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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我看见我的女儿60

2017-09-02 7页 doc 21KB 1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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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我看见我的女儿60【精品】我看见我的女儿60 我看見我的女兒 那一天,在打折的量販店中,人潮來來往往,大量呼出的二氧化碳,使空氣顯得混濁而沈重,貨物架上五花八門的貨品正等著顧客拿取,為了吸引參觀人潮,貨品像道路上的安全島,擺滿了走道的中心,順勢延伸到兩側,人來人往更加困難,連走路都感受到壅塞。我推著購物車,閃避來往的人與車,推車的碰撞聲不斷,銷售人員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空間,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整個店裡找不到一絲留白的空間,我的心情也充斥著混亂。 突然一幅圖畫抓住了我的視線,那是一幅精緻的寫實古典畫,畫中有一位女人和一位小孩,...
【精品】我看见我的女儿60
【精品】我看见我的女儿60 我看見我的女兒 那一天,在打折的量販店中,人潮來來往往,大量呼出的二氧化碳,使空氣顯得混濁而沈重,貨物架上五花八門的貨品正等著顧客拿取,為了吸引參觀人潮,貨品像道路上的安全島,擺滿了走道的中心,順勢延伸到兩側,人來人往更加困難,連走路都感受到壅塞。我推著購物車,閃避來往的人與車,推車的碰撞聲不斷,銷售人員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空間,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整個店裡找不到一絲留白的空間,我的心情也充斥著混亂。 突然一幅圖畫抓住了我的視線,那是一幅精緻的寫實古典畫,畫中有一位女人和一位小孩,女人橫躺在草地上,手中拿著一顆蘋果,而小女孩光著身子,望著女人,兩人一起在草地上對看著,女人的情似乎有點嚴肅,小女孩的臉上則有一些困惑的神情,兩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遙遙相望。 時間和空間在欣賞畫的那一刻都靜止了,透過觀看,我和畫之間創造了一種聯繫,這種聯繫帶著我飛出嘈雜的人聲,混濁的空氣,摩肩接踵的擁擠,一霎時,在生命中創造了一種寧靜的空間和片刻,我好像走進畫一般,混亂的心情轉為平靜。 當時我並不了解這種聯繫對我個人的意義,在一股莫名的心境下,彷彿這畫邀請我帶它回家,於是我買下了這幅畫。 回到家裡,我拿下書房那幅雷諾瓦的午餐畫,畫裡面有多到數不清的人頭,換上這一幅「母與女」,這是我自己為它取的名字。 原本,這畫的命運就像以往買的裝飾品一樣,剛掛上時有一些新鮮感,趁著新鮮每天總要看它幾回,每次總看到母親臉上的嚴肅,小女孩臉上的困惑。 在新鮮感過去之後,它就理所當然的掛在牆上了,就像屋子裡的櫃燈、鏡子、書桌一樣理所當然,慢慢的也就忘記了它的存在,忘記了生命中曾經有過一幅畫,曾經感到過的嚴肅和困惑。它就像呼吸一樣,沒有透過再注意就已經沒有感覺了。原本它就像生命中曾經感動過的事物一樣,將走入塵封的歷史和記憶。沒有想到,後來發生的一些事使我和它之間有了新的情感。 買畫的兩個月後,我懷孕了,在初為人母的喜悅中,我歡喜的打理一切事務,辭掉過多的外務,注意飲食的均衡,每天吃三大碗飯,兩盤青色蔬菜,加上媽媽奶粉,熬骨頭湯,吃豬肝補血,我努力注意一切細節,每天和肚裡的娃娃說話,在超音波的影像中,他看起來還只是個小胚胎,在我的心目中,他彷彿已經有了靈魂。 然後,一切的欣喜和準備卻在一個事情之後有了轉變。 「恭喜妳,是個女娃娃,」醫師望著六個身孕的我,在超音波的影像中,宣布了他的判斷。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很困惑。 多年來,一直覺得自己對生男生女的態度是很開放的,先生也說過他喜歡女兒,然而想哭的感覺是那樣直接震撼到生命的核心,似乎是理性無法理解的生命層次。 接下來的半個月,有些夢纏繞著我,在夢中看不到我的孩子,我只看到一群男娃娃,看不到我的女娃娃,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穿著裙子的小孩,她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臉,很驚慌,一直說著,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 心境由欣喜轉為慌張。 先生為了安撫我的心情,把預先買好的嬰兒床架了起來,在裡面放一個女的布娃娃,他說,「這樣就可以看到了,」 幾天後,我帶著身孕回到南部老家。 坐在餐桌旁,我看著媽媽在廚房忙進忙出,忙著煮些營養的東西,好給我捕身體,只見電鍋蒸著當歸雞,鍋蓋像吐氣的大青蛙,冒出陣陣的蒸氣,煮菜的鍋子在瓦斯爐上嘁嘁喳喳的響著,另一個爐子則煮著鮮魚湯,他一會兒爐子、一會兒電鍋的穿梭著,她不斷忙著,我坐在一旁,望向她,看到她的背影,聽到鍋鏟敲著鍋子的聲音,聞到補藥的香味。 她的背影是我最熟悉的姿勢。 小時候,當她洗衣服的時候,我會看到她蹲著身子,彎坐在小板凳上的背影,她縮著脖子,雙手用力揉著衣服,彎曲著腳,在溫度只有十度的冷空氣中洗衣服,讓寒冷的空氣和肥皂的強鹼侵蝕她的手,磨出厚厚的繭。 站在她身後,我只聽到刷子刷過衣服的聲音,還有流水聲,聞到香皂冷冷的香味。 另一些時候,她忙著家庭副業,有時是縫補手套,有時是焊電子零件,有時是編竹籃子,她認真負責的注意著手上的針線、零件和竹片,而我則看著她的側身和她的背,全心全力注意著她和她的專心。 上街買菜時,我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挺直的背影,呼天搶地的和菜販們討價還價,在那缺乏物資的時代,為了省五角錢,常常要爭得面紅耳赤。 「這個白菜都有點爛了,還賣這麼貴。」母親嫌棄的說。 「哪有,才一棵不好,其他都很好。」小販急著解釋。 「哦,還有蟲呀,」母親驚呼的說。 「才一個小洞呀,」小販面色不悅的說。 「少算一塊,我就勉強拿回家。」 「沒辦法喔,不然少五角好了,」 「好吧,好吧,」 母親一把收下菜,心中嘀咕著省下五角錢,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而我,則像一把又爛又有蟲蛀的白菜,心中充滿了羞愧,低著頭,站在母親的身邊,期待時間趕快過去。 母親說,「有嫌才有買,」 她一直是用嫌棄的方式,得到她要的,而我也是在她嫌棄的過程中成長。 成長的歲月中,她嫌我洗澡洗不乾淨,帶著菜瓜布好心的把我拎進浴室,做一場脫皮之旅,她洗得很高興,我則是低著頭像一隻代宰的羔羊。就這樣一直幫我洗到十八歲。 她嫌我的頭髮太長,蓋住了眼睛,把我拎到理髮店,剪一個西瓜皮,齊耳的短髮,露出一塊青青的頭皮,理髮師一面剪,我一面掉著眼淚,心中氣她的專斷又不敢表達,只有透過眼淚表達憤怒,她則在一旁欣喜著這個清爽的髮型。 當青春期的叛逆開始時,我才有勇氣拒絕她在我身上做的一些事。 這些拒絕使她很傷心,她覺得我拒絕了她的好心好意,其實我只是想保有自己的隱私和權利,在這種母女糾葛中,我開始離她越來越遠。 從剛開始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後來漸漸遠離她,我慢慢習慣了自己在這份關係中的位置。這一切就像戲劇中演員的走位,每個角色都有他應該在的位置,我也就在每一次與母親的互動中選擇了我的位置,雖然剛開始是母親為我選擇的,或是說她的忙碌和嫌棄安排了這樣的位置,也許這也是她習慣的位置。 長久以來,我習慣看到她的背影,習慣和她有距離,「習慣」帶著我日復一日重複這個動作,重複我們彼此的關係,重複母與女的情感。 我很少去思考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母女關係,就像母親不曾轉身,不曾問我,「妳需要什麼,」她很努力給我她所想給的,卻無心了解我想要的,而她想給的,往往和我的需要有出入。就像現在,她燉著當歸雞,準備塞給孕期毫無食慾又會孕吐的我。 如果我拒絕吃下當歸雞,她會覺得我拒絕她,她會滿懷憤怒的把雞自己吃光光,一面責備我拒絕她,然後好幾天不和我說話,或是吐幾句惡毒的言語, 「養妳沒有用,將來靠妳要餓死。」 「沒人要的雞我自己吃。」她恨恨的說。 一隻雞,一雙鞋子,一件衣服,一堆芒果,一個髮型‥‥‥,拒絕了這些都等於拒絕她。 我常常在她的好意和自己的需求中有衝突,以前我會吃下她的雞,穿上她買的不合腳的鞋子、衣服,捧著一堆爛芒果吃下去,頂著她喜歡的髮型。 現在,坐在餐桌前,我想著,到底要吃下她的雞再吐出來,還是辜負她的好意,就不吃了,我們母女一直在這樣的衝突中彼此相待。 我處在她不問需要的關懷下有著不滿,而她在我的拒絕中有著失望的痛苦。 我很努力想照著她的期望做,而她也很努力要給我一切,但是結果是我常常嘔吐,而她常常失望。就像小時候半夜她為我熬的草藥,她辛苦了整夜,要塞進我嘴裡,而我不耐苦味,吐在地上,她只好在地上收拾她的失望。 這一天我勉強吃下雞腿,因為看到她的辛苦。 當晚,我睡在床上,腸胃翻滾得厲害,在似睡似醒的夢境中,出現了外婆家 的庭院,我看到童年時的母親,她大概只有六歲大,穿著短短的小皮襖,剪著短短的頭髮,流著兩管鼻涕,哭著拉著一個女人的衣角,女人背對著她,她那樣努力的拉住女人,我看不見女人的臉,我站在一旁像個旁觀者,靜靜的看著小女孩拉著女人的衣角,看著她哭,也看著女人的背。 那女人突然轉頭向右,我看到一張右側,是外婆的臉,她又向左轉了一下,而我看到女人左側的臉,我很驚訝那左側的臉竟然是媽媽的臉,我看看小女孩,她變成童年的我,我的靈魂竟然裝在媽媽的軀體裡。 我醒過來,帶著疑惑與不解。 如果說這一生我對母親有什麼抱怨的話,就是她那硬塞的好意,使我不知道如何拒絕她,她從不問我需要什麼,我在期待中等著她來問我,問我的需要。現實中,我由期待等到失望,由失望等到灰心,灰心變絕望,絕望變成一種完全的冷漠,冷漠變成一堵堅硬的牆,檔在我們之間,使我們維持一種親密的疏離。 事實上,牆外的我,還在等。 我在朋友關係中等待,我在夫妻關係中等,我在人生中等,等著有人問我, 「你需要什麼,」 我在和朋友的相處過程中發怒,我在夫妻關係中發怒,我對老天爺發怒,我對人生發怒,當他們要硬塞東西給我的時候。 媽媽童年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閃過,她似乎也在等待什麼,等著外婆給她想要的東西。 那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因為失眠,「習慣」在一種疲累的狀況下,運作得不太自然,我看到不一樣的景象。母親還是燉著補藥,我依舊看著她的背影,只是這個背影和記憶中的不 一樣了,童年的背影比較僵直,像一座高高的牆,很有力量的牆,現在的背影呈現出一種幅度,有點弧形的曲線,媽媽五十歲了,她的背老了,我則長大了。 重要的是,媽媽的背像座矮矮的小牆了,它不再巨大剛硬,像六歲的我所看到的。這座小牆,現在我一跨就可以過去了, 我想著要不要跨過去。 晚上,我到她的房間,坐在她的面前。 從背面走倒前面,我花了三十年,而我知道她花了五十年還沒有走到外婆的面前,我不想到了五十歲還站在她背後。 我從她的背面走到她面前,和她聊一聊她的生活,她低著頭說著在工廠裡發生的一些事,一些我很陌生的事,一些我不曾關心的事。 在她的生命中,她也在等。 談到夜深時,我問她,「嗎, 你曾經要過什麼東西嗎,」 她露出小女孩般的笑容說,「有一次人家送妳舅媽一種蜜粉,好細,擦在臉上好白,好漂亮哦,」 我說要幫她挑一個,她說不用了,她還不習慣別人問她的需要,更別說別人要滿足她的需要,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和陽光一樣燦爛,有著六歲女孩的純真。 回到台北,我去買了一種很白的蜜粉,郵寄回南部。 兩天後,我在答錄機聽到她的留言,「女兒呀,謝謝妳啦,那個蜜粉塗了好漂亮,會不會花很多錢,我可以寄錢給妳,」聲音裡洋溢著幸福。 我在外地求學十多年,結婚七年,這是她第一次打電話來給「我」,前兩次是為了「通知」爸爸出車禍的事。 聽完她的留言,我哭了,童年的淚水掉了下來,無奈和不滿也流出來,這時, 我一抬頭,書房牆上那幅「母與女」正好映入眼簾,奇妙的事發生了,畫中母親臉上的表情竟充滿溫柔,而女兒臉上掛著好奇,最初的映象中,兩個人之間是有距離的,此刻卻看到她們的身體交錯在一起,小女孩彷彿坐在母親的懷裡。她們彼此互望著,母親看見她的女兒,她的女兒也看見了她。 臨盆前,媽打電話來問,「女兒呀,妳有需要什麼嗎,」 我告訴她我什麼都不缺,因為有了她這句話,沒有缺憾了。 當然,她還是免不了衝到童裝店去大車拼了一下午,買了兩萬塊的嬰兒衣服和用品,到山上運了四十公斤的米酒,據說原住民釀的酒比較補,適合坐月子,到棉被店打了兩條五公斤種的大棉被,準備給我女兒保暖,外加中藥鋪買了三十帖生化湯。 我收下她的好意,這一次她說,「沒吃完也沒關係。」 而我,就是不再嘔吐了, 樊雪春。中華日報,民86年11月22日。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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