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以直报怨之剑◆

铸造以直报怨之剑◆ 铸造以直报怨之剑 ——必修(五)《铸剑》读解心得 北师大二附中 王广杰 《铸剑》选自鲁迅的小说集《故事新编》，整个故事似乎带有“侠”的成分，但又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武侠小说。作者以古代故事为依托来承载自己的内心苦闷和理想愿望，赋予了小说积极的现实内涵。文中的鼠与狼都有着一定的隐喻作用，作者对看客们的描述也都让其穷形毕露，眉间尺与宴之敖这两个重要的人物形象也均有所喻指，就连那荒诞的歌词也源自作者的精心设计。 鼠与狼的隐喻作用 文章开篇没有直接写眉间尺的复仇，而是细致讲述了一个老鼠的故事，当有所喻指。老鼠夜里趁人睡下时出来咬锅盖，让人心里听得发烦，可见它并不是好东西。此处的老鼠显然象征了那些在人间作恶、令人生厌的坏人，但作者写老鼠的目的却绝不仅仅停留于此。 本篇的主要人物之一是眉间尺，因此作者写老鼠应该是为了塑造眉间尺的性格和形象，这体现在眉间尺对待那只可恶的老鼠的态度上。老鼠起初对他的叱声还是有所顾忌，后来却得寸进尺，“简直不理他了，格支格支地径自咬”。后来当眉间尺听到老鼠掉到水瓮里，他就“心里非常高兴”，并“一面轻轻地坐起来”，“点上松明”开始细细地“赏玩”，“那圆睁的小眼睛，使他发生了憎恨”，然而“尖尖的通红的小鼻子”和“咻咻地急促地喘气”却又让他“觉得它可怜”了，因此又想去救它。然而待看到“湿淋淋的黑毛，大的肚子，蚯蚓似的尾巴”，他又顿然“觉得可恨可憎得很”。就这样，眉间尺在“可怜”、“可憎”之间徘徊了有燃尽六支松明的时间，最后还是将老鼠救了上来，只是在老鼠要逃走的刹那，大吃一惊之余，“不觉”提起脚将老鼠踏死。从中可以看出，眉间尺踏死老鼠的举动显然不是一种主动行为，而是一种不自觉的下意识之举，而且待老鼠死后眉间尺还“又觉得很可怜，仿佛自己作了大恶似的，非常难受”。 老鼠是可恶的，“夜夜咬家具，闹得他不能安稳睡觉的便是它们”，因此当然 1 该杀。但是眉间尺在整个老鼠事件中却表现得反反复复，在“杀”与“救”之间徘徊，正如他母亲所说的那样，“性情还是那样，不冷不热”，这足以见出他优柔寡断的性格，而这种性格也为他后来不能独自完成报仇任务埋下了伏笔。 与老鼠的故事相对应，作者在文中同样着力描绘了狼的形象，而且具有很强的隐喻作用。 当眉间尺听从了宴之敖的劝导，即刻间剑削头落。一群咻咻地喘息的饿狼便倏忽临近，“第一口撕尽了眉间尺的青衣，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而且“最先头的一匹大狼就向黑色人扑过来”，黑色人“用青剑一挥，狼头便坠在地面的青苔上”。这个场景足以见出饿狼的凶残。其中，“一匹大狼”的隐喻应该是比较明显的。鲁迅在《阿Q正传》等文章中都曾经描述过类似的恶狼形象。此处所指应该就是眉间尺复仇的对象——楚王，这从下文宴之敖的歌词中可以看出一点线索。歌词“爱青剑兮一个仇人自屠”中的“仇人”所指应为眉间尺，“伙颐连翩兮多少一夫”中的“一夫”所指应为楚王，孟子所云“残贼之人谓之一夫”正是此意。歌曰“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从歌词本身看，“头换头”所指为眉间尺与楚王的“两败俱伤”，而从上面宴之敖斩狼的情景看，“头换头”即指眉间尺与那匹领头的大狼，因此前后两相照应，那匹大狼正是楚王的化身。 不言而喻，“别的狼们”所指应该是楚王宫里上上下下的那些王妃大臣们。当那匹大狼的头颅落地，“别的狼们第一口撕尽了它的皮，第二口便身体全都不见了，血痕也顷刻舔尽，只微微听得咀嚼骨头的声音”，这里用来描述群狼吃大狼的句式与前面描述饿狼吃眉间尺的句式相同，应该是作者有意为之，且暗含着极大的讽刺。物伤其类，而狼们却对自己的首领毫无悲戚之情，这匹大狼的命运便喻示了楚王的必然结局。我们从后文可以看到王妃大臣们的“精彩”表现，当楚王的头在鼎中煮沸的时候，“上自王后，下至弄臣，骇得凝结着的神色也应声活动起来，似乎感到暗无天日的悲哀，皮肤上都一粒一粒地起粟;然而又夹着秘密的欢喜，瞪了眼，像是等候着什么似的”，而且当他们欣赏了半晌，才突然意识到大王的头还在里面，于是恍然大悟，“约略费去了煮熟三锅小米的工夫”商讨出一个最满意的打捞办法，而打捞所使用的“铁丝勺、漏勺、金盘、擦桌布” 2 似乎都是些做饭上菜用的工具。可见这些王妃大臣们的所作所为与那些狼们的行为也无甚区别。 无聊的看客们 看客是鲁迅笔下永恒的经典形象。当然，本文中的看客不仅仅指那些民间的看客，还指宫廷里的看客们。 看客们是可恶的，似乎永远摆着一副奴颜婢膝的姿态，他们唯一的嗜好就是看热闹。当眉间尺怀抱着青剑准备去行刺楚王时，看到的景象是“街市上已经很热闹，男人们一排一排的呆站着;女人们也时时从门里探出头来”，“人们挤得密密层层，都伸着脖子，人丛中还有女人和孩子哭嚷的声音”。人们从后面簇拥着他，他害怕手中的剑伤了人，也只得宛转地退避，“面前只看见人们的背脊和伸长的脖子”。这样的看客形象在《藤野先生》、《药》等文章中已经给我们烙下了深刻的印记。本文中这些看客对活着的楚王下跪，对死去的楚王也同样下跪以表忠诚，并且还会以“自己得见国王”为荣，甚至认为应该因为自己下跪的最好、俯伏的最低而被采作国民的模范。鲁迅曾经在《灯下漫笔》中出中国的两个时代:一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二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从这些看客们的下跪姿势中我们似乎能深刻地理解这一点。 看客们的可恶之处还不止于此，更表现于他们的“无聊”。本文所描述的“干瘪脸少年”的形象，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眉间尺因为被人捏住了脚，跌了一个倒栽葱，压在了那个干瘪脸少年的身上，而那少年却无休止地纠缠，理由是“被他压坏了贵重的丹田，必须保险，倘若不到八十岁便死掉了，就得抵命”。且不说丹田有多么重要，也不论此时他的丹田是否被压坏，但从他的话语逻辑里便知这纯粹是无理取闹。“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何况是活到了“八十岁”，若能活得八十岁，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呢，还需要什么抵命!即使要抵命，到那时又如何来对账,更何况，这样天天下跪的生命即使活得那么长寿命又有何用,也不过是让这社会多留存一个伸着脖子寻热闹的看客!也许这个干瘪脸少年并不就是想让人偿命，他不过是想制造点热闹让大家看看罢了。于是“闲人们又即刻围上来，呆看着”，而且“附和”着干瘪脸少年，唯恐这一刚刚兴起的热闹降了温。耗得“煮熟一锅小米的时光”，眉间尺都已经焦躁得浑身发火了，“看的人却仍不见减， 3 还是津津有味似的”。任何一处热闹，对他们来说，都是值得咀嚼品味的。直到黑衣人过来解围，那些人们才“无聊”地走散。他们心中一定是怀着一种莫大的失望悻悻地离去的，这也足以见出他们精神的荒芜空虚与百无聊赖。 “无聊”的眉间尺 看客是无聊的，眉间尺同样感到无聊。但是眉间尺的无聊与看客们的无聊迥然不同。 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中，眉间尺感觉自己遇到了莫大的“敌人”，“怒不得，笑不得”，只觉得“无聊”。这种无聊应包含两层含义，一是觉得周围的看客无趣，二是自己内心的孤苦无助。“聊”有“依赖、凭借”之意。此处，孤苦无助、无所依赖是眉间尺内心最真实、最深刻的写照。身边的这些看客们本应是自己的同盟，却常常扮演着敌人的角色，甚至比敌人更可恨，更可怕。热闹的人群中，眉间尺是无比寂寞的，这让我们不由想起了鲁迅本人。他在《<呐喊>自序》中写道:“我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从这段自白中我们可以见出鲁迅置身荒原时内心的孤苦无助。“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题《彷徨》)稍加联系我们便会发现，眉间尺拿着青剑被看客无理纠缠的处境恰恰是鲁迅“荷戟独彷徨”心境的真实写照。人群中的孤独比荒原中的孤独更可怕! 故事中眉间尺的性格是历经了几次转变的。他最初的性情不冷不热、优柔寡断，后来在母亲的教导下开始变得坚强，立志决心改过为父报仇，然而即便如此，却仍然摆脱不了“无聊”的处境。再后来在宴之敖的指引下才变得更加刚毅果断，最终走向了为民复仇的道路。 眉间尺优柔寡断的性情源自其善良的品性，而他“无聊”的心境也与其善良的品性无不具有密切的关系。面对那个干瘪脸少年和那些无聊的看客，眉间尺只是“怒不得，笑不得”，手里拿着把锋利无比的青剑却害怕会不小心误伤了人，而自己只能“焦躁得浑身发火”，任由周围的人群摆布。善良的眉间尺因此也终 4 不能独自完成为父报仇的重任。看来，要想摆脱那群无聊的看客和自己无聊的处境而杀掉万恶的楚王，也只能另寻一个“冷酷无情”的宴之敖。 两眼放着磷光的宴之敖 文中关于狼的眼光和宴之敖的眼光的描写有相似之处，都言其如“磷火”一般。不知是巧合还是作者的精心设计，不过我们却可以借此来深入分析宴之敖的形象。 从文中的描写语言可以看出，宴之敖是一个怪且冷的侠客形象。他是一个“黑色的人”，“黑须黑眼睛，瘦得如铁”，“声音好像鸱鸮”且极其“严冷”，并不时发出“冷冷的尖利的笑”。 他不喜欢眉间尺称自己为“义士”，也不希望自己是出于同情才为眉间尺报仇，因为他认为“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而且他向眉间尺声明“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由此可见，宴之敖报仇并不只是为眉间尺个人的恩怨，而是为了一种公德和大义。这应该是一种更高的精神境界，而且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精神境界点拨并感化了眉间尺，让他优柔寡断的性情彻底改变，果断地将自己的头颅削落于地，并信任地把剑交给宴之敖。眉间尺的举动让他复仇的行为获得了一次境界上的升华，由最初的为父报仇最终走向了为民报仇的道路。 眉间尺的处境映射着鲁迅的心境，宴之敖的身上似乎也潜伏着鲁迅的影子。且不说“宴之敖”名字本身所指即是鲁迅自己，我们从宴之敖的言行之中亦可察觉出鲁迅的身影。他说“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这句话，当有深刻的自省的意味。宴之敖为何憎恶自己，是因为魂灵上有太多的伤痛，这伤痛有别人所加的，也有自己所加的。这本身便是一种自省。这又不由得让我们想起了鲁迅本人。鲁迅的小说集《呐喊》《彷徨》从名目看似乎就隐含着两种不同的指向:《呐喊》更多是对外的呼喊，唤醒铁屋子里那些沉睡的人们;《彷徨》则更多是对内的自省，发现自己并非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茫茫荒原之中虽然依旧“荷戟独彷徨”，却也开始深深地憎恶自己。 5 由此看来，本文中两个复仇者的形象身上都有鲁迅自己的影子。然而现实中的鲁迅却如眉间尺，充满着复仇的意志却又孤苦无助难从大事，因此他又不得不塑造一个理想中的真正的复仇英雄——宴之敖。而且宴之敖要想完成复仇大业，就必须让内心充满仇恨的火焰，同时又流露出极其冷酷无情的目光。因为敌人是凶残的恶狼，自己也就必须得残忍起来，面对恶狼的磷火似的眼光，自己就必须以同样的磷火似的眼光来回敬。这种磷火般的眼光，更显其冷酷无情，也更显其复仇的彻底性。鲁迅曾经说过，血债是需要用血来偿还的。对待这样的恶狼绝不能像眉间尺那样以德报怨，而必须以直报怨。事实正是如此，宴之敖一剑下去，狼们也就知道了厉害，“狼们站定了，耸着肩，伸出舌头，咻咻地喘着，放着绿的眼光看他扬长地走”。看来，挥剑是对付恶狼的最好的办法。 宴之敖应该是鲁迅理想中的真正能够除暴安良的英雄，但事实上，现实中的英雄形象却大多如眉间尺，太善良，太以德报怨，这也正是中国百姓每每受欺压而不能成大事的原因。更何况，眉间尺的为父报仇似乎也总暗示着中国百姓反抗的不彻底性，其报仇的目的更多是为了个人恩怨，报仇就是为了雪耻，以解家族之恨，甚或会发展到另一种恶性循环:今天你欺压我，明天我欺压你，皇帝轮番做，明年到我家，而真正能够出于公德大义除暴安良的人却并不多。 作者之所以不以“眉间尺”为题，估计也正是因为眉间尺太善良太优柔而不能成大事吧，更换后的题目“铸剑”则表明了作者的社会态度，彰显了一种刚硬的以直报怨的复仇精神。 关于文中荒诞的诗歌，旁人已多有著述，此不赘言。最关键的是要明确诗歌的语气也许比歌词的内容更重要。与《狂人日记》的风格有些类似，本文中晏之敖和眉间尺所唱诗歌的荒诞性是出于某种表情达意的需要:一是为了符合人物的身份，一是为了与整篇小说荒诞的叙事风格相谐调。整个诗歌所流露出来的嘲讽、调侃意味其实正是整篇小说所要表达的一种情感基调。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