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人事有代谢,
往来成古今。
——孟浩然
有人说:“路是脚踏出来的,历史是人写出来的。”然而,在书写历史
的成千上万、多姿多彩的人群中,真正能够在绚丽的历史画卷上留下个人印
记的为数是多么的少啊!李鸿章生活在“四海变秋气”的封建末世,长期沉
浮在腐朽与神奇、黑暗与光明、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激烈搏斗的漩涡之中。
他在生前和死后,人们始终对之褒贬不一,毁誉参半。有的给他戴上“东方
伸斯麦”、“地主阶级改革派”的桂冠,有的则斥之日“李二先生是汉奸”、
“乱世之奸雄”。他在晚清政坛上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起了什么作用呢?
溢美违背历史真实,因义愤而贬损不能推进科学。那就让我们遵循实事求是
的原则,多层次、多角度地审视一下他那奇幻般的生涯吧。
李鸿章传
一、「读书但愿登科第」
“庐郡望族”
按照传统习俗,过了阴历年初一,初五便是新春里最重要的日子,因为
正月初五是“财神”生日,人们一年的财运似乎都是由“财神”决定的。清
道光三年正月初五,即公历1823年2月15日,正当人们忙着置酒席、接“财
神”、欢庆“财神”生日的时候,安徽省庐州府合肥县磨店乡(现属肥东县)
李氏宗族更是欢声笑语,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之中,因为又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呱呱坠地了。这位在“财神”诞辰降临人世的婴儿,就是后来在晚清政治舞
台上烜赫一时的李鸿章。
李鸿章先世本姓许,自江右湖口迁至合肥。合肥位于长江、淮河之间,
在美丽富饶的巢湖北岸,属于巢芜盆地,土地广沃,溏水停注, 旱涝保
收,“民物殷富,俗尚勤俭而崇节义”。李鸿章八世祖许迎溪与同庄李心庄
既是姻亲,又是好友。心庄无子,请求收养迎溪次子慎所为嗣,迎溪慨然允
诺,慎所遂改袭李姓。因而李门祖规:
许李二姓不通婚,而与族外之李则不禁。李氏“世耕读以为业”,初“清
贫无田”,至鸿章高祖时,以所谓“勤俭成家,有田二顷”。
从“清贫无田”到拥有二百亩土地,表明李氏已经发展成为新兴地主。
但因李氏有钱无势,缺少政治靠山,“乡曲豪强屡见欺凌,数起讼端”。鸿
章曾祖李椿“和众能言,不畏强御,申辩得直,然后安居焉。”①鸿章祖父名
殿华,字庆庵,“肆武游痒”,两应乡试落第后,便放弃猎取功名念头,退
居乡间课率子孙耕读,足不入城市几近五十年,“男耕妇织,督课勿懈。”②
殿华凭藉祖先余荫,虽然继承了一些土地财产,但因李氏宗族繁衍,家大业
小,在析居分爨时,殿华一支“推多受寡”③,分得的土地财产不多。所以
在现存文献中,往往有殿华役使佃户、雇工和家境穷困的似相牴牾的记载。
殿华之子追忆说:“凡田亩近坟冢,春耕[其父]必督佃户雇工坟旁多留隙地,
无主者亦培土于其冢,使无倾塌。”④殿华之孙却描绘出另一番情景:“前
吾祖父穷且困,至年终时,索债者如过江之鲫。祖父无法以偿,惟有支吾以
对。支吾终非久长之计, 即向亲友商借,惜无还期,亦渐为亲友所厌。其时
幸有姻太伯父周菊初者,稍有积蓄,时为周济,并劝祖父以勤俭,并亟命儿
孙就学,吾祖父从其言,得有今日。”⑤殿华可能是个小地主。在封建社会中,
这种小地主家庭,是典型的所谓“耕读之家”。
殿华生育四子,依次为文煜、文瑜、文球、文安。长子文煜,字晴岚,
库生。据说他“居家孝友,博学能文,⋯⋯名望重于士林,早有经师宿儒之
誉”。他因家贫就馆于外者6年,之后“闭门收徒,兼课子弟”,对李氏宗
族的崛起,作出了重要贡献。沈葆桢说:“李氏书香之盛,英才之多,位业
之隆,门闾之大,谓非由公一人创兴而起者欤!”①他著有《晴岚文集》20
余卷。次子文瑜,喜好吟咏作赋。三子文球,著有《妙香亭文集》。四子文
安,即是鸿章父亲,本名文玕,字式和,号玉泉,别号愚荃,生于1802年(嘉
① ④李文安:《都门望云思亲赋》,《李光禄公遗》,卷 1,第 1、4页。
② ③光绪《续修庐州府志》,卷 50,孝友传一,第 31、30页。
⑤ 李鸿章:《致鹤章弟》,《李鸿章尺牍》,第 34页。
① 沈葆桢:《李睹岚赠公家传》,《合肥李氏宗谱》,卷 15,第 6页。
庆六年)。文安启蒙后,与其兄一起读书,殿华“时亲督课,每作文脱稿”,
“必先阅,指其瑕疵”。文安兄弟每当“早起问安及夜读归卧”,殿华“或
为讲书史懿训,或为述失曾祖暨先祖盛德”②。文安8岁时受业于李龙桥,因
“师有家务”,而自身“少又多病,至年十二仅读四子书及毛诗,而未能成
诵。”殿华忧心如焚,让他回来跟着长兄文煜读书。文煜教授自己的兄弟,
自然严格认真,每年从正月初三开学,直至除夕始辍。文安也自知“资性中
下”,只有勤奋学习才能有所长进,因而摆脱家务,遏制邪欲,专心攻读。
他在《寄弟书》中追忆说:
仆少本慵愚,惟耽章句。米盐烦碎,七字未亲。声色繁华,四魔早却(吃
喝嫖赌,仆尝谓之四魔)。虽得天之独厚, 家督自有担承。实所见之尚超,
细务慨从推脱。是以毕志读书,专攻进取⋯⋯③
文安除了就学于其兄外,还曾先后拜童培山,杨静闲、汪子庄等为师。
庐阳书院山长杨静闲,擅长制艺,文安说自己“制艺得力于[杨]师者最多”④。
从1822年起,文安一面刻苦读书,一面开馆授徒。殿华督促文安兄弟潜心攻
读,企图使他们通过科举途径攀龙附凤,攫取功名。所以当丈煜、文安考取
秀才时,殿华曾亲自送场。1825年文安初次参加江南乡试,殿华盼子成龙心
切,又亲自将爱子达到南京,并与之一起参观名胜古迹。文安此次南京之游,
既开阔了眼界,又因考试落榜而羞愧万分。此后,文安曾多次赴南京应试,
结果都名落孙山。这对于一个热衷于功名利禄的士子来说,在精神上的打击
是巨大的。深受痛苦折磨的文安,常常借酒烧愁,赋诗自嘲:
年来落魄多贪酒,
老去猖狂半在诗。①他慨叹自己功名未立,深感负疚多端,因而“暮鼓听
以惊心,晨钟动而猛省,追维前事,托诸短吟,自誉自嘲”,写成《自讼十
五首》。
难得群公盼转青,识韩御李旧恩铭。
祗今虚费黉宫粟,潦倒风尘两鬓星,②他在这首诗的自往中写道:“予
屡试优等,一膺鹗荐,颇邀诸宗工赏识,山长杨静闲、汪子庄二先生极相器
重,祗今偃蹇青巾,有负藻鉴多矣。”③这位“双鬓已皤,一中仍旧”的李文
安,经过锲而不舍的专攻迸取,终于在1834年考中举人,4年后又成了戊戌
科进士,朝考入选,分发刑部任职,后官至督捕司郎中,记名御史。在封建
社会里,“权”能转化“钱”,政治上得势,同经济上致富是密不可分的。
一向以“力田习武”为业的李氏宗族,由于文安“以科甲奋起,遂为庐郡望
族。”④
李文安是一位遵循儒家道德和治略的官僚士大夫。据说他“内行尤笃,
事亲至孝。⋯⋯为人刚方厚重,然诺不欺,所至皆敬慕之。”在刑部任职18
年,审理案件认真负责,公正不阿,“庭诤面折,人有包老再世之目”。因
“倔强不苟合”,得不到上司赏识和提拔。他在掌管提牢厅期间,严禁吏卒
② 李文安:《都门望云思亲赋》,《李光禄公遗集》,卷 1,第 2、4页。
③ 《李光禄公遗集》,卷 7,第 19—20页。
④ 李文安:《都门望云思亲赋》,《李光禄公遗集》,卷 1,第 2页。
① ②李文安:《自讼十五首》,《李光禄公遗集》,卷 5,第 2页。
③ 李文安:《自讼十五首》,《李光禄公遗集》,卷 5,第 2页。
④ 《李光禄公遗集》,卷 8,第 2页。
虐待囚犯,“捐置衣被药饵,夏席冬粥,躬自监视,狱无瘐毙”。著有《贯
垣纪事诗》一卷,后为“刑官刊布之以为法。”①他“少喜作赋”,“性耽章
句”。前者殊非所谓“先正根柢之学”,而后者却是带着“圣贤”标记的“科
举之学”。
文安夫人李氏,系合肥李洪谟(字腾霄)之女,“秉性淑慎,教子义方”,
堪称封建式的贤妻良母。她生6男2女,“尺布寸缕,拮据经营”。有人担
心她家人口众多,生活艰难,而她却坦然以对,声称:“吾教诸子发愤读书,
皆嶷疑有立,岂忧贫哉!”她克服经济上的种种困难,让诸子“发愤读书”,
沿着“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走下去。
李文安的6个儿子,依次为瀚章、鸿章、鹤章、蕴章、凤章、昭庆,皆
用其别号“愚荃”“茎”字取号。他的子孙为避亲讳,凡函牍家书,遇请安
字样时,皆以“绥”易安。
瀚章本名章锐,号筱荃,生于1821年(道光元年),文安说他“性本敦
笃”,“幼弥精勤”。因父亲在京任职,他作为长子挑起家庭重担,侍奉祖
父,照顾弟妹。他既“百口荷一身”,“日日役米薪”;又秉持庭训,专攻
举业。他虽然“斐流自成章,所富在多文”,怎奈科场不顺,乡试受挫。1848
年文安还赋诗寄情说:“愿即策远志,捷足出风尘。”②不料,第二年即获得
拔贡,朝考一等,以知县分发湖南。据说,湖广总督裕泰一见李瀚章,“奇
之,曰:‘他日继吾位业必李令也。’”③
鹤章排行第三,本名章谈,号季荃,1825年(道光五年)生。
凛贡生出身。据说他“生而英毅,自幼读书,颖迈不群”,博通经史,
有意在科举仕途上与两位兄长一比高低。然而,他志大才疏, 屡应乡试不第。
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抱着怀才不遇的悲愤心情,放弃举业,专心“研摩经
世致用之学,锐意奋于功名。”①他通过举办团练镇压农民起义的途径,终于
挤进了清朝统治阶级行列。
蕴章排行第四,本名章钧,号和荃,1829年(道光九年)生。
“年十二病目已而盲”,被迫放弃通过科举门径登上仕途的打算,据说,
他“性孝友”,能够“先意承志”,深得双亲的欢心。他“以残废之身”留
在家中,照料一切,免除了作官在外的兄弟们的内顾之忧。当然,他因“好
谈经世务善理财”,也曾外出作过瀚章、鸿章的帮手②。
凤章排行第五,本名章铨,号稚荃,资质中人,个性倔强, 落笔潦草,
曾随其父入京读书,弱冠南旋应试不果。他“究心于经世有用之书”,帮助
其父办过团练,总理过霆军营务,还在江南制造总局作过事。他后来“乞假
引退,侨居芜湖”③,专心经营土地、商业和高利贷事业,成为鸿章兄弟中的
首富。
昭庆排行第六,本名章钊,号幼荃,1835年(道光十五年)
生。监生出身。据说,他“少通经史,博学能文,持躬端正,文字得雄
① 李鸿章:《葛洲墓志》,《李文忠公遗集》,卷 4,第 1 — 2、3页。
② 李文安:《怀锐儿》,《李光禄公遗集》,卷 5,第 16、17页。
① 李同松:《王考季荃府君行状》,《合肥李氏宗谱》,卷 15,第 20页。
② 刘秉璋:《清故中宪大夫候选道李公墓志铭》,《合肥李氏宗谱》,卷 15,第 26页。
③ 徐都:《李稚荃光禄公家传》,《合肥李氏宗谱》,卷 15,第 27页。
直气”④,但在科举仕途上却不甚得意,只好花钱买了个员外郎头衔,以求进
身。他后因投靠曾国藩,讲求兵法,驰逐军旅, 才在政治上崭露头角。
长女生于1828年(道光八年),是一位典型的大家闺秀,“生平静穆专
一,居恒默默,不苟皆笑”,能承欢父母,调和兄弟,“患难提携”。鸿章
赞扬她“静正有须眉丈夫风”。她嫁给同县张绍棠,张家较富裕,经常在经
济上接济鸿章兄弟。后来,鸿章满怀感激之情地回忆道:“吾兄弟宦学,家
屡空,奔走称贷。妹之舅以妹贤,又伟视吾兄弟,不待求请,辄资给之。吾
兄弟婚宦之需,张氏之佽居多。”①
次女玉娥,嫁给同邑费日启。她喜读《纲鉴》,通群书,善吟咏,著有
《养性斋全集》。
出生在这样家庭的李鸿章,在生活道路的选择上不能不深深打上家庭的
烙印。首先,这个家庭属于官僚地主阶级,但经济状况桔据,政治权势不大,
具有较为强烈地提高家庭政治、经济地位的愿望。其次,这个家庭推崇懦家
伦理道德和“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希望子孙“策远志”,“出风尘”,成
为清朝统治阶级的忠诚卫士。
④ 光绪《续修庐州府志》,卷 48,武功传三,第 3 — 5页。
① 李鸿章:《浩封一品夫人亡妹张夫人家传》,《李文忠公遗集》,卷 4,第 32、31页。
“少年科第”
鸿章在文安诸子中,排行第二,本名章铜,字渐甫,号少荃,晚年自号
仪叟。他踏上人生旅途之日,正是中国封建社会进入末世、清王朝面临深刻
的政治经济危机、西方殖民主义者把侵略触角伸进神州大地之时,社会环境
的薰陶,家庭出身的影响,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使少年时期的鸿章把自己
的前途寄托于科举功名,期望有朝一日通过科举的门径登上仕途,挤进统治
阶级的行列。他的启蒙教育,是由严父兼良师李文安进行的。1828年6岁伪
鸿章开始在父亲开设的家馆中学习。书房叫棣华书屋,又叫棣书屋,是一所
方塘花树环绕的水阁:“门临方塘,水光照屋。菊花三径,杨柳数株。”过
去他的父辈们曾在“水阁谈经,柳堂论艺”①,而今,这个水阁柳堂又成了他
们小字辈切磋学问的场所。1834年当父亲到费氏墨庄就馆时,12岁的鸿章也
陪同前往攻读。1835、1836、1838年其父连续三年赴京会试,无暇授徒,鸿
章便拜堂伯父仿仙为师。此外,鸿章还曾“从徐明经游”②。那时的鸿章,由
于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应付科举考试上,所以目光只局限于应制时文和试帖诗
等,还谈不上什么学术性研究。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没有受到当时社会上流
行的学术思想的影响。鸦片战争前后,作为封建政治、经济反映的文化,主
要是汉学、宋学、桐城派古文和与之相对立的今文经学。鸿章的三位导师,
无不崇尚宋学,有的还兼治桐城派古文,喜爱诗赋。其父致函仿仙说:
第近来学者之弊,舍本逐末,有才无行,举动尽皆浮妄, 文章不求根柢,
纵能文获微名,终非令器所成,亦几何矣, 足下少有至性,早濡节母之教,
沈深经术,发为文章有序有物,砺节砥行,不苟取与,不与外事,早为乡里
推重,经师人师,津梁后学,表正里闾,使同里诸子知所宗仰,不至流为外
间坏习,幸甚,幸甚。③
这封信中所说的,既是其父的学术见解,又是对仿仙学术观点的首肯。
其中有两点值得注意。
首先,文安批评的“舍本逐末,有才无行”的学者,不是别人,正是汉
学家。“弃本贵末”④是宋学家方东树对汉学家的评语。宋学家认为,读经应
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而汉学家却反其道而行之,毛举细故,埋
头考证,“众口一舌,不出于训诂、小学、名物、
”,“于圣人躬行求
仁,修齐治平之教,一切抹煞”①。
其次,文安赞赏仿仙的,并非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恰恰是他崇尚宋学和
桐城派古文:“沈深经术,发为文章育序有物”。他认为,要阐发儒家典籍
的义理,读书就“先须沈潜体玩,熟读熟思,以求实得要,洞悉古人立心制
行,与人经世实在处,断不可诵言忘味,至赏奇析疑时,斯收丽泽之益。”②
而仿仙正是这样做的,所以才得到“沈深经术”的定评。他说仿仙“发为文
章有序有物”,无非是肯定仿仙为文遵循了桐城派的义法说。义法说,是桐
城派文论的重心。“义”指“言有物”,“法”指“言有序”。
① 李文安:《乙已仲春都门寓宅寄示诸子侄》,《李光禄公遗集》,卷 5,第 6页。
② 李鸿章:《致三弟》,《李鸿章尺牍》,第 1页。
③ 李文安:《寄兄书》,《李光禄公遗集》,卷 7,第 27页。
④ 《汉学商兑》序例。
① 《汉学商兑》序例。
② 李文安:《寄玉坪六弟书》,《李光禄公遗集》,卷 7,第 17页。
宋学家认为“经济之学即在义理之中”③。“经济之学”,又称经世致用
之学。研寻义理、经济之学,必须著意经史。李文安也正是这样训勉鸿章等
人的。他致函玉坪说:
我辈经济学问,仍须根柢经史。⋯⋯读书果能贯通,自能致用,真实见
地还须在经史中求之。余阅锐、铜等文赋, 气焰尚好,功夫亦熟,只见地未
尽高超,未尽踏实。故前书示以用功之法,须著意经史,惊弟早见之矣!④
鸿章的另一位老师徐明经,虽然生平
不详,但崇尚宋学却无疑义。
鸿章致函鹤章说:
兄少时从徐明经游,常告读经之法。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
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
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弟亦不妨照此行之,
经学之道,
不患不精焉。①
“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这是宋学家的主张,鸿章得
之于徐明经,又传之于李鹤章,这表明他对此说深信不疑,并且是身体力行
的。
鸿章天资聪颖,加上良师督导,在义理、经济之学和制艺技巧方面进步
较快。1840年考中秀才,岁试时曾被滋园学使拔取第一。1842年年届20的
鸿章,长得身躯颀长,精焊之色,露于眉字。他回首往事,展望未来,百感
交集,诗兴泉涌,于是有《二十自述》七言律诗之作。
蹉跎往事付东流,弹指光阴二十秋。
青眼时邀名士赏,赤心聊为救人酬。
胸中自命真千古,世外浮沉只一沤。
久愧蓬莱仙岛客,簪花多在少年头。
丈夫事业正当时,一误流光悔后迟。
壮志不消三尺剑,奇才欲试万言诗。
闻鸡不觉身先舞,对镜方知颊有髭。
昔日儿童今弱冠,浮生碌碌竞何为。②
这是《二十自述》诗中具有代表性的两首,作者孤芳自赏、受宠若惊和
追逐功名而仕途蹉跎的悲喜交集的心境,跃然纸上。
人生惟有青春好,世事须防白首催。
万里请缨终子少,千秋献策贾生推。③作者决意克服“因循”积习,珍惜
青春年华,“辛勤读五车”,争作像西汉终军、贾谊那样弱冠扬声的人物。
1843年李鸿章在庐州府学被选为优贡。时任京宫的父亲望子成龙,函催
鸿章入都,准备来年顺天乡试。鸿章谨遵父命,毅然北上,并作《入都》诗
10首,以抒发胸怀。
一肩行李又吟囊,检点诗书喜欲狂。
帆影波痕淮浦月,马蹄草色蓟门霜。
③ 《曾文正公手书日记》,道光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一日。
④ 《李尤禄公遗集》,卷 7,第 17页。
① 李鸿章:《致三弟》,《李鸿章尺牍》,第 1页。
② 《李文忠公遗集》,卷 6,第 1页。
③ 《李文忠公遗集》,卷 6,第 1页。
故人共赠纯仁麦,荆妇同持陆贾装。
自愧长安居不易,翻教食指累高堂。
鸿章首次离开故乡,奔赴首都,欣喜欲狂。夫人周氏(何时结婚待考)
帮助打点行装,亲朋挚友馈赠饯行,离思深情,悠然不尽。告别庐阳八景之
一的淮浦春融,在满天霜华的季节到达地处华北平原的蓟门,沿途泛舟策马,
观赏波光草色,令人心旷神估。但当发现京中薪桂米珠而家庭经济拮据时,
愁怅抑郁之情又油然而生。
《人都》诗其余9首的主题,一是决意争取科举功名,二是希望访求师
友。
“丈夫只手把吴钧,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吏,三千里外欲封侯。”
“出山志在登鳌顶,何日身才入凤池。”
“倘无驷马高车日,誓不重回故里车。”
“即今馆阁须才日,是我文章报国年。”
“马是出群休恋栈,燕辞故垒更图新。
篇交海内知名士,去访京师有道人。”①
据说在李鸿章的存诗中,《入都》10首,“为世所传诵”②。一个行装
寒伧而气字轩昂的弱冠书生,怀着访求师友、猎取功名的强烈愿望,千里迢
迢,跋山涉水,奔赴名利之都,其心境,其行踪,正是那些皓首穷经梦想显
达的士子们所向往的,因而反映其心境和行踪的诗篇,“为世所传诵”,就
是不难理解的了。李鸿章在故乡结识的几位朋友,都是象他那样怀才不遇、
困顿场屋的土子,诸如“学宗宋儒”的蒯德模、王学懋,蒯德标等,鸿章因
人都而赋诗话别:
共战名场秋月白,联吟旅馆夜灯红。
天涯到处皆倾盖,知已今惟属蒯通。
“读书但愿登科第,得不为荣失便羞。”
“伤心犹未脱蓝袍,空叹吾庐岁月滔。”
“临别一言须郑重,他年惟望殴金鳌。”
“途穷不用太拘墟,入世原无愤可掳。”
“他日燕台南望处,天涯须报李陵书。”①鸿章的留别诗,以依依惜别的
心情,缕述了昔日共战名场的情景,勉励好友立志蹑金鳌夺龙头,期望大家
一如既往,心心相印。
鸿章这时虽有几位共战名场的朋友,但却没有结交过著名的文人学士,
及至从乡野进入作为清朝政治文化中心的北京,才交游渐广,视野开阔,并
因得到名师指导,学术水平有了明显提高。
鸿章抵京后,先住安徽会馆,后移居狮子胡同马文虎家。鸿章在《享母》
函中说:“马君温厚诚笃,年逾五旬,精神尚矍铄,评阅诗文,则高谈阔论,
竟日无倦态,与男意气相投,足堪告慰者也。京中繁华富贵之气,触目皆是。
惟男作客此间,万不敢背庭训而稍涉浮华也。”①鸿章抵京不久,便以年家子
① 《李文忠公遗集》。卷 6,第 1 — 3页。
② 《清诗汇》,卷 149,第 1页,李鸿章诗话。
① 《李文忠公遗集》,卷 6,第 3 — 4页。
① 《李鸿章心牍》,第 13页。
进谒曾国藩。曾国藩(1811—1872),字伯涵,号涤生,以戊戌翰林供职京
师,与鸿章父亲为戊戌同年。1844年鸿章应顺天恩科乡试,“三场文墨,差
堪自满”②,结果中试第48名举人。鸿章致函瀚章等说:“北闹中试,蒙曾
涤生夫子荐馆于何仲高幕府”,“居停系初年翰林,学问渊博,晨昏清讲,
实获吾心。公子亦少年好学。”“安砚此间,差堪告慰。”③鸿章一面教授居
停公子,一面准备会试。当时在京“各地应举文人,组织文社于九条胡同三
号,慕曾涤生夫子之名,请渠出任社长,社规每月应交文三篇、诗八首。”④
鸿章通过这个文社既同各地士子交游问学,又经常向曾国藩请教诗文。1845
年鸿章参加恩科会试,曾国藩出任本科会试同考宫。鸿章虽然会试落第,但
诗文却博得曾氏青睐。鸿章在《禀母》函中说:“初次会试,男以诗文受知
于曾夫子,因师事之,而朝夕过从,求义理经世之学。”⑤后来曾国藩曾对瀚
章说:“令弟少荃,自乙末之际(指1845、1846年),仆即知其才可大用。”
⑥
曾国藩曾从理学大师唐鉴、倭仁、吴廷栋等讲习理学,向治古文经学、
精通考据的刘传莹请教考据学,并承袭桐城派姚鼐之说而治古文,“务为通
儒之学”,在士林中颇有名气。他认为“为学之术”有四,即义理、考据、
辞章和经济。其中“义理之学”处于首要地位,“经济之学”包括在“义理”
之内。“义理之学”讲的是“明礼”、“遵礼”、“守礼”,“经济之学”
则是以礼经世治民,实行“礼治”。“辞章”是用以载道,阐扬“义理”的。
“考据之学”即汉学,原本是“义理之学”,即宋学的冤家对头。他主张“于
汉宋二家构讼之端,皆不能左袒以叩付一哄”,应“兼取二者之长”,以汉
学作为充实宋学的工具,以考据作为“明礼”的手段。鸿章说曾国落“为学
研究义理,精通训诂;为文效法韩、欧,而辅益之以汉赋之气体。其学问宗
旨以礼为归。常曰:‘古无所谓经世之学也,学礼而已。’”①曾氏“规切友
朋,劝诫后进,一以此意竟竟焉。”②由此可见,李鸿章先后就学的四位导师:
文安、仿仙、徐明经和曾国藩,学术见解依稀相似,因而他所受教育是一脉
相承的。李鸿章受业于曾门后,发愤攻读经史,以“求义理经世之学”,并
“习制举文”。1847年(道光二十七年丁未)鸿章再次参加会试,出场后给
母亲写信说:“男春闱仍应经试,此番文墨,较上科稍为遂心,不稳能侥幸
否?前日偕诸好友游通州,返京启蒙上皇恩泽赐游北海。通州天然胜景,北
海以匠工争巧,眩人耳目,履其地竟流连不忍去也。”③稍为遂心的文墨和赏
心悦目的美景,相映成趣,使鸿章飘然若仙了。不出所料,鸿章果然脱颖而
出,列为二甲第十三名进士,朝考后改翰林院庶吉士。此次会试正考宫潘世
恩, 副考宫杜受田、朱凤标、福济等,座师孙锵鸣。是科状元为张之万。是
② 李鸿章:《禀母》,《李鸿章尺牍》,第 14页。
③ 李鸿章:《寄瀚章》、《寄弟》,《李鸿章尺牍》,第 15页。
④ 李鸿章:《禀母》,《李鸿章尺犊》,第 13页。
⑤ 《李鸿章尺牍》,第 13页。
⑥ 曾国藩:《与李小泉》,《曾文正公书札》,卷 3,第 35页。
① 李鸿章:《皇清诰授光禄大夫、赠太傅、武英殿大学士、两江总督、一等毅勇侯曾文正公神道碑》,《曾
国藩年谱》附荣哀录,神道碑,第 91页。
② 黎庶昌:《曾文正公年谱》,第 11页。
③ 李鸿章:《禀母》,《李鸿章尺牍》,第 17—18页。
科同年有不少是曾门弟子,鸿章感叹道:“诸好友均高中,曾夫子门下可谓
盛矣。”④曾国藩在丁未科进士中,对李鸿章、郭嵩焘、帅远 、陈鼐四人
非常器重。他致函李瀚章说:“丁未馆选后,仆以少荃及筠仙、帅逸斋、陈
作梅四人皆伟器,私目为丁未四君子。”①
鸿章春闱告捷,文安欣喜若狂。1846年因鸿章袒父殿华去世, 文安丁
优守制,从京城返回家乡,不久入浙江学政赵光幕。喜讯传来,文安喜而赋
诗:
年少许交天下士,书香聊慰阿翁期。
天恩高厚臣家渥,不愧科名要慎思。②
文安看到丁未会墨后,对鸿章“首艺入选”所表现出来的才华,颇感自
豪,并击节赞赏:
少年气象自峥嵘,翘秀居然荷匠成。
老辈传衣原特识,儒生报国在和声。
品题尤重师庭誉,文字先邀海内名。
盛世辟门资拜献,要恩什帛有殊荣。③
翌年,文安服丧期满,重返北京,从此约有5年光景,文安与鸿章同在
京城做官。1850年庶吉士散馆,鸿章以成绩优异而改授翰林院编修。他在《禀
母》函中说:“挂榜之日,男托大人洪福,名列二院编修。男出辞馆席,承
何公(仲高)至诚款留。故席虽辞,仍安身幕府。现已入院视事。”④中进士、
做翰林,是鸿章“少年科第”的顶峰,在仕途上“一路扶摇”⑤的起点。翰林
院是朝廷储备人材之地,掌管朝廷制浩、文史修撰一类工作。“翰林官七品,
甚卑,然为天子文学侍从,故仪制同于大臣。”按清制只有翰林出身的大臣,
才能人阁为大学士,死后乃得溢文。“故论者终以翰林为清品云”①。从1851
年起,鸿章累充武英殿纂修,国史馆协修。
做翰林、纂修等,比较清闲,又能接触宫内藏书。鸿章利用职务之便,
潜心经史,曾写成《通鉴》一书②,并以亲身体会谆谆教导兄弟、子侄。
朱子家训内有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兄意亦然。⋯⋯
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③。
(考试)得失常事,不足虑,总以发愤读书为主。史宜日日看,不可间
断。读经先穷一经,一经通后,再治他经, 不可兼营并骛,一无所得。侄能
听余言,毋论考试之得失, 他日必能成一“有用之人。④
鸿章不仅著意经史,而且喜好艺文。他认为“文墨能定人生夭寿”,关
乎人的寿命长短。“盖长于新奇藻丽,短于含蓄雍容,以之取科第则有余,
④ 李鸿章:《禀母》,《李鸿章尺牍》,第 14—15页。
① 《曾文正公书礼》,卷 3,第 39页。
② 李文安:《嘉禾幕中得鸿儿春闱捷音喜赋》《李光禄公遗集》,卷 5,第 14页。
③ 李文安:《阅丁未年会墨见鸿儿首艺入选》,《李光禄公遗集》,卷 5,第 14页。
④ 《李鸿章尺牍》,第 18页。
⑤ 吴永:《皮子西狩谈》,卷 4,第 I07页。
① 朱克敬:《翰林仪品记》,《瞑庵二识》,卷 2。
② 《合肥李氏三世遗集》,卷首,张士珩叙。
③ 李鸿章:《致三弟》,《李鸿章尺牍》,第 1页。
④ 李鸿章:《谕侄》,《李鸿章尺牍》,第 1 — 2页。
享天年则不足。”他反对雕章琢句而内容空虚的文风,赞赏以委曲婉转、平
易流畅的文体宣扬纲常伦理、孔孟程朱之道的唐宋八家和桐城派古文。他把
两者比喻为“出水芙蓉”和“苍松翠柏”。他说:“出水芙蓉,光华夺目,
曾几何时,无复当初颜色。苍松翠柏,视似平常,而百年不谢也。”⑤他特别
推崇唐代古文大家韩愈的《论佛骨表》和北宋古文大家苏轼的《代张方平谏
用兵书》。他曾致函其弟说:
余平生最喜读者,为韩愈《论佛骨表》,取其气盛也。三弟可常常阅之。⋯⋯
苏拭《代张方平谏用兵书》,言之非常庸
快,余亦常读。①
《论沸骨表》意在“尊儒排佛”。819年唐宪宗派人把藏在凤翔县法门
寺护国真身塔内的释迦牟尼的指骨迎进长安皇宫供奉三天,韩愈愤然上表,
斥责礼佛求福之虚妄,要求将此骨“投诸水火,永绝根本”。宪宗本想藉此
祈求长寿,而韩愈却偏偏说信佛的皇帝都得短命。宪宗一怒之下,将韩愈贬
为潮州刺史。这就是韩愈和着血泪写成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
千”的绝唱的由来。《代张方平谏用兵书》意在宣扬“好兵者必亡”。当时
西夏扰边,宋神宗派兵进击。以太子少师致仕的张方平建议神宗。“绝意兵
革之事,保疆睦邻,安静无为”。李鸿章认为前者“气盛”,后者“言之非
常痛快”,说明他十分欣赏韩、苏的文采和见解。李鸿章既喜欢阅读唐宋古
文大家的名著,又热衷于舞文弄墨,宣扬唐宋八家和桐城派古文的理论基石
——“文以载道”论。他曾精心写成《文以载道赋》,吹嘘北宋理学家周敦
颐“文以载道一言,发前人未传之秘,实圣贤之通矩,记籍之枢辖也。”他
认为“六经为载道之书,后世祖述,为文因时递变,而揆道则一”。这就是
说,文学是为“道”服务的,是“道”的载体,历代文学虽然文体各异,但
是在宣扬封建的伦理纲常、孔孟之道方面却是一致的。
⑤ 李鸿章:《寄弟》,《李鸿章尺牍》,第 13—14页。
① 李鸿章:《致三弟》,《李鸿章尺牍》,第 3页。
二「以儒生而起家军旅」
帮办安徽团练
当上令人仰望的翰林院编修以后,李鸿章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展望未
来,前程似锦。他本想设法接近皇帝,攀附权贵,沿着传统的升官之路走下
去,怎奈“生于末世这偏消”,一场突发的社会震荡使他不得不以儒生而充
军旅。
1851年1月以洪秀全为首的农民群众,在广西桂平紫荆山麓金田村树旗
造反,建号太平大国,军曰太平军, 只经过两年多的战斗,便从广西一隅跃
进到长江流域,奠都南京,建立了一个与清朝封建政权相对峙的农民政权,
并开始北伐与西征。随着太平天国的蓬勃发展,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和边
疆各挨人民纷纷举起义旗。它们彼此呼应,相互激荡,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
清高潮。
太平天国的兴起和全国范围的反清狂飚①,使以刚刚戴上皇冠的咸丰帝为
道的满汉地主阶级统治集团面对着一个风声鹤唳、兵慌马乱的局面。竭尽全
力镇压农民造反,保住清王朝的反动先治,成为咸丰一代一切重要
的出
发点。
当时清朝的达官贵人和主要支往绿营兵腐朽不堪,“文武以避主贼为固
然,士卒以逃死为长策”②。正当地主阶级现有当权势力无力挽救危局之际,
一股新的反革命势力却从地主阶级中浮现出来, 有些政治地位不高的汉族地
主士绅“同仇奋义”,举办团练,协助清军镇压群众,屡建奇功。面对这种
严酷现实,咸丰一面用高官厚禄和严刑峻法来制止文官武将和绿营兵的溃
逃,驱使他们继续为清王朝卖命;一面努力争取汉族地主豪绅的支持,动员
他们凭藉自己在本乡本地的封建的政治、经济和宗族势力,“结寨团练”,
“搜查土匪”,配合清军镇压太平军,并为此而在南北众多省份任命了一大
批在籍官僚为督办团练大臣。
1853年 2月 24日从武汉顺江东下的太平军占领安徽省城安庆,杀死巡
抚蒋文庆。3月 1日尚未接到皖抚毙命奏报的咸丰诏谕工部左侍郎吕贤基前
往安徽,会同蒋文庆、周天爵办理团练防剿事宜。吕贤基,字鹤田,安徽旌
德人,以翰林院编修改御史,累转工部右侍郎,兼署刑部左侍郎。他是一位
“状貌严毅”、力崇程朱理学的封建官僚,深知此次回籍办理团练防剿事宜,
艰险异常, 性命难保。他“自知不返”,告别老母,悲痛欲绝。据说他“别
母痛哭不能起”。吕贤基以李鸿章籍隶安徽,熟悉乡情,奏请随营帮办一切。
地主阶级的立场和传统的儒家道德观念驱使鸿章遵照清廷意旨,离别翰苑,
返回家乡,去扼杀造反的农民。
关于吕贤基奏请李鸿章随营帮办之事,鸿章的学生和部属刘秉璋的儿子
有过一段绘声绘色的描述:
李文忠为编修时,以文字自喜,恒为吕文节(贤基溢号)
草疏言事,时人弗之奇也。洪(秀全)杨(秀清)得武昌,顺流而下,
沿江戒严,安庆续陷,闻于朝,文忠方在海王村书肆中,遇同乡某君谓之曰:
“尚不知省城失耶,而作此不急之务也?”文忠感念桑梓之祸,过文节怂恿
① 清朝官府和地主大人诬蔑反清群众为“赋”、“匪”、”逆”等,以下有关引文中此类字样均应作如是
观。
② 《剿平粤匪方略》,卷 34,第 12页。
上章,文节即令其代制而允具名焉。文忠归,翻检书籍,审查时势,惨淡经
营,而得长篇。书成已深夜,幸居距文节宅不远,使人持往,不致误翌晨封
奏。文忠倦卧,迨醒日已过午。当时京朝宫不得见本日朝报,心念昨事,驾
车往见文节。及门,闻合家哭声如有丧者。登堂,文节自内跳而出曰:“君
祸我,上命我往,我亦祸君,奏调偕行。”是日,文节召对,上大哭,文节
亦伏地哭。其后,文忠和何莲舫诗中有“追枪同胞烈士魂”,指文节也。又
曰:“谏草商量盾吾圉,伏蒲涕泣感君恩”,记是事也。①不久,李鸿章便遵
旨随同吕贤基星夜就道,奔赴安徽,从此开始了“宛转随人盖九年”②的坎坷
历程。是时,廷旨周天爵署理皖抚,而周则在宿州疏请迁省治于庐州府,并
言军机吏洽难以兼顾。于是,咸丰改派李嘉端为巡抚,命周天爵以兵部侍郎
衔办理防剿事宜,并命吕贤基会同周天爵、李嘉端练兵团勇。咸丰原想依靠
这三位大员以“靖寇氛而固疆圉”,稳定安徽局势。但是随同吕贤基赴皖的
袁甲三却另有看法,他上疏断言“皖省军务紧要,现办防剿诸臣难持全局。’
他认为周、吕、李三人皆属庸庸者流,周天爵是一位体弱多病的八旬老翁,
“一遇事急,立时呕血”,并且“注意淮北,而于淮南势难兼顾”。吕贤基
虽然“一片热肠”,但因“书生谈兵,鲜合机宜”,对于周天爵的军事布置,
“亦断不能赞一辞”。李嘉端“任事太锐,思虑恐难周详”,并且与周天爵
气机不通,呼应不灵。特别令人优虑的,是一省之中三帅并立,各争雄长,
“事权不一”,“动多掣时”,加之兵力单薄,而安徽“门户太多,处处空
虚”,实难抵御造反农民的进攻①。袁甲三的
,可谓中肯之论。当时安徽
外有建都南京的太平天国的威逼;内有风起云涌的以捻党为主体的群众反抗
斗争。1853年5月李嘉端向咸丰诉苦说:安徽各地“土匪啸聚,少者数百人,
多者数千人,一股甫平,一股又起,几无完善之区。”但全省能够动用的兵
额却不过4千余人,“加以调遗溃散之余,兵力益形单弱”。像庐州这样的
重镇,也只有守兵50余名,“其招募之勇一千余名,未经训练,器械不齐,
断难任以防剿;又以经费不充,大有欲散之势。”②
安徽也同江南其他某些阶级斗争激烈的省区一样,地主士绅纷纷举办团
练,站到反对农民斗争的最前线。其中凶悍著名的有:桐城马三俊,庐江吴
廷香、吴长庆(字筱轩,世袭云骑尉出身)父子,合肥张树声(字振轩,廪
生)和张树珊(字海珂)兄弟、周盛波(字海舲)和周盛传(字薪如)兄弟、
刘铭传(宁省三)、潘鼎新(字琴轩,举人)、解光亮、李鹤章等人。据说
“庐郡团练整齐”,同远在京师的李文安有着密切关系。他基于阶级本能, “寄
信回里,劝谕乡人先为恩患预防之计”③。团练头子们筑圩练兵,自称圩主,
所谓“寇至则相助,寇去则相攻”,有的“藉团练之名,擅作威福,甚至草
管人民,抢夺民财,焚掠村庄,无异土匪”①。
抵达庐州的李鸿章,面对这样内外交江的局面,内心的震动是可想而知
的。他虽然血气方刚,有意大显身手,力挽狂澜,但怎亲自己无权、无兵、
① 刘体智:《异辞录》,卷 1,第 6 — 7页。
② 《李鸿章致潘鼎新书札》,第 36页。
① 袁甲三:《陈明皖省军务情形并请派统领人员折》,《袁端敏公集》,奏议,卷 2,第 15页。
② 李嘉端:《请拨饷以济军需》,《皖抚疏稿》,第 2木,第 1 — 6页。
③ 光绪《续修庐州府志》,卷 34,宦绩传二,第 12页。
① 《福济传》,《清史列传》,卷 55,第 3页。
无饷,又系儒生从戎,对军事一窍不通,因而展望前途,忧心仲忡。他先入
周夭爵幕。是时太平天国正忙于巩固南京周围的阵地,尚未派兵北伐,西征;
而安徽境内的捻军却一跃而起,成为当地抗清的主力。捻军原称捻党,捻党
起于清朝初年,本为淮河两岸以穷苦群众为主体的反抗封建压迫的结社,以
后逐渐扩展到山东、河南、苏北等地。“河南之归、陈、南、汝、光,江苏
之徐,山东之充、沂、曹所在有之,而安徽之凤、颍、泗为甚,凤、颍所辖
蒙、毫、寿为尤。”②成员有农民、盐贩、船夫、渔夫、手工业工人、饥民、
流氓无产者、裁撤兵勇和知识分子等等。起初主要从事抗粮、抗差、吃大户、
杀富济贫等经济斗争,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活动时往往数十人或数百人为
一股,谓之一捻。各部自号为捻,不相统一。各部首领通称捻头或趟主,而
捻众“居则为民,出则为捻”③。随着太平军跃进长江流域,安徽、河南等地
的贫苦群众纷纷结捻响应,开展反清斗争,从而使捻党迅速地向捻军转化。
奉命“专司防剿”的周天爵,便把“剿办”
皖北捻军、防止其与太平军联合放在首位。追随周天爵的李鸿章,也自
觉地把刀锋指向了皖北捻军。李文安在家书中曾说:“叠接家信,家乡土匪
滋扰,幸团练办有眉目,稍得安靖。⋯⋯鸿儿随敬修(周天爵字敬修)抚军
剿办土匪,现未得信,胜负若何,弟甚悬注。”①这表明李文安既站在造反群
众的对立面,又担心自己儿子受到造反群众的惩罚。可惜的是,造反群众没
能击毙李鸿章, 反而被这个刽子手投入血泊之中。
李鸿章随同周天爵主要参予了两次较大的绞杀捻军的战役。
一次是镇压定远陆遇龄起义。定远为九省通衢,捻军活跃地区。
陆遐龄(约 1803—1853)是定远县荒陂桥旗杆村(现属长丰县沛河乡)
人,为地主家庭出身的武秀才,因受到某个案件株连被关押在安庆监狱。1853
年2月太平军首克安庆,把他从监狱中拯救出来,并派他返回定远组织群众
起兵响应。约在3月上旬,陆在家乡造反,竖立“随天大王百战百胜等旗”,
聚众万余,打击土豪, 抗击清军。据时人记载,定远知县督兵进犯,“两战
两败”,而城内团练,更“事同儿戏”,甚至公然乘机渔利,“有用竹枪一
支,开支公项八百文者”。②是时,合肥夏村夏金书联络陆遇龄“约期大举”,
南北呼应。李鹤章闻讯,立即率领团练百余人前往围捅,杀害金书父子,解
散千余,“增立东北乡团防”③,堵塞了陆遐龄南下的通路。接着李鸿章、李
鹤章督团随同周天爵在定远荒陂桥、寿州东乡等地击败陆遐龄起义军。4月
中旬周天爵诱捕并杀害了陆遐龄父子。周天爵奏奖李鹤章六品衔。
另一次是镇压多达4千亲人、活跃于颍州、蒙城、毫州交界地区的陈学
曾、纪黑壮起义。据记载:
(咸丰三年三月)有巨捻陈学曾、纪黑壮等啸聚颍州之王市集,官军节
次被挫,周天爵率编修李鸿章督团堵剿。④
5月初安徽巡抚李嘉端行抵庐州,不久即将李鸿章从周天爵
② 《剿平捻匪方略》,首卷,序言。
③ 王定安:《求阙斋弟子记》,卷 12,剿捻中,第 18页。
① 李文安:《寄运昌、芸农、遯菴诸兄、玉坪六弟书》,《李光禄公遗集》,卷 7,第 30页。
② 耕石老农:《皖碧吟》,其九,《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 6册,第 428页。
③ 《李鹤章传》,《清史列传》,卷 65,第 49—50页。
④ 《重修安徽通志》,卷 102,第 11页。
处调来,协办团练。这位新任皖抚,把“靖内变而御外侮”①作为首要任
务。所谓“靖内变”,就是镇压境内以捻军为主体的群众斗争。所谓“御外
侮”,就是堵截太平军进入安徽。其实,本地的造反群众已经搞得他们顾此
失彼,疲于奔命,哪还有什么力量阻止太平军破门而入呢?就在李嘉端行抵
庐州不久,太平天国先后派兵大举北伐和西征,而安徽则首当其冲。率先挺
进安徽的,是以林凤祥、李开芳为首的北伐军。5月 10日北伐军占领滁州,
18日北伐军攻克临淮关,直逼凤阳。面对北伐军的凌厉攻势,李嘉端等胆颤
心惊,寝食难安,哀叹:“现在凤阳以南均无重兵,各城团练亦单,一无足
恃。”因而一面吁请咸丰速调江西、湖北官兵赶赴庐州救应,“并堵贼回窜
之路”②;一面表示要“号召兵勇亲援凤阳”。他令候补直隶州知州李登洲带
勇3百先行,继令户部主事王正谊于梁园镇会合李鸿章,“号召练勇,劝借
军饷”,他随后带兵2百余名陆续进发③。5月 28日北伐军一举攻下凤阳。
刚刚带勇进至定远、凤阳交界的李登洲,忽闻凤阳失守,手下“民夫尽逃”,
又怕所带合肥乡勇“恩归骤散”④,于是率部慌忙退却。李嘉端“一筹莫展,
五内如焚”⑤,踟蹰于护城驿。他虽然没有勇气率兵直逼凤阳,但又“不能
不虚张声势”。他令王正谊、李鸿章“分谕各团首,自店埠至麻布桥排日点
验练勇,使枪炮之声联络不绝。”⑥只是由于北伐军继续北上,并没有挥师南
下,李嘉端、李鸿章才得以逃脱灭顶之灾。
正当北伐军挺进豫皖边界之际,胡以晃等统率的西征军又长驱入皖。6
月10日北伐军和西征军分别占领毫州和安庆,使李嘉端等陷于两路牵制、腹
背受敌、风声鹤唳、远近惶惶的窘境。虽然北伐军不久即弃毫州,攻人河南,
但是安庆却变成西征军的大本营。此后一连四个月,西征军采取南攻北守的
方针,兵锋直指江西,而在皖北则没有什么大规模军事行动。李嘉端为了阻
止西征军北上夺取庐州,进而与北伐军会合,慌忙派遣张印塘、李鸿章分别
带勇驻防集贤关和运漕、东关。集贤关系安庆北面的重要战略据点。运潜、
东关既是巢湖一带和庐州门户,又是漕粮的集散地和运输孔道。西征军为了
取得粮食以接济安庆和南京,进占运潜,迫使李鸿章带勇退防东关。9月李
嘉端奏称:“编修李鸿章自四月带勇驻守东关,正当炎热之时,弹压巡防不
辞况瘁。此番运潜击贼,虽未大挫凶锋,而数月勤劳,亦堪嘉奖。现仍分守
要隘,与镇臣玉山互为声援。合无仰恳天恩,赏给六品顶戴、蓝翎, 以示鼓
励。”①其实,李鸿章何尝有什么堪称嘉奖的功绩,有的主要却是恇怯逃跑或
“专以浪战为能”②的记录。李嘉端此举,纯粹是老官僚讳败为胜、掩人耳目
的惯伎。时人赋诗揭露了所谓李鸿章“弹压巡防、不辞况瘁”的真相。
灯花燎乱成三豕(李鸿章守运漕,上流有放河灯者,李惊为贼至,退兵
山上),草木惊疑是八公(寿春镇守上窑,有好民三人伪为贼之谍者以恐乡
民,总戎见之回寿春)。寇自穷奔宫自葸,行辕处处系花骢(大僚多备好马
① 李嘉端,《贼拢江北分兵堵御折》,《皖抚疏稿》,第 3本,第 3页。
② 《皖抚疏稿》,第 2本,第 14—16页。
③ 李嘉端:《号召兵勇亲援凤阳片》,《皖抚疏稿》,第 3本,第 1 — 9页。
④ ⑤李嘉端:《凤阳失守待兵恢复折》,《皖抚疏稿》,第 3本,第 22—25页。
⑥ 李嘉端:《贼北波淮收复凤阳折》,《皖抚疏稿》,第 3本,第 29—30页。
① 李嘉端:《剿办股匪文武出力员弁请奖折附片》,《皖抚疏稿》,第 6本,第 44—47页。
② 刘体智:《异辞录》,卷 1,第 24页。
为奔走计)。③
邀功致败沈天险(李鸿章守东关,乃险要之地,其乡勇闻贼至迎击三十
里外,败卒冲动本营,遂失巢县),畏死穷奔
向坦途(寿春中营同时奔归庐州,遂弃巢县而不顾)。①
就在李嘉端为李鸿章请功后不久,石达开奉命到达安庆,主持西征战事。
石达开在皖北改守为攻,派兵进取集贤关、桐城, 清兵勇望风而溃。是时吕
贤基驻守舒城,“身旁无一兵”②,成了光杆司令。据说李鸿章曾经赶来与吕
贤基“议守御”,及至太平军兵临城下,他便立即抛下主帅骑马逃之夭夭了。
11月胡以晃督师攻占舒城,昌贤基走投无路,投水身死。12月胡以晃挥
师直取庐州。新任皖抚江忠源固守待援。江忠源,湖南新宁人,字常孺,号
岷椎,湘军核心人物,曾国藩的“骨肉至交”。时李鸿章率勇驻扎合肥冈子
集。江、李彼此不熟,曾国藩从中撮合,希望他们“鍼芥契合”。曾国藩既
致书江氏力荐:“李少泉编修大有用之才,阁下若有征伐之事,可携之同往。”
③又函告鸿章:“岷樵到庐,求贤孔殷。足下及鹤翁(吕贤基)、午翁(袁甲
三)如有所知,幸尽告之。”④由于江忠源抵庐后两天即被困于孤城、致使曾
氏的希望化成泡影。李鸿章本想援救江氏和庐州,但却力不从心。他亲自晋
见率军来援的舒兴阿,表示“所有先经团练之壮丁,今愿自备口食,随同官
兵击贼自效”。舒兴阿奏称:“臣查该绅士深明大义,当即面为奖励,并令
其作速调集壮丁听候,约期随同进剿。”⑤是时援军麇至,咸丰命和春总统城
外援军万余,但因西征军奋勇战斗和清方“将帅不相能”,“接军远壁且败”,
翌年1月庐州终于易手。江忠源投水毙命。鸿章北撤,家园被毁。凡此种种,
使鸿章耿耿于怀,遗恨难消,直到咸丰九年还写有“当时愧乏蚍蜉救,投阁
何须解客嘲”的诗句。①
太平军西征军攻克庐州之后,“以此通北路之援,扼江淮之险,南则联
络舒、桐,东则策应和、巢”②,从而巩固了太平天国在皖北的统治地区。咸
丰急派福济为安徽巡抚,令其会同和春等力挽皖北危局。福济,满洲镶白旗
人,始必禄氏,字元修,道光进士, 是个典型的贵族老爷,既缺少应变之才,
又不懂用兵之道。他曾任丁未科进士副考官,是李鸿章的座师。福济抵任,
召鸿章入幕, 对其“训植尤深且厚”。李鸿章因切盼找到新的政治靠山,也
一意奉承福济。是时咸丰命令福济、和春尽快设法攻克庐州。但因庐州军民
婴城固守和天朝援军、粮饷源源而来,致使清军连连受挫。
于是福济、和春改变强攻庐州的作法,决定采取“歼其外援殆尽, 然后
乘其内蹙而攻之”的战略,分军进犯东南的合山、巢县和西南的舒城。李鸿
章“时在庐州戎幕,慷慨请行,福巡抚壮之”,③令其率领千总莫清云会同佐
③ 耕石老少,《皖碧吟》,其九,《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第 6册,第 428页。
① 耕石老农:《皖碧吟》其十六,《太平天国之料丛编简辑》,第 6册,第 43页。
② 戴均衡:《草茅一得》,上卷,《太平天国文献史料集》,第 379页。
③ 曾国藩:《与江岷樵》,《曾文正公书札》,卷 3,第 35页。
④ 曾国藩:《与李少荃》,《曾文正公书札》,卷 4,第 20页。
⑤ 《咸丰三年十二月十六日舒兴阿又奏》,《剿平粤匪方略》,卷 73,第 5页。
① 李鸿章:《感事述怀呈滌生师》,《李文忠公遗集》,卷 6,第 7页。
② 李滨:《中兴别记》,卷 23,《太平天国
汇编》,第 2册,上,第 377页。
③ 杜文澜:《平定粤匪纪略》,卷 3,《太平天国资料汇编》,第 1册,第 50—51页。
领吉顺统带吉林马队绕道攻取含山。1855年2月鸿章督兵勇侵占含山,残杀
太平军总制罗繡光和战士千余人,因功赏知府衔,随即配合副都统忠泰进攻
巢县,遭到守军的顽强抵抗。正当双方军队相持不下形成胶着状态的时候,
是年7月,李文安突然死于合肥军次。李文安系因户部左侍郎王茂荫奏保,
而于1854年回籍督带练勇的,先驻临淮,后转战庐州、巢湖一带。据说李文
安“体肥,会当夏令,辄痛饮,且露宿于外,无疾而终。”所以李鸿章“和
何莲舫诗有句云:‘锦囊未敢忘三矢,荩箧何曾有一钱’,盖记实也。”④
文安临死前,还念念不忘与造反农民为敌,手书训谕鸿章兄弟说:“贼势猖
撅,民不聊生。吾父子世受国恩,此贼不灭,何以家为,汝辈努力以成吾志。”
①鸿章闻讣奔丧,暂离军营。是时巢县太平军万人猛扑焦湖清军营垒,忠泰全
军覆没,仅以身免,李鸿章因不在军中而拣了一条性命。8月进援庐州的太
平军与清军在柘皋展开激战。李鸿章惊惶失措,带勇先溃,受到和春的讥讽
和谴责。时在和春戎幕的萧盛远记其事说:
(太平军)直奔柘皋,攻扑官军营垒,为围魏救赵之计。
保升以道府用之翰林院编修李鸿章,闻贼大至,带勇先溃, 以致富军营
垒数十座均被破人,兵勇死者不可胜计,仅存河洲镇总兵吉顺一营。贼众彻
夜环攻,⋯⋯势已危急。和提军闻此警信,即亲带精兵数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