿来,看看有什么好片子,适合恋爱男女的。我答应得爽快,抱一桶薯片,拿过晚报刊中缝影讯,我想有我们什么事啊,兴奋成这样,她是吃饱了撑的,我是闲得慌。她还不死心,说我上回出国回来送你那瓶酒呢,藏哪去了。我摊摊手说小臧上回来喝了。她说小臧到底哪不好,我一直想问你。 小臧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激情太充沛,要冲决出了,他自己简直控制不了自己,就像大块头偏偏做了个短打扮,肌肉要从布里跳出来,衣服给他撑破是迟早的事,看上去难免衣衫褴褛的寒碜。 张佐拉点点头受你要是对酒业像对男人这么挑剔就好了。半打酒喝光,张佐拉去卫生间吐了一次,我料不到她最近酒量这么不济,她说许小篆,你曾经问过我老Q是谁,就是我前男友,和我秘书私通复私奔的那个人。 我说啊,你说他移民了,她说没有,他就在此地,就是褚智博。 三 我在张佐拉手下工作了不到一年,基本相安无事。那一年我跟卢松由男女朋友变成个别熟人,离开原来的公司也是为了不在同一间写字楼出没。张佐拉问我上次离职的原因,我告诉她为了避开从前恋人。她表情未见妖异,说很不值,不过很充分。我那时候暴饮暴食,脸蛋上耷拉两坨肉,好在生来一张娃娃脸,还没痴肥到不能见人。理所当然,很羡慕张佐拉两条精干的长腿以及脸上清晰的线条,我形容那是刀出鞘的美丽。那时候十五楼B 律师事务所的梁某在追求张 佐拉,听说两人父母是有些渊源的。十五楼B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是很多女同事惦记的人。 张佐拉那时还未置可否,同他吃饭时偶尔拉上我。我很识趣,充当一卷行李,多吃少说基本不研究他们眉眼里的官司。梁某很随和,常常逗我说话。有一日,他为张佐拉布菜之后,把一碗甜品转到我面前,说多吃点,小姑娘胃口好菜吸引人。这话听着老套,像亦舒还是岑凯伦的台词。张佐拉表情闲闲的,并不在意。他这样奉承她的随从,当然是讨她欢心。他进一步炫耀口才受不吃甜食怕胖啊,一等美人肥高白,张大千说的。你很美,骨肉亭匀的。他总结说现在流行趋势有问题,整个社会有眼无珠地捧着一堆芦柴棒。我说啊,真谢谢你这样安慰我,我还是觉得不阿ho,再胖就美出盛唐的气势了。 我说声抱歉去了卫生间,想平抑有些心里潮气的小小得意。回来时,在包厢外面听见张佐拉说敷衍人是否一定要说得这么贴心,像仰慕多过恭维了,是别人我不管,你这样对她,会给她很大困扰。因为别人懂得辨别什么是敷衍什么是诚恳,许小篆不会的。她会信以为真,忧心如焚,一个小臧已经弄得她精神萎靡,你不要横生事端。 小臧是我们部门的新人,资历还浅过我,常常送些奇怪的小礼物给我,卡片上附的话倔头倔脑惊天动地。我基本不胜其扰。 我心里一阵感动,张佐拉平时是冷冷的,不过心眼是很好。本想推门进去,也只好再避一会,听见梁光汉的声音说也许我并不是单纯的敷衍。许小篆有她的美,你及不上的,你知道。 服务员在我身边敲门说对不起,上菜了,我尾随那道菜进来,基本不知其味。 吃完饭上了车,我坐在后排,梁光汉回头笑得温存说系上安全带。 转天我想,他们也许是在耍花枪,我是手边道具,没什么的。 过了一周,我做好张佐拉出差前交待的事,关了电脑跟其他加班的同事说再见,居然在电梯口遇到梁光汉,他说我是特地等你,知道你加班。公司门口总不是说话的场所,我于是答应同他吃饭。 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样注意到你的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抢着说话,而你不,你那么安详静谧,我只能听从我心灵的选择走向你,在一片无声的喧哗里投入一片宁静的海子。他说我承认一开始我爱张佐拉,可是你知道人不走点弯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右手食指轻叩左手背,身体微微前倾但并不热切,言语动听但并不炽烈,眼睛尽量深情可看得出胜券在握志得意满。他对我非常有把握,年纪不小,职位低微,没有惊人的学历,样子过得去而已,刚分手不久为体重烦恼,这样一个女人,在他是很轻松的目标吧。 也不完全是被这念头触怒,我很坚定地说谢谢你的好意,真让我惶恐,我批我并不是你寻找的那个人呢。 他并不蠢,微感意外但并不受挫,只是说我们花点时间相处看看,你自然会了解我的心意。 四 他如常等张佐拉下班,相偕去吃饭。我同样微感意外但是并不受挫。他照样在与张佐拉约会后发短信给我,大抵是些乖乖睡吧今天很累吧星星很美呀之类的弱智情话。 这样甜蜜,不是他的风格。他大概以为是我的风格。 这种乍看上去温良恭谦的男人往往有旁逸斜出的潜质,而且一经开发就是汪洋恣虐,他们往往无视浪子的行规,无知无畏,比如对于窝边草就没有忌口的观念。 他大概幻想两个女人一个泪眼婆娑一个媚眼如丝,他坐在中间,左右逢源,应付自如。很多男人的桃花源。 我说你还真是为难我,我不是个外遇的好对象,也不是个劈腿的好选择,因为我不是个会守口如瓶的女人。我热爱举证擅长指控追求结局崇拜价值,我不是一个调情的好对象,我会一惊一乍上纲上线,我不相信我没看到的,我是个事实膜拜者,我那么热爱我自己,关键就是我那么爱自己,我怕自己受一点点外伤,我是很想尝试堕落,不过还希望下坠之前确信系好了安全带。 他说没听别人说过你有这么好口才。我说没什么,公司的事不是我的事,轮不上我说太多话,我也犯不上说太多话。 我盼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这样的人,大概不会花很多精力投资无望的事。不久他会渐渐醒悟,体谅到张佐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分,专心一意地追求他该得的幸福。很可惜他没有。他显然很着迷这游戏,我明白告诉他不参与他的齐人计划之后,他开始较真,不再旁敲侧击而是泼出胆老了脸说他如何爱着我,也许因为我不爱他,他的唏嘘的胡茬子眼睛里哀怨的红丝都不能打动我。张佐拉去北京开会那一周,他送来一大束花,卡片上大方缀上自己的名字,大概是豁出去了愿意在爱情里给我一个名分。我抱着花准备丢去卫生间,他居然在外面等我,他说你不理我我就去死。我说好啊,有道是人生自古谁无死。 有人在后面鼓掌说说得好,我不回头,也知道是张佐拉。 他一惊,料不到张佐拉回来这样快。脸红了又白,三秒之后他迎上张佐拉的眼睛说稍后你听我解释。 五分钟之后,张佐拉接到他的电话,检讨说他只是个普通男人,很难抵挡年轻女孩有计划的勾引。挂了电话,张佐拉和我相视而笑。 过了一天,整间写字楼已经知道我如何勾引上司的男朋友,小臧傻乎乎不知就里去梁光汉办公室大闹了一场,有人开始在电梯里冲着我窃窃私语指认这个就是姓许的小妖精。我自认配不起狐狸精这香艳又妖孽的名号,决定辞职。 五 我正式辞职以后,张佐拉来找我喝酒,不再是同事,倍感轻松。我告诉张佐拉我觉得很奇怪,我都看得出姓梁的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她为什么一直哑忍着,难道真是爱他爱到那个程度。张佐拉说你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因为你还年轻所以气盛。我不同,你听过吧,水至清则无鱼,到我这年纪,一个适婚的男人很难得,只好看主流罢了。 张佐拉说我就像夜里十二点,总是让身边男人变成半兽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有时也反省会不会是我太差了,反衬得近旁的女人都特别像女人,貌美如花温柔似水,特别适合娶回家,所以他们都争先恐后地离开我追求她们。她说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的事迹,我从前喜欢一个男人,已经一起买了房,不过后来他跟我秘书跑了。她说明天我就三十岁了,三十而立,我想到三十,却是不寒而栗。 她说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你,有资历比你好的人。 我问她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没她高没她五官醒目不够资格成为她的情敌,她说不是,因为你79年生,所以求职者中最大的,这么大还做这个职位你一定不喜欢争。她说开玩笑的,我不想再用80年代生的人。我笑她迷信,她说不是的。70年代生的人不一样,我们骨子里还是传统的。知道忠恕。 她瞧瞧我说否则,你怎么会选择自己离开。 我之前,张佐拉的秘书是个小脸美人,中文系刚毕业。脸上老是睡不醒的表情,看谁都是欲语还休的劲头。张佐拉说老Q一点也不漂亮,甚至有人说丑得鬼斧神工如泣如诉的,我们俩秘密地好了三年,这个小秘书明火执仗地横插进来。我跟她说老Q有女朋友,不会接受她的追求。她说子路虔心向学之前,也一样用剑指着孔子的头,他现在这样对我,我一点也不灰心,总有他对着我五体投地全心全意的时候。那一年我已经27,她还只有22。80年代后挺着发育良好的胸,以气吞山河的眼神扭着花枝招展的腰仪态万千地来了,我们托着70年代思虑过度的头何以应对。 她也知道那个人是我,我们在老Q的卧室里撞个正着,空气像混凝土。她笑得依然灿烂。 张佐拉说你不能想象吧,我求过她,我说你看起来那样年轻,不怕山水迢遥,我不行。熬夜,喝酒,随便找个怀抱,失恋的人做的事,每一样对我都是炼狱,这个男人,我从24岁喜欢到27岁,我准备嫁他,等他开口说我们结婚吧。 她说那是你的事,你教我的,自己的事要处理好,不要影响后面的人。 结局想得到啊,她把资料卖给别人,说我陷害她逼她辞职,那个傻男人义愤填膺地去照顾她,一前一后地都辞了职。还有人说他们佳话佳人佳公子的传颂。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没灵魂的,可他一样灵魂出了壳。他辞了职,大好的前程不要,被她撺掇开了间公司,安排她爸爸妈妈舅舅哥哥在里面上班,经营状况一塌糊涂。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二世子,既然榨不出好处比如离婚,省得妨碍后面的人。 人人都说老Q聪明,真是让人跌破眼镜。她说离婚以后他就移民了,电话里说这场恋爱,也不怪林立,是上了想象力的当。 我安慰她说绝大多数蠢事都是聪明人干的。我问她那个男人是谁,她笑笑,讳莫如深。 后来我想,张佐拉有样貌有身材,有车有房有头脑,有不止三分姿色,可是一样找不到她要的幸福,戏词里说的真对,任你是谁,也不能永远如意珠儿手内操。 六 我辞职以后就在家自由撰稿,打打零工,生活平淡人事单纯,经济收入虽胀不昏夜饿不死。虽然大学毕业我就自己租房子住,可是渐渐发现自己骨子里是顶顶怕寂寞的人,每天醒来,确定这个空间只有我一个人,真真有举目无亲的感觉。有时候有人上来找我聊天,即使那个人是小臧,拉着我在那里牛唇不对马嘴地说会儿话,我也是欣喜的。表姐说你这是单身恐惧症。我的表姐张丽霞女士正在准备做高龄产妇。她说有的孩子,人生就会陷入泥泞状态,起码有两三年你不是你自己,后来你会收获一个你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我赞成她的审慎,孩子和婚姻本来就是一种修炼,看你是想成精还是成仁了。 她像一切有机会成为烈士的人一样,站在这个当口,是牺牲还是苟活于人世间,这是一个选择。表姐说你也一样,现在是一个当口,还是要负点世俗责任,到了四十岁,你那个娃娃脸也不会再好看了。她说我受姨妈的委托来跟你谈谈的,看你是想成精还是想成家吧。 我已经堪堪27岁,有资格成为全家的精神困扰。每周末回家吃饭开始变成个大煎熬。周末我谢绝了张佐拉看电影的约请,回家赴我妈的鸿门宴。从家出来,我肚子里没盛多少食物,兜兜里多了两张男人的照片。是我爸参加环城公园父母相亲会收获的成果。马说下周你先见你表姐介绍的那个周先生,然后再见这两个男孩子。 我想每个人都有弑父的冲动吧,即使只有那么一瞬间,两秒钟,期望自己是个孤儿,可以远离一切社会关系,一切团体一切集合,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青少年的哪吒,一个浑然天成的孽子,经受割肉还父剔骨还母的痛苦,然后在这世间才是自由如风。 如果我们在世上,没有来处,我们的背后就没有目光的追问,可以有更疲惫的步态,不至于时时逞强刻薄自己。父母是我们的敌人呢,先天不是,后天也会是。 我一直还算乖顺,真是料不到在27岁前后会与他们敌意茁生,嫌隙不断。 晚上我打电话问张佐拉,贾玉婷和褚智博第二次见面成绩如何,张佐拉说不太好啊。贾玉婷挺上心的,褚智博好像倒有点提不上劲。她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老褚给我打电话说林莉就是那个小妖精开博客了,还写诗,说献给那些我曾经爱过的男人们。了不起,都“们”了。一个族群,蔚为壮观呐。 她说我张佐拉就不行,我要是开博客写诗就只能写给我曾经错爱过的那些男人们。她说或者我遇过的贱人比较多,也可以写遇过的贱人们。她说扯远了,老褚给我打电话可怜巴巴的文我你说她那个“们”里包不包括我。我气得摔电话的心都有。人就是这样,最惦记的永远是辜负自己最深的人。 我反问她是吗,真是这样吗,她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我去相亲,在咖啡馆碰到张佐拉贾玉婷还有褚智博,她果然尽心尽力,非要把这两个人送做堆不可。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想如果是我,能不能那么释然,为抛弃过自己的男人介绍女朋友。我想我不能。即使他相当潦倒,略见苍老,而我保养得当可以伪装风华正茂。某天陪张佐拉买衣服,问她是不是真的修养那么好,以德报怨。她挺意外的样子,答曰,毕竟是我爱过的人。总不能看着别人糟蹋他。我听她答得朴实,心里相当震动。 下了电梯,一丽人翩翩而来,表情妩媚冲着张佐拉轻摇玉臂,她黑着脸错身,毫不理会。我拍拍她说刚有人给你打招呼,你仇人啊。她说那人你看清楚没,我说基本看清了,一个美人。她说就是我从前的手下,褚先生的前妻。我说你已经原谅褚智博了,为什么对她还不能释怀呢。她翻翻眼珠说咦,有什么不对,她毕竟是我恨过的人。我爱的人她拿走了,又不肯好好待他。她说我为什么不能恨她。我哑然。 她说我们最近有个项目,是和一家传媒公司合作。我想出去走走,跟着拍拍片子。她说对了,那天在咖啡馆遇到你,对面坐着个男人,是相亲吗。 我说对啊,我表姐介绍的,听说很有钱。 她说这大款怎么样,是不是跟咱们大老板似的,气派很大气象很小,眼光目空一切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我说不是,很朴实的一个人,比我大十岁,安徽人,说话略带方音,性格没那么戏剧化。 张佐拉说听起来像个良人,他对你印象怎么样。 七 表姐说小篆啊,他对你印象很好的,说你看上去善良,重感情。他说周末请你去他家玩。 这个男人离过婚,前妻留下一个小男孩给他。孩子很乖,问他两句只答一句,明显跟他父亲很生疏,好像也很怕保姆,吃饭时一直看那两个大人的脸色。 毫无疑问,大款想找一个老婆替他照顾儿子。如果我愿意,也许下半辈子能在豪宅里终老。 张佐拉说有什么问题吗,看你并不怎样心驰神往。我说问题是会不会有人就此批评我说我爱慕虚荣,是意志力软弱的女人。我不想给那些不够资格的人以轻视我人格的机会。 张佐拉说关键要看你爱不爱他,史上成就最高的家庭女教师玛丽亚小姐就住在豪宅里,给七个孩子当继母,没有人批评她的操守,人人说她是天使在人间。 这话我爱听。这个方向又光明又圣洁,这个愿景很有蛊惑性。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过了一个月,我打电话给她,她问我用的是不是豪宅浴室里的电话,我说哪有,这是橡子街东段的公用电话。我说我要放弃了,我觉得我不是那个材料,天堂的床位那么宝贵,我还是让给别人吧。 我上周六坐车去我妈那儿,后排坐了一个小男孩,一路吵嚷个没完,先是发出非人类的嚣叫,接着叩击上下牙然后是神经质的抽泣,真是让人恶向胆边生。我忍了二十一分钟,还是没忍住。回头冲着他吼了两句,然后他不哭了,车厢很安静,所有人都开始瞪着我。那个眼神我读得懂,就是说这个女人真冷血。我要承认,我讨厌小孩子,我讨厌一切有生命无理性,经常哇哇乱叫生活上不能自理的东西。这么说来,我讨厌大多数活物。 我只有二十一分钟的耐心。整车人都在闭目养神,纵容他撒泼打赖释放他的坏脾气,只有我跳起来冲着他又吼又叫。 我说你在哪呢,信号忽远忽近的。她说我出差了,和一个影视公司合作拍专题片,在甘南呢。她说晚上咱们在MSN上聊吧。我这儿出了点状况。我说跟男人有关,她说嗯。 晚上我在MSN上等她,她说我出差第18天了,和小我7岁的摄影师相依为命。我喜欢看他的眼睛听他说话,搂着他的脖子逛街,喜欢可是没有欲望。不知道该怎么总结这种情绪,这是我五六年来距离爱情最近的时刻。他小我七岁,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却什么都知道,我一唠叨他就喊我妈,我一搂他他就说收费他。我问他为什么垂头丧气的,他不理我。我就一直稳,他一直不理我。后来问急了,他说你干吗一直问一直问,拜托你不要对男人的世界这么好奇好不好。我们有太多机会犯错误但是彼此都很坚定的拒绝。我觉得自己是寂寞太久了,或者是胃口被败坏的太多次了,或者爱的功能已退化了。 我问她是几时起对这男人有感觉,她说就是有一天坐火车,他把衣服盖在我身上,结果我没事,第二天他感冒了。我知道这不代表什么,可我还是感动。 我跟她说这就是爱情了,不追查前因后果的话,此刻你心里的动静就是爱情了。 她很久没回复我。过一会儿发过来几行字: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我说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则我暴动。她说不成啊,我心乱得像十七八岁没谈过恋爱的孩子。 我说镇定,你绝对能乱中取胜。我知道她怕受伤,是从几时起大家这么快有了一个老灵魂,怕新鲜的痛不怕长久的寂寞。 她说我暗示过他。我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他说从前我想找个我说什么她都懂的女人,找着了觉着恐惧。生活在真空中彼此灵魂颗粒毕现。我现在想找一个我说什么她都不懂的女人,一样自由,反正她都不懂,说什么都可以说了什么都不会后怕。这个男孩说他从前爱过的那个女孩就找了这么样一个男人,说这是对我们离开彼此的惩罚。她说我问他那个女人什么样。 他说属虎射手座,我再也不找射手座,拒绝的直截了当。 我说那也好,你就不用再冒进追求他了。 她说他跟我说想找一个女孩儿,不会催我洗澡涂水果味的沐浴液,不会逼我穿颜色英俊的西服穿有袖口的衬衫,放任我做一份没什么前途的工作,有大把时间偎在火炉前面剥栗子壳,吃到打饱嗝的时候就顺便热二两白酒,啧啧咂一口。那个属虎射手座的女人她真是那样的人,可是过了六个月,我就逃跑了,离开甘肃。我走了,她就回到她老公身边了。我觉得对不起她,每天都会想起她哀怨的眼神。 今天早上他跟我说我长得很像那个女人,眼睛尤其像。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就是问你肯不肯李代桃僵,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八 事情没有想得那么复杂。他们出差回来在机场十指紧扣,张佐拉神采焕发,开始穿得花红柳绿。一周以后给我看一张照片,摄像小鲁送她的豆子在她办公桌上长得疯疯癫癫像一窝活土匪。摄像小鲁辞了职,张佐拉安排他进自己公司,免得他老是出差。 一个月后,小路搬来和她合住。张佐拉摇他付一半房贷。六个月后他搬走了,欠她五个月房租。张佐拉找到财务老乔,跟她说小鲁每个月工钱过账给她,扣完为止。张佐拉是老板红人,若干年来和大老板的关系是公司一条谜语。舞会上老板拍在她肩背那一下摞在每个人心里弹起一个回响,老乔当然照办。 我说你这有是何必。人都走了感情都没了,要钱干什么。她说现在我跟钱比较有感情。 她说你知道他的分手理由有多逗,小鲁有条狗,狗叫鲁巴。鲁巴大概前生是只独善其身的兔子,表情安逸举止斯文,从来没意识到自己有只比较长的尾巴可做娱乐素材。鲁巴一点也不亲近张佐拉,它吃她的喝她的因为大小便不能自理还在她空间留下各种垃圾,可它并不气馁,在精神上它相当傲岸,知道在生活上她是饲主又如何。 小鲁说我们家的狗不能接受你,我不能伤害它。 小鲁说属虎的射手座女人不能碰,又一次证明这是个真理。每个真理都是有血有泪的。尽管现在都淡了,这证明了学习是有一个过程的。 她说全是扯淡,他是遇到了别的姑娘,所以就跑开了,就是一个混蛋。我亲眼看到他在酒吧里摸一个女孩的屁股,就是我现在的秘书小朱。 张佐拉说我秘书小朱在博客里写道春天来了,世界处处暖洋洋的,Mary张烫了一个造价不菲的头,穿几何图案的连衣裙,老树开新花,透着一股子奇怪的妖艳。小姑娘说我猜她一定失恋了。这么老的女人像Mary张,失恋也是值得纪念的。去他的,我失恋不就是她造成的,真是小妖精。 张佐拉说多势利的年轻人哪,在她们看来,活过25的都该杀。也不怪她歧视年长者,我越来越老,越来越觉得年纪这个东西靠不住,同所谓智慧没有什么亲子关系,你看我就知道了。 她说贾玉婷要结婚了你知道吗。我说不会吧,你做媒居然成功了,我以为你最近忙着跟小鲁闹恋爱,早都不管那一对的事儿了。她说要说贾玉婷的这个人你也认识,不过不是老褚。她说猜着了吗,她要嫁进豪宅当后妈了,媒人是你表姐。她说我去买礼物了,写上你的名字,算咱们俩的贺礼。她说当日是我说错了,她再嫁的成绩很可观。 我觉得相当意外,我还以为她很喜欢老褚呢。 不过想一想也没什么不对,比金比心比殷勤,褚智博都不是最好的。都是现实男女,一晌贪欢怎及得上半世平安。 九 贾玉婷穿着一件长长的婚袍在宾馆门口迎宾,看上去英勇而幸福。我们去跟她道贺,她凑到张佐拉的耳朵边说了一句什么,张佐拉的脸色变了一变。我看见那边儿褚智博从车里下来,就跟他招了招手。 去卫生间的时候我问张佐拉,贾玉婷说了什么,张佐拉说她说你真当我那么傻啊,看不出来老褚和你你们俩拿我说事。她笑得诡异,说世上真是没一个笨人。 她说如果我说我也快结婚了你信不信。 她说你也可以说我还是爱他,转了这么久我仍然接受他,你也可以说我还是爱自己,等了这么久,我终于要歇歇了。 我说你要和褚智博结婚啊,原来世上就只有我一个笨人。 我在想,按世俗的说法,她们都靠了岸,可是彼岸是否真的有花摇曳吗。 老褚说你不坐我们的车吗,可以先送你回去。我说不用了,你们去看电影吧。 站在站牌地下等着211驶来,我的心情不好不坏。211路电车从高新区驶向市中心,车上永远拥挤不堪,带着在各个写字楼里度过一天的人们回家,几乎每张脸都是疲惫的每个瞳孔都是灰色的。我要在倒数第二站下车,然后倒30路回家。我喜欢坐30路,这路电车上的人品流复杂,状态各异,相对有趣得多。 车上人不多,我坐在车尾,旁边是个抱孩子的妇女,孩子有两岁的样子,冲着我展示他洁白的门牙。一对老夫妇手里握着寿星证上了车,前排的一个男人起身让座,半分钟后,第二排的时髦女子招呼老太太坐下,女人穿着黑色的恤衫,水绿色的低腰长裤,佩戴色彩艳丽的大耳环。因为脸上架着墨镜的关系看不清眼睛。老太太坐下之后,她转身向后找位置站好,车在行进中,她有点趔趄,伸出胳膊抓车上的吊环,动作有点大,露出一截亮粉色的底裤。先头让座的男人站在她右侧,目光下落,认真打量那一截腰肢,眼底有一星快活,脸上却认真表现这倦怠。 我坐在后座观赏,觉得这才是暖和的人生。 又一站,女人挪到了车门边,又一站,她下车了。男人眼睛里的火星失去了准头,暗淡下去,然后他发现了自己的手指,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在观察自己的手指甲。没有故事,电光石火的那种故事。一万个相遇也衍生不了一个故事。也许只是戏剧里的情境吧,这段路程只是为了成就他和她,汽车到达终点的时候,这个人和那个人已经决定爱相随,从此改变生活的走向。 我预备下车,挪向车门,猛地一个刹车,我撞在一个人背上,我忙不迭的道歉,这人摘下耳机转过头,说许小篆,你是许小篆。我认真打量他,不得章法。我确定我是不认识他。他说我是陶岗啊,三十八中,我是七班你是九班,我们一起跳过现代舞,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旋出一个微笑,他说记起来了,太好了。 我记不起来,可是我确定我喜欢他的眼睛,更喜欢他的热切。他说你去哪,我说嗯,本来是要回家的。 他说这样啊,有一部电影很好看,一起去好不好。我说你在听什么歌,这么入迷。 他递过一只耳机,放进我耳蜗里,说《彼岸花》,王菲的。 我说那么彼岸到底有没有花,他说啊,你说什么。我笑笑不答。 彼岸有没有花,也许,游过去看看咯。 枉然记 (一) 七月里我们有很多计划,是关于八月的。打算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比如桂林,过一个轻松的暑假。到了八月,情势逆转。苏茂的男朋友王志强爱上公司里一个桂林姑娘,同她俪影双双的度假去了。整个八月,她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守着电视机不分晨昏,找来一大堆连续剧看各种身份的人操着各种语言说,我爱你。那一个月我补习了关于电视剧的多门课程,看了不下二十套肥皂剧。直到有一天老迈的VCD精神错乱拒绝工作。它来来回回的重复一个场景,一个男 人很平静的要求分手,他说人到了走投无路就会对自己诚实,我不是只靠爱情就能活下去的人。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可是我不是。我盯着荧光屏,看一个男人安静的痛心疾首,我觉得那个姿态也不算怎么卑微。 我转头看苏茂,她的表情木木的,把遥控器压在身子下面,听任那个英俊的男演员周而复始的展览演技和眼白。 我说你起来,我去电器行修机器,你负责在家里修理你自己。不就是个男人吗,值得你这样, 她说这已经是第四个了。我真想不通,每次我一旦开始掏心掏肺披肝沥胆对他们,他们就下定决心跟别人跑了。这个程序设计得太好了吧,就没有一次是例外的。她忽然很泄气说李欣说得对,我就是一只吸尘器,专门吸引垃圾。 我吁了一口气,她的总结发言结束了。依照以往的经验判断,王志强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 她从沙发上直奔卫生间,然后就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贴花黄。显见是要再战江湖了。收拾停当,她回头看我说我疯了一个月,又是一条好汉。你呢,不过是个把男人,真要为他憋到内伤吗, 我不搭腔,坐在另一沙发上对付她没吃完的洋芋片。她说叶小茉老师,王棣真的挺不错,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笑起来,她又开始关心别的男人,证明她已经彻底复原了。 她不依不饶,说王棣有什么缺点啊,你说说看嘛。 她没什么不好,样子不错,工作体面,性格外向,像向日葵那样坦率。可我们不是在评三好学生。感情是最不讲理的,有什么指标呢, (二) 苏茂很推崇王棣,因为王棣会做饭而且话很多。苏茂说会煲汤的男人性感,爱说话的人感性。多好啊,婚姻市场上稀缺人才。苏茂做梦也想找的那种对象。我只好苦笑,承认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他本来是李欣的朋友,在李欣去北京投奔小谢之后,就连同一部VCD、一台洗衣机一道被我们继承下来。他很直率,吃过两次饭以后就四处说他很喜欢我,然后抄了一张我的课表上课时穿着恤衫混在学生中旁听。下课时强邀我吃饭,说你没课了我知道的。如此月余,我不胜其扰。于是找他喝茶。 我说为什么喜欢我啊,他说因为你看起来狡黠又天真。我说你这个提法倒很新鲜,一般他们都形容这个是刻薄又不切实际。他说你好像很轻视别人对你的好意,他靠近一点研究我说,再不然你很轻视你自己。 我承认得爽快,没半分犹豫。我说你说对了,我的自信都是虚构的,有人说喜欢我我就会吓一跳。因为每个喜欢过我的人都会后悔。我有那个让人失望的本事。 他说究竟有什么不妥,你不相信我是在爱你吗, 我说爱不是那样的,哭得那么响,叫得那么大声。 他反应不慢,说你被一个擅长沉默的人爱过吗, 是的,我爱过一个擅长沉默的男人。他决定了我的审美倾向。 他很同情地说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我说因为他在我面前流过眼泪,从此不能再直视我的眼睛。而这个人的理想是要做众人眼里面笑得很有威仪的那个。 他说明白了,所以他把你们的过去像眼泪一样揩掉了。 我说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点点头。 我说干吗不说话了。他说从现在起学着沉默啊。叹口气我想,那个是学不会的。他不开口了,可是眼睛里面全是信息,根本不是个能安静的人。 转天,他又来找我,说一块吃饭,聊聊天对你来说不算是负担吧, 苏茂说你有约会啊,穿这么漂亮。我说是,约了王棣吃饭。她说这一回怎么被打动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了很多,他说我爱你,但是与你无关。他说爱情可以是一个人的事。如果你不是知道我在爱你,你肯定不会对我抱着薄薄的鄙夷。他说就当你不知道,就当那还是我一个人的事,偶尔见个面,不困难吧。 我喜欢他这个说法,因为那也是我的观点,爱情可以是一个人的事。我爱你,但是与你无关。 (三) 李欣不知怎也听说了这件事,泼了王棣几瓢凉水,说叶小茉是她认识的女人中最难以取悦的一个。让他不要浪费口才,趁早转移目标。苏茂知道了,电话立刻拨过去和李欣理论,说你希望叶小茉变老处女啊,她怎么就不能和别人交往了。李欣说我这是为了叶小茉好,不想她心一软,随便应付她自己。两个人愤愤挂机。 我劝了这个劝那个,心里面羞惭又感动。她们都是焦头烂额的,还有精力为了我吵架,实在是因为重视我。 李欣说王棣什么都好,可他不是张岸。蛋黄蘸酱油毕竟不是螃蟹。她说你和我一样,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既然这样,何苦招惹不相干的人。 我说我知道,我会听你的。 她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最终都是只能爱一个男人的女人。我从来没有感到除了谢蓬勃之外的其他男朋友有任何的美丽和可爱。她说我知道,我也一样。 她说见了苏茂,代我向她道歉。 我说你别挂机,我听见开门声了。李欣说算了,隔着电话我也说不出那三个字。苏茂推开门踢掉鞋子说李欣的电话吧,给我听。 一把抓过来喂了两声愤愤说这厮,居然挂掉了。我说你想跟她说什么,苏茂说说对不起啊。 抓了一只抱枕在我旁边坐下,她说哎,跟你商量件事儿,咱们家得添丁进口了。她说是这么回事,我们丁头儿说她家琦琦有宝宝了,想送给咱们一只,怎么样。 我猛劲摇头。我可不想要。女人没有孩子时就把泛滥的母爱倾注到宠物身上,替它洗澡带它散步抱它看医生,还少各种肉麻的话叫它,令人不寒而栗。她说你别不识抬举,丁头颇引你为知己,才答应送条小狗给咱们的。老徐她爱人都要了两回了丁头都没答应。 苏茂的主任姓丁,三十四五岁,高而且瘦,目光锐利,是人格非常强悍的人。可我不喜欢她,我觉得她压根儿不需要别人的喜欢,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在一方世界里顶天立地。让她引为知己,真是危险。难道我越来越像她了。 苏茂很不满意,说典型的荷尔蒙失调,看什么都不顺眼。要不要介绍个男朋友给你认识。我说算了,我又不是基督徒,你以为这世上男人能改变我的人生观啊。 看她神气,大不同于往日,我猜她又恋爱了。我说周末我有约会,你可以带人回来,请他喝你煲的汤。 她笑得促狭,说识相。不过呢,小江说周末想请我的室友吃饭,赏不赏光。我说那怎么办,我约了黄海滨。她说老黄又不是外人,一块来呗。 周末她带着江姓男友亮相,亲密异常,全程都是十指相扣。她非常自然地为他布菜添茶,眉宇间爱怜无限。 李欣打电话来问这回这个男人怎样,我说没什么。心灵结构很粗糙,想像力中等偏下。但是他有颓废派的美貌。而且舌灿莲花。对于苏茂来说,具有相当的吸引力。她就是爱如花似玉人格破产的男人。李欣说听起来你对他的印象不甚好啊。我说基本上花有百样红人心各不同。李欣说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个饶舌的男人。 对了。我就是讨厌青蛙一样聒噪的男人。王棣跟他比,就算是刚毅木讷。由于意识到听众中有一个人的心是他要着意蛊惑的,他就愈发的辞锋犀利,口若悬河。苏茂走音走得像走钢丝一样,只有他面不改色地奋勇鼓掌说再来一首。 她说饭吃得愉快否。我说郁闷之极,黄海滨是个温存的人吧。她说对啊。结果他那天表现地异常躁怒,抓住一切机会和我抬杠。逼着我承认从前亏待过他,还判断说我是100%的女权主义都,这世上最蔑视婚姻的人。总之是让我很为难。磕磕绊绊地吃完了饭,思想起来真是气闷。 李欣说你怎么不理解他的心思呢,他对树上的苹果有想法,以为它会主动掉下来砸中他的头,没想到苹果被人摘走了,于是迁怒于旁边的梨,恨不能剥了它的皮。我说你是说黄海滨对苏茂有意思,那他这些年在干什么。她说后知后觉的人有的是,再说了,有的人比较重视观念上的占有。我想她说得对。怔了一会,我说我不喜欢梨,我当荔枝行不行。 转天苏茂问我说老黄见了我气咻咻的,他是什么意思。我说不吃窝边草的兔子,为了一口草奔跑一夜回来,看见窝边青草被别的兔子吃光了,你说它是什么感觉。 苏茂坐在沙发上,咔嚓咔嚓吃饼干,吃完了拍拍肚子说其实我知道老黄的意思,我就是觉着他没意思,我不喜欢扭捏的人。 (四) 一连七八天在线上没有遇到李欣,我打电话她也总是关机。又过了两三天,她反而先打来电话,问我周末过得如何。我说春天到了就犯懒,如无必要,我是连自己都懒得搭理,接着问她怎么样。她说就那样呗,大家都在奋勇挣钱又奋勇地花钱。反正是想让其他人都死得比自己难看。 她说我刚被伤了心,你怎么样,还是独善其身,我说当然,伤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哪还有什么人能轻易地住进你心里,攀扯住你的五脏六腑。我把话筒挪远一点,说你在哪儿打电话呢,背景这么吵。她说我车上开着音乐呢,郑钧的歌。我开大声点给你听。 这个生得很好看的男人用说话的语气唱着:别装作了解我,那让人更寂寞,我才不上你的当。她说好听吗,这种感觉像不像范柳源在说话,就是那种很沉痛的花花公子。极讨厌寂寞又讨厌虚伪的温暖。特别渴望被了解又特别害怕被误解。所以干脆把心一横,说我不上你的当。对不对,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可真好,比他唱的还要好。 她说这种人呢,你不了解他会爱上他甚至短暂拥有他,你了解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失去他。他说那怎么办啊,我肯定不会爱了解我的人。是不是个混蛋, 我也笑起来。谢蓬勃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她说有时候我也希望世界上有另一个谢蓬勃,可是小谢就那么一个。她说我又找到他了。 李欣大一的时候听到谢蓬勃为别的女孩写的歌,被别人的爱情当街击倒,终于发展成一段绵亘多年的恶性暗恋事件:主题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是男方且战且退,女方愈战愈勇。点题一个字,乱。 她说很多女人为个男人寻死觅活,然后为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我不行。他给我这个烂摊子只有他回来收拾。她说小谢就是不肯认命,他总想证明这辈子跟我不会不什么关系。 她说现在呢,有感情关系,肉体关系,只是没有法律关系。他说可是在别人眼里她跟我还是没什么关系。她说所以我想跟他结婚。这也不是很过分呐。可他说了,婚姻在原子世纪里是一种落后于时代的现象。我又是说了,现在结婚对于你父母来说也是个安慰,他说我父母又不是慰安妇,要什么安慰奖。我说那分手好了,我把你的自由还给你。他说我的自由原本就是我的,几时成了你给的, 她说噎得我连吸气都疼。 她说我为了他丢了工作,一个人来北京,前前后后看他跟四个女人闹恋爱,觉得他总会收心总会认命的,那个时候总会发现我的好。结果全是枉然。她说你也不要太执着,不值得。她说你知道吗,谢蓬勃连我的付出也不认可,他说你是为了爱我,不是为了我。你应该检讨你的爱情,而不是声讨我。 她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说没事儿,用你的话下酒呢。挂了电话,我喝完了冰箱里所有的啤酒。 (五) 王棣说昨天干什么了,像刚参加完高考一样。眼神呆滞面目浮肿。我说没考试,是监考。监考大概是人生中最无聊的工作了。看他们奋力或吃力的答题,做一个完全彻底的旁观者。他说我也有这个经验。两三年来看你和自己打成一团。事不关己的,可你在现场,就是做不到漠不关心。我说对呀,我与我周旋久,仍做我。他说当初为什么要留校呢,没想过去别的城市,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 我说也想过。但是我想留在这儿。心里踏实,方便他回头望过来时,能很快看见我。那个城市那么大,我去了,一下子就淹在人群里,他要怎么辩人我呢, 他说我真是有受虐倾向,每一次找你聊天,聊的都是他。 他说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说怎么忽然问这个,你叫他“这个男人”不是叫得挺顺口的嘛。他说知道了他姓甚名谁,做梦的时候就可以指名道姓的骂他。我笑他孩子式的怨毒。我喜欢一个人就不舍得他的名字告诉给别人知道,觉得那好象是把他的某部分出让了一样。 他说不能啊,这男人的名字是否不雅,叫郎豪或者苟发功。 我说他姓张,叫张岸。 (六) 隔了数月,不见他露面。苏茂说你那个卫星呢,怎么脱轨了。我说他一向有他的社交生活,那些女孩子里面挑个把不错的不是什么难事。从前他是一叶障目,现在回到森林里去了。 果然他是讲求效率的人,又过了一周来找我,用诀别的表情说他预备和一个扬州女孩结婚。 他说我不是一时冲动,是想了很久才做的决定。他说之所以想了很久,是因为蹭遇见了你。 要是结了婚,我就当她是100%的理想来敬仰,当她是个生命中的惊喜来珍惜。他说你好像很不以为然,我说并没有,只是觉得你的现实主义还不够彻底。 我觉得人即使觉出自己在贱卖,敬业的话也得做到大方得体,主客相宜。何况他选的老婆是我所见过的他身边中最好的。那种智慧,全是生活中值钱的智慧。 他说可是我最近在相一个人没有婚姻的协助也能过得很好啊。我不关心全人类我只要管理好我自己。我干嘛要让别的什么人来败坏我的生活。 一个马上结婚的男人跟我聊不婚的可能性,我觉得他还零点是酷爱钻研。 他说你不该对我这么刻薄,你知道我这么犹豫不过是因为和我结婚的人不是你。他说明天一起吃晚饭吧。庆祝你成功甩掉我。 我也是个女人,庸俗的气质和虚荣的本性一点也不比其他女人少,我知道我对他有蛊惑力。 所以老早习惯对他不抱太多敬意。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样子好看,又是很多情,对我莫名其妙地好,他马上就是别人的禁脔,只可远观不可以招惹。我不比其他女人更善良,我知道那晚我笑得太多。眼盖上的色彩也太迷魅。 看到他的眼光被我的睫毛挑着,忽而黏滞忽而游离,路径凌乱。我知道假以颜色,这个男人还是我的。我问自己他有什么不好。 去洗手间补了补粉,镜子里面那个女人显然进退失据。我想我在干嘛呢。 回到位子上,他显然已经思量成熟,说我有话说。他说我想我做错了,我不应该这么快结婚。 我说既然如此,你别结婚。他的表情里有小心翼翼的惊喜。他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也不想我和别人结婚。我说是,你不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你不要跟她结婚,既然你总是预备要辜负她。他说然后呢。我说没有了,我就是这么想的。他说我不能放弃你,你知道的吧。我说我知道,我跟你一样,也有不能放弃的人。 他说不能放弃又怎样,你又不肯行动,你就这样傻等吗。 我说对啊,像你一样执拗。 他不能说服我,因为他根本拿他自己无计可施。 他说怎么样能忘了他呢, 我想不可能。除非他结婚了,他的婚姻会约束我。我不能觊觎别人的东西。我有我的道德虚荣心。 他认真地看我,看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他说你不像有这么痴心,你长得相当薄情。 你没听过聪明面孔笨肚肠吗,我的情况同理可证。 他或这个男人不知道你对他有这样的好,他知道的话,会回来找你。我想那倒不一定,李欣千里投奔,一片盛情小谢还不是一样两句话就解构得干干净净。我会对一个人这样的好,我想何止是他,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从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张岸是动辄得咎的。走过庭院,他指着一株玉兰花说每次看到它,我就想到你。我知道他是试着赞美我。如果是现在,我就会说谢谢。可那个时候我就会翻翻眼珠说,你觉得我长得像它的哪部分,是上边胖胖的花儿还是下边光秃秃的干。我对他不够好,因为心里会有无法克服的委屈。我就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吗,我珍而重之藏得好好的情感,就要交给这样一个人吗, 我只有在若干年之后在别人面前才能很流利的宣布我爱他。 他说你说过那个男人他叫张岸吧。我说是啊。他说九四生化的张岸。我认识张岸。我家的表弟数不清,他是我妈妈的侄子。 他说我真想不到我会有这么高尚。我都不知道该打我好还是夸我好。 他转身叫服务员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他说张岸回来了,这是他的电话。 他说你千万别哭啊。他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你结婚了,我也才能忘记了。 那张纸我故意弄丢了,这样我才能看管住我自己不去找他,我很怕把他从一个符号还原成一个人,我很怕这几个阿拉伯数字会成为复活过去指向未来的咒语,我很怕那会变成一种习惯,守着电话线以为我还在20岁那年的秋天。我很怕爱情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 (七) 秋天,李欣结婚了,明知我去不了,还是寄了一张请柬给我。上面的名字陌生。不是谢蓬勃。是沈国庆。某年国庆炮声里出生的男子。 苏茂再次失恋。这次又闷在家里。不过不再守着电视机,而是一盆接着一盆的吃水果沙拉。吃了好向天之后爬起来。把所有的菜谱都扔进纸箱用胶带密封。说这辈子再也不拿锅铲了,既然每个男人都是吃厌了她16个菜式之后就离开。 我带着学生出去实习,周日回来时发现所有的菜谱都齐整整地摆在书架上。回头看她,她说从前是我不对,每次遇到一个男人就把自己缩小了,把所有的希望都嫁接在他的身上,连买什么牌子的牙膏都不肯自己动脑子。我也是个自私又懒惰的人,爱反而变成对他们的一种剥削。 我说你怎么想通的。她说有人启发我,我研究她的表情,说又恋爱啦,是谁呀, 她笑得羞涩,说你认识的,就是王棣。 她说王棣一会上来教我炖汤,你留着肚子别出去吃啊。 我说知道了,去超市买点水果。 我走在街上,在一个瘦长脸的交通协管员富含威胁的注视下,试图横穿马路。阳光照过来,我眯起眼睛。张岸就从对面走了过来。我手里抱着一只西瓜,怔在那儿,还来不及调整我的表情,这个相遇和我设想过的一点也不一样。比如我头发乱乱的,穿着拖鞋,跟他说得第一句话是下午好。 (八) 对这故事,我们都还有些顽强的坚持,躲不过的,是自己的那一点痴心和对方的那一点妄想。我们很快就发现那并没多难,跟对方说我们在一起吧。毕竟 在以往的日子里对这自己练习了好多遍。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又多危险,如果我不努力让你遇到,你预备怎么收场。我愣怔在那儿,他说我逗你呢,我们要躲开彼此,绝对是枉然。 恋爱中的人往往习惯把自己的幸福夸张成一种幸运。千万年里,万万人中,我遇到他,不早一步,不晚一步。 他说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在想我是多么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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