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

本文来自《读者》2008年第23期 风烟俱净 雪小禅 寻时还真小。十二三岁，学《与朱元思书》，老师要求背下来，我觉得晦涉无比。但我喜欢第一句，有奇妙的韵。 后来认识一个姐姐，我喜欢她的书法作品，那么秀美飘逸空灵孤傲。求了一幅字，打开一看，正是《与朱元思书》。 “风烟俱尽，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只这前四句，我一下被击中。那旧日烟尘，20年的光阴，闪着凉意与沧海桑田扑向了我～我眼睛发酸发涩，风烟俱尽，那是怎样的空空如也，风与烟都没有了。俱净～俱净～听听那空，听听那冷雨遍地，听听那花间的十六拍。 也曾激昂，也曾奋进，也曾缠绵悱恻，如今只有一粒老心，藏着岁月烟尘，可此时，一切俱尽。 天山共色，水天里，只有我，只有伊人。就像冰凉的秋夜里，慢慢地寻一块旧日绸缎，忽然遇到了，摸着了，水一样凉。原来，这艳红的绸缎也会老啊，还记得它是新红，在身上娇羞地笑;还记得他扶了她的腰，在镜前端然地羞。 时光却这样快。 陶渊明说，意气倾人命，又说，世短意常多。的确是太短了，而意气的人，自有呼啸岁月，从流漂荡，任意东西，那真是人生上品。 人世迢迢，大多数时候我们活得太修边幅，过于严谨而刻板，为了各式各样的名目或虚荣心，担着太多负重。吴均不被贬，“风烟俱净”这种句子也写不出来，世道幽微，已经放下，看穿看透，方可任意东西。 那幅书法作品上还有奇异的魂魄。我看着那些字，是挣扎的灵魂，有放纵，有不甘，更有从流飘荡的任意。字已经老了，但老得那么有风骨，凛冽而纯粹，还有一点点无奈的孤单。 我在阳光很好的上午给这些字拍照。我把它们放在墙上。 一边照，一边想流眼泪。我没有想到行草美得如此流畅，毫不枯涩，又毫不张扬，但是，却看得到傲骨，看得到里面的悲欣。 那每一个字，分明是前世的魂，寻我而来。 而风烟俱净，又多么让人难过，就像《红楼梦》里宝玉问黛玉:“是几时接了梁鸿案,”虽然是怀着爱意问，却问得这样心里空茫与心酸。 就像立春。 天还冷，腊月二十八，我和少年时的女友在老家一个叫剪约的美发馆里剪头发。我早不喜欢长发了，剪了短短的黑发。我们从16岁就认识，她不停地说着孩子，我看着她发了胖的身体，感觉到时光是可怕的。 但这天是立春，我应该欣喜。 六朝人有诗:“春从何处来，拂水复惊梅。”其实每年都一样，立春这天，草是枯的，但应该是春天的开始，有了喜欢和盼望。 我和她站在空前，看着街上的红男玉女，听着一个叫真真的女孩子抱怨除了除夕才会放假，听着她向男友撒娇。我看着玻璃窗上的我，那么平静，那么淡然，那么风烟俱净的神态。 我知道，一切，已经过去。 我的过去，终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