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事
说起来,他和她的
再平凡不过了。1990年春的一天深夜,下了夜班无法入睡的他随手打开枕边的《爱情婚姻家庭》杂志,鬼使神差翻到“相思树”栏目,怀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态拨通了同城一位女孩的征婚电话。没想到电话吃了一声,立刻被接通了。对方清脆的一声“你好”,让他足足愣了几秒钟。见他不敢吱声,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敢打电话,却不敢说话啊?”
就这样,他认识了在医院当护士的她,奇妙的是两人同样三班倒,而且作息时间完全一致。此后,在深夜下班后煲电话粥成为他和她的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和内心最欢欣的秘密。
电话交往半年后,两人见了面,彼此都有心动的感觉,逛了几次公园,一次在划船时,他趁四下无人向她求婚,她红着脸点了头。说是求婚,其实就是一句:“咱哪天去领证啊?”湖里有玩水的野鸭,见证了这世上最简朴的求婚。
他家困难,所以婚礼也很简单,没置什么家具。当时流行金戒指,她的姐妹们问他:“怎么连个戒指都不给买?”他脸一红,望向她说:“咱不戴金的,以后给你买个钻石戒指。”
婚后也吵。她是急脾气,其实就她一人吵,他听着,一副低头认罪的模样。等她吵完,他就出门,去胡同口买她爱吃的豆包。几个豆包下肚,她也觉得不对,向他道歉。他憨憨地笑,慢悠悠地说:“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她知道,对他,这句话不是口号,而是生活的信条:她父母病了,他跑前跑后。他父母没多少收入,弟弟还要读书,身为长子的他要供弟弟学费――他负担不轻。
他只是一个普通职员,为能挣些加班费,过年过节很少在家。人家说他是老黄牛――吃进的是草挤出的是奶――为了这个家,他一直在忙。
他自己不会算钱,每月工资全部上交,收入由她支配,给老人的,给弟弟的,他相信她处理得好。每月她给他点零花,他高高兴兴接了,回头给她和女儿买零食――夏天是冰棍,冬天是热腾腾的栗子。
她想要浪漫,他也没那个能力。
一晃多少年。他弟弟成家立业了,他女儿也进了大学。朋友们说,现在没负担了,你家老公也该学着浪漫一点了。她也只是笑笑说,他不会买东西。
他真不会买。多年前他给她买过一条裙子,买小了,被她压在了箱底,后来可能怕买错吧,他再没给她买过什么。至于他穿的用的,都是她张罗,她买什么他穿什么,从不挑拣。知道他心疼钱,她给他买的衣服,每次都说很便宜。
也不是不在意。办公室里,今天这个收到老公送的手机,明天那个戴上爱人买的项链,特别是小姑娘们,今天玫瑰花明天巧克力的。只有她这边,始终静悄悄。
也曾感伤过――他是那么死心眼儿,随便买点什么都好啊,买错了也算一回。她宁愿他买错,说明他心里惦记着她。可他倒好,甩手掌柜一个。她都有点儿后悔自己管账了,要是他手头宽裕点,他会不会给她买个小礼物呢?
这样想着,就盼着男人朝他要钱,男人却从来不要。每月的零花钱她多搁了点儿在他兜里,他发现了又退回给她,说怕丢了。她提示说:“万一你突然想给家里买个什么呢?多带点吧。”他却榆木疙瘩一个,说:“我又不逛商场。”他的零花钱,前些年就十块,这几年物价涨了,她给他一百。纵是如此,那次家里的狗病了,他竟一下拿出一千。她想,他的零花钱也都贡献给了家里。居家过日子,这样的男人已经不错了。就这样吧,浪漫又不能当饭吃。
那天,一点征兆也没有。晚饭后他问:“咱结婚多少年了?”她白了他一眼:“闺女多大了?”他“哦”一声:“那快十八了。”沉默片刻,他又继续说:“我一直在想给你买个礼物,
那会儿兴买金戒指的时候,你记得不,我说咱不戴金的,到时候给你买个钻石的?”
她奇怪他干吧说这个,笑笑说:“你给我买钻戒了?”心里也明白,他哪有钱呀,单位发了钱在兜里没捂热就交给她了。
他说:“没有,我不会买,也不知道现在的钻石戒指多少钱。我攒了五千,不知道够不,要不够你用咱家公款再添点儿,让闺女帮你挑挑,她懂。”说着,他从家里一个极隐蔽的地方拿出一沓钱。
厚厚的一沓钱,里面有很多现在市面上都见不到了,五块十块的,都是老版的。五千啊,这得攒多少年?
她都傻了,就这么看着,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后来她在电话里对女儿说:“这辈子找你爸,我真是太幸福了。”
这个男人,为了当初的一个承诺,几十年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他把爱,悄悄地藏进了岁月里。而隔了那么长的岁月,再呈到她面前时,这份爱已如此厚重,这份浪漫已如此磅礴,还有什么样的幸福能与之相比呢?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整个人都被幸福淹没了。
2009年,女儿考上了大学。送女儿到校时,她悄悄把女儿拉到一边,嘱咐道:“闺女啊,别着急在校时找对象,这事包在妈身上,妈以后帮你在《爱情婚姻家庭》杂志上登一则征婚启事,一定能帮你找到一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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