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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HE

2017-11-12 37页 doc 115KB 5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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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HE我爱你·HE 我爱你•HE 文/7998 [一] 火车比我想象的干净许多。 车厢内都是蓝白的色调,十分整洁,乘客们大多安静地休息或是颇有礼貌地小声谈话,车厢里根本没有我从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喧闹、脏乱、嘈杂的环境,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老旧的褐绿色铁皮、火车呜呜叫着跟时光赛跑。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周围是出乎我意料的安静和恬淡。 父亲坐在我的旁边,他闭着眼睛。 人生中的第一次长途旅行让我兴奋莫名,窗外那些慌乱后退的树木、瓦屋、输电塔,甚至是田地里正在耕作的人,都令我兴趣十足。 这次我要去找表姐,她要结婚了,我要去为她表演。...
我爱你·HE
我爱你·HE 我爱你•HE 文/7998 [一] 火车比我想象的干净许多。 车厢内都是蓝白的色调,十分整洁,乘客们大多安静地休息或是颇有礼貌地小声谈话,车厢里根本没有我从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喧闹、脏乱、嘈杂的环境,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老旧的褐绿色铁皮、火车呜呜叫着跟时光赛跑。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周围是出乎我意料的安静和恬淡。 父亲坐在我的旁边,他闭着眼睛。 人生中的第一次长途旅行让我兴奋莫名,窗外那些慌乱后退的树木、瓦屋、输电塔,甚至是田地里正在耕作的人,都令我兴趣十足。 这次我要去找姐,她要结婚了,我要去为她表演。 而这种想法,我更加兴奋。 我望向父亲,悄悄地从他的耳朵上拿下了耳塞,然后我听到了《Les Feuilles Mortes》,Andrea Bocelli沉稳、磁性、直冲击人心的嗓音,令我急躁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我觉得因为父亲的关系,我和身边的孩子们多少有些不同,虽然我也听周杰伦、陈奕迅、SJ和少女时代的歌,但我也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比如说Nat King Cole或是莫扎特的音乐。 而这些多出来的东西,都是父亲给我的。 在我听歌时,父亲瞪了我一眼说:“拿长辈的东西也不问一下,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嘿嘿”笑了一下,将耳塞送还到父亲的手里说:“我只是喜欢Andrea Bocelli嘛,如果我能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就好了。” 父亲随即看向了窗外,他看着风景颇有感慨地说:“那才是真正的大师啊„„” 此时父亲的脸上,多少能让我看到一丝向往,更多的是感伤。 我也看着窗外说:“我觉得人真是奇怪啊,表姐飞越几千里土地,跑到了杭州,终于找到了一个爱她而且多金、近乎完美的丈夫,但她现在却更怀念几千里土地以外的我们。如果是这样,不要离开不是更好吗,”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父亲又瞪了我一眼说,“没事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也不知道你表姐怎么了,非要见你不可。” “因为我长得帅嘛。”我稍微放肆地说道。 这次父亲没有再回答我,像他这样的人,能容忍我说这么放肆的话,已是最大的限度了。 [二] 表姐和表姐夫来车站接我们。 “我给你准备了结婚礼物。”我迫不及待地扬了扬手里的小提琴对表姐说道。她亲昵地捏了一下我的脸颊,满心的欢喜。 表姐从小便对我很好,我学小提琴也得到她很多的支持,虽然我们许久未见,但那份感情仍然浓烈。即将结婚的表姐说话时音调欢快,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看起来像极了美丽的云雀。 而那时我尚未想过,关于表姐的婚礼,所有的细节我将永远都记得,仿佛想将那一刻永恒地刻在我的灵魂里,从此抱着那份记忆,同生共死。 婚礼繁复的礼节结束之后,我站上了舞台。 我站在台上演奏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我喜欢莫扎特,那位在六岁时就和姐姐一起在欧洲演出、旅行的人。 而当我在这个舞台上,用琴声给我最敬爱的表姐送去祝福时,我真的觉得她就像莫扎特的姐姐,而我现在正站在欧洲巡回演出的大舞台上。 于是我就能感受到莫扎特的一切,感受到他的哀愁和仰慕、他的温柔和愤怒。 我整个人似乎化成了虚无,融在空气之中,而我身体里澎湃着的情绪,却全都倾泻了出来,然后它浸满了整个世界,它坐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面前,喃喃细语,带着皱纹,带着欢笑;它跟所有人诉说着我与表姐曾经的嬉戏、拥有过的奔跑、怀念过的争吵、促膝过的宽容,以及满怀说不出滋味的道别。 是的,音乐就是一个能忘我陶醉的东西。 我想表姐一定能明白我眼神中的道别,今天之后,她将走入她人生的另一个境地,再也不会和我一起成长。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父亲为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向他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边。 父亲曾阻止我学小提琴,甚至不喜欢我涉及音乐之类的东西,因为在他认同之前,他害怕我玷污了音乐。而如今,他或许能对他曾无法完成的音乐之旅,稍微有些释怀。 我的视线偶然越过父亲,看见了远处的一个女生。她大概是男方某位宾客的女儿,我从未见过她。她独自一个人站在比较远的地方,我能看到她眼里那种嫉妒和痛恨交织的光芒。 令我有感触的是,她的毫不掩饰。 [三] 在这场婚礼上,在这里,我所看到的都是人们的欢快,他们笑着碰杯,说什么幸福、什么生命、什么执子之手,即使我突然怀有对表姐不舍的忧郁,也不敢表现出来。 所有的人当中,只有这个女生,带着近乎怨毒的目光来参加这场婚礼。我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灵魂这般赤裸,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心,也不顾忌别人的看法。 她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酒桌旁边,然后我悄悄地自她身后靠过去,我用食指点了点她的肩膀。 我前所未有的紧张,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来。她回过头来,古怪而防备地看着我。我干咳了一声,对她说:“你别想了,你们是不可能的,收了你那份心吧,不要再伤心了。” 她没有回答,看了我好一会儿,我们之间沉默异常。 我是想让我们这次相识来得更自然一点,就像和早已熟识的朋友开玩笑一般,但现在从她的眼神中,我明白我搞砸了,我明白了我有多拙劣。我就像一个蹩脚的脱口秀表演者,说着自以为滑稽的话,对方却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看了我一会儿之后,女生对我说:“你是脑缺钙啊还是脑缺氧啊,莫名其妙地跑来说这样的话,你认识我吗,我根本不认识你啊。” 我问她:“你认识新郎吧,” “不认识。”她淡漠地说。 “哦。”我说,“你带着这么重的怨恨来参加婚礼,我还以为是新娘抢走了你的新郎呢。” 她针锋相对地回答我说:“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只能被关在疗养院里不会被放出来呢。” “我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生气啊。”我再也撑不下去了,只能坦白道。 她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我说:“哪有人像你这样开玩笑,用这么认真的表情,” 看着她疑惑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她看我笑了,似乎也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我能看到她嘴角细微的动作,我甚至用我的心跳,想将她所有的一切,连同她发丝的数目,都记下来。因为对我来说,她就是一个如此特别的人。 甚至可以说,她是我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 我倒了杯果汁,鼓起勇气递给她说:“给你的,开心一点啦。” 她出乎意料地接了我的果汁。 我本来以为像她这样防备的人,是不会接的。 她看着我问:“有毒吗,”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喝了下去。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一抬头喝光了果汁,跑了。 她转身跑开之后,天上下起了雨,最先是有一个小雨点落在我的果汁里,然后偶尔有几点四处乱飘。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上天蓄意而为的阴谋。 而后这场婚礼所发生的一点一滴,全都存在了我的脑海里。哪个侍者打翻了酒杯,哪个漂亮的女侍者脸上长了一颗硕大的青春痘,我依然记得。 因为这是我的人生中,几乎最重要的时刻。 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参加喜欢的人的婚礼,并且第一次遇到我人生中最爱的女生,遗憾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就那样放她走了。 看着这场在婚礼结束后开始下起来的细雨,我觉得心里像空了一块。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海平面上,从水晶球里看着我所生活的这个都市——所有的一切都近在咫尺,清晰异常,但我就是触不到。无论我耗费多少心机,花多少力气,根本无法剥离那种从灵魂里生出来的空虚感。 父亲突然走过来,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吓了我一跳。他说:“你傻笑什么呢,” 我说:“我在想,表姐以后一定会很幸福吧,” “你也会幸福的。”爸爸搭着我的肩膀,看着远处的表姐和表姐夫说,“不过一开始的人生要努力地走。” 他每次说话都这么正经,连安慰和鼓励人都这么正经,我便正经地回答他说:“好的。” 我似乎拥有我这个年纪所该拥有的一切东西,连同父亲给我的灵魂上的禁锢。 对我而言,最常伴着我的,是那种躯体之内仿佛空无一物的悲哀,因为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失去灵魂、失去自我的悲哀。 [四] 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我便和父亲起程回家。 古板的父亲以小孩子要多吃苦为由,制止了表姐和表姐夫帮我们订机票。 我们搭上了夜晚的火车。回程时我有些疲累,也带着对那个女生茫然若失的忧郁,很快便睡着了,醒来后我又在车上踌躇,漠然地看着列车上的人。到家的时候已是中午,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爸爸回到家后便去休息了,但我在车上睡过了,挺精神的,便打了饭给小艾送过去。我打了电话给郭懿南,说我会去医院,让他今天可以不用去了。他在电话里“哦”了一下,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我踏进医院时,感觉似乎人世间所有的阴寒和清冷都扑面而来。我不大喜欢医院,不仅仅是因为随处都有的消毒药水味,还有医院里的那些委靡的生命。 但看到小艾的时候,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似乎好了许多,精神、气色都不错。 我笑着和她打招呼,帮她盛了粥和菜。她有些害羞地说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动手。我开玩笑地说我是班长嘛,当然要照顾你,然后她的脸就红了,在医院白色床单的衬托下,她的脸似乎红得特别好看。 小艾是我的同学,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父亲常年在外地打工。前阵子她在学校里突然发病,被送到了医院,好像是甲亢服药不当造成的,病得挺严重的,所以要住院。 我自告奋勇地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我觉得帮助同学是应该的,父亲也经常这样教导我。小艾平时在班上并不活跃,长得瘦瘦小小的,她住院后,我在班上弄了个捐助的活动,因为我的人缘还不错,所以多少也帮了小艾一把。 来医院比较急,也没有吃饭,所以小艾吃饭的时候我也盛了一碗,和她边吃边聊着。旁边病床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微笑地看着我们,他对小艾说:“你哥还真是好啊,这么照顾你。” 我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郭懿南突然找我去打球,他在电话里叽里咕噜地说另一个中学的人来砸我们的场子了,一定要我去和他们拼球技,让他们输得脱裤子滚蛋什么的,总之是一堆急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粗俗用语。 我们的“场子”,就是附近一个公用的篮球场。这附近有两所中学,学生经常为了打球的事吵来吵去,这次也不例外。我到篮球场的时候,看到郭懿南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胖子在球场里,而对面的果然是另一个学校的人。 郭懿南一见我就将我拉了过去,说:“我们三个一队,打小场,干掉那所烂学校的渣渣。”然后他又将我介绍给那胖子说,“他是余言,投三分球很准的,拿到球注意给他。”胖子似乎没听见郭懿南的话,自顾自地介绍说:“我叫孟浩然,孟浩然的孟,孟浩然的浩,孟浩然的然。” 我愣了一下,我还从没听过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胖子又看着我,撇了撇嘴说:“我见过你这家伙,球打得还不错,就是瘦了点。”我听了有点晕,心想这来路不明的胖子怎么看怎么古怪。 郭懿南对孟浩然说:“你就别磨唧了,人家还没说你肥呢你就说人家瘦了,瘦跟打球有什么关系,” 孟浩然叽叽歪歪地上场了,他兀自地说:“孟浩然就是那个和王维一起合称为‘王孟’的伟大诗人,当然我胖子大爷比他好多了。” 我忍着笑心想,你还知道王维啊, 比赛场面还挺壮观的,郭懿南叫了好几个女生来当拉拉队,估计是下血本了,那边的队伍也有几个女生当拉拉队。比赛还没开始我就能感觉到,等下那群男生估计会像打了激素般激动。 不得不说的是,孟浩然的胖令我折服了。 他根本不需要移动,只要往篮板下一站,篮板球就全是他的了。他那目测不低于一百八十斤的“伟岸身躯”,将篮板下的竞争者挤得十分遥远,无论人家伸多长的手也够不着球。而且孟浩然的上篮简直就是蛮力冲撞式的,基于他那庞大的体重,根本没人敢去拦截他。 得益于孟浩然需要对手花太多心思,我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得了不少分。对方跑来重点“照顾”我时,孟浩然这重型战车又如入无人之境了。这是我第一次和孟浩然合作,坦白说,我 感觉挺不错的,我平时很少有玩得这样淋漓尽致的时候。最后我们赢了很多分,还规定对方一个月不能来这里玩。郭懿南高兴地说:“你们两个真是碾压组合啊~” 孟浩然说:“大多是胖爷我的功劳,我是负责碾压的,他只是个组合。” 我有些厌恶孟浩然说话的方式,什么“胖爷”之类的话,在我家是不被允许说的,如果我像他这样的话,估计早被我父亲打死了。而孟浩然那家伙开口闭口就是这样的语句,扬扬自得,丝毫不理会别人的感受。 赢了比赛之后,郭懿南招呼着那几个女生拉拉队员,说请她们去吃KFC。我收拾了一下,去洗了个脸,跟他说:“我不去了,我要去小艾那里送饭。” 郭懿南知道我的事情,也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看孟浩然似乎也没有要去的心思,便问道:“你也不去,”孟浩然指着对方的拉拉队说:“我去啊,可是你还没跟那边的美女说呢,我去跟她们说一下,让她们一起去。” 我们都有些愣了,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可就在我们愣着的时候,孟浩然已经冲进对方的拉拉队里去了。他大声地吼道:“美女们,我们一起去吃KFC啊,然后再去KTV怎么样,跟我们在一起玩的待遇和伙食都比跟那几个人的好多了~而且我还有原创歌曲,胖爷我唱歌很厉害的~”说着他就在篮球场中央一边扭着他那庞大的身躯,一边大吼了起来: “千言万语抵不过一个胖子, 反反复复握不住一个胖子。 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你懂我的胖。 大街上大海中我都是胖子, 怎么笑怎么疯我还是胖子。 要多爱要多宠就是胖子, 就是不见你的胖子。 不是每个胖子都有美好回忆, 用完伤心只有分离。 不是每个胖子都会有人珍惜, 哪怕像我如此爱你„„” 他扭得让篮球场上的篮架看起来像不堪重负,要折断了一样。 对面拉拉队的女生骂了几句“神经不要脸”什么的就走了,我心里笑着想这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人。 孟浩然回来的时候,我问他唱的什么歌,他说是他爸以前的“饮歌”,是林志颖唱的,他说他爸长得很像林志颖。那首歌被他改了一下,就是他的主题曲了,名叫《胖子之歌》,跟《海贼王》里乌索普的《狙击王之歌》是一样的道理。 郭懿南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就你长得这个款。你爸还像林志颖,林志炫都不可能~估计就和林子里的鸟有点搭边。” 我笑着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五] 晚上的时候我给小艾带了饭菜,我们聊了一会儿,郭懿南来了,他给我们带了一些炸鸡,说是补偿我没去吃的。 更意外的是孟浩然也来了,他说他还有两块鸡块没吃完,现在吃不下,来我们这里当散散步消化一下再吃。 我虽然没说,但是看着孟浩然那肥大的身躯,他坐下来我都为医院的木椅子担忧,而且我总觉得像他这种粗鲁又吵闹的人,来医院这种地方不合适。 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孟浩然的到来却令气氛更欢快了起来,整个病房的人都被他逗笑了。小艾似乎在他面前比在我面前还要开心。孟浩然又唱了一次他的《胖子之歌》,便逗得她大笑不止。 自来熟的孟浩然突然对小艾说:“我说余言那家伙怎么不去KFC呢,原来是赶回来陪你这金屋藏娇的~你今天没去看球赛是亏了,余言,哦,就是你男人,那家伙在我的光环下无比勇猛,得了不少分呢。”说完他又自顾自地回去对付炸鸡块了,但小艾的脸却红了个透,像熟透了的苹果,她小声地说:“他不是我男人,你别乱说。” 我看着小艾的样子,一股难以解释的烦躁突然从心底生了出来。 即使我知道孟浩然就是一个说话不分场合、对象,一点都不靠谱的家伙。 而孟浩然根本没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他嚼着鸡块对小艾说:“他还不是你男人,你就扯吧,胖爷我犀利无比的眼睛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就算他现在不是,但在你心里他早就是了吧,~” 小艾的脸更红了,但她不说话。 我有些气愤地对孟浩然说:“你别说了,她脸皮薄,说不过你的。” 孟浩然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稀世奇珍一样,他许久没有说话,然后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指着小艾说:“你看她那样子,你自己说她是不是那样想的,” 我顺着他的手指回头看去,小艾却扯起了被单,蒙住了脸。 那一瞬间我突然像是心底的无明火被撩起一样,心情顿时变得更糟,我用不小的音量说:“你别瞎扯,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所想到的是在婚礼上遇见的那个女生。 小艾扯下被单露出脸笑着说:“就是,余言有喜欢的人了,胖子你别扯,刚才我骗你们的。” 她的笑脸真的让所有人觉得,刚才的害羞只是在骗我们而已。而孟浩然却酸酸地说:“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怎奈明月映沟渠。” 我被酸得不好意思出声,只得在心里腹诽着:你个死胖子,你装什么诗人,~无论在大街上还是大海中你都是个胖子,你还落花流水明月沟渠~ 晚上我一直睡不着,我的脑子里闪过孟浩然对小艾说过的话,但那些影像一闪即逝。 我想得最多的,仍是表姐婚礼的场景,仍是我遇见的那个女生。我一再想着她的声音、她的想法、她的脸庞,我跨越了几千里土地,路过几千万旅人,在几百人当中只为了见她一面。 而我们唯一可以相爱的机会,可能已经错过了。 我明白我为何会对她牵肠挂肚,是因为我渴望像她那样,表露自己的灵魂,我需要勇敢。无论是对着父亲还是小艾,或是对着世间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想说出我内心真正的想法。 这是别人不知道的、藏在我内心深处最深的渴望。 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当人们长大了,那些看起来最不需要的东西,往往就是他们最渴望的。 [六] 之后我每天认真学习、做功课,抱着书过日子,偶尔拿着相机,对焦难以捕捉的闪电,拍摄一动不动的春蚕。 我沉浸在书里,将自己禁闭在别人的世界中。每天浏览着波德莱尔的阴郁,感激着海明威的坚毅,呼啸过少年维特的烦恼,徘徊在村上春树停驻的罅隙边缘里,试探着爱伦坡的底线, 嗅遍了格雷诺耶的香水,为了玛格丽特的情人哭泣难止,数着基度山伯爵一次睡眠要断多少根头发。 我偶尔在阴雨天,坐在满是夏雨气息的书吧柜台后,一字一句地念着波德莱尔的诗:我好似雨国的王者,富有却无能,盛年而早衰。所有的猎物和爱鹰,乃至来到我栏杆下饿死的百姓,都不能安慰我这国王。 我家里开了一个书吧,我每天学习后会帮忙看店,但亦十分清闲。 小艾的身体康复得很好,孟浩然的《胖子之歌》留在我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但我坚持认为那只是我心里的阴影。 而那些时光如梭、那些白驹过隙,都不需要再提。我的整个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我考上了我想要去的。 小艾在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下午来找我,而在她前脚进来没几分钟,孟浩然后脚也来了。 自那次初识之后,我也有和孟浩然打过球,他是个自来熟的家伙,似乎和谁都一样熟稔。孟浩然大大咧咧地走进我的书吧,脚上的木拖鞋踩得地砖当当作响,他大声地说:“胖爷我考了个好成绩,可惜没地方炫耀,我就只好委屈一下,来你这儿炫耀了。” 我早知道他这德行,只是笑着摇摇头便作罢。 见我没说话,孟浩然又将他的通知书递到了我面前说:“如果考得不好就不要看胖爷的成绩啊,我怕你自卑落泪。” 我接过他的通知书随手翻了一下,随即愣住了,原来他和我考了同一所学校,而且同在重点班。我难以置信地说:“那个孟浩然是你,” 他看着我表情古怪,骂骂咧咧地说:“哪个孟浩然是我啊,” 说着他拿过我的通知书一翻,顿时他那破锣般的嗓音响彻了严禁喧哗的书吧,他怒吼道:“那个余言就是你,” 其实考试成绩我们早已知道,我是我们区的中考第一名,而孟浩然是第二名。但意外的是,我们似乎都没有将对方的名字对上号,一直以为只是同名的人。我之前还一直觉得,像孟浩然这样的人,估计成绩不会太好,看来是我小看了他。小艾拿过我们手里的通知书,翻开我的后,她就笑了起来,她说:“我就知道你会考上的。”说完后,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微红,然后她的眼睛越来越红,仿佛春天桃子的成熟速度,被时光放大了无数倍。 我和孟浩然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小艾的眼睛最后红得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小艾的眼睛里,那氤氲的水汽,终于化成了泪珠。 那颗泪珠滑过她有点瘦小和有些黑的脸颊,滑过她的青葱岁月。 “对不起。”小艾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就知道你会考上的。本来不想哭的,可是我没想到我这么不争气,我没考上。” 说完她抹干了眼泪,抬头看着我,微笑了起来。 她没考上是意料中的事情,我也知道她的成绩。 只是她那灿烂的笑容和红肿的眼睛,还有压抑的泪水混合成一体,令人看来更加不忍。这两年下来我和她成了好朋友,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一点点隔膜存在的。 这些日子以来,我总记得孟浩然在医院的病房里说:“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怎奈明月映沟渠。”我记得小艾笑着说:“就是,余言有喜欢的人了,胖子你别扯,刚才我骗你们的。” 我的心曾敏感地觉得,小艾应该是有些喜欢我的。而横亘在我和小艾之间最大的隔膜,是因为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将我的爱赠与可爱的她。因为我的心已经属于另一个女生了,而且可能永远都是。 无论小艾是否喜欢我,我们都已经不可能了。 在我们尴尬万分的时候,我父亲走了进来,他说请我们吃饭。我偷偷看了一眼小艾,她便心领神会,之前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全都化雾而去,不着半点痕迹。 我真不知道,她靠什么练成这样的本领。 吃饭的时候,父亲对我说:“我有想过,如果你没考好的话,我会跟你说,相比起你整个的人生来说,这次考试的得或失,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我不一定要求你考好,不要求你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但我会要求你懂得自己,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心。自己要什么,应该做什么,这才是重要的。不过现在看来,我准备好的那席话也不用说了。” 孟浩然不怀好意地笑着,指了指小艾说:“哪里,叔叔你这话还是有用的,这里就有个没考好的。” 我在桌下暗暗地踩了孟浩然一脚,暗示他不要开这种没心没肺的玩笑。 小艾却笑了笑说:“叔叔,我会记得你的话的。” 我父亲“嗯”了一声。 其实考得好或不好、人生这些对我来说,可能真的没什么,我认为那些都是太遥远的事。这年的中考,我考得很好,但我在意的是,我曾经弄丢了一个女生。我在表姐的婚礼上见了她一面,我喜欢她,但甚至没去争取,我就弄丢了她。 饭局完了之后孟浩然自顾自地走了,父亲说让我回去替妈妈看店,他帮我送小艾回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我没有回家,从后面跟了上去。 我看到父亲在转角的路边和小艾说话,我清楚地听着、看着父亲对小艾说:“你喜欢余言是吗,” 听后我当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快要塌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树叶随风摆动的声音,和我父亲跟小艾说话的声音,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清晰的存在。而那些声音,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大的噩梦。 我靠在街道的墙上,这肮脏而坚硬的墙,传来冰冷的触感,从背脊一直蔓延到全身。我瞬间感觉血液全部倒流,整个身体几乎冷却了下来,我知道这是许多种无法言明的情绪在身体里激荡的结果。 而小艾出乎我意料地,完全没有犹豫地看着我的父亲说:“是的,叔叔。” 她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完全击溃了我的心。 “嗯,我明白了。”我父亲笑着说,“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一说而已。” “那„„”小艾有些犹豫地看着我父亲说,“叔叔,你会对我有怎么样的看法呢,” “你啊,你是个好女生啊。”我父亲笑着说,“我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我父亲这次提出的问题,令小艾沉默了。 我的内心里有呼之欲出的冲动,它想让我逃离我背后的那一面墙,让我走出去对小艾和我父亲说些什么。 但自始至终,我的脚步都没有挪动过,那些激烈的反抗和挣扎,只是出现在我的心里而已,它甚至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它们只是起源于我的心,然后死于我的心。 我听着小艾说:“我父亲不在家,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寄住在叔叔家。我一般有什么事会去找我叔叔。”小艾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这是她心里一直以来横着的刺——她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小艾又解释说:“我其实非常想我爸回来,他说他以后会回来,等赚到钱了就回家建一栋大房子和我一起住,再也不出去打工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哭出来。我明白她的心,她心里对父母的缺憾和自卑,导致她说了这样奇怪的话。但她心底里,也是想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成长,她却做不到。 “那就走吧,我们去见你叔叔。”我父亲亲切地将手放在了小艾的头上,微笑着说。 我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走着他们走过的那些路,走在那些我并不希望他们走的路上。 然后我父亲去了小艾的家里,而我就在小艾家的后方。 在对我来说有些冗长的沉默过后,我听见小艾的家里传来了大人的声音,她的叔叔用不低的音调说:“我说怎么别人读书那么厉害,你成绩却上不去呢。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的 笨,但还真没想过你这么小就学人家谈恋爱了,还成了个不要脸的倒贴货,自己上人家家里说亲去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一个贱货怎么配得起人家的儿子呢,人家可是区里有名的状元~你呢,你给人家提鞋子都不配~还喜欢人家~谁教得你这么贱呢,你爸这次要是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好了~连我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人家可是书香世家,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克死了自己母亲的人,~” 对我来说,小艾家里此刻所发出的声音,无异于我这辈子所能听到的最恶毒的话语。而小艾那个所谓的叔叔,说这样伤人的话,他想得到些什么, 我不懂这些。 但我却明白小艾的性格里所流露出的那些懦弱和胆怯来源于哪里,可惜的是她那个在远方打工的爸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事。她的爸爸只明白一日三餐、吃饱穿暖,他永远不会明白这种精神上的虐待。他或许明白,只是无奈。 在这个时候,我下定了决心,我想去小艾的家里。虽然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面对她的叔叔,我也不知道要和那些大人说些什么,但对我来说,至少,至少在这种时候,我想要站在小艾的身边。即使这不能改变些什么,但我期望,至少能温暖她那冰凉的手。 而当我走出去的时候,我看到我父亲站在我面前。 他看着我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有勇气站出来。” “爸。”我叫了他一声,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至少,你也不是全无勇气的。”他看着我说,“我们回去吧,你已经证明你是一个男子汉了。” “那小艾呢,”我问道。 “由她去吧,对你或是对她来说都一样,那些你们在小说或电影里看到的所谓的爱情,是不应该发生在现在的你们身上的。或许你们有缘,以后会再遇到,到时我会支持你们的。但是现在不应该,还是收收心思读书吧,对她对你都好。”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看着那幢房子,看着他们家的大门,听着里面传来小艾的哭声。 我父亲牵着我的手,往回走。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为了我们好。 但即使这是错的,也不是为了我和小艾的以后更好,刚刚初中毕业的我,也不知道能带着小艾的爱和灵魂去往何方。未来对于这时的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片充斥着浓雾的海洋,我们没有方向,没有路标,甚至连一艘船都没有。 而那天,在从小艾的叔叔家回去的路上,我的每一次回头,每一次回想小艾的一切,都是对我人生无情的嘲笑,它嘲笑着我的懦弱和无能,嘲笑着我的外强中干,嘲笑着我藏在内心中的别人从未知道的渺小。 [七] 之后孟浩然来我的书吧里找我。 他看着我问:“你不知道你爸和小艾见面的事,” “我知道。”我回答他说。 孟浩然看着我,对着我上下打量,仿佛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然后他说:“小艾跳楼了。” 我的心哗啦一声,像是炸开了。我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孟浩然看着我的表情,有些鄙夷地说:“看来你还是有些人性的嘛。” “那个时候我其实想进去的。”我没头没尾地说道。 “小艾没事,但受了点伤,我去看她了。”孟浩然说。 我没有回答孟浩然的话,继续收拾着书架上的书。那些装满书的褐色书柜散发着死亡腐朽的 气味,斑驳的墨绿色吊扇吱呀地旋转。我把那些书除尘、整理好。 “小艾在哪家医院,”我问孟浩然。 “还是之前那家。”他回答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天晚上我去了医院,带着我的小提琴。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进病房,但总有什么莫名的力量将我击退,我只得在门口徘徊。 我甚至没有脸去见小艾。 最后我败退下来,就在医院的外面,趁着夜色,就像那次我在小艾叔叔家外面一样。我不知道小艾从何时开始喜欢我,但现在我觉得,小艾对我的喜欢,也不过是上天安排的对我人生的一次嘲讽,而我甚至没有力量反抗。 我在医院外演奏莫扎特的《E小调小提琴奏鸣曲》。莫扎特这首曲子写于他最悲痛的1778年,现在被我用小提琴哭得淋漓尽致,我和莫扎特一起,任由那些悲怆的绝望和彷徨的伤感从琴弦中流淌出来。所谓幸福欢乐的大调,也不过是我们被压抑得紧张不安的期盼,我的泪水没有停过,我的勇气,从未来过。 之后我拎着小提琴回家。 深夜,孟浩然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我跟小艾说过了,你去过,只是没进去。” 孟浩然说:“没关系,我也失败过,我也做错过,我知道我们现在并没有太大的力量,但以后就好了。我们要上高中了,以后我们能掌握自己的生活了,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虽然那个时候,我对以后、对未来,有无限的期盼,但我多希望能下一场大雨,那才是我此刻的心情。 [一] 我曾细数过自己犯下的许多错误,好了伤疤忘了疼绝对是其中最可怕的,也是我犯得最多的一样。 小艾的那件事情对我来说,像是生命中一场可怕的海啸,但是当那场海啸平息之后,我便连水的气味都没能再多想起一点。 孟浩然时常来约我去打篮球,他大概是不想我花太多的时间在家里面对着我的父亲。孟浩然是知道的,我的成功和我的桎梏,我的一切都来源于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是我人生中的十字架。 我的荣耀和痛苦,都是因为他。 就像是在表姐的婚礼上初见那个女生一样,我根本无法表露出我的感情,也无法像她那般赤裸的灵魂,因为我的灵魂早已经被束缚起来了。 小艾自杀未遂之后,我有打电话给她。 但我没有和她见面。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为她好,我知道自己不爱她是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我可以肯定我仍然没有可以将她的爱和灵魂带走的勇气和力量。 我曾想,如果可以,我会做得更好,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得更好,而这一点,被我埋得很深 很深。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偏执的人,我总是期望被人知道,却又将自己藏得很深。 就算我有许多的朋友,我也总会出神。偶尔朋友和我聊天,和我讲球技,和我讲二次上篮和入樽,我总觉得他们不是真实存在的,甚至他们还不如我脚下那坚实冰冷的水泥地实在,甚至我觉得,他们还不如脚下的水泥理解我。 有时候,我曾调笑般地想起,会不会等到有一日,我只能挖一个树洞,将我所有的心事对树干说。 我对高中的学校相当熟悉,因为它离我家不远。在我入学之前,我总是望着那几幢神圣的教学楼,想着自己总有一天会名正言顺地坐在那里,成为那里最好的学生。 而当我真正属于这所学校时,我最在意的东西却已经不是当初的教学楼了。我总是会独自一人去操场尽头的那一个小剧场。那里总是锁着门,在很久以前便被废弃了,门的铁链上已经长满了粗糙的褐色铁锈,显得沉重而无助,而那几扇拱形的玻璃窗上也堆满了灰尘。 这里以前是学校举行开学典礼和表演节目的地方,但是随着这里成为高升学率的重点高中后,开学典礼的场地自然换成了气派的大礼堂,而至于所谓的文艺表演,大概早就被人忘于九霄云外了。 我提着小提琴,站在这座破落的小剧场前,回望那所堂皇的教学楼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前坚信不疑的梦想,根本就不是梦想。 如果非要说我的梦想,那大概有几个,比如说再见到在表姐婚礼上遇见的女生,或是关于小提琴的。总之,我的梦想已经与这里再无关系。 [二] 我拿着小提琴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忽然有一群女生叫住了我,她们嘻嘻哈哈的,嬉戏般地互相推搡着。 “有什么事吗,”我问她们。 然后她们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和我聊天,话题五花八门,从喜欢哪类女生、平时吃什么、拉小提琴多久了,到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话题。我尽量微笑着为她们解答。 高中和初中最大的不同,大概是那些女生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勇敢了许多,有些人会光明正大地开始注意哪个男生,不像初中时,只将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我有时甚至会看见一些女生对哪个漂亮的男生吹口哨,这让我有些不习惯。 在我想来,孟浩然应该最喜欢这种情形。 新学年总会有一些学生热衷于评选校花校草这种老少咸宜的活动,我偶尔会被搭讪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成了校草,又或许是因为小提琴优雅的杀伤力。 但我本身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我觉得我早已脱离了同龄学生的范围,因为我不只有和他们一样的东西,我还有我的父亲、我的成长给予我的一些不同的东西。 校花那边的评选可疯狂了,我经常见着班上的谁谁谁要去给哪个女生投票,有人甚至在学校里当众拉票了。 在我在校门口附近被那群莺莺燕燕缠着聊天的时候,我的视线越过她们时,我看到了吕婉,她也看到了我。 我不知道是因为唇彩或是天生的关系,吕婉的嘴唇颜色十分红,和她修长的黛眉、精致的五官相映着,更加出彩。 吕婉是学校里人气最旺的校花候选人,她十分漂亮,还与我同届。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化妆,但她的气质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据说她以前学过书法、芭蕾什么的,反正在她的身上,总能看到些精致的东西,而不仅仅是靠妆容样貌堆砌出来的那种肤浅的漂亮。 我在高年级学生做出来的那本校花候选人的册子上见过她的照片,当时我在选校花的全民运动中,也投了她一票。而现在在校门口,被一群女生簇拥着的她,谈笑风生,美目盼兮,倒真像是小公主一般。 我想她应该是知道我的。她看着我,眼神中没有闪避,倒像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勾起了她的兴趣一样。或许这样说也并不准确,我觉得她的眼神,更多是类似于第一次见到比熊犬或是龙猫那样的眼神。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两三秒,然后她转身离去。 我和身边的那群女生聊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一条路似乎从某天起,不知不觉被填满了来自撒哈拉的风,苦闷、阴沉、荒芜、残忍。 说到选校花的事就不得不提孟浩然,那家伙还为了我将票投给吕婉后诟病了我一番。他说你那是什么大众眼光,只知道相貌。还说他以前看女生也只知道看她们的相貌,而现在经历得多了,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肤浅。他说他现在终于知道,女生的身材也是很重要的。这令我十分无语。 孟浩然痛斥了我一番之后,还说他觉得有一个女生更应该当校花,只可惜他的人缘不广,即使偷拍了那女生的照片,想要让她报名参加校花的评选,最终也没有成功。 “伟大的人总是孤独的。”孟浩然这样感慨着。虽然事实是从和他认识到现在,我都没看出他有多孤独。 孟浩然最近一直念着我开学后都不怎么去打球了,他说最近他们在打比赛,遇到一支实力挺不错的球队,让我到时不要再玩失踪了,不然以后他们遇到那支球队不好打。 我当时只是笑,并没有回答他。 我知道孟浩然是我的好朋友,甚至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他已经成了我的兄弟。但我还是有些看不起他,在心底里我觉得他可能并没有我这样好。但矛盾的是,我偶尔会想着,我要是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或是和他对换就好了,这样我可能就会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这真是一个有点可笑的事情:有一天,我们居然念念不忘地,想要变成那个心底里,我们觉得不如自己的人。 [三] 几天后,我在去教室的路上遇到了吕婉。和我上次看到她不同的是,她的身边并没有其他女生。 她笑着打招呼说:“你好,余言。” 我点了点头说:“Hi,吕婉。” 她会意地笑了,说:“我就猜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还投了你一票呢,就是‘那个’的。”我回答道。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还真谢谢你了。”她说着。她一点都不做作胆怯,落落大方,这令她在我心里突然加了些分,虽然从一开始我便不认为她是那种只有外貌的女生。 她忽然对我说:“上次我看到有蛮多女生围着你转的,你有什么感觉,” 她问完后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单刀直入地想从里面找到什么。我也看着她,但她那清丽的眼神,令我无从捉摸她的深意。 于是我只好耸耸肩,实话实说:“是有点„„怎么说,骄傲的,但也只是一点。还是觉得有些麻烦吧。” 她似乎很满意我这个答案,笑着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没有去烦你。我也是知道你的,你长得很帅,人又很温柔,会拉小提琴,成绩比我好。” “以后当朋友吧。”我和吕婉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我的教室门口,有几个和我比较熟络的男生对我挤眉弄眼的,颇有几分揶揄的神色,我急于结束这次谈话。 吕婉有些感慨地看了一眼我的教室,她说:“虽然没考上重点班是我的失误,但我想我也有足够的资格和你平起平坐,当你的好朋友的。” 我笑了笑说:“人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不能平起平坐的。” “不一样的。”她固执地说,“下次我会展示给你看的。” 我没再和她争,只是微微笑了笑,进了教室后独自面对教室里那些男生的戏弄和恭喜,还有女生们古怪的眼神跟窃窃私语。 也就是在这天放学后,我在家门口的邮筒里看到了一封给我的信。 一个黄褐色的粗糙的信封,很老旧古板的款式,邮票的位置上盖着邮戳,收件人写的是我的名字,但是寄信人那里只写了“全国中学生英文大赛”几个字。 我想起了前几天接到的一个电话,有人在电话里说,他们准备举办一个全国中学生英文大赛,在全国范围内挑了一些人选,因为我的中考英语成绩不错,我入选了。电话本身倒没有什么问题,可令我疑惑的是,那个人给我留了一个号码,说是活动方还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还有现在尚未确定到时选手过去比赛的费用问题,便草草了之。 我觉得这事不大靠谱,而且搞不好是某个诈骗集团的新招数,毕竟学生好骗,谁都想去赢个什么比赛,得个什么奖。基于这种想法,我便没将这个事情往心里去,但没想到他们真的寄了信件给我,而且里面有几张比赛的入场券,还有参赛者的参赛证件样本,信里说要我将自己的相片和资料发过去,便会有完整的证件给我。 我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信,觉得还是和父亲商量一下比较好。 我确实是一个健忘的人,在小艾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曾觉得会恨我父亲,恨他一辈子。但现在的事实是我和他跟从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我一有事情仍会第一时间去找他商量,他也乐于为我解惑。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我懦弱得就像一个无脊椎软体生物。 父亲看了一下那些信件,又打了电话过去,还看了一些他们提供的资料。他们的程序和证件什么的倒是有模有样的,条理也说得通,只是我们在网上查不到关于这次比赛的任何信息,倒是发现确实有一些人通过这样的方式行骗。安全起见,我跟父亲说我先去找我们的老师问一下,身为教育工作者,他们应该对这些比较了解。 于是我骑车去学校里找我们的班主任。 找老师询问所花费的时间,比我所想的还要多许多。虽然老师认为那个机构的证件什么的都没问题,但他一样找不到对方的任何资料。他说之前倒是有人和他说过这个事情,但他没在意,也没存对方的电话。我们弄到很晚的时候,才有老师的一个朋友说知道这个比赛是正规的,是国家教育机构为了改善孩子的英文学习环境而举办的一次比赛。因为是第一届,而且离比赛时间还有些长,宣传什么的还没出来,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知道这些后我终于松了口气。 在回家的路上,一场大暴雨忽然倾盆而至,我被浇了个透心凉,而且撞倒了前面一个突然跑过来的女生。 而当我看清那个女生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我目前的难过,也不是什么惨痛难当的事。因为我遇见了这世界里,我前所未有的幸福。 这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或许是众神之手合力为我所施展的一次命运的转舵,我再次遇到了两 年前在表姐婚礼上见过的那个女生。 我看着她,看着她在我的面前,看着她被大雨浇湿了的头发和脸颊,看着她的睫毛上挂着的泪水或雨珠。 这是一次得来不易的遇见。 我的脑海里关于其他一切,全都被我抛空,这一刻我才知道,除了她之外,那所有的一切,根本都不是我在意的。 我只想要帮她擦拭那些雨水,我只想要安慰她。 这种愿望如果强烈到足以被称之为欲望,那我的欲望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欲望。 所有的人,错过了我们这样的年纪,都不会再有。 [一] 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我最需要的不是伞,而是冷静。 我一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不要表现出我的异样,不要吓到了她。 男生们遇到漂亮的女生,和遇到自己所喜欢的女生,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对于漂亮的女生,我想知道的是我是否被她所喜欢,而对于眼前我喜欢的人,我想知道的是,我是否惊吓到她。 我害怕对她有过哪怕是轻微的伤害,害怕她再次像一条游鱼般,甩甩尾便逃离了我的身边。 对我来说,她是一条太胆小的鱼,还未习惯在我的身边,还未习惯我温柔的呵护。 我想她大概是受了一些委屈,或是因为我撞向她时的力道过猛,导致她过分疼痛,所以她才会在心里痛恨我。我跟她说话时,她全然不理我。 她只是径自颓坐在暴雨中的长街上,仰脸痛哭了起来。 此刻我慌乱无比、忐忑不安,却没有丝毫办法。 雨点在夜晚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直线,直击大地,溅出一朵朵的水花,打出一个个的小坑。 夜色黑得可怕,只剩下雨水反射着晃荡不清的光芒,哗哗的雨声填充了整个世界。这个世界空荡得可怕,我一直在想着,我究竟要怎样才能令她不哭,我该怎样告诉她我的心情, 之后我瞥见了旁边的小提琴。 我知道,大雨会让琴身湿透,它肯定发不出漂亮的音色。我知道,敲击的雨点肯定会干扰到我,肯定会造成许多的杂音。但这没有什么,我此刻的心就像《土耳其回旋曲》一样,那止不住的兴奋和快乐早已经在我的心里跳跃着。 我面前的女孩,她就像一场我酝酿了太久的乐章,在这刻终于要澎湃。 于是我侧着头,拉着弓,让手指在琴弦上愉快地滑动着。我把自己融入到音乐当中,把自己的情感和真实的自己全都交出来,交在她的眼前,放在她的手上。 我想将自己的身心都交给她,甚至还怕她不了解,可这就是爱情不是吗, 那些音符从我的肩膀上倾泻而出,混合着暴雨的敲击,我欣喜地发现她停止了哭泣,正怔怔地望着我。 或许那些明朗的音乐抚慰了她的心灵。 她的情绪似乎好了许多,我放下了小提琴,送她回家,并且陪着她畅谈了一路。我问到了她 的名字,她说她叫姚陈。 她和我在同一所学校,但是我们居然在学校里从未见过面。如果不是今晚遇见,我不得不去想象,我们是不是永远会被淹没在人海里,永远擦肩,从不相见。 遗憾的是她早已经忘了那次我们在杭州见过面,想想也是,对她来说我不过是在陌生人的婚礼上遇见的陌生人,她又怎么会记在心里。 但即使她早已忘了我,我也不介意,因为这晚的喜悦,已足以将我淹没。当她坐在我的单车后座的时候,我觉得全世界的幸福都在我的车上,随着我去四处。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我的单车后座,只会留给她一个人,并且我将永远记住这个誓言。 [二] 昨晚重遇姚陈的激动,一直持续到今天早晨醒来,看着升起的太阳,才逐渐告歇。 然后我便是重复着往常每一天的举动,起床、穿衣、洗漱、吃饭、上学。 我带着小提琴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总要带着它,这是我许多年来的习惯。 虽然被人说过一些闲话,什么校草,什么装逼,但这些年来我都已经习惯,而且也并不在意那些人说的话。 仿佛是为了昨夜和姚陈那场相遇的沉淀,又或者说是为了对这段时间以来的痛苦做个告别,下课的时候我收拾好书本,离开教室,带着小提琴去了那个荒废的小剧场。 我站在那扇破旧的门面前,用一种我根本难以言喻、说不清道不明的姿态站着,我看着那几乎锈死的锁,看着那盘绕在门上苟延残喘的铁链。 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驱使着我要为它演奏一曲。 但最终我鼓尽勇气,也一动未动。 昨晚为姚陈弹奏的《土耳其回旋曲》,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今天我试了无数次,但没有任何一次可以得到昨晚那样的效果,反倒是频频出错。 从来到这所高中起,我便遭遇到了可怕的困境。高中的课业并不太容易,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学业上,而孟浩然也总是让我去打球,虽然对他所热衷的比赛我已无太多的兴趣,但偶尔我也不想拒绝他。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在我小提琴技艺越来越高的时候,当初的那些得心应手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小错误和慌乱。最近几天,我左手的小指像不听使唤了一般,按G、D弦的时候,连音准都有些问题了。 我的灵魂似乎在某天里,多了一个说不清楚的点,它牵制着我,让我无法前行,不断后退。即使我不去想小艾,甚至一个暑假过去之后,我都有些遗忘了她,但每次拿起小提琴的时候,我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一个可怕的存在。 我想忘了灵魂里,那个可怕的存在。 从前我想坐在这所高中的教室里,当一个最好的学生,但和现在的想法比起来,我那个从前的梦想,根本不能称之为梦想。 原来我们从前所念念不忘的梦想,可能根本就不是梦想。 我就这样,拿着小提琴,站在这个破落的小剧场面前,心底的泪水几乎逆流,但却无从表现。蓝天白云,连同阳光都刻在我的脸上,我渴望获得救赎,渴望获得遗忘。 我的手臂上有一道可以称之为恐怖的伤痕,一道一道的粉色的伤痕,交织着那些已经起了黄褐色老茧的伤痕,勾出像诡秘的琥珀般的图案,印在我的胳膊上。这些伤痕,有些是老旧的,有些却是新添的,是对我连续的低迷状态和难有寸进的惩罚。 我总是念叨着莫扎特,莫扎特,那位在六岁便成名,终年三十五岁的人。对我来说,他是真 正意义上的天才,并不是现在在被外界用滥了的那个字眼,而是真真正正的,原本字义上的不折不扣的天才。从我真正认识他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在他仅仅三十五年的生命中,究竟有着怎么样的才华洋溢和孤独寂寞,而在我的音乐之路里,我始终坚持着,用小提琴去感悟关于他的一切,他的哀愁和仰慕、他的温柔和愤怒。 当我每次拉动琴弦,就像是和他一起站在人生的另一个境地。陪伴在我们身边的,只有音乐。所有的欢快和孤寂,爱与被爱,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总是企图在这样的情况下去了解他,并不像是别人只在嘴上说我爱音乐,而是让音乐告诉我,它爱我。这其间的差别,不明白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从前我并不知道,我为何会强烈地喜欢莫扎特,但现在我知道了。 根据一个人所喜欢的、所仰望的东西,便能完全明白他所缺少的是什么。而对我来说,莫扎特身上的那些天分,那种闪光的地方,都是我灵魂深处最疼痛的东西。 我并不是莫扎特,我的小提琴技艺无论怎么,高度已经停止在这里,无法有寸进。 我没办法像莫扎特那般,将整个世界当成舞台,或许我终其一生,也只能拥有这样的程度而已。 所有的人都不明白,父亲以为我只是情绪不稳定偶尔出错,但他并不知道我最近自己偷偷练习了多少次。 别人也根本不明了,更多的同龄人都只认为我像是《海上钢琴师》里才华洋溢的1990,但他们从未想过,我和1990唯一相似的地方,只是我们对未知的未来、对那些繁复的恐惧和胆怯,剩下的,关于我们的才华,再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我想着昨晚和姚陈的相遇,想着那场激荡的暴雨和欢快的《土耳其回旋曲》。 我不知道,这样的痛或幸运,是否能抵消、冲淡一些。 但事实是只要一想到姚陈,一想到重遇,我便会不自觉地微微扬起我的嘴角。 在我的生命里,有些事情始终无法和姚陈相比,可能还包括我的生命,至少现在我有这样的觉悟。我现在站在这里,我所想知道的其实只是在我可能失去音乐之后,在我和姚陈因为这次相遇后,而使我们的生命会有更多的交集,我的灵魂会不会被她感染, 以后,我会不会也变成像她一样敞开灵魂的人, 只是关于音乐,只要提起或想到“失去”这个词,我心里还是会隐隐有些刺痛。 小剧场前,那些干枯的树枝像在抚慰我一样,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 [三] 从我上了高中开始,虽然我从未向谁说过关于小提琴的事情,但它总是在我心底里隐隐作痛。在重遇了姚陈之后,那所有的痛,似乎就像那天我站在小剧场前一样,突然沉淀了下来。我想人生当中的满足并非是得到了什么稀世奇珍,而是这样的一种感觉——连疼痛都不能令你感到难过。 在我几乎忘了吕婉的时候,她突然来找我,问我记不记得和她的约定。 她就站在我们教室的前方,斜斜落下来的阳光照得她的脸颊和墙上的白色瓷砖清亮红润。楼下的树刚好长至有二楼高,伸出的几根树枝在风中摇摇晃晃,几乎就快要碰上了吕婉的肩。 树枝上翠绿色的新芽衬得她明眸皓齿更加亮丽,她樱桃小嘴上的那一抹红,直让人似醉非醉。 我不好意思地转移了一下视线,但发现墙上的瓷砖倒映着她那绝美的面容。 吕婉似乎发现了我的古怪,笑着问我:“你怎么了,” 我直接回答道:“你太漂亮了,让我有些难以直视。” 她笑着说:“你太夸奖我了,不过谢谢你。” 有时候我很奇怪吕婉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她确实很漂亮,但是很多女生,在像她这个年纪时,往往不会有像她这样的自信。我觉得那些女生大概是因为她们经历得太少,对这个世界认知得太少,所以本能地便会有一些对未知的谨慎。可是吕婉没有如此,她跟普通的女生完全不同,没有她们美好的扭捏,没有她们可爱的肤浅。 她站在这里,让人觉得好像她就应该是在这里的一样,她早已超脱了学校里的同龄女生们。就好像她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公主,无论她蛮横、善变、柔弱、天真,全都是应该的,全都是她不可解释自然而然的魔术成分。 周围走过的同学们,依旧像上次那样对我和吕婉投以不寻常的目光,但她也完全没有羞怯的感觉,似乎她本来就应该是受万众瞩目的。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事。”吕婉说。 “嗯。”我应了一声。 “可能你真的觉得人们是平等的,但其实不是的,有些人天生就是贱骨头,他们只适合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遇到软杮子就会捏,特别是女生。可能你平时和女生的接触不多,也没想过那样的事,但是女生本来就是这样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些不同的人。”吕婉这样说着。 事实上我都快忘光了上次和她的接触,确实是很奇怪,我对吕婉的好感并不少,但总是会轻易忘记她的事情,甚至比孟浩然的事忘得还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现在这样说起,我也只好笑笑说:“你说得这样直白,不怕我对你的印象变坏了吗,” 吕婉反问我说:“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让人觉得我的档次掉了下去,不是吗,” 她镇定的表情和犀利的言辞让我想到了在表姐结婚的那天,好像有个姓姚的市长还是什么的,感觉和现在的吕婉差不多。 “我觉得如果我们在一起,应该挺合适的。”吕婉看着我说。 虽然她说得比较含蓄,但是我也能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意外,像她这样好强的女生,即使是这样婉转地主动示好,似乎也是不应该的。不过她说了这样的话,我一时也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话语对她婉转相拒比较好。 她似乎能从我的眼里看出我的意思,她说道:“先不说这个,我们去证实一下刚刚说的那些话吧。” 我松了口气,不论怎么样,面对尴尬的表白场面总不是我喜欢的。和吕婉相处的最大好处就是,她是一个聪明人,不会让人觉得相处得太累。吕婉让我跟着她,但是不要靠她太近,她说让我先在一边看看那些女生没有男生在身边时的表现,之后让我再走过去,看看那些女生又有怎么样虚假的反应。 我笑着说:“你这样不是将所有的女生都得罪光了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吕婉说,“即使我将她们都得罪光了,她们还是会像跟屁虫一样地跟在我身后,不是贱是什么,人不可能都是平等的,所以只有优秀的人才适合优秀的人。” 我暗自想着如果吕婉这家伙生在古代当个皇帝什么的,一定是个独裁者,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养成这样奇特的性格的。我一边想,嘴里一边回答她说:“或许我并没有别人想的那样优秀。” 吕婉看着我说:“我知道,因为我也是。没有人是完美的,所以我们才更加合适。”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吕婉,我发现我似乎有点喜欢上她了,她的坦率、自信和聪明,都是普通的女生不可能有的。我不怀疑有些人即使被她当猴子来耍,也会折服在她的魅力之下。 而这个前提是,要在我没有看到那个猴子是谁的情况下。或者说,那个猴子必须不能是姚陈。 正因为我突然对吕婉有了些兴趣,所以我才照她说的那样,看着一群同学在她身边前呼后拥。我觉得那些同学真傻,傻得为吕婉当跑腿都愿意,出钱出力送她礼物也无所谓,似乎男男女女,都只为了博她红颜一笑。 吕婉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女王,而这个女王现在对我说,只有我,才是和她在一起的合适人选,我觉得有些有趣。 吕婉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刚好休息,于是就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着操场。而我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姚陈和吕婉是同一个班上的。 我之前问过姚陈是哪个班,也有特意在学校里去“遇见”了她几次,就是没有去她的教室,因为我怕她觉得我太唐突或是太流氓了。发现了姚陈后,我更加有兴趣地看着操场,却是从看吕婉,变成了看姚陈。 高一的体育课比较轻松,只是要在学期的一开始练习一下课间操,其他大部分时间是自由活动。而自由活动的时间,姚陈和吕婉的区别就更加明显了。 吕婉那边被三五个同学围着,姚陈却冷清清地站在一边,我看得分明,姚陈的眼神就是我初见她时的那种。吕婉不知对一个女生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个女生走向了姚陈,将一串钥匙给她之后,姚陈便向体育器材库的方向走去了。 今天的风很大,我看着姚陈缩着脖子走在风里的样子,突然感觉我的心也很冷,而且看着她那样子我十分心疼。 在我的心中姚陈是一个真实无比的女生,如果她真的发生什么被欺负的事,我觉得她会反抗多于沉默,更遑论她会成了吕婉的追随者。我一直认为,姚陈有着直面灵魂的真实,那是许多人所没有的,至少是那些黏着吕婉想沾染点什么的人所没有的。 我跑下了楼,吕婉看着我跑向她,眼神透露出十一分的骄傲。我问她:“姚陈去器材室了,” 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我转身就跑了。 由于老师和同学对我过于偏爱的缘故,我当上了学生会的干部,这些琐碎的东西都是我在管,所以我有器材室的钥匙。 我跑去器材室之前在老师办公室里拿了一个大袋子,然后又跑去了器材室。因为器材室离操场有点远,而我又跑得很快,所以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姚陈还没有到。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想为她做点什么,但是却不知道命运会让我和姚陈在接下来的一秒发生些什么。所谓不安或惶恐,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四] 我默默地坐在黑暗中,想着等下要和她说什么,要怎么样才能不被她知道我的企图。我是那么怕她会讨厌我。 所以在姚陈关上器材室的门的时候,我抢先说了句“吓我一跳”。 但她才是被吓到的那个人,我说话时,明显看到她的背抽动了一下,当她转身看到我的时候,她才笑着说:“是你啊。” 她的眼角明显有了些意外的欢喜。 大概是见到了熟人的缘故吧,从她的惊喜里,其实我可以想象得到她在这个学校里认识的人应该不多。就像我可以想象得到她拒绝我帮助的样子,她依然是那个倔犟而又不习惯被人帮助的女生。 我看着她将许多的球拍和乒乓球堆到一起,准备一起拿出去,但球拍和球一起掉下来的时候,她就手忙脚乱了。器材室的光线本来就不明朗,我看着那些乒乓球乱跳的样子,觉得十分虚幻。而姚陈在慌乱中,衣服被旁边的柜子挂到了。本来就慌乱的她一下子倒了下去,手里的东西也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她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然后猛地哭了出来。 她居然丝毫不顾忌我在旁边。 这一次看着她哭,我倒是没有了上次的慌乱,至少我现在看着姚陈这个样子,还是羡慕她的,我羡慕她能去直接地表达自己,去拒绝一些东西。 姚陈会答应吕婉独自来这里帮大家拿东西,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两年下来,姚陈的棱角被磨平了一些吧。可能她太想要融入这个新的环境,才这样委屈自己。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我的内心其实是对悲哀的恐惧多于慌乱,我害怕有天姚陈会变成像我这样的人,永远不懂得去拒绝。 我甚至早已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了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之后便一直按着别人的意愿去生活,甚至忘了自己。 我不希望姚陈以后变成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看着她在哭泣,我再次拿起了我的小提琴,我尝试着用声音去劝慰她,用那些低沉的低音,陪她一起哭泣;用那些高亢的高音,去告诉她如何转头可见光明;用缓慢的节奏,去陪她细数心中的痛;用欢快的漫游,去期望得到成长的答礼。当我的演奏停下来的时候,姚陈的哭泣也停了下来,她很认真地看着我,问我:“这是什么曲子,” “《杰奎琳的眼泪》。”我看着她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像杰奎琳•杜普蕾。” “很好听。”她这样说。 我突然就笑了,其实这次我演绎得很糟,但并没有关系,毕竟她连初学者都算不上。而对于刚刚接触音乐的人来说,最大的障碍是那些音乐不像流行歌曲,它们是没有歌词的,所以许多人在一接触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些音乐在说什么,但姚陈明显是听懂了。或许她对音乐比较敏感,或许她本身对于所有的情感都比较敏锐,但不论如何都好,我找到了安慰她最好的语言。 我知道她有在倾听琴声忧郁的呼啸,倾听着杰奎琳的忧郁,就用着我们初遇那天,她那种倔犟而痛苦的姿态。 而我看着她,只想对她说,她不会比烟花更寂寞,即使她会,我也不会让她如此。 多年以后,我想我人生中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我害怕像初见时那样因说不着边的话而出错,所以没对她说出这些话。 我拿出了刚才带来的大袋子,说些不着边际的借口,然后帮她收拾好了那些球拍和球。但我想要帮她拿出去的时候,姚陈还是拒绝了我,她依然还是那般倔犟。但是这次我坚持拿过了她手里的袋子,然后走了出去。 除了想帮姚陈,我还想让吕婉看看,姚陈不是她的猴子,我想让吕婉看看我和她之间的不同。 吕婉看着我和姚陈一起走过去的时候,和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但很快她们就玩球去了,她根本没有和我说什么。如果她在这种时候和我说什么不平等之类的话,我想我一定会狠狠地反驳她。但她始终是个聪明的人,她只是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什么都没有说。 而我就和姚陈一起,被人冷冷清清地丢在了一边。 我站在操场上,看着那群远去的女生,感受着站在我身边的姚陈的感受。 可能现实就是一个像吕婉这样的女王,她总想着将人折磨到顺从,然后让人成为它脚下的一条狗。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姚陈去改变什么,我想我将尽我所能地保存着这个我喜欢的女生身上的一切特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我对姚陈说。 “去哪儿,”她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说着,便往操场的另一边走了,她跟了上来。 我带她去了操场尽头的小剧场,这里依然是大门紧闭,之前我所见到的玻璃窗,因为这些天的大风,被吹破了,成了一个吞噬黑暗的大口。 我们就站在小剧场的门口,用着一种虔诚而忧郁的姿态,我对姚陈说:“我难过的时候会来这里。” 确实,每次我站在这里,总会想着我那些所谓的才华走到了终点,就如同这个小剧场,我也有被舍弃的一天。而现在我与姚陈再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却不怎么难过了,因为我认为我是凭着那些失去的才华,才换到了姚陈的出现。 如果是这样,我不后悔。 “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姚陈看着小剧场,若有所思地问我。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原来你也没进去过啊。”她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想进去吗,”我问道。 “有点。”她说。 “你就像个好奇宝宝啊。”我笑着说。 “只是突然想知道而已。”她淡淡地回答。 “喂,”看着这个小剧场,我的心里突然浮起了另外一种想法,如果我的小提琴技艺到了终点,那如果由姚陈来学,又会怎么样呢, 我问道,“你想学琴吗,” “不要。”她说。 “真的不要,”我又问了她一遍。 “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这样回答我。 我心里刚刚生出来的一点点火苗,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但我觉得音乐这么美好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去抗拒,可能只是需要时机。 当天晚上我回家拿了工具,偷偷溜到小剧场,在窗户正下方的位置凿了个洞。我目测过姚陈的脚,我觉得应该刚好可以让她爬上去。只要她愿意,我觉得我还是会和她一起去小剧场里面看看。 回家后我一直在想,当姚陈见到那个洞时应该会十分高兴,为了我的细心和温柔。而我只要一想到她开心的表情,便会兴奋莫名。 晚上我上网时,突然收到了一封E-mail,当我打开信件的时候,脑子里却轰的一声响起来了。邮件是小艾发给我的。光是这个已经足够让我震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已经将她的伤痛忘得一干二净。在重遇姚陈之后,我甚至连心底都没有留一点位置给小艾,只是在我偶尔拉小提琴的时候,才会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刺痛。 邮件里所写的,是我和小艾初见时候的事情。我想这真是一个两极分化的状态,我将她忘于脑后,而她却拿着我们所有的回忆,每一天细心地回味,甚至临睡前都要对着那些记忆深呼吸几下,才会微笑着悠悠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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