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与空幻——张岱小品的艺术特质(可编辑)
空灵与空幻——张岱小品的艺术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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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卷 第 期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年 月
空灵与空幻
张岱小品的艺术特质
李 霞
北京联合大学 特殊教育学院,北京
摘 要:张岱是晚明小品的集大成者,是晚明小品最后一位大家。其小品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特质,具有较高
的艺术价值,最动人处在于一个 “空”字:从审美境界上,创造了一种 “空灵”的诗意境界;从情感意蕴上,传达
了一种 “空幻”的感伤情绪。“空灵”的诗意境界中,弥漫着一种 “空幻”的感伤情绪。
关键词:张岱;小品;空灵;空幻
中图分类号: . 文献标志码: 文章编号: ?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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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是晚明小品的集大成者,是晚明小品的 子的“虚静说”。庄子的“虚静说”有两个既相互联系
最后一位大家,主要作品集有《陶庵梦忆》、《西湖梦
又各有侧重的方面:一是偏于人生态度的“出世”、
寻》、《琅嫘文集》。古今评论家对其都有很高的评价:
避世及超越功利;二是偏于审美注意、形式观照与结
“盖其为文,不主一家,而别以成其家。故既能醇乎其
构把握。 第一方面形成了“空灵”的人格基础,第二
醇,亦复出奇尽变,所谓文中之乌获,而后来之斗杓
方面形成了“空灵”的审美内涵。
也。”明?王雨谦《琅嫘文集序》 】?“宗子散文第
所谓“空灵”并非一味求空,而是空中有灵。中
一
,《梦忆》、《梦寻》。天下无与抗手。” 窃以为张岱
国古代美学对于“空灵”往往表现出一种辩证的眼
小品最动人处在于一个“空”字:从审美境界上,其创 光,正如苏轼所言:“所贵乎枯澹者,谓其外枯而中
造了一种“空灵”的诗意境界;从情感意蕴上,其传达 膏,似澹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边皆枯
了一种“空幻”的感伤情绪。“空灵”的诗意境界中, 澹,亦何足道 ” 《评韩柳诗》 宗白华先生曾以
弥漫着一种“空幻”的感伤情绪,这使张岱的小品形 “太虚片云,寒塘雁迹” 《中国艺术境界之诞生》
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特质。
来形容艺术的空灵境界,这一描述十分形象而精当。
一
、
“空灵”的诗意境界 茫茫的太空中白云缥缈,空旷的寒塘里掠过一只只 一 张岱之“空灵”观 飞雁。“太虚”、“寒塘”是空,是广阔空虚的背景;而 “片云”、“雁迹”则是灵,是背景中活跃的生命律动。
“空灵”作为一个审美范畴,其哲学根源乃是庄
收稿日期:? ?
作者简介:李 霞 一,女,山东费县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苏
州教育学院学报 第 卷
空是虚,是无,是静穆;而灵则是实,是有,是灵气,是 也”《石匮
白序》;给
美女画眉,也只须淡扫“勿
生命。 谓黛浅,中有远山” 《琅媚文集 ?莺研铭》 。 。。 张岱很讲求“空灵”,“盖诗文只此数字,出高人 二 空灵之诗境 之手,遂现空灵;一落凡夫俗子,便成臭腐。” 《一卷 张岱虽为纨绔子弟,但
其艺术修养极高,且受李
冰雪文序》 儿 ‘故诗以空灵才为妙诗,可以入画之
贽“童心说”与公安派“性灵说”的影响,具有“绝假
诗,尚是眼中金银屑也。” 《与包严介》 儿 而其“空
纯真”之艺术心灵,具备了“空灵”之人格基础。而
灵”理论,继承先辈且有发展。
他对笔墨简洁之重视则使其找到了达到“空灵”的
张岱认为“空灵”的人格基础,即是要“胸次 途径。
高”。而要达到“胸次高”,其一要简于尘缘,不周旋世
但张岱之“灵”所谓何物呢 笔者以为应是“冰
故。 其以为:“苟不忘利禄,诗赋焉得工 ” 《张子诗
雪之气”。张岱对于“冰雪之气”非常喜爱。其谓:“盖
秕 ?和贫士》 。赞赏鲁云谷“凡炎?势态,举不足
文之冰雪,在骨在神,故古人以玉喻骨,以秋水喻神,
以入其胸次” 《张子文秕 ?鲁云谷传》 ;其二要
已说其旨;若夫诗,则筋骨脉络,四肢百骸,非以冰雪
简于学问,不好博涉见闻,所谓:“惟其精一,是以灵 之气沐浴其中,灌溉其中,则诗必不佳。” 《一卷冰
雪文后序》 ? 那么,何谓“冰雪之气” “凡人遇旦
虚之中,万善皆备,一有感触,无不沛然。若胸中本有
蔽塞,全靠所见所闻为主,便落了依傍的窠臼,安能 昼则风日,而夜气则冰雪也;遇烦躁则风日,而清净
有感即通 ”?
则冰雪也;遇市朝则风日,而山林则冰雪也。” 《一卷
冰雪文序》 。由此,“冰雪之气”即是“夜气”、“清
张岱认为“空灵”的审美内涵为“空中有灵”。其
强调“空”,谓:“曹能始藏书甚富,为艺林渊薮;然其 净”、“山林”,其实也即是一种风雅高旷、拔俗出尘
自所为文,堵塞堆砌,块而不灵,与经笥、书橱亦复无 的逸气,以及冰清玉洁的潇洒名士所追求的审美和
异。书固多亦何贵乎多也顾麟初、陈明卿、张天如所 生命境界。而正是这
种逸气和审美、生命境界,使得
阅诸书,亦卓荦有致,而《嫩真草堂》、《无梦国》、《七 张岱的小品不仅“无所不有;其一种空灵晶映之气”
明?祁豸佳《西湖梦寻序》 ,而且具有一种浓浓
录斋》诸集,食生不化,亦未见其长。炮犬烹割,调剂
五味,宾主乐之。虽终日劳劳,与炮夫竟何补哉。” 的诗意,形成了其小品独特的“空灵之诗境”。
“五雪叔归自广陵,一肚皮园亭,于此小试。台之、亭 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莫过于《湖心亭看雪》:
之、廊之、栈道之,照面楼之侧,又堂之、阁之,梅花缠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
中人乌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孥一小舟,拥毳
折旋之,未免伤板、伤实、伤排挤,意反蹋踏,若石窟
书砚。”《嵫花阁》 但不是一味求“空”,其以为 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
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
“天下坚实者,空灵之祖,故木坚则焰透,铁实则声
宏。可一师最喜宋画,每以板实见长,而间作米家,又 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
复空灵荒率,则是其以坚实为空灵也。与彼率意顽 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
空者,又隔一纸。” 《跋可上人大米画》响即是要
余大喜日:“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
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
“空中有灵”,而其所谓“灵”则是要以“坚实”为
基础。 小船,舟子喃喃日:“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
者。”
要达到“空灵”,笔墨须简洁,张岱对此也是深
全文加标点不足字,可谓凝练,却对“空灵之诗
知三昧,其经常强调“简练”、“淡远”。对山水画,他
境”作了最好的诠释。“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
欣赏“轻轻刚一抹” 《张子诗秕?山色有无中》 ,
“淡淡只数画”《张子诗秕?江上数峰青》 ;对于造
园,他要求“础柱相让,脱离丈许,松石问意,以淡远
? 张岱在 《四书遇》中曾谓:“学者胸次不高,有两病:如周旋世故,不 取之,则妙不可言矣”《西湖梦寻?芙蓉石》 ;描写
简于尘缘,一也;好博涉见闻,不简于学问,二也。周旋世故,做今 人的乡愿;博涉见闻,做古人的乡愿。其胸次不净,总一般不得 狂’。” 人物,只要“淡淡数语”,“墨汁斗许,亦将安所用之 年第期 李 霞:空灵与
空幻
水,上下一白。”再加上“湖中人鸟声俱绝”,可谓空 梦,或称做幻想,这种白
日梦或幻想带着诱发它的场
矣,然而却有“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 合和往事的踪迹。”
他还说:“我们可以断言一个幸福
的人绝不会幻想,只有愿望未满足的人才会。” ?到
尤其是“舟中人两三粒”,便是其中的灵、生命的律
动,使文章“无所不有”“一种空灵晶映之气”。不仅 的确,文学作为一种“白日梦”,可以实现一种“心理
如此,其中作者孤高超俗、寂寞旷逸的一股逸气和审 补偿”,安顿人的心灵。
美生命境界,形成了与柳宗元的名诗《江雪》之“千 二梦中说梦两重虚
白居易《读禅经》中言:“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
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相
无余却有余。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空
仿佛的意境。
张岱的小品如此者极少,更多是写尽世俗的凡 花岂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摄动是禅禅是动,
庸与热闹,如《西湖七月半》列举的五类看月之人:达 不禅不动即如如。”
官贵人、名娃闺秀、名妓闲僧、无赖闲徒、文人雅士, 周作人评价张岱的小品说:“他的目的是写正
经文章,但是结果还是有点俳谐;你当他作俳谐文去
写尽了人间世态。其写“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
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 看,然而内容还是正经的,而又夹着悲哀。”《再谈
俳文》 。的确,虽然张岱的小品也浸染着晚明的
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尘
嚣中的热闹可谓尽矣。然接下去:“少刻兴尽,官府席 风气,带有一些机锋和
谐趣,但是如果用心去体会,
散,皂隶喝道去,轿夫叫船上人,怖以关门,灯笼火把 就会品出其中深藏的那丝淡淡的感伤与悲?。比如
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岸上人亦逐队赶门,渐稀渐 《二十四桥风月》中写被挑剩的妓女“或发娇声唱
薄,顷刻散尽矣。”当所有的尘嚣散尽,“吾辈始舣舟 《擘破玉》等小词,或自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以乱
时候,然笑言哑哑声中,渐带凄楚。” 嘻笑背后的
近岸,断桥石磴始?,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
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颓面。”。。? %此又一境界矣,
凄楚该是怎样的凄楚,非用心体会不能得知。再比如
《越俗扫墓》,前文写越俗扫墓,充满了华靡与热闹,
虽亦有“浅斟低唱”,亦有“女妓”,但却丝毫不具尘
俗气,尤其“月色苍?,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 然而结尾却是“自二月朔至夏至,填城溢国,日日如
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这 之。乙酉方兵,画江而守,虽鱼魅菱舟刀,收拾略尽。坟
是怎样空灵而诗意的境界 垅数十里而遥,子孙数人挑鱼肉楮钱,徒步往返之,
二、梦中说梦的“空幻”
妇女不得出城者三岁矣。萧索凄?,亦物极必反之
一
。
” 一片萧索凄?。
一人生如梦??文学是“白日梦”
张岱的小品写于国破家亡之后,陵谷之变的悲 庄子《齐物论》中写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 痛对于一位中国传统士人来说是灾难性的。虽然张 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 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 岱前半生过着纨绔子弟的生活,且一直“布衣”,然而 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再 他毕竟是一位传统的士人,而且其家世代为儒,他对 加上佛教的“幻梦说”,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应化 此不可能彻底忘怀。故顺治元年,鲁王朱以海由山东 非真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 播迁台州,奸臣马士英带了三百残兵败将驻扎清溪, 作如是观”;《大品般若?幻听品》:“若当有法胜涅桀 者,我说亦复如幻如梦”。于是“人生如梦”便成为一 上表请朝,张岱出于义
愤,以布衣身份上疏鲁王说:
“臣中怀义愤,素尚侠烈,手握虎臣之椎,腰悬施全之 个寓言。
剑,愿吾王上假臣一旅之师,先至清溪,立斩奸佞,生 弗洛伊德说,文学是作家的一个白日梦,“精神 祭宏光。” 副这一布衣之怒,说明了一切问题,并且其
活动是与当时的印象与当时的某种足以产生一种重 受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和周密的《武林旧事》影 大愿望的诱发性的场合相关联的。从那里回溯到早 年经历的事情通常是儿时的事情 ,从中实现这一 响较深,因而其小品中有
着一份家国悲痛的感伤应
是毋庸置疑的。但笔者以为,其感伤并不仅仅停留 愿望;这种精神活动现在创造了一种未来的情景,代 于此。
表着愿望的实现。它这样创造出来的就是一种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