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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爱更疼

2018-01-17 50页 doc 384KB 6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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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爱更疼比爱更疼 赵海宁 著 作者简介 宁子,本名赵海宁,一个并不热爱生活,但愿意好好活着的女子。生于70年代。做过会计、编辑、自由写作人,现供职于《人生与伴侣》杂志社。已出版长篇小说《天使的翅膀》、《妖精的手指》、《终于哭泣》,《比爱更疼,比爱更暖》短篇小说合集《刹那芳华》、《即使不是天使》、等。 《比爱更疼,比爱更暖》 作品简介: 李家宁,一个生活在都市中的年轻女性。她不经常上网,却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令她深爱不已的男人——沈家明;她爱过一个已婚的男人,那个男人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了;她爱过不羁的许可,可是除了身体...
比爱更疼
比爱更疼 赵海宁 著 作者简介 宁子,本名赵海宁,一个并不热爱生活,但愿意好好活着的女子。生于70年代。做过会计、编辑、自由写作人,现供职于《人生与伴侣》杂志社。已出版长篇小说《天使的翅膀》、《妖精的手指》、《终于哭泣》,《比爱更疼,比爱更暖》短篇小说合集《刹那芳华》、《即使不是天使》、等。 《比爱更疼,比爱更暖》 作品简介: 李家宁,一个生活在都市中的年轻女性。她不经常上网,却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令她深爱不已的男人——沈家明;她爱过一个已婚的男人,那个男人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了;她爱过不羁的许可,可是除了身体上受到的伤害,她没有再得到别的;她还深受过一个叫翅膀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的常年外出行走却令她丝毫没有安全感。与沈家明的相遇,她以为只是为了躲避寒冷的冬天。当沈家明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日子渐渐临近的时候,她发觉了自己对他的爱,可是一切都已经来得太晚了,时过境迁,她发觉她和沈家明之间的感觉不只是爱,它比爱更疼,比爱更暖„„ 自序:关于离开 这是我的第四部长篇,其中两篇已经发表,一篇在发表途中,如果加上已经出版的短篇小说合集,这是我的第7本书。 我喜欢7这个数字,它不是我的幸运数字,却与某种感觉有关。 会让我想起七夕这样的日子。 所以这部小说,我有一份偏爱。偏爱到,写了好多天,才想了拿到出版社。 可能没有什么理由,喜欢需要什么理由呢,像我这样任性的一个人。如生活中,我最最热爱的一个男人说:你的骨子里充满任性和邪气。 我知道,并认可。 现在,我生活在郑州,一个中庸并有着种种非议的城市。并不知道会停留多久,像我想在开始的序中想表达的,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在离开。 又是冬天,据说这是十年来最暖的冬天,叫做暖冬。 这个城市,应该会停留的久一点吧,为了来到这里,迎接我的暖冬,天生怕冷的女子,内心里贪恋着一种温暖。 因为停下来,我又开始满街搜集东西,房子还是太空了,我要想办法把那些空的空间填满,用玩具熊,用杂志架,用彩色的小凳子用不同的台灯„„西安的一个朋友说小宁你为什么总是买东西,你每到一个地方就要不停地往房子里买东西,你又呆不了一辈子,你又带不走它们。 他是个很好的诗人,和死去的海子一样好,可是他出生的有些晚了,这是一个不崇尚诗歌的年代,他只能怏怏地写着他美丽和哀愁的诗歌。写给自己看。偶尔,我也看。并且能够看懂,这样,他才叫我小宁,我们才这么地,好。 但我们的好,只在电话里。我们在电话里,诉说想念。而现实中,我们是不知道对方面容的陌生人。即使碰到了,也认不出来,但这并不重要。 是的他说对了,我又呆不了一辈子,在这个叫郑州的城市,我还不知道哪里能让我呆一辈子。而那些东西,我也带不走它们,我能安全地把自己带走就已经不错。可我还是要买,我想呆在屋里的时候有很多东西陪着我。 我是个写字为生的女子,我没有安全感。 曾经因为生活在一个物质贫乏的小城镇缺乏生活的安全感而开始行走,走的城市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可是安全感,始终没有找到。我只能让那些东西陪着我,让我看到抚摩到,抬脚就可以踢翻什么,发出声音。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 昨天晚上他在枯干了的法桐树下拥抱我,很长时间了我一直就这样叫他,在我的电话薄里,他的名字就是他。抱我的时候他喝了一些酒,我希望他是清醒的,虽然我知道第二天的太阳出来以后,能够记得这个拥抱的,只是我自己。我记得他藏蓝色衣衫的气息,他唇的温度,他手臂的力气。他的掌心,抚摩过我脸颊的柔和。 他肯定会忘记肯定会要自己忘记。 可是没有关系,我这样安慰自己,有些事情,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他生命中的很多东西,实在比爱情重要。他清醒且自知。明天我不会告诉他,不会说昨天晚上,你啊,你的拥抱真暖。 我当然要在郑州呆一段,像我说的,可能会长久一些,呆在他的影子里,在他的影子里走上一段时间,然后才会就离开。 20岁以后,我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离开的姿势,一直在离开。一直在告别。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人身边到另一个人身边。 半年前我呆在西安,我不想叙述什么,我将会在另一个小说里完整地讲述那个城市带给我的一切,我只在离开的时候,看到一种东西叫做灰飞烟灭。 这种绝望来自于曾一度信任的朋友。 写字的飞舞总是说我,宁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你相信别人说的每一句话。 飞舞是个有名的作家,她的名字不叫飞舞,只是我这样叫她,这是她和我在网络中使用的符号。最近,她的书卖得很好,让我嫉妒。可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并不写字,所以我们的感情,纯粹与文字无关。我嫉妒她只是因为她的小说卖了很多钱,名气是无所谓的,还有她能够指出我的弱点。比如轻信。 可是为什么要怀疑呢,谁都知道怀疑是件很伤神的事情。我宁肯一而再再而三地轻信也不想怀疑任何人。说白了我怕累。大不了我继续离开,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来到郑州近乎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在寻找方向,和以往一样,每次我出门去一个地方就找不到回来的路,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出租车我将多少次地流落街头。 方向感的迷失原自母亲的遗传,在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地方,我找不到太阳起落的位置。因为没有方向感,母亲很多年不外出,我却恰恰相反,拼命地到处走,拼命地找着不可能的方向。我不甘心。后来竟渐渐地开始迷恋,如果你也曾经在陌生的城市迷失过,你会知道那种迷失的魅力。反正你是陌生的反正你要离开。而寻找,有时候是个孤单而快乐的过程。一如离开。 慢慢地我已经习惯,觉得迷失和离开都是很美好的事物。当然,在走的时候会有很多留恋,留恋我认识的人,走了很多遍的街道,留恋单位门口有着父亲一样笑容的老人。还有,在法桐拥抱过我的男人。无论他是否愿意记得。还有,别的什么„„所以每次我走的时候,都是忽然地悄悄地就走。住过的房间,除了必要的物品。包括窗帘,也留下,好好悬挂着,让外面的人看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人,已经不在了。 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样的离开,谁都想以为会越来越沉重。其实不是的,除了依旧没有找到安全感,每次的告别都是新的开始,又来一遍,内容却不同。已经过去的,还能影响到什么呢, 一个人的时候我问过自己,是真的迷恋离开吗,问自己的时候,我坐在干净的地板上,迎着窗口洒进的阳光眯着眼睛,空气中依稀散发着他的气息,恍如隔世的气息。我想了想给自己一个答案:离开,是因为没有找到停留的理由。比如刚刚拥抱了我的他,如果他可以这样拥抱我到天亮,我就再也不走了。可是这不可以。 我想起王小波说: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你一定要挑本好的来读。 王小波已经不在了,他的妻子李银河说,他让她读到了世间最最精彩的一本书。这我相信,因为他们那样地相爱。 其实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懂,问题是好的书,在你想要的时候,要么已经卖完要么就已经被别人预订。当然,别人的书也可以借过来看一看,但看过了总是要 还的。而且要好借好还,不可以弄坏。 像他说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女子,还带着一身的邪气,说不定有时候,我会看中别人手中的书,如同看中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实在喜欢了,我会想办法借过来甚至会偷过来看一看,看看开始,看看结尾,看完看明白了,再还过去。 而一个城市,我来了又走,从来没把它们弄脏过,没违法过交通规则,没有破坏它的一草一木,没有伤害什么人。我来,只是为了离开。 每天做在我对面的小丫头妃子说,老宁,你走过的路你认识过的人,你都会记得吗, 是啊我会记得,就算他们都已经不再记得我。可是他们从来都不是我心底的负荷,我记得的方式是,这样写下来,一个开始,一个结局。我这样记得他们的样子,他们说过的话,给我的爱和承诺,拥抱。还有想念。然后存盘。 我的记忆,再多也重不过一张可移动磁盘罢。 当然,会有一天就不再走了,等那一天,某个地方,站着我想要找的那个人,他是一本书架上的书,或者刚刚上市,或者无人赏识,可是我异样地喜欢,并碰到,所以带回来,私藏。然后,在某个城市的某个地方,用一生的时间,读完。 不过现在还不行,现在我还要走一走。我知道这一切需要的是缘分,而不是,时间。 现在,我写这些话,写的时候,眼前浮现很多人的面孔,他,她,他们,她们„„那些从夏天到现在,我碰到的人,在这个叫做郑州的城市。 我不说他们的名字,但是我想诚恳地谢谢他们,包括在他们中间的他,谢谢他们给我的萍水相逢的爱和温暖,并确定地知道,郑州,穷我一生,都将没有力量将她忘记。一如我的小说,这个城市给我的一切:比爱更疼,比爱,更暖。 谢谢你们~ 引子:我的女子 阳历的新年,在暧昧的寒冷中慢慢结束,我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这个城市。 我将回家。过一个有雪的年。到永远。 不再回来。 飞机一直向上升腾,朝着西北的方向。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蓝天。阳光很好,那种明晃晃的亮丽,预示着冬天的即将结束。看不到下端。我知道它正在穿过这个我生活了整整一年的,没有什么明显特征的城市。 可是一年的时间,总有些东西留下了记忆。它的声音。它的语言。那些散布于各个小巷的,带着地方特色的美味小吃。出租车的色彩。还有我最初来到这里,因为寂寞而习惯午夜时流连于网络时,在虚幻而自由的网络中,陪我度过失眠之夜的人。 他们使用各种各样的名字,我们陌生而熟悉,彼此安慰。 一切使得我和这个城市,飞快地相互靠近。 虽然最终不能真正融合。 还有,还有那些在街中匆匆走过的漂亮女孩,她们微笑或者冷漠的面容。 她们是这个城市最时尚的色彩和特征。 她们是这个城市的精灵。 也曾有过邂逅。有过某个瞬间的感动和温暖,然后在邂逅的街头,挥手告别。 谁都没有回头。 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愿意相信,这一切,一切与这个城市有关的记忆,都是生动的,美好的。 却无须怀念。 直到快要离开的时候,我碰到了她。 我怀疑,她的出现是这个城市对我的惩罚。它不动声色的,以她的出现惩罚我的薄情,它予我365天的温暖,我却不肯留下任何的怀念。 城市不许我这样彻底地忘记。 因此,她从网络中走出来。一个压根不熟悉网络,不迷恋网络的女子,偏偏在某一个午后忽然走进网络,然后从网络中走出。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是的,一个女子。 我始终这样叫她,因为她已不是女孩子,可是她还不是女人。 我只能这样介定她的身份。 她和这个城市所展示的很多直白的东西不太一样。最初,她为一个问题和我在聊天室争执。她很固执,充满敏锐。 唯一的一次。 那以后她再没有出现过,留下来的,是一个电子信箱。 我们用宋体字对话的时候,我问过她的名字。她不说,后来她一直都不说。可是她竟然不知道,我是故意的。她的电子信箱,朋友帮她申请的那个信箱,以真实名字注册。 我早已知道。 她是真的不熟悉网络的,电脑对她的用途,只是写字。那些字罗列成她生命的全部内容。她也一直不知道,很多网站,转载了她的小说。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找到以后,看了看。 看过后心里不是太舒服。有一点疼。 发誓不再看了,可是不由自己。 感觉类似于吸毒。 伤感和凄美弥漫在她的文字中,并不奢华。事实上有很多语言是直白的,简单的。可是总在简单的背后,觉得心被重重碰了一下。 我怀疑她文字中的女子,那些不美丽,却很生动,那些一边爱一边疼,在流泪的时候喜欢大声唱歌的女子,是她自己。 忽然想见一见她。 我是个非常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按照平常,应该从她的文字开始,戒掉并远离她。 我没有做到。 那时候秋天还没有过去,可是已经知道并确定要走了。 于是在有了一些信件的来往之后,留下了电话。 然后一直有所期待。 她却一直没有打,一直一直地。 直到秋天彻底过去。 我想也许我们不会见面了。想了想,这样也好,一切终究是未知的。谁知道呢,她是不是一杯毒药。 却在那个没有什么预感的黄昏,桌子上沉静了好长时间的手机响了起来。显示屏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忽然觉得是她。 就这样在某一天某一个华灯初上的十字路口,我见到了她。 我的女子。 女人,我一直喜欢两种:美女和才女。 她是后者。又有异于后者。她不是纯粹的哪一类人。她无从归属。她是她自己——女子。 女子不漂亮,可是看到她的时候,我忽然心折了。 她有着并不美丽却足够清澈的面容,在她看着我微笑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疼。那种疼折射了她的身体,和她的心。 忽然想把她所有的疼痛握在手心里,抚摩一遍,一点点抚平。 那一刻我相信了,她的文字中描述的那个女子,是她自己。 那天我们一起吃饭,她一直在笑。我知道她笑容的背后掩盖着什么。 她拿过杯子为我倒水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左手手腕上,一条漂亮的银色手链。链子在她手腕上滑动,然后我看到了那些遍布于她左手手腕的伤痕。 非常浅。在灯光下,却清晰。 我的心动了动,充满酸涩。 一切就这样在冬天进行到中途的时候,开始发生。 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她,在她以一种我无法想象和解释的姿态,走到我身边之后。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她年轻而沧桑。热烈而淡漠。她的身体纤小单薄,却充满最原始的诱惑。 她的身体在自己的文字中透出来,单薄而放纵。纯洁而无耻。 我怀疑她的前生,是一只走丢了的猫。在她的眼睛里,找不到方向的专一。那天起,我叫她猫。 我想改变她,我从来没有过,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愿望。我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我却说服不了自己,在这个冬天最后的日子,用很多我并不熟练的方式,试图改变她。我像一个固执的母亲,想要一个孩子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学会生活。 那种真实的,存在于衣食住行中的琐碎生活。 我害怕有一天,她会死于失眠和营养不良。 我不得不这样做,时间已经来不及。 我亦不能继续为了她,延长在这个城市的停留期。 一切不可人为,一切皆是定数。在最后的日子相遇,然后分离。 昨天,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会做草菇青菜了。真的。 我笑了笑。我愿意我的心以此感到安慰。 这些天,我一直在向她要一个承诺,我要她答应我,答应我今生在用心生活的前提下,努力让自己快乐。 对我的索取,她一直微笑。沉默。 我愿意相信她的沉默是一种无言的许诺。 我知道我在骗自己。 在我和她有过的,最深最深的接触中,那种难以想象的身体的纠葛中,她始终没有告诉我,她是不是爱我。 我相信很多女孩子或者女人,是为了爱,付出自己的身体。女人是因爱而性的。可她是个女子。我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付出和索取。 不停不停地要。 我害怕她说爱,又不甘她说不爱。 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男人。 可是一个已经35岁的,有了10年婚姻的男人,我能怎样对待这样一个女子呢, 我怎么做,会不是错呢, 最后我只得离开。 其实倒是她问过我,她说:“你爱我吗,” 她只是问,不是用心的。我想。 我想这样说:“比爱更疼。” 我不知道还能够怎样回答,她不是我内心里习惯去爱的女人,可是给予她的,却无可替代。爱也不能。还有一个字我没有说,这种感觉,亦是:比爱更暖。 不说了罢,我想,聪明如她,会懂得。 她笑了,笑着说:“我喜欢这样。” 她还问过我:“你是个好人吗,” 我想了想,在感情上,我不算是。我有深爱我的妻子,一个善良,美丽,真诚的女人。作为妻子,她无可挑剔。我还有过性情相投的情人,在生命的某一段时光里,我们彼此相爱。然后告别,不做任何纠葛。她们都是美丽的女人,曾经在我身心孤单的夜晚,给过我最温柔的安慰。还有那些不曾见面的,在网络或电话中,同我相互吸引和眷恋的女友,可能我们一生都无法相见,可是在心灵中,我们一度无比靠近过。 我伤害过别人,也被别人伤害过。可是,我有一颗并不坚硬的心。 所以,我说:“我算是个好人吧。” 她笑了:“我喜欢好人,本质上的好人。” 她说:“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是个有很多颗心的女子,也很容易忘记。不过,我也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才会相遇。” 然后她仰起头来,看向天空。 她是吗,她真的有很多颗心,真的很容易忘记,如果她是。为什么这一刻,飞机穿越城市上空的一刻,我忽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它。然后隔着越来越遥远的空间,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说着再见。 我相信这一切不是我的错觉。 飞机继续升腾着,朝着西北的方向飞翔而去。 我不会再回来了,可是这个城市,我该用怎样的力量,才能真正忘记, 走的时候,我带走了她写的这个故事。她说:“只是一个故事,我们都不要当真。” “好的,不要当真。” 我同意了。 我有同意和不同意的权利。 我是沈家明,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比爱更疼,比爱更暖 第一章(在一片凌乱中,我看到墙壁上电话号码 1( 11月25 星期二 多云。 这个冬天开始非远。 黄昏,我坐一片凌乱中,犹如空间的废墟。缓缓地仰起头,看到墙壁上用铅笔写下的号码,看了片刻,拿过手机拨了沈家明的电话。 几乎是无意识地,这样一个举动。在拨着那些号码的时候,我并没有太想明白,对方,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虽然在网上,我和他认识已久。从秋天到冬天,来来往往地,也有几十封的邮件了,但在真实中,我们其实还陌生。 完全地陌生。 那个黄昏我的心情糟透了,烦,加上疲惫。因为第二天的搬离。 呆在外面的年光里,几乎有了一种搬家恐惧症。大学毕业后第一年,好象平均三个月搬一次住处,后来因为工作的稳定,那种移动渐渐延缓。可搬家的感觉,让我想起来,始终都有疲惫感。恨不能有个地方,可以一劳永逸。 也或者因为不再年轻,害怕任何形式的动荡。20岁的时候,以为单枪匹马可以走尽天涯的。现在,想都不再去想。 什么能抗拒过时间呢, 2( 这套两居室的房子,我一年半以前搬过来。当时真的是喜欢。在城市不算喧哗的位置,周围有草坪和广场。房子简单的装修过了,褐色的门纯白的墙壁,卧室里绛红色的地毯。朝南的阳台,窗明几净。看房子的时候是春天的午后,那样美好的阳光齐刷刷地透进来,一下子就俘获了我的心。没有丝毫犹豫,一次性付足了两年房租。 房东是个长相正直的中年男人,有整齐的黑发,穿深色西装,不拘言笑。当时严肃向我承诺,五年之内,他不会将房子卖掉。 还记得那天舒展的呼吸,因为知道至少五年,我不用再为搬家烦恼。对于一 个生活能力不是太好的人,也是一种幸福的安慰。 并不想五年中,也许我会碰上一个想碰的人,有一个家。27岁的时候,年少时想象过的东西忽然开始变得遥远。世事和情感的多变浮华看在眼底,开始质疑很多东西。而我天生,情感中,似乎也比别人多了份敏感。也莫名其妙地,经历了很多人不曾经历的事情。 不知道一切是不是和性格本身有关。 与生活而言,一个过于敏锐又天生颓废的女子,注定了生活地不会太快乐明朗。一切又被放置于这个无根的年代。有时候觉得生命在随波逐流,不知道未来。 好在有时懂得表面的调节,大多的时间里,不去追究。比如仅仅为了一套心仪的房子,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幸福。而沈家明后来说,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知道我的孤单。 房子的幸福,却只享受了一年半,那个看起来非常值得信任的房东,违背了当初的承诺,私下里将房子高价卖出后,才做出一脸无辜地找到我,很大度地退了我半年房租,给我一周的时间搬出去。 一点脾气都没有,当时只拿了他的一张收条,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义正言辞地向他讨个说法,拿着退回的房租,暗下里恨不能摔到他的脸上去。 当然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走出门去,然后坐在地毯上,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不知所措,在茫然在悲哀在痛苦的时候会微笑。 房东走后,我四处看了看,觉得沮丧透了。这一年半的时间,居安不思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零零散散地,把50几个平方的房子,几乎填满了。单单书,杂志和CD,已占据了很大的空间。还有那些没有什么用途,心血来潮时买下的玻璃器皿,软性玩具,装饰品„„突然之间全部成为了行走的负担。 三年前,一箱子衣服一箱子书,是我全部的行囊。终归是简单,而憎恨搬家只是因为憎恨习惯的骤然改变。刚刚习惯了一个地方,熟悉了那里的街道,商场,知道了在哪家银行交电话费,哪里可以买到新鲜蔬菜,并和卖水果的小贩也刚刚熟悉起来,不需要再辛苦的讨价还价„„一切又要重来了,即使两手空空毫无负担,也是厌烦的,何况此时,附加了如此之多生命的物质负累。 灰心了整个晚上。 3( 第二天开始回报社请假出去找房子,跟着中介的员工在城市的寒风中奔波。奔波了三天后,勉强看下一套离住处并不太远的,刚刚登记到中介的居所。三天的行走中,才知道冬天真的来了,走在那种没有阳光的小巷,寒冷瞬间就可以将身体袭透。寒冷中,一次次将衣服的领子竖了又竖,有一天的一刹那,因为冷,竟恨不能立刻找个有房子的人嫁了。一颗心,忽然脆弱不堪„„ 如此这般,家还未搬,伤感已经到了极限。 再用了整个下午将屋子里所有属于自己的物品装箱,一次次狠下心,扔掉一些可要可不要的东西。也懒得再归总,丢弃的,统统扔在地毯上。我恨那个言而无信的房东,成心如此,不给他留彻底的清净。而新的房子在五楼,我想象得出没有电梯抱着那些东西上楼的艰辛。很多物品是不能交给搬家公司处理的,他们不会像我那样心疼,会破坏了它们。比如那些漂亮的玻璃酒杯和陶瓷的花瓶,它们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无法丢弃的附属品。 有些辛苦,实在是自己找的。 终于收拾利落,人也跌坐在地毯上,听着自己的呼吸,似乎上气不接下气。常年不运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简单的劳累。 平缓了片刻,感觉到外面的城市,冬天的黄昏已慢慢逼近。面前的白色墙壁上,很多顺手记下的电话或者某些人的名字,都已经淡淡地没有了痕迹,最清晰的几个数字,我念出声来,135*****800。 那串被我写在墙壁上的,陌生的号码。在黯淡的窗棂蔓过的余辉中,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光泽。是那种铅笔粉的光泽。黯淡,却清晰。 房子的感觉,因为凌乱的物品,的确犹如一片废墟。除了床是完整的,我喜欢的桃红色撒了白色小碎花的卧具,依然有一种温暖的诱惑。我要在这间屋子里,度过最后一晚。留最温暖的一处,给自己。 我不是不喜欢它,可是我没有办法。这让我心酸。 手机在地毯的半米之外。 看,什么是能够躲过去的呢,所有要来的一切——离开。离开前的最后一晚, 沈家明的出现。和这个最后的,与爱有关的冬天。像他说的,一切都那个电话。 是如此有条不紊,按照它自己的规则发生了。并不是我们想象的。 我同意他的这种说法,成年以后,我喜欢把一切人为不能解释的事情,推给天意。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与他真实邂逅的几率其实很小,这个冬天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剩下的日子并不是太多,一如他要在这个城市停留时间的短暂。这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的冬天,两个月后,他将离开,回到他一直生活的北京,永远不再回来。 永远。 只是两个月而已,很容易就过去了。偏偏,没有成行,没有遗漏过去。 不知道到底,什么是不甘的。 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没有什么预感的,在一种疲惫和倦怠的心情中,拨了沈家明的电话。同时,我想了想他的名字,我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一个我陌生的男人。曾经在网络中,我和他有过一场关于美女的争执。 4( 其实我一直不太熟悉网络。我是说,网络中人和人的交往交流的方式。本能地,我有些排斥它。毕业后换了几份工作,面对的都是电脑,24小时在线。目前做的,本市晚报副刊编辑,更要每天8小时面对电脑。而回到住处,晚上用喜欢的文字打发时间。电脑已经成为我不喜欢,却相依为命的伴侣。 我们彼此无法抛弃。 最初,同一个写字间的女孩宝心,竭力怂恿我没有事的时候找个人聊天。其实没有事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爱的时候,可以试着从网上拉下一个来,兴许会有份好的姻缘也说不定。 这样的念头,我不置可否。是真的不喜欢,虽然不太接触,也可以想象网络中,到处充斥着虚幻。几乎所有人,喜欢和选择网络,只是因为它的虚拟性。他们在网络间逃避现实,逃避自己,逃避真实的情感。 我不喜欢做游戏,宁肯敬而远之。 宝心是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子,负责排版,好象有个男朋友。有时候下班,看到那个略略年轻的男人,骑一辆黑色的踏板车,在报社门前等她。工作闲暇的时间,宝心每天在本市的一个聊天大厅晃荡着,即使人不在,也把名字挂在聊天室里泡分。 我知道她只是贪玩,喜欢泡足了分数,然后发图片,发动画。她不过22岁,刚刚大学毕业。22岁的女孩子在我眼中,是年少的。我已经走过去的那种年少。 那天不知道宝心在同谁聊天,键盘噼里啪啦敲得飞快,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 实在一时无事可做,我探过身去看她玩。 那个供着聊天的大厅,远远比我想象地喧闹,滚动的屏幕各种名称和字体让我眼花缭乱。我盯着某个位置的时候,看到屏幕上飞快刷过一行字,草绿色的字体,显示一个叫“本市无美女”的人,进了聊天室。 那天我是真的不知道心里哪个地方忽然失调了,那五个原本再平常不过的字,忽然让我气愤起来。莫名其妙地气愤了。 6( 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的纵容和偏爱,我一直固执地以为自己是个漂亮的孩子。直到后来,我清楚了自己的样子,充其量,也只是五官端正,眉目清秀。16岁后没有再长高,面容亦无太多改变。绝对不是美女。 两年前有一些文字陆续刊出的时候,一家杂志这样评介:李家宁,报社编辑,业余写手,擅长都市小说。气质美女。 谁都看得出最后四个字,那种退而求其次的赞美。如果一个女人不美丽,可以说她有气质,或者聪明,可爱亦可行。我不是不满足。 但这不影响我的骄傲,不影响我对自己的爱和呵护。我喜欢小女贼漫画家钱海燕的一句话:“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的意思是,女人把时间花费在装扮上,不如多看书。 我同意。所以成长的那些年,其他的女孩子忙着追赶都市流行色彩的时候,我在图书馆里追逐流行书刊。最后大家都成长起来,按照自己的意愿。美丽的容颜和衣着是她们青春的旗帜,属于我的,只是一双聪慧的眼睛和敏锐丰富的思维。 当然,也有副作用,像我教了很多年书的老妈的话:一个女人读过的书,和她生活本身的幸福是成反比的。女子无才不是德,但绝对会让一个女人更容易满足和快乐。 我知道妈的这些话是针对我的,在我长大以后,这个把我带到世界上的女人,看透了我内心里那些不明朗的角落:不经意知道得太多,不经意地失望,也不经意地孤单。 不过并不完全是读书的事,我知道很多东西,来自天然。是我一出生就存在的。 但青春真的不会太久远,总有一天,有些东西会凋零枯萎。 而我,对那种枯萎无所畏惧。没有拥有过的,就无所谓失去。即使我不快乐。 当然,除了思维,作为一个女子,我有对美好事物的分辨力,我知道短短的略卷而凌乱的发,简单的休闲外套,牛仔裤,白色,红色,或者墨绿,都能够让有一种属于我的,独特的生动。 不是不在乎的。虽然我真的,不是那种纯粹的美女。 也因此,那句“本市无美女”的话,我本不该有太强烈的反应。 所以我想除了无所事事,那天,想必心情不是太佳的。 那段时间心情一直不是太佳,因为一个叫翅膀的男人。 第二章:长着翅膀的男人。 1( 翅膀姓童,叫童欣然。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身边熟悉的人,都叫他翅膀。 翅膀是个不怎么英俊的男人,但有我喜欢的棕色皮肤和一双性感的眼睛。我喜欢翅膀看着一个人时,很自然地将他原本不太大的眼睛眯起来,一时间,充满模糊的暧昧。 后来我开始憎恨他的那种眼光,因为他如此,看很多女人。 我也喜欢他的名字,无论童欣然,还是翅膀。 翅膀在报社所在的新华路的最南端开了一家酒吧,酒吧的名字很普通,在很多城市也常见,叫“挪威森林”。很小的空间,不足五十个平方吧,整个一面朝南的墙壁,摆满了我喜欢的那些书。非常全面,包括宗教之类的图书。 所有书都有阅读过的痕迹,不是空白的摆设。那些痕迹在翅膀这样一个男人的心里。它们带给他的,和带给我的不同。也有些感觉是殊途同归,让我们在某些时候,不能循着正途生活。行径常常离经叛道。 酒吧里没有灯光和电器,只有蜡烛。不知道他从何处订购的那种无烟的蓝色蜡烛。燃烧时,有一种清淡的香。每张褐色的原木桌上,摆着古典精致的铜色烛台。 翅膀常常坐在吧台后面抽烟,用暧昧的眼神环顾他的酒吧。照顾生意的,是一个干净白皙的小男生。 2( 我不是因为常常光顾翅膀的酒吧喜欢上他的。事实上,翅膀是我的作者。 翅膀是一个不甘于长久停留于一处,大多时光里漂流在外的人。他的漂流,选择了最简单也最原始最陈旧的方式。 步行。 也许这个男人天生是一只鸟,喜欢飞翔。脚是他的翅膀。 翅膀17岁的时候,就有过被同龄人津津乐道,而让父母亲无比恐惧的创举。在高三最紧要的时间里,他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逃出了校园,骑着他父亲那辆半新的永久牌老式自行车,带着很少的钱,一直去了连内地的鸟都飞不去的西藏。往返,用了整整七个月的时间。为了找他,家里人都快找疯了,最后他们几乎绝望了,以为他不会再回来。 可是七个月后,翅膀却回来了。他看起来好好的,只是自行车更旧了。他回来时,当初和他坐在同一个教室的孩子们,一多半进入了高等学府,另一半,也各奔前程,为未来打拼。翅膀最后拥有的,只是一头长过了肩的长发,和一身棕色的肌肤。 那头略卷的黑色长发,和那身健康的棕色皮肤,从翅膀17岁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 翅膀也从此有了翅膀的称号。 这是一个会飞的男人。 从此翅膀钟爱上行走,以那种常人眼中近乎病态的方式,甚至在徒步旅行家余纯顺死在罗布泊之后,他的热爱依然没有丝毫动摇。我想象得出,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因为他认定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和这个世界上其他人与事无关。这些年,仅仅是西藏,他用行走的方式,沿着不同的路线,去了整整七次。留在一个贫瘠的地区教了一年的书。 行走也真的始终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不张扬,不喧闹,不接受任何采访。 我知道他只是热爱,犹如某些时候,我热爱凌乱的文字。我能够了解那是一种从身体的最深处,几乎比心更深的位置散发出的热爱。 我们自己也拿它没有办法。 3( 因为行走,翅膀的面容充满了沧桑。那种被风霜侵蚀的沧桑,不同于所有都市里的男人。 而真正吸引我的,即不是翅膀热爱行走的行径,也不是他被风霜雕刻的沧桑的面容。是他行走中带回的图片和文字。 那是一种简单的,直白的,一个非职业文字创作者,凭借真实的感觉和经历写下的东西。朴素,干净,真实,却直击人的内心深处。 某一年夏天,晚报开了翅膀的行走专栏。我近乎崇拜地迷恋上了他笔下,那些没有被修饰和雕琢的故事。那些清晨或者黄昏,他在路边随手捻来的心情,它们带着露珠或者田野的气息。清新,也有一点荒芜。嗅一嗅,让长久生活于钢筋水泥构筑起的都市中的人,感觉到世界纯彻的魅力。 那种魅力覆盖了我。 很长时间,我为翅膀的文字和那些黑白图片,图片中老人或者孩子的笑容打动。我像珍爱珠宝一样小心地处理它们,在我负责的版面上,一个字都舍不得更改和丢掉。有段时间,我总会盯着作者那两个小小的字:翅膀。 慢慢发呆。 心里却一点点荡漾起来,像风吹过的水面。 4( 开始在翅膀行走的日子想念,然后在他归来的日子,坐在微弱而亮白的烛光下,一会看书,一会看他。 “挪威森林”,是翅膀疲倦之后的栖息地,他停下来,在烛光跳跃的小屋里抽烟,沉默或者微笑。也和朋友喝酒,用很大的杯子,然后他重新上路。 他是长着翅膀的鸟,他的名字叫做鹰,他开始成为我的英雄。 我是翅膀的编辑,认识他,用了最直接的方式。 去年的秋天,翅膀也许是累了,停留的时间显得格外长。直到秋天过去,依旧没有动身的打算。我坐在旁边,最习惯的角落,看似不动声色,已经筹划了一场爱情。 后来,每个人都知道了我喜欢翅膀。 说爱也没有关系。我没有掩饰什么,送他他一直习惯抽的浓烈的“骆驼”香烟,还有真正的瑞士军刀。结实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牛仔布的背包和运动鞋,ZIPPO火机„„希望打动他。 是的我爱上了这个男人,我从小就爱着那些与众不同的事物,可以满足我对生活的愿望。 对感情的愿望。 我的视觉和感觉中,翅膀是不同的。 内心里,我一直拒绝平庸拒绝随波逐流。 因此也受过一些别人不曾受过的伤害。 很多是因感情而起的,有时候也会想起来,但不后悔,因为知道即使重新来过,一切还是会如此。这是秉性。比如年少时,有段时间我喜欢混迹于社会底层的一个不良少年,差点误入歧途。大学时,对那个教授经济学的头发已经花白的清瘦男人,我有过很长时间痛苦的迷恋。两年前我邂逅一个已婚男人,直至被他的妻子找上门来,被迫着搬了一次家换了工作,而从事情的发生到最后,那个早早晚晚叫着我“宝贝”的男人,始终都没有出现。 他出现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我自己收拾了结局。 还有另外一些,都已不愿记忆。可以记忆的,或者是因为伤不够深。 有些伤用了一些方式留下来。我不想看,也不想说。更不想别的人看。 因为那些事情,我已经变得有些小心翼翼,防备着可能的伤害。可是感情的事,始终是防不胜防。而且,我喜欢爱情。那种喜欢似乎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我喜欢无眠的夜晚有爱情陪我守侯,我喜欢寒冷的冬天有爱情为我取暖。 那种单纯的,没有任何介质和走向的爱情。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 有天晚上,我看安妮宝贝写的一句话:我不相信爱情,可是却离不开它。于我而言,爱情是这样一种物质,它可以抵抗我空洞的生命。它是唯一的,是唯一的毒药,我却习惯了饮鸩止渴。 这样的话,让我有一种震撼的,生命某种真相被揭示的恐慌。回过头来看走过的路,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我开始怀疑,怀疑那些午夜时,看看身边睡熟的男人的面孔,独自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吸烟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不再相信爱情,却以此安慰生命的空洞。 可是那些用来抵抗和安慰生命空洞的爱情,却都不够温暖。 而那时候,我是不肯认可空洞的,我有自己的职业,有文字,有特立独行的内心世界。我以为那一切足以丰富一个人的生命。直到后来沈家明告诉我,正是那一切,让我远离了生活的本质和最简单的快乐。是它们让我空洞,真正的内心的空洞。让我离幸福越来越远。 只是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也不去想。爱就爱了,伤就伤了,重复在心里,渐渐地伤和记忆都模糊不清。我曾经想过或者我是个薄情的女子。好象某一年的秋天,感觉过去所有一切化为虚无,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存在。 他叫翅膀。 5( 那时翅膀并没有拒绝我对他种种的好,他不是一个很冷酷的男人。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冷酷,他只是有些不一样。 后来在一个所有人都离去,而我坚持停留的夜晚,于满屋的烛火中,翅膀拥我入怀。 有了一场男欢女爱。 我由此迷恋上翅膀棕色的身体,迷恋上他的身体所散发出的荒凉气息。 竟然是荒凉的,没有欲望中的灼热和奔腾,却异样地让我沦陷。 那晚“挪威森林”的烛光始终没有熄灭。 没有床,没有可以放置身体的任何物品。但是没有抵挡一切的发生。翅膀的身体,因为长久的行走略显生硬,也或者,他的身边很久没有过女人。因此事情的进展搀杂了某种真实的疼痛。他用呼吸和手臂一直将我逼到屋子角落的墙壁。 天有些冷了,那种寒冷在他的手指间格外清晰。 没有等待和渴望燃烧的温暖,他打开的身体有比手指更苍凉的寒意。我在他身体的温度中,感觉到被动的寒冷。 没有说什么,那些缠绵或者温软的话和字眼。没有辨别和解释,没有询问。他褪落我的衣服时,因为冷我抖了一下。他在我轻微的颤动中,靠近我的身体。 有些生涩,是身体本身的抗拒。 他没有停留,忽然用力。痛了一下,我开始觉得窒息。 没有快感。一切开始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无力放纵。在翅膀的动作中, 我有些困顿地抚摩他的脊背。他的身体,始终是一种过于冰冷的温度。他是有力的,我却有种悲哀的清醒。我觉得这样的欢爱,只是为了承担,承担他所有行走的遥远路途中,积聚的寂寞,孤单,荒凉和隐忍。 无论他热爱什么,他也有着最平常的男人的身体。即使他的身体,充满奇异的荒凉。 内心和身体的承担终于在过程中开始脱节。 我终于发出了低低的声音,我的呼吸被迫急促,我开始渴望,开始迎合。但始终没有真正的快感。没有那种我想象的沸腾。可是那真的不重要,我固执地以为翅膀带给我的颤栗,是来自内心的。是身体的放纵无法抵达的。 我在那一刻以为并相信那是真正的快感。也许身体始终是平和的,心却经历着一次又一次地升腾。我忽视了,那种心的升腾,是不是我的一相情愿。 直到不久后的夜晚,沈家明的身体,将我自以为是的感觉袭击得灰飞烟灭。我才知道,单纯内心的快感,原来同样脆弱不堪。 那天晚上翅膀终于松懈下来时,并没有即时处理彼此的身体,只弯身拣起散落在地上的他的棉布外套,裹住了我潮湿而寒冷的身体。 那一刻,我知道他是爱的我的。至少在那一刻。 也只在那一刻。 6( 翅膀不愿意被爱情羁绊。爱情于他,一如“挪威森林”,可以停下来小憩,绝不是最后的归所。翅膀的人生和情感,在不知道的某条路上,在行走中。不是我能够把握的。若我坚持要爱,只能如此,像这间棕色的小屋一样,在某一个季节的某些天里,等他回来。然后沉默着,静静地看他离去,没有任何怨言。 也或者,根本无从等到他的回来。 翅膀生活中,并不只我一个女子。 感情始终不是他要坚持和追逐的。也许一个人一生,只能追逐一件事情。他选择了行走。他要我选择随意。当发生过的一切,如一场放过的电影。我们不经意,扮演了其中的角色,在某些短暂的瞬间,也荡气回肠,亦或香艳旖旎。但落幕后,彼此有自己的人生。 我做不到。 我的心做不到。 一不小心就爱了,等到明白了处境,整个人陷入了莫名的,没有预感的悲哀。 心一收一收地疼了好长时间不肯平和。 我偶尔是个轻易想要爱情的人,但不会轻易地投入,可是每次投入,就会不被自己把握地走到彻底。而我想要的亦不是结局,只是爱情。我不是很相信却想要拥有的爱情。婚姻对我,始终有距离感。我不知道两个人,要怎样的耐力才可以从陌生到相守一辈子。 终究是两个人,有两颗意愿不可能相同的心。我想象过柴米油烟,想象过平平淡淡。只是想象。始终不想要。也或者开始是有爱的,但所有人的婚姻都显示着这样一个事实。它会把爱磨损得面目全非,残不忍睹。 我要的只是爱情。纯粹的,带一点痛感的爱情。以抵挡什么,安慰什么。 翅膀不肯给我。他的生命中没有给这样两个字留下余地。他也没有办法。 翅膀说:我总是要走的。一直走到最后。 翅膀说:你是个不一样的女子,你为此充满魅力,也将为此,受到伤害。你也没有办法。 我无话可说。翅膀没有错,我也没有。我们甚至可以深刻地了解对方,只是无力改变。他是我异性中的同类,却是不可能的爱。事情本身发生了偏差。我知道,但已经于事无补。内心的事情说不明白,亦无法把握。收放无力自如。 只能站在风里隐约地疼着。 7( 这个冬天,看着翅膀朝着遥远的方向再一次起程,我想起那首叫做“风向北吹”的歌:风向北吹,你走得好干脆„„爱情被一刀剪碎,我的心一片灰„„ 灰,是这个冬天充斥在我眼睛的感觉。 当然,翅膀还会回来。但我相信了,走,是他最后的结局。爱情在路上,路在他的心里。 除了灰,还有满心的不甘。想念。无奈。隐约的疼痛。我不知道他再回来时,坐在角落里看他的,是我,还是别的女子。 他回来之前如果能够将他忘记,我情愿忘记。可是我能吗,他会带回来新的故事给我,那些文字会继续将我的心覆盖下去,铺天盖地地。因为不甘,我并不 想逃避。我也相信这样的话:有些伤害,只要你肯逃,一定能逃得掉。哪怕是硬逃呢。 我偏不。 我在翅膀离开的日子,在很多不肯入眠的夜晚写下了很多文字,它们充斥着某种无奈的伤痛,是我情感的见证。渐渐地竟然醉心于这种想象的疼痛。 醉心,却真的并不快乐。 如此的心情加上无事可做,我一下子被那天沈家明的网上的名字击怒了。 纵然不是美女,但物伤其类,真是恨男人的嚣张跋扈,竟然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我靠近过去一把推开宝心:“借你的网名一用,我收拾他一下。” “谁,” 宝心没有防备过来,茫然看着我。 我不答她,占据在她的位置,飞快用键盘把“本市无美女”点击了过来。 我不喜欢上网,但操作键盘和打字的速度已非同一般。 第三章(一个穿了藏蓝色风衣的男人,已经朝着我的方向,轻轻转过身来。禅语说:是一个劫。 1( 那天和沈家明公开的争执内容,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关于有没有美女。反正最后的时候,聊天室里很多人停止了对话,在一旁看我和他辩论。到最终,也没有结果和究竟。本不是一个什么原则的问题,只是相对于五个字。而网络,所有人钟爱的,是自由。纯粹彻底的自由。 事实上是我没有攻击的理由。 沈家明打字同样很快,语言的速度不相上下。他的语言,也出乎我意外的犀利。犀利,却并不刻薄,有一种善意的婉转。我以为碰不上对手的。打字或者语言。显然,他不是我想象的,不是一个偏激自大的,哗众取宠而没有什么内质的男人。 他的很多话简短,但充满寓意。 在我们开始的争执中,我记住了他的一句话,他说:“你计较,为什么,因为不美丽,” 我微笑回他:“对付你这种男人,美丽根本多余。”然后愤愤:“美女在贵族商厦,在高级酒楼,在宝马香车,在优秀男人的金屋里,不是你这样的男人有资格邂逅的。” 他竟然也呵呵地笑。笑着说:“那你有没有遗憾,遗憾自己不能够过宝马香车的生活,” 我们在对方的微笑里,看到温柔的刀。一样的漂亮和锋利。 我北京的一个好朋友曾这样对我说:“一切都是需要对手的。生活。工作。恋爱。做爱。对话。或者吵架。” 我相信了。 那天下午,最后和沈家明的对话,就这样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意图,我很莫名其妙地就把方向丢掉了。原本是要进攻,最后却成了一种交流。一种让我不太能相信的,和谐的交流。我们说到了很多我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写字的女子。那种同感的话题让我觉得亲切。 渐渐忘记了对话的初衷。 后来他留下了电子信箱。这样说:“我想也许以后,不会在这里遇到你了。” 只是一个小时多一点的对话,他已感觉我的喜好。 我心平气和下来。这个男人,敏锐而温煦。我不讨厌他。 2( 每天都要收发一些邮件。很长一段时间,内容过于平淡了。稿件,稿件的处理。编辑回复。新的约稿。还有那些没有见过面,只在文字中熟悉的女孩子,用凌乱随意的文字刻画的心情„„ 很久不对一个陌生人说什么了。 沈家明的信箱名称,是阳光海滩。 只是随意地说了些什么,天气,这个城市,某个时间的心情。那天和他争执过的话题永远成为了过去。他最后告诉我,一个已经35岁的男人,其实更知道美丽女子养眼,智慧女子养心的道理。他是无心的,是我在意了。 我知道是我在意了,有些时候我很小气。 一直就是说话吧,随心所欲,像我喜欢的那些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子。我们每天诉说一些简洁的心情,快乐或者不快乐。沈家明的信更加简单,有时候,他只 是要告诉我看过的某个小说,某些感觉。 闲暇的时候他看很多网络文学,对文字,他是不热爱的,却有着锋利而准确的辨别力。 我是说对文字中所表达的东西,他比很多人看得更透。 他真的敏锐,对文字,有理性而委婉的敏锐。并不刻薄。一如我最初对他语言的直觉。 那时候我没有想给他看一看我写的东西,我不习惯对一个人说:你要看我的小说吗,或者:你看过我的小说吗, 很多时候我觉得文字是一个人的事情,只是一个人内心的出口,谁碰上了,看一看,说些什么或者保持沉默,都无关紧要。可是不久后,因为一次心情的颓败。我还是给他看了一些东西。 真的不是刻意要让他看些什么,或者做出怎样的评论,有些事情好象是被一路追逐着发生的,一件接一件。 我好象总是心情颓败的时候碰到他,或者寻找他。也因此后来我知道,我不是个善于承担的女子。我不经意地,就把我承担不下的疼痛推卸了,哪怕只是让一个人知道。 没有预感也没有理由会选择沈家明,他是我网络中的一个陌生人。 却一直选择了他。 3( 刚刚是暮秋,翅膀留下的冷灰犹存。那天晚上打开信箱,看到我最心爱的女孩子,我的小妹妹眉然,在邮件里告诉了我这样一句话:家宁,我爱上一个女孩子。我们在这个冬天相爱。很相爱。所以这个冬天,我不会太冷了。 眉然生活在哈尔滨,那个很北方很冷的城市。这个城市秋天还未真正来到的时候,眉然已经告诉我:哈尔滨下雪了。好冷。 真的好冷。 那天晚上在熟悉的温暖的灯光下,我看着信箱里短短的两行字。忽然觉得好冷。 一种抵挡不住的冷,从心里一层层散发出来的。 眉然是我大学时认识的女孩子,她比我们都小。很久以后我都清楚地记得当 时她当时的样子和眼神:年少而冷寂。 眉然的身上有一种我所陌生的,却让我莫名心疼的味道。我一直相信第一眼看到她时,在我心里缓缓动荡的,不是一个女孩子对另一个女孩子的情感,而是一种温柔的母性。 眉然有一双纤细的眼睛,皮肤几乎透明的苍白。高高的,却极度瘦削。下巴尖尖的。她的那种消瘦让我心疼。 熟悉了,慢慢知道眉然的一些事情,那份心疼也加倍起来。一切是如此不可想象。眉然是个孤儿,一直生活在很北的北方,很小的时候她失去父母,那时她还不记得他们的样子。她跟过很多人,住过很多地方。他们都是她名义上的亲戚。但他们都无法拿了父母的那颗心来爱她。支付她成长的,是父母留给她的那套很大的房子。本质上,是它养大了眉然。 成长的那些年,眉然始终孤独却始终害怕那种孤独感。用了很多方式抗拒。微笑,奔跑,读书,洗衣服,帮同龄的孩子写作业。却都改变不了根本。她的身世让整个世界都对她有本能的距离感。 很心疼很心疼眉然了。那种心疼几乎是本能。她并不拒绝我的靠近,我可以想象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等待着别人的靠近。 那时候,很多晚上,我陪着眉然在操场上跑步。她喜欢奔跑。然后我们会坐在足球场的看台台阶上,看着飞机在夜空中一闪闪地滑过去。像萤火虫。 偶尔也去体育场,因为喜欢它夜晚的空旷。 那时候眉然总是穿黑色的衣服,她是个有些懒惰的孩子,一条黑色的牛仔裤可以穿很久都不换。我记得她衣服上的污渍,那些只有我能看到的污渍,她的头发很长,海藻一般。 我如爱生命中最重的亲人一样爱着她。有时候眉然会笑着对我说:“我也恋爱过,可是总觉得和男人一起的感觉,不若和女人一起安全。” 只当是玩笑了。虽然也知道,在年少的爱情中,她有过很深的伤,伤及了心更伤及了身体。能够想象这样一种身世的女孩,想要抓住一段感情时的孤注一掷。可是我希望所有有过的伤,包括她的成长中那些本质的伤痕,都可以在大学四年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渐渐愈合起来。我愿意我对她的爱护,能够具有那种能力。 毕业的时候,眉然还是选择了北方,她说:“虽然有无数记忆的疼痛,却习 惯了那种冷得透明的空气。” 我没有留她。在站台,微笑着看她远去。 因为有过这样的承诺:分别的时候不哭。以后的路,彼此要好好对待自己。 4( 眉然回去后,进入一家很好的韩国公司。告诉我,出入那个城市最豪华的写字楼,开始学着穿职业的套装,或者长裙,和细跟的鞋子,也化妆。不再跑步,却依然喜欢走路,因此鞋子更换地很快。 常常的有邮件和电话,大多在晚上。 我是欣慰的,虽然很长时间疼惜彼此分别的久远,可是我愿意在遥远的地方,看着这样一个女孩子快乐的生活。也愿意她会有美好的爱情。 希望比我的爱情美好。 我以为一切真的已经过去。 有时候也问眉然,有没有男人每天拿了花去追。想她应该,已是个美丽风情的女子。 眉然总说:“有啊有啊,每天下班,等我的车子都排到另一个路口了。” 知道都是嬉戏,可这是我盼望的,盼望眉然,有平常女子的快乐。我真的宁肯她跟了一个庸俗的男人一起吃晚饭,也不想她继续一个人在夜晚的街中行走。 而眉然也会说:“家宁,我真的宁肯你做个唠叨的煮饭婆,也不想你有一天沉溺在自己的文字里。” 我们真的忽视了,我们渴望对方拥有的,其实连自己都做不到。我们有时候本能地忘记是生活的同类。我要走的路,不是来历和可能的去处可以决定的。我们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不够真正热爱和叛逆,而被惩罚的一类人。 错在我们自己。 眉然回北方已经整整四年。四年后她这样简单地告诉我:爱上一个女子,在寒冷的冬天彼此温暖。 眉然说:和她一起,我会想到你,不同的是,她和我一样,更爱和迷恋自己的同性。以真实的方式。 那天晚上我没有打通眉然的电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那两行黑色的字体像尖利的冰锥,一直扎到我身体的最深处去。 终于知道没有什么是可以改变的。我或者眉然。 我们根本与生俱来。 那天晚上,我写下了第一个这样的故事,关于同性之间的情感,名字叫做:冷爱。我这样解释这两个字:身体是暖的,但爱是冷的。 我讲了眉然,讲了那些我同她一起在操场的台阶,在体育场的跑道,看飞机缓缓飞过城市上空的夜晚。讲我们一起跑步时沉默的呼吸,牵着的手。讲了她的长发,她黑色的衣衫。她的年少和冷寂„„ 写完之后,我把它放在信箱的附件,递给了沈家明。我需要有人来承担。这样的时候,我需要的,是一个我所不知的人。我不怕他看到什么,看到眉然或者我,看到我们心里隐约的残缺。我不怕什么,我本能地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同他相见。 我放弃了继续在电话里寻找眉然。我知道什么都是徒劳的。我只是掩盖不了自己的心疼。那种我不情愿的疼,一下接一下地袭击着我的心脏。 5( 沈家明当时的回信非常非常短,一个电话号码,一句话:你让我心疼。不是她,是你。我知道了你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看着那行字,看了片刻,拿了那种重色的铅笔,一下下把那11个数字写在墙壁上。好象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我慢慢写下了他们。然后继续看着。 电话,却始终没有打。像我当时要告诉他这个故事时的感觉,因为这个人,是没有想过要见的,只当了网络中一个过客。唯一的过客。 也因此想着更加地不可能见,因为他一定隐约地看到了我。 我害怕被陌生人看见,我害怕他们看见我藏在身体表面之下的东西。因为我自己,都害怕看见。 那些天因为翅膀,因为眉然,我连窗外的阳光都看不见。有几天故意没有开信箱。忽然有一些憎恶感。或者潜意识里害怕再看到什么。 几天后,再打开信箱,看到沈家明的两封信。他是不习惯写主题的,可是这一次,他每一个都写了。他这样问:你在吗,你在逃避吗, 而信的内里,却第一次,他的语言没有了我熟悉的锋利,即使那种锋利是婉转的。他这样告诉我:“其实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安全,温暖,信任,舒服,或 者坚持,有时候和性别真的没有关系。为什么你要为她疼痛呢,我想她是快乐的。即使那种快乐,不是我或者你,不是我们能够体会甚至接受的,可是我相信,这个冬天,她真的很温暖。她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孩子,她得到了,你该为她高兴。也许不是永恒,也许只是一个冬天,可是不值得幸福一下吗,我愿意相信你们之间,有过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爱,也相信她和另一个女子之间,所拥有的,同样是一份干净纯澈的爱情。因为你,我相信是的。” 我忽然哭了。 这样一些话,延续下来,几乎不可思议地,它们释放了我因眉然而起的疼痛。 没有对沈家明说“谢”。只是忽然地,觉得和他的陌生之间,多了某些东西,模糊不清。 几天后眉然打了电话过来。她问我:“家宁,我伤你的心了吗,” “不。”我说:“我知道你快乐,我盼望那样。” “家宁我爱你。” “我也爱你,眉然。” 我们没有说别的,也不觉尴尬和生疏。 其实我不知道,一切是不是真的像沈家明说的那样,可是我愿意相信一件事,他处心积虑,是为了将我在那份心疼中释放出来。 他做到了。而眉然,如果有些东西,可以真实地掩盖住她生命中某些黯淡的痕迹,又有什么不好呢,没有什么是天长地久地,至少可以一天一天地,努力积聚快乐。 即便是饮鸩止渴。 这样的心虑,没有再告诉沈家明。真的已经害怕,他继续看到些什么。借口去上海,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再给他只言片语。 而冬天,却已经来临了。 6( 如果说最后打了沈家明的电话,是因为那天心情的无稽和疲惫,而潜意识中,两天前收到的他的邮件影响了我的心情。 他说,他要离开了,年底的时候一定会走。不会再回来。 那是第一次,在信中,沈家明简短地说了说自己。 信件的主题是这样的:说说我吧。 “说说我吧,因为就要离开这里了。 一年前的冬天来到这个城市。此前一直生活在北京,大学学习工商管理,毕业后在工厂做过基层管理,后来又在外贸公司做了八年,做过资本运营、财务总监、企管经理。用了三年时间读完MBA。 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原本要去青岛的。 一直非常喜欢青岛,喜欢青岛的海,喜欢它的古朴,喜欢它红瓦绿树,碧海蓝天。以往每年总要或公差或私行地去青岛几次,春夏秋冬都去。海滨的城市走的不少,却一直对青岛情有独衷。 很多事情上,我是个固执的人。 前年在青岛联系了几家单位,最终确定了一家集团,职务薪酬都已谈妥,准备举家搬迁。后来单位上的事情处理善后用了大约半年。终于要走了,大约还有一周的时间吧,接到了现在这家公司的电话,说通过某种渠道了解了我的情况,约我来看一看谈一谈。 那一周刚好没什么事情,当是玩一玩吧,来到了这里。是第一次来。城市不是我喜欢的,但公司老板却极富煽动性,发展前景及薪酬许诺的极好。当时好象酒喝了很多,头脑发热就答应了。之后直接到青岛婉言辞别了那家集团。至今想想仍觉得自己太不仗义。 一个人在这里,现在已将近一年的时间,企业文化、人文环境很不适应,原来许诺的一些也没有落实。总之,有很多原因,让我离开的决心越来越大。前一段辞过一次,没有得逞。 但我想年底前后也许是最后的期限吧。 此后也就老老实实地在北京呆着了。青岛就算是一个梦吧。父母年纪已越来越大了,他们不愿意离开故土,所以只好作罢。活到这个岁数,我越来越觉得父母的事情是天大的事情,在他们有生之年难尽孝道的话,今后就再不会有弥补的机会了。 真的要走了。 就是这些。” 7( 就是这些,我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在为找房子奔波的空间里,有了我自己也感觉不清的失落。因为他要走的消息,我感觉失落。淡淡的,可是出现了。 一切都是我将要在这个黄昏和沈家明见面的根源。 我饶了很大一个圈子,从房子开始,到行走的翅膀,到远方的眉然。其实一切都是结果的铺垫,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为了等待沈家明的出现。 只是那些事情,使得那种出现,成为顺理成章的必然,而不是牵强的,过于人为的,被动或者尴尬的。 电话里沈家明的声音,有种我想象不到的干净和清澈。 带着北京话特有的温婉。 我说:“我是家宁。” 他沉吟一下,缓缓地说:“我知道是你。我们,见一见好吗,” 好吗, 我点了点头:“好。” 我终究也不是个直觉太过完美的女子,在我应允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什么预感。没有预感到后面发生的一切,将会改变我人生和情感的走向。我只想了想,冬天都已经开始了,一个季节只要开始,距离结束已经不会太远。看看日历,到春节,已不足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会什么事情发生呢,两个月怎样都消磨得掉了。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在最紧要的时候,丧失我原本敏锐的对事物的觉察力。那个黄昏,我对三十分钟后将要和沈家明的见面,没有丝毫的危机感。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写过的一句话:有些事情的发生,不过是一瞬间。 那个瞬间之前,我收了线,在地毯上站起身来。然后简单洗了洗脸。依旧没有化妆。 始终没有过化妆的经历,我习惯了自己的面容直白透露出的所有神情。 想了想,在颜色略略黯淡的上衣外面,套上了一条红色苏格兰格子的围巾。它让我的面容立体地生动起来。 我知道有时候视觉的改变,也只是一条围巾这样简单。 用手指梳理了略略凌乱的发,走出门去。 城市冬天的黄昏,街灯已经早早亮起。走向和沈家明约定的路口,以一种习 惯的身心从容的姿态。也并不知道,那种从容,只是我的自以为是。不知道几个小时以后,我将无从收拾自己的凌乱。 现在,我缓缓走向的不远处的路口,橙色的街灯下,一个穿了藏蓝色风衣的男人,已经朝着我的方向,轻轻转过身来。 禅语说:是一个劫。 第四章:我咬疼你了吗, 1( 好象22、3岁的时候,在我还没有被那个已婚男人的故事所伤的时候,我常常以这样一种样貌的男人,做我小说里的主人公。 我很坚持,很久都不改变。他们是这样的:高高的,略瘦,穿藏蓝色风衣或烟灰色西装。亦或那种带了银色短拉练的黑色毛衣。不系领带。面容间隐约有岁月的痕迹,不抽烟,手指干净修长。声音清澈明朗。心地纯良。 当然那个男人并不是这个样子。翅膀也不是。在沈家明之前,谁都不是。 那样一个男人只是我一相情愿刻画的,我并不知道存不存在。曾经有一家杂志的某个专访栏目中,也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哪一种样子的男人,是你喜欢的, 我将上面一段话复制,粘贴。做为答复。 是的,就是那样一种样子的男人。有读者戏谑我说,那种男人,只存在于我的小说中。 渐渐认同了。因为当真没有碰到过。而生活中,也不是非这样的男人不爱。爱是一种感觉,想象的样子,有时候只是最单薄的因素。 因此也没有过一见钟情。没有为了一个人的样子,喜欢上他。 后来因为那次事件,很少再写有关中年男人的故事。以为快要忘记了,当初自己年轻一些时,在意念里喜欢的那种男人。 在我走向沈家明的时候,我也根本忽视了想象他的样子。只是他转回身,完全面向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有自主地,我愣住了。 有风在这个瞬间吹过来,张开了他风衣的下摆,他的衣角在风中向后飘去。风衣内,是我喜欢的那种黑色带了银色短拉练的毛衣,有着柔软的质地。 他笑起来:“你是家宁,” 是的,我是家宁,可是,他怎么会是沈家明呢,和我的姓名里重复了一个字的男人。他有三十岁多一些吧,俊朗的眉目间,有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他很高,略微瘦削,有挺拔的肩膀。在他的衣角朝后飘去的时候,他朝着我伸出手来。 我低头看了看灯光下,他的手指。 干净,修长,没有香烟留下的痕迹。 我把塞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迟疑着递过去。 沈家明的手是暖的,和这个已经到来的冬天的夜晚,完全不同的那种温暖。他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 2( 离路口不远的“怡然阁”,我喜欢它每个单间的名字,叫“问菊”,叫“打枣”,叫“采荷”„„整个酒店的色彩,是那种静谧的幽暗。环绕的回廊中间,一个浅浅的鱼池,有红色金色的鲤鱼,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水中嬉戏。 因为无法知晓生活的境地,它们自由而快乐。 选的是靠近水边的叫“打枣”的房间。沈家明为我拉开房门,拉开凳子。将我的外套自己的风衣细心挂于一侧。坐下来,将菜谱递到我面前。 一切都很自然,没有刻意的痕迹。 这是一个和翅膀完全不同的男人,他散发出的,是一种纯净的,细致的温暖。 在骤然明亮的屋子的灯光里,重新抬起头看着沈家明。 他真实地笑了笑。 不可思议地,落在眼底的,竟然是略略带着羞涩的笑容。 那个瞬间我相信了他所散发出的温暖的真实性。我相信一个人的羞涩感是没有什么可以掩盖的。我更相信一个虚假的人,他早早就已丧失了羞涩,或者压根,他就不曾拥有。 沈家明不是的。 要了喜欢的草菇青菜,两个清爽的凉拌。 吃饭不是重要的。只是一个慢慢看清楚对方的过程。 “要喝点酒吗,”沈家明笑着询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喝酒的习惯。但是这样的时候,如果两个人都不急于离去,有点酒,也许是必要的。会缓和也会拖延。 服务生送过来几瓶小瓶蓝带,250毫升的刻度,我喜欢的那种无色的透明包装。 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房间的色调。蓝带。一米之外沈家明的笑容。 没有那种以往同陌生人见面的陌生感。 3( 工作的原因,也偶尔见一些陌生人,做交流或者采访。始终不是太喜欢,彼此客气地说着一些不着痕迹的话,小心的微笑,留意任何轻微的举止。好在这样的见面,也因为心照不宣,选的都是些明快的地方,如麦当劳,如茶馆,如午后的酒吧。一杯可乐,一杯咖啡或茶,能够省去很多不必要寒暄。 我知道我是不适合的。所有那些有过的交往,委屈我自己的心情。 太不喜欢掩饰,而敷衍更是我厌倦的。 沈家明的神情通透直白,没有我不喜欢的那种敷衍或者假面。 他的手指偶尔在桌面划过,微微白皙的手指,那样的修长,那样的干净,指甲浑圆,透出健康的色泽。这样的手指,在我写过的故事里,我如是说:可以轻而易举,握住女人的身心,或者灵魂。 沈家明拿起酒倒满了我面前的杯子。我的目光自他指间移开。还好,我已经不是22岁,我的心,开始对所有事情,有了本能的抵抗力。即使那种抵抗,是微弱的,经不了太久感觉磨折的。 我笑了笑。真的是很奇怪,几年前我意念中喜欢的那个男人,在几年以后的某个夜晚,以这样不经意的方式出现了。他始终带着那种略略羞涩的,温暖的微笑,他比我意念中的男人,多了一份可贵的真实。 这个男人是真的。11月25日的晚上,他坐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之内。我无端地想着写过的那些,和这样一个男人种种的故事和纠葛。脸慢慢红了。 沈家明适时举起酒杯:“为了见面。” 好的,为了见面。我低下头,用喝酒的姿势遮掩我面容的转变。 “好象是会的,看你喝酒的样子。” 我笑笑,并不反驳。其实绝少喝酒的,只是我有遗传下来的某种基因。我的穿了半辈子军装的父亲,在60岁的时候,依旧有一斤白酒的酒量。 那种蓝带有种略略酸甜的味道,适合对酒没有要求的人。 比如我,或者沈家明。看得出他是不擅长的。用我写过的话,叫:不嗜烟酒。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用他对照什么,影射什么。我不故意心思还是这样旋转着。沈家明清澈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流淌,流淌着,像童年时的家乡,环绕村庄而过的那条不知名的小沙河。 我的心忽然飘啊飘飘了起来,再也找不到落点。 4( 这个晚上,我几乎没有想起翅膀。没有想起从一年前的冬天到这个冬天,我刻意地,把自己放在他的恋人的位置。虽然只是我的一相情愿。我为我的一相情愿和坚持感动着。可是当我在灯光下,和这个叫沈家明的男人一杯一杯喝空了桌子上所有酒瓶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孤单的一个人。 好象没有爱着谁,也没有被谁爱着。 沈家明看着一个人时候,目光是干净的,轻柔的,直接的。 我们看着对方的时候,流动的气息里散布着干净的亲密。一切不是刻意地。似乎水到渠成,彼此身心无恙。 一个小时之后,沈家明站起来去洗手间,在他身后,我忽然开了一句玩笑:“不许去。” 他回过头来笑:“你真的很刻薄,如此不人道的小女子。” 短暂的对视中,微笑碰撞在某个瞬间。我的心,忽然有种很暧昧的预感。 酒已喝光了,两个都不嗜好酒的人,并没有继续的愿望。却好象也没有离开的愿望。 沈家明不动声色看了看腕上的表。 不是很晚,也不是太早了,对于普通的男女,已过了在一起的合适的时间。 我想。 “我们该走了。”我用纸巾擦了擦指尖。我想还是我先说出来的好。既然走是必然的。却有一些私下的不情愿。在感觉里。 不情愿,我不情愿在这个晚上的这个时间,和这个男人分开吗, 他点头:“是的我们该走了。”拿过桌边的手机拨着一些数字。 我在他打电话的时候,盯着他的手指在白色的手机按键上跳跃。纯白色的西门子,有着动听的和旋音。 他简短地同一个人说了些什么,最后他这样说:“好的没有关系,我再给你电话。”转回头看我:“司机有点事情,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告诉我,你还喜欢什么,我带你去。” 沈家明在的公司远离市郊,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恐怕这样的时候,出租车都是不情愿跑的。只是两个小时,做什么呢, 心思忽然一动:“去唱歌好不好呢,” “好,去唱歌。”他拿下外套递给我:“满足你的心愿,听哪一首都可以的。我的模仿力很好。乐感也很好。” 我相信。他有那样清晰的音质。他根本不用模仿谁。 5( 随了出租司机去到一家纯粹的卡拉OK歌房。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带我们走进一个小小的,有着磨砂玻璃门的房间。沈家明拿起麦克试音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找寻我喜欢的那些歌的名字。 都不是时下最流行的。 一直喜欢齐秦,喜欢王杰,喜欢童安格,也喜欢王菲和林忆莲,还喜欢崔健„„喜欢他们存在于上个世纪某个年代的声音。 “你不是应该怀旧的年纪。”沈家明站在一旁看着我按下一个个曲目:“你知道我喜欢对吗,这些歌,是属于中年男人的。” 我回头笑了笑。我喜欢中年男人,中年的翅膀,或者中年的沈家明,还有中年的优秀的他们。逃避不是不喜欢,只是因为有过伤害。 第一首是“故乡的云”。 我不是很喜欢费翔,但我喜欢他在这首歌中发出的声音。 沈家明在音乐中的声音如我想象般生动,清澈,也有意想中的苍凉。他的声音始终是干净的。在唱另一首林忆莲的“伤痕”之前,他看着我,看了片刻:“这首歌,送给不快乐的小女子家宁小姐。希望她快乐。” 我嘻嘻地笑:“你错了,我是快乐的。” 他不同我分辨,转向屏幕中林忆莲水一般清澈梦一般柔和的面容。我有些忘记了,那首歌的歌词,竟然是这样的:“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为何总想要留一盏灯,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 是这样的歌词啊,我收起了笑容,怔怔地看着他,这样一首歌,为什么要送给我, 音乐落了下来。开始了一种转换。沈家明没有接续唱,调低了音质,在我身边坐下。“我看了你写的一些东西。”他忽然说:“有一些网站有转载。” “未经过我的同意和授权。” 他笑:“网络有它一定的自由性,无约束性。也是它的真实性。” “你都看了些什么,” “看到了文字里的你,而不是故事。” “你到底看到了些什么,”我的声音有些低下来,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到心虚。 “凄美。疼痛。隐忍。抗拒。但是干净。”他说:“我知道你不快乐,知道在这些文字的背后,你的心是空的。或者你的生活。” 我仰起头来。 他们常对我说:你的世界和心情多么丰富多彩,你的职业你的爱好你的情感,多么与众不同。 可是沈家明说,我是不快乐的。 我妈妈也这样说。 妈妈说了是可以的,她是我的亲人,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我的生命是属于她的。她有权利看到真相。我不可以抵赖和反驳。 可是沈家明,他是谁呢, “不许说我空洞,我很小气,会生气的。”我转身盯着他。我的眼睛里有我不情愿的虚弱和退缩。于是我只能更加努力看他。借以抵抗。 他也看着我。 6( 三分钟后,我的目光转向墙壁。墙壁上有一幅黑白的图画,是一棵树简单的轮廓。在灯光下并不清晰,却可以忽然想起荒野和草原。 “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试着改变。你要告诉自己,除去文字,你只是个平凡的,简单的,生活化的女子。不要对你所没有经历过的生活幻想什么,生活是这样的,衣食住行都值得认真的对待,这个世界不是纯粹精神的。没有你想要的 那种身心的永恒和谐。真的,简单就是生活。你要把你的思维和现实分开来,这样你很容易就快乐了。” 我顿了顿,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说我要的,不会有。可是他所说的那种快乐,想了想,似乎不是我盼望的。流于生活表面简单的快乐,那种平庸,我受不了。 所以我不说话。 “也许你现在不会感觉到什么,可是时间会过去,五年以后,十年以后,我害怕你会渴望那种简单的生活,渴望有一个疼爱你的人,有一个你所疼爱的孩子。有简单的天伦,有完整的家。我担心你总是这样,到那时候,会来不及了。” “我很好,我不用你担心什么。”忽然觉得委屈:“你自以为是,你看到的只是文字里的东西,不是我。我很好,很简单,很快乐很平凡,知道生活是怎样一回事。” 声音就这样莫名地大起来,盖过了音乐。 “家宁,其实你比谁都知道,其实你一直在逃避。你比谁都害怕未来的孤单。像另一首歌,或者你听过:就这样的孤单,孤单一辈子。家宁我觉得你正在驱逐着自己走向那种孤单。也许这是你喜欢的,可是我,觉得心疼。我心疼你文字里透出的那个你,我知道是你。” 沈家明的手指落在我的肩上,一分钟后,他指间的温暖透过我的衣服传递:“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左手手腕的伤痕,虽然你用手链遮挡了它们。可是我看到了。”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左手的手腕。 伤痕。原来它真的不仅仅不是一首歌的名字。他是故意地。 我的心在一分钟后身体所传递的温暖中,忽然变为空白。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不,不是沈家明。他的手始终停留在我的肩上,异样轻柔。而是我,我忽然低下头去,对着他的肩膀,用牙齿咬了下去。 我用了自己都没有想象的力气,隔着他绵软的毛衣,我感觉到牙齿在他的肌肤上深深钳下的力量。比我想象中还要狠的力量。 沈家明,他看到的真的太多了。在我的语言里,在我的文字中,在我的身体 上。 没有人看见过那些凌乱的,纵横交错的伤痕。事实上它们并不太深,五年以后,都成了浅白的颜色。在我的左手手腕上,也在我的心里。 那是一个我永远不想讲出来的故事。那是我最深的伤痕。 在我牙齿的纠葛中,沈家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动也没有拒绝。只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很奇怪的,原本淡落的音乐却清晰起来。是我喜欢的另一个唱国语歌的女子,她和很多我喜欢的女子一样,有过一些被折断的经历。那张无所谓美丽的脸,在很多时候,流露着一些无所适从,一些茫然的颓废。 她叫王菲。那首歌,叫做“蝴蝶”。几年前我不写字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叫童素心的女子的文章,她好象也写过关于蝴蝶,在最后她这样说:“我像一只蝴蝶,从一朵花流浪到另一朵„„”其实她在写很多情感流浪的女人。 王菲的“蝴蝶”并不是这样的,第一次听的时候,有种疼痛的震撼,好象听了整整一夜。那夜我翻来覆去,一直放一直放,后来睡着了,她的声音还在梦里纠缠不休,不肯停下。 那首歌的歌词,也因此刻入了我的思维中,成为身体的某一部分。根本不用记忆。 “嘴唇还没有张开,已经互相伤害。约定不曾定下来,就不想期待。恨不得你是一只蝴蝶,来得快也去得快。回忆还没有黑白,已经置身事外。承诺不曾说出来,关系已经不再。眼泪还没有掉下来,已经忘记感慨。给我一双手,对你依赖。给我一双眼,让你离开。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等不到天亮,美梦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 王菲的声音,散漫迷离,充斥着狭小的空间里。 我低低呻吟了一下抬起头来,牙齿离开了他的身体。 心忽然抖动起来,不可自抑地。 沈家明的脸,依旧温暖而平静。 “我咬疼你了吗,”我看着他。看着他毛衣被牙齿揪扯地不整齐的部分。 他摇头,手掌在我的肩上移开,抚在心脏的位置:“我只是这里有点疼。内里。” 我低下头去。 第五章:那个冬天我很疼,我哪里都疼。 1( 一直不想再提起许可这个人,事实上他在我的生命中穿插过的,只是短暂的时间。连一个季节都没有好好完成。短暂的足以不在时光中记忆。短暂的,可以轻易放弃掉。 所以更多的是不情愿,不情愿这样短暂的日子里,给自己留下的,会是伤痕。 不是内心的,我觉得更多的伤,根本是关于身体。 是在五年前的夏天,我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规模不是太好的贸易公司做事。当时因为工作关系,常常要认识一些陌生的人并记住他们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也是最终我放弃掉那份工作的原因。 许可却不属于那些人,那次一同吃饭他是陪陈去的,陈是公司里一个客户。 许可就坐在我旁边,面前的桌面上没有烟酒,他要了纯净水倒入杯中慢慢地啜。我注意到另一侧的人起身时,不小心把烟尘弹落在他的衣袖上。他用手指弹它们,很轻地皱了下眉。 衣袖洁白如雪,我可以嗅到淡淡的皂香。 小时候,我喜欢穿干净的白上衣的男孩。 长大后我依然有些喜欢这样的男人。纯白的衬衣,而不是藏蓝色毛衣或者烟灰的西装。 其实这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当时我不由多看了几眼许可,很英俊,很合时宜的沉默。 那顿饭吃到很晚,陈让许可送我回住处,他开一辆很普通的白色桑塔那。 车里很干净。在幽暗中我很客气地对他说该向那个方向拐弯,下车后很客气地谢过他。他一直微笑,偶尔在后视镜中看看我。 那晚我一直嗅到那种淡淡的皂香,甚至睡梦中。 早上走出门,巷口停着那辆白色的车,我在摇下的车窗内看到许可微笑的脸。 “再把你带回去才叫善始善终。”许可侧身打开门。 他是优雅的,自然的,不加掩饰的。 隐约地,我已经懂得该为那一种男人心动。也许要到多年以后我会明白,我 是一个容易轻易为事情表面动心的女子,不太容易看到本质。就像后来我对沈家明说:“男人,我喜欢两种,冷酷的和温暖的。” 翅膀是冷酷的,那时的许可,我以为是温暖的。我不知道他温暖的表面下,掩盖着的心已经寒冷得冰雪不化。 但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所有的事情,想要分辨的时候,往往都已来不及。 2( 坐在车上,我们挨得很近,很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面容。 许可说一些很随意的话,原来也很健谈。昨天的沉默,让我感觉他对自己语言和心情的珍爱。是不想应对什么。我喜欢这样。 我知道了许可和陈是从前的挚友,几年前他去了深圳,不久前刚回来,现在经营着一家出口竹编产品的小公司。 我没有更多地问,他也只说了这么多。 “有事可以打电话的。比如,你没有办法回家。”许可递了张纸片给我,上面是手写的电话号码。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我把纸片在手中一圈圈转。最后放在裤兜里。 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打过那个电话,我好象再也没有什么原因回不了住处或去不了公司,虽然每一个早上我都私下里盼望,有一辆白色的车停在巷口。 却一直没有。 秋天就那样过去了,陈再去公司,我终于忍不住问了许可。 陈先看我,那种目光不同以往。我很轻易察觉到了。现代人的人心充满异样地敏锐。 “好象,”陈说:“这段时间他外出了。他常常出差的。” “这样啊,我说我要换个住处,想用他的车带点东西,他不在,那算了吧。”我们转开话题,我后来不清楚和陈在谈些什么,但我很清楚我在想念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他叫许可。 那天下班后人走散了,呆了好久才走出去,写字楼下的空地上,一辆白色的车静静泊着。 这种颜色和款式的车在这个城市里比比皆是,然而我知道是许可。 他走下来,穿件白色的“PUMA”休闲冬装,站在车旁浅浅地笑。我也笑,笑着走过去,一直走到他面前,我低下头,没有什么预感但我哭了。 许可说:“陈说你要用我的车。” 我摇摇头。许可用手把我的脸托起来:“你哭了,为什么,” 我说不出话,眼泪更加肆无忌惮,一串串滚下来。 自此纠缠不清。 ( 3 冬天已经来到,我同许可恋爱了。 好象总是冬天,也许因为冷,适合爱情的发生。冬天孤单的人,喜欢用爱情取暖。 许可竟是单身男人,此前也以为从此卷入的情感,会是非不分,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没有婚姻甚至再没有别的女朋友。 但不该是这样的,许可是个年轻而微微富有的男人,且温柔多情。 然而很多东西竟无法过问,许可并没有给过我任何承诺,甚至没有说过我爱你。在这个城市,他一个人住在100坪的大房子里,没有烟火味道的屋子,即使豪华也不象一个家。虽然一切,都是我喜欢的爱情的样子。但终归,也有些未知的茫然。 记忆是这样的:一次又一次,我在窗帘透过的阳光中睁开眼睛,许可都已衣衫整洁,面容清新地站在窗前。 很象电影中的画面,旧时一个被宠的妻子却完全不知丈夫的生活背景。 唯有一次,许可外出一段时间回来,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红的血丝,疲倦的眼神象整夜未眠的样子。他嵌着我的手腕问我:“会不会有一天你离开我,会不会,”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有轻轻的颤动。 “不会。”我说:“我不会。你松开手,你弄疼了我。” 他抱紧我:“也许有一天你会的。”他说:“一定会有一天你将离开我。” 他的手臂箍得我很疼。 那时候,纵然我思维敏锐,也还是阅历浅薄,很多事情,无从想象也不想想象。我只是不知道,许可心里担忧的,会是什么, 不安,却因为爱情身心的纠葛,有时候忽视掉了。 我也一直没有告诉许可,和他一起,是我第一次在感情中付出我的身体。他没有问,我就没有说。第一次一起的晚上,我拒绝了灯光,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处理了我的身体。我不想以此约束什么,他的感情或者承诺。 在我有过的爱情中,始终没有身体的愿望。不是一切都相辅相成的,比如我的身体和思维的脱节。一直到我认为可以接受任何感情的时候,我的身体始终是生涩的。没有过了20岁的女孩子的饱满和柔软。 更没有欲望。 可是我接受了许可,接受了他所给予我的身体之爱。那种接受几乎完全是内心的,我喜欢,和他以这样的方式靠近。每次在黑暗中做爱的时候,我享受的,只是想象的现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距离。甚至没有缝隙。 是我很长时间迷恋的。 也许因为这样,我的身体也并没有因为真实的欢爱成熟一些。第二年夏天的时候,我依然可以不穿文胸,只穿了细吊带的背心在街中穿梭。像个发育不好的孩子。 我喜欢爱情,但并没有太强烈的,做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的愿望。好象直到后来,和翅膀一起后,因为内心的爱没有释放和舒展的空间,我发现了身体的一些秘密。那些秘密,再到后来,被沈家明摊开在他的掌心里。 但那时候,不是的。我在意的,只是和许可心里的过程。还有一些朦胧的我无法分辨的感觉。即使在我们做爱的时候,我也会突然地,不知道许可的心去了什么地方。 那是我唯一在意的,身体的反映反而平淡。 那种感觉也总是很短暂,不过一个瞬间。 许可依旧走走回回,没有什么规律。 4( 最后的那次,他走的日子似乎很长,一直到了快要春节,我买好车票回家过年时,他还没有回来。我忽然觉得许可好象已经走了太久了。久得让我觉得感情的荒芜。 他有时候会很多天也不打一个电话。让我担忧。 要走的前一天,我一直步行着穿越着城市的大街小巷,走了一个下午竟然走到了他住处的楼前。始终是放不下。许可并没有给过我他的房间钥匙,他不在的时候我也没有来过。因为隔得太远,而他又不在。 我只在楼下犹豫了一分钟就转身上了楼,数过88层台阶,左转,看到关闭的门。我抬起手用手指依此地敲过去,然后转身下楼。 门却在背后开了,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又转回身去。这太让我意外。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门内,穿温暖的家居服,一脸的雍容华贵。 我张大眼睛抬手看自己的手指,它们好象敲错了门。 然而不是,我接着看到了许可,仍然穿白的上衣,站在那儿僵立不动。 这是电影的最后一个画面,画面里的女人说:“许可,你竟然用我的钱在我的房子里养别的女人。” 然后画面就晃啊晃的象受伤的玻璃一样碎掉了。 当时没有什么清晰的疼,我的内心。在爱情被意外的情节粉碎掉的瞬间,我只有无力地悲哀。隔着那个女人浑浊的目光,我看了看许可。 他依旧穿着白衬衣,没有任何杂质和污染的纯白。可是感觉起来是那样假,就像一张纯白的纸。那样薄而脆弱。很快就要碎裂了。要在风中消逝。 我转身离开。 许可似乎在身后喊了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冬天的风中被断裂了。 我没有一滴眼泪路下,长长的一路,像那时在学校和眉然一起的时候,我一路奔跑回去。奔跑驱逐了空气的寒冷。我的额头上甚至有细细的汗水。 在屋子里坐着,一直坐着。后来打开了所有的灯。 灯光下,我看到不远的桌子上,许可送我的那只洋娃娃。那是个穿白礼服的小女孩,会伴着音乐慢慢旋转,许可在初识我时送我的,我记得当时他说: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啊。 可没有什么再是干净的了,我已经无力净化什么,只想一走了之,誓死不再回头。 那天晚上,我抖着手托起穿白婚纱的小女孩,她眨着眼睛在音乐中旋转。她的旋转中,我的眼泪缤纷而落,落在裙裾上又被弹碎,好象落在转动的伞上面的雨滴。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她旋转。 什么都被我丢掉了。会跳舞的洋娃娃,许可送我的丝巾,书和CD,还有一瓶香水,它的名字叫“毒药”。一如许可带给我的,这个短暂冬天的爱情。虽然那瓶香水,我也只是闻一闻,始终不曾用过。 统统丢掉了。我是这样的,想结束一件事情的时候,希望在任何地方,都不留下痕迹。 是我的自私,也是我的脆弱。 5( 第二天坐了火车回家过年。家在三百公里外不太大的城市,因为城市的小,过年的时候可以燃放鞭炮。终于嗅到一直喜欢鞭炮燃放时硝烟的味道,终于看到夜空零落的烟花。那些碎的纸屑飘在断断续续的雪花里,踩在上面慢慢走过去。雪融化在纸屑里,让我盼望,冬天的痕迹从此过去。 如果那样,我不会有更清楚的伤痕。 春节过后的第三天,我的身体感觉开始出现异样。起床后眩晕,想吐。只困惑了几分钟,我忽然明白过来。 我怀孕了。 我以为自己什么都丢掉了,可是我忽视了许可植于我身体之内的悲剧。 我22岁多一点。熟悉爱情,对婚姻没有想象,更不想要一个孩子,尤其在如此的情形之下。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不甘,还是因为我错的太多,爱错一个人,上天刻意的惩罚。 这是唯一无法躲避和随手抛弃的。 6( 没有过完假期,提前回到这个城市。我需要一些时间,需要时间来处理掉最后的结局。 没有找任何的朋友,觉得这样的事,真的不是朋友可以承担的,这不是心情,是事实。 去了两家医院咨询过,得到的答复是同样的:只能手术。 因为过了可以用药物解决的最佳时间。 在那个冬天将要过去的某个黄昏,在市立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我经历了生 命中最惨烈的一次疼痛。那是我今生永远都不想在遭遇和重复的痛。 原本也可以避免一些的,医生说,手术有两种:普通的和无痛的。可以用麻醉剂。 无痛,为什么要逃避本该的痛苦,我不要,我相信了一个人最终还是逃避不掉他应该承担的。能够逃掉的,只是心里的感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自我惩罚。在那件事的最后,我失去了爱自己的本能。 几分钟后我就后悔了。 我不知道那种痛可以用什么来形容。它是残忍的,直白的,无法想象的。没有能力和方式可以躲避和缓解,只能清醒地承受。 没有退路。 有一刹那我以为自己会死掉,我感觉到鲜血大片大片地流出我的身体。那些器具在我体内无情碰撞。那种被撕裂的疼四下蔓延肆虐。 我恨我自己。这是我初次付出了身体的爱。我一败涂地。 那天晚上回到住处,身体一直地流血一直地疼。那种从身体最深处散布出的疼痛,以强大的力量收缩着,一点也不肯停止。好象没有尽头一样。 左手手腕的伤痕,就是在那个晚上留下的。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是为了结束什么。从头至尾,我没有想过要让自己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最深的疼我已经承担了。我不会那样做的。我不够热爱生活,可是我很热爱我的家人。我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将他们抛弃。永远都不会。我那样做只是那天晚上,我真的找不到可以缓解身体疼痛的方式了。 可我已经承受不住。 我看到了桌子上那把锋利的水果刀。 我曾经相信一场新的爱情是医治另一场爱情的药。那一刻,我心里有茫然的欲望,想象也许一种新的疼痛,同样会是缓解另一种疼痛的有效方式。 我太疼了,疼在身体唯一的某个部位。我想分解一下。 拿了刀子对着手腕划了下去。一下,两下„„刀锋在皮肤间纵横而过。 手腕清晰的被切割的疼痛,好象真的替代了另一处的痛楚。当我停下手来的时候,有血沿着那些划过的痕迹,一点点,一点点渗出来。 我已经被疼痛折磨得没有了眼泪。 那个冬天最后的日子,在我记忆里是疼痛的寒冷。始终是。 7( 终于地都过去了,当街中某个墙院内,鹅黄色的迎春花伸展出娇嫩的身姿时,我的身体恢复了平常。可以奔跑和跳跃了。那些在某个夜晚隐藏于体内迟迟不去的疼痛,也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想起来,是迟钝的。 只是左手手腕,并不深的刀锋划过的那些痕迹,虽然在愈合和淡化,却始终也没有完全褪去。再也没有褪去。从此以后我在左手手腕带一切可以佩带的东西,表,手链或者本命年的红丝线。 我后悔了。 我从来都不是不疼惜自己身体和感情的人。比如爱错了,不管如何艰难,我都选择放弃。 我怎么告诉沈家明呢,告诉他不是他想的那样真的不是。而仅仅因为他看到了,我却不得不将狠狠丢弃的那个冬天,重新翻过一次。 虽然不再疼痛,我努力地忘记了。想起来,心总是暗暗地。我自己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我知道为了那个冬天,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也许一个冬天是短暂的,而正是那些短暂的累积,让我迷失在这个世界中。 如果是为了爱。我无可抱怨。 可是是为了爱吗,那是爱吗, 以后很久没有许可的消息,城市那么大,一个人说不见也就不见了。两年之后,忽然无意中在朋友的婚礼上,邂逅了让我和许可相识的陈。他在想了想之后认出我来,我们碰了碰杯子,问候了一下。我要离开的时候,他在背后说:“你还记得他吗,” “谁,” “许可。”他说:“就是那年冬天,我们一起吃过饭的很英俊的许可。” “哦。”我应了一声。两年后,所有的伤口已经结痂。 我是平静的,并不是假装。 “他出事了。”陈的口气依然平淡:“半年以前,他偷了两辆很贵重的车,三个月前事发,一个月前判的刑,判了13年。” 我终于回转身来。这是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结局,在一切结束之后。每个 人单向的结局,我知道肯定有很多种,而许可走的路,让我震惊,之后是悲伤。 “他好象为了还债,他欠了别人很多钱。”陈最后这样解释了一句,然后深深叹了口气,笑着对我说:“你现在还好吧,” “还好。”我也笑了笑。笑的时候我想起某天晚上,许可紧紧箍着我说的那句话:“你一定会离开我的,你一定会。” 他早就知道了结局,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知道结局不在他的把握之中。 可是为什么呢,看起来,他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啊,为什么非要选择如此的方式生存,有无奈有苦衷,还是,已经习惯于那种无须为生活拼争的安逸,即使他已在安逸中,丢失了自己,丢失了心。还有灵魂。 灵魂是自己和自己对话时的勇气。我知道那种勇气,他已经失去了。他不能够面对自己。 可是他还有悲哀,还肯去爱。到了最后,他选择的这种极端的方式,是为了拒绝和逃脱吗,逃脱种植在内心的耻辱。那么他的灵魂,也不曾完全淹没吧。 那天晚上,走在有风的街中,我掉了泪。 事实上,我已原谅了许可。因为原谅,一切才得以真正的放弃。 8( 冗长的记忆之后,看着沈家明,我呼出一口气来。 音乐已经不知更换到何处。他轻轻地,将我的左手拿过去,拿到唇边。他的唇柔软湿润,我愿意相信,那种柔软的湿润有淡化痛苦的力量。 可时间,真的已经不早了。 第六章:潮湿,是我身体中流出的泪 1( “真的该走了。”我抽回沈家明的臂弯中,停留了片刻的身体。 电视屏幕显示着两个小时的时间即将过去。应该是夜晚的11点左右,大约是我见到沈家明的第5个小时。 陌生感已经荡然无存。其实在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种想象的陌生感,已经在心里一路退了下去。在某个瞬间我相信,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沈家明的手指抚摩我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拿过手机,再一次拨打了那个 号码。因为离得很逼近,我听到了电话里的回应:“您拨打的手机已因欠费停机。”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沈家明皱皱眉头:“两个小时前,我打通了。” 似乎不甘心,拨了一遍又一遍。回音却是一样的。 沈家明苦笑:“好象是我的阴谋,是我不愿意走。” 我笑笑,我同样不愿意他走。可是我没有说。 就这样牵了手离开歌房。离开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我们牵了手。那种熟悉的姿势,如同前生牵过无数次。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对方摇头:“太晚了,时间来不及了,马上要交车,真的对不起。” 第二个司机,回答如出一辙,好象电话里的电脑录音。除了音质的不同。也并不说不去,拒绝是合情合理的,这样会找不到被控诉拒载的理由。而我们,都没有分辨什么。 当第五辆出租车自我们身边离开的时候,我松开了沈家明的手,回身牵住他风衣的纽扣:“不要走了,不走了可不可以,” 沈家明低下头来:“其实是我,更想带你一起回去。” 我们拥抱在一起。 那一刻我知道,其实这是我们都在等待的结局。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个两小时前打通的手机,两小时后停机的可能性,连续被五辆出租车拒载的可能性,都小地不可思议。 但真的发生了。 在我和沈家明见面的第五个小时,我带他回来。 2( 我没有过带一个男人回来过夜的经历。在我搬过来的一年半的时间里。没有过。去年的冬天直到这个秋天之前,我和翅膀一直纠葛在他的酒吧。 我不愿意跟他回他那间有床的房子,我害怕感觉到那张床上别的女人的气息。 亦不愿意带他回来,那让我觉得委屈。 这是我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四处里凌乱不堪。除了床。沈家明不解地看着这种凌乱。我笑笑:“明天我要搬到另一个地方了,没有心思再收拾什么。” “所有的结束都是凌乱的,很难善始善终对吗,” “沈家明你可不可以不再说这样的话,”我用微微执拗的口气朝向他,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里,我又有了一些因熟悉而铸造起的骄傲和从容。 虽然十几个小时后,我将再度离开。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找那些感觉里的东西。 “总没有人对你说这些话对吗,他们喜欢的是你的孤单。因为你的孤单,每个人都有机可乘。然后你们都以为那种顺从的迷恋是爱。可是爱一个人不是这样子的,爱一个人,应该让她快乐。” “你呢,”我仰起头来看她:“你爱我吗,” “我只是希望你快乐,不再让我心疼,你是个还没有真正长大的孩子。” “孩子,你有自己的孩子吗,”我笑了笑。 沈家明点点头:“是,一个男孩子,已经6岁了,很可爱。这是生命中最真实的,父母于我们,我们于孩子,都是生命最根本的价值。” “可是你爱我吗,”我不想知道生命的价值是什么,在这样的时候。 “我已经回答不起。”沈家明捧起我的脸:“那个字太重了,我已走出去太远。家宁,我怎样才能让你知道,生活和爱都不是为了受苦,是为了温暖,是为了,快乐。” 怎样呢,又能怎样呢, 我不回答,伸出手来,环住了沈家明的身体。我的心忽然有太强烈的渴望。我的手越来越紧,紧得让我自己紧张和窒息。 他任由我的手臂放肆地缠绕他的身体。很长时间以后,我松开手,拉开了他毛衣的拉练,找到他左边的肩膀我的牙齿咬过的位置,两个清晰的齿痕,有血透出来。 我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过任何人。 我的手指覆盖过去:“你疼吗,” 他一把将我抱紧,我听到我身体的关节在他的手中喀吧喀吧做响。 我听到了我身体的欲望。 “我想要你。”透过沈家明的怀抱看了看凌乱的四周,我低低地说,那种声音融化在我的呼吸里,我觉得透不过气,我需要释放,我说:“沈家明,我想要 你。我想你要我。” 他仰起头,看到我写在墙壁上的他的电话号码。 我关闭了他身后半米之外的灯的开关。半米之外,是我温暖而孤单的床。 3( 翅膀离开后,整整一个秋天过去,身边一直没有别的男人。好象对他的感觉一直坚持着,内心的时间和空间都空不下来。空下来的只是身体。 在过去的一年里,翅膀带给我的几乎是同样的感受,一种苍凉的快感。那种快感,我知道更多地来自于感觉,来自于一种一相情愿的愿望。因为想爱一个人,所以想承担和认可全部。我知道那段光阴里,其实我在和另外的女人分享翅膀的身体。也因此到了最后,内心所碰撞的快感和高潮,渐渐变得颓废,有枯萎前的溃败。 怎么也抗拒不过内心的凄迷。 最后一次,感觉似乎也再次沦为了彻底的承受。并不是被迫的,却觉得委屈。 可是正像我说的那样,这么长时间,我把自己放进去,没有想好要不要走出来。好象走不出来,好象我自己,不具备那种力量。 也许我在等待这段感情真正的溃败,可是它需要时间。 4( 在我初次感受男人身体的时候,我的愿望真的过于简单,我以为只有这样,我们才真正地属于对方。我一直忽视了身体之爱最时尚和永恒的内涵:放纵。倾泻。给予。索取。温暖。动荡。渴望。隐忍。盛开。包括毁灭„„ 这才是男欢女爱的全部的内涵。 这个午夜,沈家明让我知道了这种内涵的全部。 他是轻柔的,轻柔的唇轻柔的手指。轻柔的动作。他的嘴唇在我颈间缓缓游动,他的手指溪水一般,流过我并没有同本身的欲望同步复苏的身体。 一切感觉起来是那样干净温暖。 干净,温暖,是沈家明带给我的始终没有更改的感觉。 像一条冬眠了整个冬季的蛇,骤然感觉到春天的阳光,它张开眼睛,身体渐渐苏醒渐渐柔软渐渐被动荡的欲望填充。 从来也没有感受过如沈家明般温暖的男人的身体。那种温暖是安全的,清澈 的,真实的。像远远看去壁炉中平缓的火苗。只是看过去,就感觉到了它的温度。心就柔和起来。 我在因为习惯而渐渐淡落的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 沈家明微笑着,那双眼睛里没有迫不及待的欲望。他似乎在微笑中等待什么。有一种怜惜,一种疼爱,一种不忍和缓慢。 我的身体,若那时校园爬满围墙秋天的青藤的叶子,一层层颤栗和跌宕。 我感觉到陌生的潮湿,在我身体中慢慢透出来。 从未有过的潮湿。我碰了碰自己的身体,那一刻,我相信了那种潮湿,是我身体中流出的泪。 沈家明的温暖覆盖了我。覆盖之后是彻底的淹没。 骤然之间,所有一切灰飞烟灭。 沈家明的身体,在暗夜中散发着干净的光泽,他的力量是透彻而柔和的,是饱满而膨胀的。他有一个男人最完美的身体,这样的身体无论是隐匿于我钟爱的藏蓝色风衣里,还有以本真的姿态呈现,都是无懈可击的。即使无须附加他包裹在身体里的心,陷落我这样一个女子,亦是轻而易举。 却不狂燥和急于释放,沈家明始终在有所等待。我能感觉的到,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耐性,等待和守侯我身体一点点最微妙的变化,在我渴望时热烈地碰撞和靠近,在我放纵过后微微疲惫时缓缓地轻柔地撤离。 等待我再一次,以呼吸和目光,以身体的潮湿索取。无关于内心,只是最原始而纯粹的快乐和幸福。 一次又一次。 他始终没有释放自己。 “你快乐吗,家宁你快乐吗,” 沈家明轻轻吻着我的呼吸,我的肩胛我的胸口,到处有他潮湿的吻痕。 我在黑暗中像一朵次第开放的花,展开的笑容并不是绚烂的,隐隐带着疲惫的幸福感。我不知道沈家明看不看得见。但是我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仁里面那种纯净的光泽,像我年少时喜欢过的夜空的星星。我喜欢它们的晶莹。 离开沈家明的身体,并不感觉空洞。过程是缓慢而不规则的,延续了很长时间。唯一的一次,我不能用感觉来认可我身体的感受。我更喜欢说似乎盛开,如 层次繁密的花,那种开放不是突然地迅速地完成的。事实上它是缓和的,一点一点挣脱着空气的包围,一个花瓣一个花瓣地舒展。慢慢开到极致。 在很多个刹那间,我身体的盛开掩盖了我内心的全部。抵挡了这么多年来,我所有经历过的一切,让我觉得我是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欲望也没有欠缺,没有伤痕也没有疼痛。只有纯粹的安全和温暖。那些瞬间里事间空无一物,过去不曾存在,未来无须眷顾,什么都是不必在意和追逐的,甚至无须想象。瞬间缔造永恒,是这么多年我身体澎湃的极限。不是单纯的两个身体和两颗心可以完成的。 这种完成和身体和心根本无关,它是被生命真实触摸的意念和感动。 不屑于语言。 在沈家明的身体里面,我什么都不怕,我的心坚强而饱满。在那个我即将告别的夜晚,在一个又一个瞬间,我跟着沈家明,飞去生命的天堂。 他在那个夜晚,用他的身体语言,将我过去所有的伤口抚摩了一遍,我感觉到它们在他的抚摩下迅速复原。消逝。那种力量,美伦美奂中带着不可解释的诡异和神秘,像一种花。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花才具有那种神秘而绝美的姿容。后来在邮件里,我这样告诉沈家明的时候,他说:“如果那种花真的存在,那么,它该叫做曼佗罗。” 是一天以后了。而在我想象的时候,那个夜晚,还没有过去。 5( 几分钟后,我微微动了动动荡后渐渐平缓下来的身体,慢慢退到沈家明的怀抱里。以背抵靠他的胸口。他用手臂裹住我,我整个的身体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 真的是温暖啊,是我每一次感受疼痛时拼命寻找的那种温暖。安全的温暖。像27年前在母亲的子宫里。我知道那时候,我正是以这样的姿势存在。那是我生命所有的从前和以后的岁月中,最最安全的时光。 那样短暂。 白色的窗帘忽然透过了一道光亮,在黑暗的空间中滑过去,迅速消失。楼前隐约传来泊车的声音。夜是寂静的,在隐约的声音中,那种寂静更加地立体。 沈家明腾出一只手抚摩我的发。我闭上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上的人,在一起时好象总在不停说话。说话是因为彼此还陌生,真 正熟悉了,语言和表白都是多余的。 思维也是。 在沈家明的怀中我想不起任何一切,所有人,所有经历过的事。不觉得是对过往的,对几个小时前还在坚持的感情的背叛,更不觉是对未来的透支。 什么都不是。重要的,是我和他在一起。我们是于这个世界其他一切无关的两个人,一个独立体。我们只同对方有唯一的关联。 即使那种唯一,只在某个瞬间,只在一个夜晚。 我心满意足。 轻轻张开手来抚摩沈家明干净的微笑:“是的,我很快乐。” 然后我睡着了。我好象是做了一个梦,却很快醒过来,沈家明在我们已完全适应的黑暗中看着我,他一直在看着我。 没有睡。 我发现我只睡了短短的几分钟,非常短,却是完成的一次睡眠。 我醒了,寻找他的唇。他的手指从我的肩背滑下来。 身心的渴望不可思议地,再一次没有丝毫退减地卷土重来了。 6( 那个晚上,除了短暂的休憩,我们始终没有停止身体的纠缠。我并不知道一个35岁的男人,通常怎样处理和担待自己的身体。沈家明做到了极致。不可想象的极致。 真的不是身体和心,不是爱情可以解释的。 窗帘中再次透过的,是太阳出来之前的亮白的光。那种光亮散布开来,不再消失。 一切依旧在继续,我是沈家明的海洋中,一条不知疲倦的鱼。我一直要一直要他,我的不太大的屋子里,到处充满迷暖的气息。 直到太阳升起。 很奇异地,直到黑夜过后的最后一次的欢爱,沈家明也没有释放出自己。他在我身体最后一次快乐的颤栗中,静静地停止下来。 “为什么要忍耐着,这么对待自己,” “你是一个不懂防备的孩子,我不想用我的放纵伤了你。有些伤,对你这样 一个女子,不可以重复,一辈子都不可以。” “可是这样你快乐吗,” “有时候有一个人快乐就可以了。告诉我,你的身体是快乐的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伸出手,用手指盖住了他的目光。 鱼在海洋,它是不是快乐的呢, 我看了看墙壁上没有被摘下的挂历,时间显示着年11月26日。星期三。 那本漂亮的挂历,我不打算摘下它了,这一年已经很快要过去。 日期的下面几行黑色小字:宜出行,嫁娶,移徙。不易解除,栽种,祭祀。 我笑了。 仅仅是一天的时间而已。 一天吗,怎么会是这样地沉长和动荡,犹如一个过了世纪。 第七章: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1( 沈家明走后,我在阳光下静静的躺了很长时间。冬天的阳光干燥温和,缺乏强烈感。没有丝毫地睡意,整个晚上,几乎未眠。 也并没有真正的疲倦,相反,阳光下我的神情是充沛饱满的,一如沈家明给我的感觉。我的身心,都正沉陷在干净的温暖中,不肯走出来。 想多停留一分钟,再多一分钟。 约好搬家公司的时间是10点钟。还有一点早。沈家明赶了早班的车回去上班,我没有起来送他,他离开前探下身吻了吻我的额头。他说:“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像哪一种动物,你的前生必定是一只猫。” “多好啊,我有九条命呢。”我笑。 他拍我的脸:“我宁肯你是一只贪吃贪睡的小猪猡,不要有猫那样的孤单,不要有猫那样的眷恋。” “我还是想做一只猫,因为它漂亮。”我缩在被子里,身体微卷着。和许可过去的冬天后,我总是在睡觉前弯曲起我的身体。其实只是某个夜晚,我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抵挡疼痛。 身体不再疼的时候,心里还是害怕,依然卷曲着。慢慢成了习惯。 “那以后我叫你馋猫吧。”他逗我。 他是真的想我开心的吧。 “我很贪婪吗,” “我亦宁愿如此。宁愿你贪婪,仅仅贪婪,只要你快乐。”沈家明不笑了,我听到,他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弯身塞了塞我的被角,转身离开。 没有说再见,没有说再不再来。 2( 两个小时后,我起床,用冷水洗了洗脸,把椅子搬到阳台上,享受这个阳台透彻最后几十分钟的阳光。 我留恋它。 中间沈家明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别为那些身外物费太多心思,别累了自己。有些东西坏了就坏了,真的喜欢,可以重新买来。” “重新买的就不是过去的那一个了。” “其实是一样的,你只要不去想,真的是完全一样的。外观,质地,或者视觉。有些事情是因为想象而无法放开。” “沈家明你一定要不放过我吗,” “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已不多,能改变你多少,就希望改变多少。” “我知道,可是„„再见。” 我站起来,我愿意我和他之间拥有的,永远是沉默的交融。那种感情我不想定论,或者是爱,或者是其他,只用纯粹的身体表达,又在身体之外。 我不相信我是可以被改变的。我不相信。 3( 用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我从一片凌乱转移到另一片。搬家公司的人只负责把东西送了上来,剩下的事情,自行处理。 看了看,没有头绪,需要一点点梳理。我想让感觉没有清楚的改变,把过去的东西,放在过去相应的位置。 房子不是不好,小区的环境也还干净,有完善的物业管理。房屋的内里其实更新一些,同样装修过了,纯白色的地板和墙壁。差强人意的,是只有一个房间 是南向的,选择了做卧室,客厅的光线就略显阴暗了。阳台也小一些,有一点狭窄。还好,阳光依旧可以透过来。 很意外的,房东竟然也在。那个男人姓韩,30岁了吧,有一点沉稳,也竟然英俊。不是太爱说话,我搬来之前,很细致地打扫了他的房子,使得四下更加纯白。我拿着那些凌凌乱乱的东西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检查水管的一处,好象有些漏水。一个4岁左右的小男孩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叫他爸爸。 是韩的孩子。 我放下东西的时候,那个很小的男生蹲到我面前好奇地看我,忍不住地伸出手,试图抚摩那些玻璃的器皿。 “旺仔,别乱动姐姐的东西。”韩在一旁说。 原来小男孩是叫旺仔的。 我笑:“小家伙,你是不是爱喝旺仔牛奶啊,”转头朝向韩:“没有关系的,不过,他好象应该叫我阿姨的对不对,”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他很调皮,这几天有点感冒,不肯去幼儿园,就从早到晚地跟着我。” 韩对孩子那种嗔怪是幸福的。 我摸摸旺仔的脸,站起身来:“您把租金收了。” 韩好象有些慌乱:“不着急不着急的,我把水电都弄好了再说吧,以前这里住了两个男孩子,弄得挺糟的。” 我把钱拿出来,数了数递给他:“收下吧,我都装了好几天了。” 韩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白色的手帕。这个年代,用手帕的男人已经很少见了。然后他把手帕重新叠好放进裤兜,把钱拿过来装进另一个裤兜。没有再数,向我要纸和笔打了收据。 韩写一手好看的字。利落,笔画有力字体柔和。这种成型的字看起来好象陌生了,很长时间了,看到的都是被电脑处理过的漂亮而整齐的字体。我看了看末端他的署名:韩正阳。 很像他的人,正午的阳光。 4( 一切的物品渐渐按照曾经的位置恢复,恍然地,有不曾改动的错觉。地板被 重新清理过了,坐下来好好喘了口气,才发觉窗外已经是逼近的黄昏。 一天后的黄昏。 一个住所其实很容易从一处转移向另一处。一个人呢,一个身体呢,一颗心呢, 琐碎的忙碌隔开了想象的空间。坐下来的时候,在淡淡的光线里,沈家明干净的面容,晶莹的眼睛慢慢逼近过来。恍然地,交错浮现的还有翅膀的长发,刻画着风霜的脸,和身体中苍凉的气息。 他们相互抵挡又相互隔断。 我茫然地站起来。我要出去走一走,看看附近的环境,我不要再继续这样坐在黄昏里。 5( 在小区的草坪处站了片刻。草是冬天枯萎后的颜色,没有人在其间嬉戏。一些放了学的孩子在楼和楼之间,并不宽敞的空地处踢球,喊叫着奔跑着,快乐而不知疲惫。 每个人年少时,都有这样单纯的快乐吧。我忽然发现我好象是长大得太快太早了,在林黛玉:“寒塘度鹤影,冷月藏花魂”的诗句里,在苏轼“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的词赋中,在“化蝶”和“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杜鹃啼血的故事里,在我年少时喜欢的美丽的数学老师,某一个夜晚从高高的楼上飞身坠下的身影中„„我飞快地长大了,过早地远离了童年那种也许只要奔跑就可以满足的快乐。 我觉得我是被迫的。被我自己和这个世界所强迫。也有很多孩子和我一样,在年少时碰触的那些东西,可是他们的成长始终正常。 是我自己一开始就不是一样的孩子。 一切没有办法改变也没有办法重来。谁都无能为力。 黑白的足球从前方滚到脚下,我挡住,踢过去给一个看着我的英俊的小男生。他熟练地用脚接起来,朝着我笑了。他有干净洁白的牙齿和过于纯净的眼神。20年后,他会成为一个英俊的男人。不知道他的心会像谁,许可,翅膀,沈家明,还是那个沉默的,略显慌乱的,喜欢用手帕的韩正阳, 我独自暗暗地笑了。 韩正阳走的时候,站在阳台上告诉我朝着哪个方向,走很近,有一家很小但很齐全的便利店,24小时营业,可以买到日用品,蔬菜和水果。“价钱也公道。”他这样说:“便利店旁边是‘爱书人’音像社,音像社对面有一家书店,出售正版图书,价钱可以打到85折。” 我谢了他,他做的已经太多了。因为他,我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这是个好心的安稳的男人,还有些男人是极度自私和刁钻的,或者平庸。都随处可见。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片刻,看到他说的那家便利店。很大很宽阔的玻璃橱窗,里面整齐的物品一目了然。也可以看到收银的女孩子侧面的脸,她穿天蓝色的工作服,那张脸因为年轻,有隐约的青涩感。 旁边是连锁的“爱书人”和那家叫“小小”的书店。 “小小”书店真的很小,但是书很茂密,占据了整个屋子的空间,比我想象得齐全。我在窄窄的两排之间的通道中穿行而过,拿了一本亦舒早年的小说“圆舞”走出来。 亦舒早期的小说我几乎都看过了,这一本,在我收集的她的整套书中是遗漏的,当时书店没有了。在其他书店找了找,也没有找到。我知道有些东西,当你不再找的时候,总有一天,它会出现。 一直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她过于朴素干净的文字,和淡然之间张显的疼痛感。在所有的故事里,她愿意把生活和感情处理到最淡。可是就在那种淡薄中,到处都藏了生命的无奈和悲哀。我不知道别的人看不看得到。 真的是这样。 6( 走出书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城市冬天的夜晚总是这样早早地逼近了。我继续前行,回头看了看来时走过的路线。还好,是笔直的。没有什么弯折或者空段。 我天生没有对方向敏锐的辨认力,在陌生的城市或地段,非常容易迷失方向,找不到想找的路。可是我一直也没有办法。 走了几步,看到一家叫“青藤”的网吧。网吧的门两侧,有几乎乱真的青藤装饰制品。里面透出的灯光很好,不同于其他网吧的阴暗。那种阴暗只远远看过去,就不舒服了。 韩正阳还告诉我,电话和宽带都要过几天才能处理好。我想起初他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后来他开到了我在摆弄我的电脑。 有几个邮件是需要收的,我顿了顿,走进网吧去。因为收邮件,因为想消磨一些时间,因为“青藤”。 人并不是太多,也许时间不对,那是大多人在吃晚饭的时间。 机器也是新的,键盘的字符干净洁白,还没有很多手指敲打过的痕迹。 信箱里平常地躺了几封邮件,OICQ上有简短的留言。多是稿件处理信息,别人对于我,我又对于另外的人。只有北京的朋友心舟的信是问候和随意的几句话,她说:北京忽然下了一场雪,我开始缩在家里拒绝外出。从小时候起,每一个冬天我都希望自己是一条蛇,可以进行一场美丽的冬眠。” 我笑,我实在和她有共同的愿望。文字把很多女子都弄得无法好好安置自己,包括安置最简单的生活。异想天开地不快乐,疲倦,渴望放弃。 信的附件是一首歌,我看到名字:“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就这样几个字,我有些茫然地看着,知道是可以听的,机械地拿过旁边的耳麦,点击附件,原位置打开。一个略路沙哑,带点撕裂感的女子的声音,忽然就划了过来。 外面的街中有车不停穿行,四周好象有无尽的嘈杂,开始以后,我就什么也听不清楚了,那种小仪器根本无法抵挡四处的凌乱。我听不清楚任何的歌词,只呆呆地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宝蓝和翠绿色的清晰画面,听着她自始至终在音乐里轻微撕裂的倾诉。然后我听到了最后的反复: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断断续续,断断续续地低落下去。消失。 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刚刚过去的夜晚就这样前尘后世般地席卷过来,想着沈家明离开的时间已非远,我忽然想放声大哭。 可是我忍耐着,那种忍耐让我有熟稔的残酷的窒息感。我无法知道那种窒息感从何时何处而来,可是每一次来的时候,我都没有力量抵挡。 只能承受。 我飞快敲打键盘,删除了一些信件,也给所有人回信。通常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形式化。我只是想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我想用打字杂乱的声音覆盖 些什么。 行动电话却在贴近我身体的位置缓缓震动。我停下手拿出来,彩色的显示屏上出现的是沈家明的号码。那个号码,留在我离开的一面墙壁上,走的时候,我没有擦去。 信号的缘故,他清澈的声音里夹杂一些沙沙的隔音。 “你在哪里,你安置好自己了吗,你吃饭了吗,”他说。 “在网吧,安置好了,还没有吃饭。”我按照顺序回答,一边努力试图笑一笑。 “可是应该吃晚饭了,你不要继续吃素冻水饺或者叫外卖了了。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去唱歌的地方吗,离那里不远,有一家面馆,叫‘齐妈妈手擀面’,我觉得你会喜欢吃。有西红柿鸡蛋面,青辣肉丝面,炸酱面,还有海鲜面„„” 就在他缓缓柔和的声音里,我将手机拿离我的耳边,不再说任何的话,收了线。然后关机。再然后抬起右手覆盖住心脏的位置,一点点,一点点弯曲下我的身体。 我的心脏有点奇怪的不舒服。不疼,却异常酸涩和压抑。 7(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开机,也没有因为心脏的不舒服很快离开网吧。我弯曲着身体片刻后,管理网吧的戴着眼睛的男孩子走过来,他递了一杯水给我,小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杯水,” 我抬起头,那个男孩子也许不到20岁,镜片后的目光是诚恳和善意的。我把水接过来:“是的我有点不舒服,不过没有关系,会好的,喝杯水就会好。” 然后真的好了一些,当杯子中那些带着温度的水滑入我的身体以后,我的心渐渐平展下来。重新坐直身体,想了想,打开我唯一熟悉的一个音乐网站。 没有那首歌。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唱的,那个有着微微撕裂声音的女子是谁。我没有找到。坐了片刻,我进入本市当初和沈家明邂逅的聊天大厅,以过客的名字登陆上去,我问某个房间在线的150个人,我说:“谁能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那首歌吗,它的名字是‘你的一生我只借你晚’,谁能告诉我吗,” 好半天没有人理我,通常习惯于某种氛围的人,都不太喜欢过客。即使在网络中,彼此也希望可以久远一些。 后来终于有个人出现,他叫“江枫渔火对愁眠”,他说:“你说的那首歌我不知道,可是你的一生,我却想借上一晚。” 我失望了。本能地,也忘记了应该问一问将这首歌传播给我的人。好象也没有什么理由,我要求她,把歌词找出来,让我看一看。我们平常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失望,甚至没有退出聊天室,站起来朝外走去。我知道不会有人在意的,在意一个过客来或者走。 戴眼镜的男孩子笑着和我告别。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数自己的脚步。我害怕我会哭。 很多天后,我在网络中搜索出那首歌来,我知道了唱歌的女子叫吴遥,我也看到了那首歌完整的歌词: “你有长长的一生短短的爱情, 你说长的一生留给你爱的人, 那么可否借一晚我的柔情, 给爱你的我,借来一晚爱情温暖的传说, 就当我的日子续前缘的错过, 你长长一生给的起的就,就这么多。 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眼光迷乱誓言也赤裸, 不管长夜如何天亮又如何, 我想要的你就这么多„„” 这么的表达,让我看到时候,感觉到窒息。 8( 那天晚上,我再度失眠。 好象从写字开始有了失眠的经历,尝试过很多方式,安定,睡宝,数绵羊数山羊。始终无效。失眠像是一种顽固的生理现象,不定期,可是总会出现。开着灯或者关着灯都是一样的,都不能够改变什么,即使思维一片空白,睡眠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 想起昨天晚上,某一次的过程中,沈家明忽然轻轻地说:“你的眼睛里, 已经有沧桑了。”失眠让那种沧桑,开始以最真实的方式逐渐蒙上我的面容。 不会只在眼睛里。 我想着,在黑暗中摸了摸我的脸,没有发出声音,知道自己睡不着。不只因为地点的更换。是因为相临的两个夜晚,一切如此不同。 是不是我的一生,沈家明,他也只想借一晚,而从此,他不会再出现, 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将近午夜了,一分钟后,有一条一条短信提示的声音,接连响起来,一直响一直响。我一条一条看下去,一共24条,连在一起,是一封并不太短的信。 沈家明说:“女子,忽然想这样称呼你。看你的小说,美之中夹着一些凄婉;看你的信,让我疼惜。你不是个孩子了,可你还不是女人。所以称你女子。 爱这个字眼,对已经在婚姻中走过十年的男人来说,有些太过凝重了。也不真实。说喜欢吧,说疼惜吧。其实更多的是疼惜从文字中透出的你。所以喜欢看你写的字。一直隐约盼望,现实中的你,不是你笔下那个容易绝望的女子。可是我终于知道,你是她,甚至从你的身体里透出的你,也完完整整地是她。 我真的宁肯你平庸,宁肯你快乐。我希望你能生活一些,更生活一些,再生活一些,远离你用感觉构筑的情感世界。我害怕你一生会这样走下去,爱着不可能的爱,没有归宿。 对于生活而言,那是一种荒芜和残缺。 我不愿意你残缺。哪怕并不完美。 也许是一种贪心,可是我还是想向你要个承诺,要你承诺:在用心生活的前提下,尽量让自己快乐。也是我唯一需要你向我承诺的。即使我们,注定在生命的长河中匆匆擦肩而过。即使你已经记不起我的面容。可是我想要你的承诺。 承诺快乐。 明白吗,女子,”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我忍耐了整个晚上的眼泪,终于地,簌簌而落。 第八章:这样的欢爱,一次是药,两次是贪婪,三次是毒 1( 第二天早上,我一条一条删除了沈家明的信息。没有再看,我害怕它们还是 会让我在瞬间泪流满面。 沈家明说我,总是逃避着什么。 那么就逃避吧。 是大约三点时候睡过去的,好象太累了。算起来,已经有接近40个小时没有睡眠。并且那么多的事情发生。沈家明的出现,搬家,一首突然在信箱跳出来的歌„„我终于疲惫。 醒的时候已过了上班的时间,想了想,干脆不再过去。 有些厌倦工作了。 两年以前曾经想过辞了职回来写字,没有成行。不是担心写字养不活自己。如果不苛刻,生存可以是简单的,我喜欢喝白开水,一个人的时候吃清水面条或者是速冻水饺。我不化妆,不用香水。不会穿品牌过于响亮的衣服。也不做皮肤护理不去特定的场所健身。CD和书即使正版,有些地方也可以打折扣,并不算贵。唯一奢侈的嗜好是偶尔外出,跟规模好一些的旅行团,去一些想去的地方。也一个人出去,手中稍微有钱的时候,坐飞机来来回回。但更喜欢火车。非常喜欢,喜欢坐在火车上听着车身和铁轨摩擦的咣咣当当的声音。会有种塌实和满足感。更喜欢午夜经过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市,看着窗外如豆的灯火,那时候所有人都睡了,有人安静地下车离去。只剩下你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静静对视。然后火车再次开走,开向下一处有灯火的所在。太美好的感觉。所以大多时候,选择坐火车出行。便宜而幸福。 租房子。 只是这样的。这是我的生存,实在消耗不了太多。 最后没有坚决辞职的原因,是因为翅膀。那个作者后面有着他的名字,斜上角编辑一栏有着我的名字的,一个小小的方寸之地,是我和翅膀唯一不同的关联。 是疏远的,也是亲密的。没有别的人可以代替。所以又继续了如此长的时间,我承担着一份工作的繁琐和委屈,只为了,把同翅膀的这种关联,一直保持下去。我想过如果我名字的位置换了别人,我会嫉妒的。 我这样做,我对他好,我付出我的身体,是因为我爱他。 我爱翅膀,已经伤感地爱了一年还多。 昨夜,沈家明把我的爱碰撞了一下,一下就碰得面目全非。一下就有了破碎 前的裂痕。让我再次怀疑我根本是薄情的。可是我怎么办呢,即使薄情,我也流下了薄情的眼泪。 在我的眼睛中,在我的身体里。 我只能原谅自己,一切不是我处心积虑追逐而来的,它是自己走过来,一下子就走到了我身边。而翅膀,却已经走出去太远。 在被子里躺着,张开的眼睛有微微生涩的痛感。我真的贪恋不用早早起床赶班车的日子,我向往着一种自由。可是谁都知道,自由的代价是孤单。 我不知道孤单和被迫的应对,哪一种更痛苦,只是这个早上,我的心一点点有了撤退的愿望。我想退回来,退到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这样我将不再害怕失眠。我不用再听任何不生动的声音,无须在领取每月生活费的时候,朝着那张不喜欢的面孔微笑。 我舍不下的只是翅膀,即使那种不舍已经被沈家明撞得东倒西歪,也还是在心里一荡一荡地。不过这一天,我决定把自己私下交给自己了。 我没有预感,所有我决定了的事情,或者我想要决定的事情,其实都在按照它们自己的规则前行。比如和沈家明的相识,比如我想要放弃的工作。 其实在有意念时,契机都已不动声色地出现。 只是这时候,我不知道。 2( 两天前发誓不再添加任何的物品了,起床后在超市穿行半个小时之后,还是带回了一些东西:可以直接粘贴的挂钩,一个三层的小储物箱,一些日用品。 有时候喜欢在那种很大的仓储式超市的货柜中穿梭,感觉到生存的安全。然后带很多东西回来。书上说,这样的人事实上是没有安全感的。 或者说寻找安全的人,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也许是真的。可是寻找的人,自己不会分辨。 走出超市的时候沈家明打了电话过来,我接起来。他的声音很平和,没有问我昨天晚上为什么,忽然挂了他的电话,没有问我,有没有收到他的信息。他说:“我去看看你,看看你新的房子。” 而我更想看看他,一刻不停地想着。 拎着两个很大的超市浅黄色的带子在路口等他,半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在 身畔停下来,看到打开的车门,看到黑色的整齐的裤脚。 我弯了一下身体,眼前忽然爆满大捧缤纷的拂朗花,桃红,玫瑰红,火红,粉红„„层层叠叠,深深浅浅,都是可以点燃冬天的红。 这是我喜欢的一种花,我还喜欢春天开在街头的纯白和淡紫的玉兰花,我喜欢它们开在枝头,而我喜欢拂朗,开在我入梦前的夜晚。 写过这样一篇文章,叫“只爱拂朗”,在夏天的时候。 我这样写:“这个漫长的夏天,我的房子里,一直盛开着艳丽的拂朗。开了整整一个夏季。它们开在窗台开在屋角开在电脑旁边,甚至洗手间的镜子旁。 多是火红,玫瑰红,橙子红,桃红和粉红的颜色。使得这整个夏季,始终地缤纷热烈。生机勃勃。心情招展。 这样一朵一朵形状简单的拂朗花,我再也没有见过还有什么花比得上它的美丽。 一直以来,不是个和鲜花有缘的女子,因为这么多年,始终连自己都侍弄不好,更不要提那些脆弱的,需要精心呵护的花的生命。 有爱情的时候,先告诉对方,不,不要送花,不要玫瑰不要百合也不要勿忘我,情人草就更加不必。先是,我不觉得它们美丽。玫瑰有着太多矫情的成分,带着刺,我不喜欢。百合太过轻盈,那么地脆弱的颜色夹杂在那样的绿中间,觉得一碰就要凋零了,我呵护不起。勿忘我的紫和水红那样寂寞,情人草的纤细那样单薄„„ 所以一直就没有花。唯一的一瓶是躺在书橱玻璃内的干花。是被凝固被定格的花的生命。 一切缘于这个夏天,城市里忽然地有拂朗泛滥。真的是多呢,花房花屋包括街头的拐角处,随处可见那种颈项很长,一朵朵单一开着的拂朗花。各种的颜色,都渲染到了极致到了彻底。 无端地觉得它们,原来是那样地美。走在街头,问一个卖花的女子,她捧起一捧给我,说:最好的,每枝2角,其他的,每枝一角。 便宜得没有了道理,这不该是鲜花的价格。我诧异。 她笑:去年,拂朗很是抢手很是昂贵。所以种的人多起来,于是就太多了,花期又赶在同一时间,所以就这样了。 呵呵,想起一句话: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便宜地不买都于心不忍,何况,它们真的美丽啊,剩过玫瑰,剩过百合,剩过花瓣层叠的康乃馨,剩过我见过的任何一种鲜花。我喜欢它们的花瓣,整齐,简单,柔和的椭圆。一粒粒把空间填满。 且,卖花的女子还说:很好照顾的,一掬清水,便可以存活7天。即使败了也不显萎靡,不像其他的花,会从花瓣开始一片片凋零。拂朗若开到尽头,也只是略显陈旧而已。 这样的生命啊。我的心一动一动。 那天起,屋子里开始盛开拂朗。看着它们长长的如天鹅一样的颈项,高高仰起在花瓶的顶端,顶出那样颜色透彻花瓣旋转的美丽来。我总觉得看着它们,就可以把生命过掉了。连爱情都可以不要。 因为拂朗,竟无端地也成为一个和花有言语的人。 拂朗不是很香,味道极为清单,也真的如卖花女子所说,即使败了,也不显萎靡,顶多色彩陈旧而已。水只是一掬,换不换都很随意。这样美丽而简单,如果爱情是这样,我想一定可以天长地久的。 那日忘记了问,拂朗代表着什么。忘记了,就再也没有想起来去问过。只是慢慢地会想,如果有一天,一个男人愿意拿着99朵拂朗花站在门前,轻轻地问我:愿不愿意嫁, 愿不愿意呢,我大约会笑,笑着静想三分钟,抬起头说:嫁。 4( 我记得这篇放于某杂志“物质女人”一栏内的文章。我算不得一个物质女人,偶尔地也边缘地钟爱一些什么,以为心情可以因此灿烂。记起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话,看着沈家明,我心虚地笑了。 “不是巧合,是我看过你写的一篇文章,叫做只爱拂朗。那是唯一的一篇文章,很短,但我感觉到,也许你是热爱生活的。家宁,有时候你在撒谎。” 我的脸瞬间绯红:“只是文章,沈家明,我怀疑你一直是我的读者。” “是,但不是一直。在你发给我第一个小说之后,我用可能的方式找了你所有文章。你的信箱注册出卖了你的名字,所以很容易找到。” “我不想同你争执,什么都不想。” “那么你可以选择听话,不过你要用心。”沈家明抱着花给我进入小区的大门,跟我左转回家。 一天隔了一天后,我再一次,带他回家。 一直不想说这样的住处是家,可是因为沈家明,我愿意认可下一次,或者再一次。 花真的太多了,没有合适的器皿可以装下,沈家明自厨房拎出一个白色的小桶,将花散散地放在里面:“我记得你说,它们开满你的视线,甚至洗手间的镜子前。” “沈家明你的记性过于坚持。” “记住有些东西,是不用坚持什么的。”他将花处置好转回身:“今天我请假了,我想教你做菜。”然后走进厨房:“看一看需要什么,我们出去买。” 不是这样的。我看着沈家明的背影。他的身形未变,依旧穿了那晚的毛衣。可是分明不是的,分明地,他不再是那晚的男人。他应该走过来,走过来拥抱我,应该没有语言,只有视线。 5( 沈家明在厨房里把那些物品弄得叮当做响:“你的生活比我想得更加简单,真的过于简陋了家宁,你不可以这样对待自己。你应该学会很多东西,至少学会做饭,学会做个在厨房里唠叨的小女人。” 我站着没有动。 忽然之间,所有的感觉都被隔断了,我感觉到断裂处的伤口。直直地,太清脆了,连缓和的过程都没有。 忽然之间,一切无法再继续。在玻璃的敞口看着沈家明,我怀疑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昨天晚上睡觉前洗澡的时候,我看到右侧的肩胛处,有着一朵朵蝴蝶一样的吻痕。什么都没有发生吗,那种汩汩流淌的爱和欲望的交融,分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抹得去。 我冲进厨房,在身后抱住了他。 “沈家明。” 沈家明停止了所有的举动,不再说话。他任由我在身后拥抱着,越来越紧, 越来越紧。 终于我的力量开始丧失。感觉到沈家明的身体内,散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他抬起手来,握住了我纠缠在他身前的手指。 他的手,始终不变的温度。 我的手在他手中松懈下来,疲惫地垂下手臂。 沈家明回身,用手指掠开我额前的发:“不可以,家宁,我丧失了这种勇气。在我看懂你的身体以后,我害怕这样的欢爱,对你,并不是享乐。我害怕于你,一次是药,可以抵挡疼痛。两次是贪婪,可以满足内心的脆弱。三次会是毒,可以伤及你的身心。我害怕这样。如果你的身体折射出的,是另外一个人,我不在乎我们以怎样的方式继续和分离。你要知道,在这个城市,我一度是孤单的,寻找过任何意义上的相处。面对孤单,每个人都是脆弱的。这也是我不想你孤单的原因,我怕你为了抗拒它不停地伤害自己。我一直不想在这个城市留下什么,牵挂或者情感。因为知道自己终究会走。游戏,我可以陪任何人做下去。可是家宁,我还是碰到了你,你不是任何人,你是我心里,疼着的女子。在你没有出现的时候,那种疼惜已经存在了。” 我低下头来。 “我不要你饮鸩止渴。家宁,我永远不要你如此,我宁肯你为病痛磨折。我怕这样终究会彻底毁了你的健康。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你快乐的生活着。” “你可以从现在起,在我生活中消失。”我抬起头看他,我的眼睛已经一片模糊。 “我不要,我并不放心,你有很多东西都还不会,很多事情你还在一意孤行。” “可我们最终,也是彼此的过客。” “也许,我并没有尝试过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人。家宁,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从来不曾这样疼惜地对待过一个人的身体,也从来不曾这样疼惜地对待过一个人的生活。我想试一试。我不明白,也许前生,家宁,你是我遗失的一个亲人„„” 我的眼泪落在沈家明的手上,我仰起头来:“昨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努力听一首歌,可是我怎么都听不清楚歌词,那首歌的名字叫: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我们也是那样的吗,” “可是有时候,一个晚上,足以借掉一个人的一生。” “沈家明。” 我再一次呼唤他的名字,他将我拥抱。 长久地拥抱,然后他缓缓松开了手:“来,猫,我们出去买你爱吃的青 菜。” 第九章:他的背影真好,挺拔,笔直,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的背影。 让我想依靠。 1( 在我熟悉的超市货架中穿行的时候,有很短的时间,在两排货架之间,我停住脚步。想了想,竟然没有过和一个男人一起在超市中走过。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件一件朝着手推车里丢东西的情形。我和男人之间的感情,始终地,没有搁置在生活中。 相爱,以心和身体。也一起看电视听音乐或者吃饭。没有现实没有未来。始终是拒绝的,拒绝把感情散发出来,无法想象爱一个男人,要当着他的面做很多琐事。只有沈家明这样对待我,他坚持要我:生活一些,更生活一些,再生活一些。 可是,生活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生活是柴米油盐,是水费电费电话费,是租房买房讨价还价,还是拿着钱换一些东西,再拿另一些东西换钱„„而爱,应该是“东京爱情故事”中,在最后的东京街头,莉香看着一个女人弯下身来,为自己当年心爱的男人完治系鞋带时,站在不远的地方,微笑着疼痛。 我知道系鞋带的女人过的是生活,孤单的莉香迷恋的是爱。 我一直坚持着后者,因为我连自己的鞋带都系不好,我更不要给别人系鞋带。 也常常地,在这样的超市中,看到一家三口温暖平和的笑容。男人在前面推着手推车,女人在很近的地方跟着,他们的孩子,男孩或者女孩,在小推车中左顾右盼,流露着天真的好奇和愿望。男人也许是衣着严谨整洁地,也许穿随意的衣服和拖鞋。做了母亲的女人,眼神里永远是与世无争的平静,所有的视线,都给了丈夫和孩子。他们会在一些商品前停留很长时间,比较价格,或者产地。偶 尔,女人也会嗔怪自己的孩子,阻止他拿一些不在计划之内的物品,可是最后,却还是满足了那个还不懂得生活的孩子。 看到的时候,心也是温煦。却不知为什么,总能想到背后的很多东西,想到那个女人,因为沦为了妻子和母亲,每天絮絮叨叨,琐碎不安。而那个丈夫,谁又知道呢,在最初爱着的女人因为婚姻而平庸,有过的海誓山盟也淡弱以后,他心里爱着的人,已经换成了谁和谁, 而我身边的沈家明,当初,他爱过他的妻子吗,现在,他还在爱着她吗, 什么是永远的呢, 都会碎裂都会失去,最后的爱情,被荒废在一种婚姻的假象里。 我不要那种生活。沈家明,我不要。 他回过头来:“你又在想什么,” “我习惯一个人在超市里买东西。”我笑了笑:“你在,我没有目标。” “你本来就没有目标。”他腾出一只手拖我:“可是现在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你需要一群小巧的锅,炒锅,电饭锅,煎锅,还有汤锅。另外还需要一些调味品,一些厨房里的用具。” “我不要。下次搬家我会把它们都扔掉的。” “你总是扔掉一些最不该扔掉的东西吗,如果我是你,就把那些瓶子都扔了。”他不顾我的反对,开始在厨房用具的货架上抽取选中的东西。 我不再说话,徒劳地看着他将手推车填满。 “家宁,我只想要你离生活近一些。” “要我有一天,在厨房里为一个男人或者孩子褒汤,为什么,因为你也相信那句话,想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要先留住他的胃,”我笑笑。 “留住他的胃也好,心是自由的,但胃不是,它不会思维。我是想要你自己善待自己。在生活中,在感情上。” “沈家明你如此固执。” “你也如此固执。” “所以你改变不了我。” 他点头:“但是一定会留下些痕迹。” 2( 我没有想象沈家明会做菜,有段时间在电视里,偶尔更换频道的时候,我看那个叫刘仪伟的男人做菜,然后很多杂志这样说他:新好男人。 我有些悲哀。 我们买了一些青菜,我喜欢吃的那种很小的油菜,还有草菇。大多时间,我没有机会吃到它。他说其实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我不再辩解,对于我,简单的不是做一道青菜。 沈家明没有换下那件黑色的毛衣,它的标志牌显示它的价值不菲。青菜中的水滴和滚开的油碰撞的脆裂声时,有一些亮点星星点点溅出来,钻进他的毛衣中。他毫不在意地翻动锅里的青菜,他说:“就是这样子,是不是很简单。”然后弯了身拿过旁边的碗:“再做一点勾芡,味道就很齐全了。” 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一个名做凤凰的风尘女子邂逅一个男人,他们相爱,只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凤凰始终有所怀疑。直到有一天她生病了,想要吃鱼。那个根本不懂做菜的男人买了新鲜的鱼回来,按照菜谱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个下午,然后端了一碗味道极差的鱼汤出来。 男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凤凰喝汤的表情,凤凰看着男人那身价值过万的西装上,鱼的血渍,油的污渍。她的眼泪落在了鱼汤里。 她相信了,那份爱是真的。 我也相信了。 沈家明已经把菜装入透明的玻璃盘中。 3( 第一次,我觉得住处的样子,有一点像家。那种有烟火味道的家。只是对面的不是我的家人,是沈家明。 “我怀疑你的来历,”我这样说:“你读的肯定不是工商管理。” 菜的味道很好,比我想象得好。 很多东西是我喜欢吃的,但不想为吃费时间和心思。也因此读大学的时候我非常瘦,不足90斤。爱吃的人这样说自己:热爱生活。 生活,我当真不热爱它吗, 沈家明笑:“大学时,因为实在不喜欢吃食堂的饭菜,所以和同宿舍里室友偷着买了酒精炉,还有菜谱,自己学着做菜吃。时间长了,竟然也会了。”他说: “不过还是比较喜欢女人站在厨房里。” “我不够女人对吗,” “你不够生活。” 他又一次提到这两个字,我住了口,站起来打开灯,外面的光线已经开始暗下了。 48个小时以前,我和这个叫沈家明的男人,在一所中途抛弃了我的房子里,以难以想象的生命状态做爱。48个小时以后,我们在厨房里做饭,然后一同吃晚餐。 心平气和。 一切好象不是真的。 然后他离开,在天色完全黑下之前。他说:“我要走了,十分钟后,司机会在路口等我。” 他是真的要走,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 我没有说什么,把风衣摘下来递给他。 站在门边,沈家明叮嘱我:“洗碗的时候记得戴手套,洗洁精会损伤皮肤„„” “你像我妈,我妈都已经不再重复这些事了。”忽然有些倦怠,这个男人,我真的情愿和他之间,永远不要搀杂任何生活的话题,我害怕损害。 那是我没有过的一种夜晚,我害怕这样丢失了。 “妈妈不能随你一辈子。” “谁都不能随谁一辈子,沈家明,人本来是孤单的。” “所以,你要学会爱自己。” “我很爱自己。”终于发出抗议:“我是爱自己的。” “你爱的方式有漏洞,你的爱,太多时候隐藏着伤害。” “非要柴米油盐的爱才够安全吗,” “家宁我到底该怎么说,你在你的文字里走了太久了,你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同一种生活。我怎么告诉你呢,我一直都在生活着。” 沈家明回过身来:“可是你不安全,你自己知道。” 我低下头去。他总是可以轻易碰到我最虚弱的环节。 是的,我不安全,因为不安全我一次次地爱,可是爱让我更加不安全。逐渐成为内心无法除却的隐患。48小时之前,我渴望和沈家明以身体解释心灵。 我们做到了。 我只渴望如此,哪怕转回身后,我们成为陌生人。哪怕从此以后,我的爱彻底残缺。 他不肯再继续。他说,在我黯淡的时候,他送了我一株开在艳处的曼佗罗,它的美丽开放了我的生命,那种开放却是有毒的。 沈家明拍拍我的脸,拉开了里面的那道门。 “沈家明,我们,还会不会再做爱,”我站在他身后,没有拥抱也没有拉他的衣角。可是我问了他。我的声音很清楚。 沈家明的背影真好,挺拔,笔直,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人的背影。让我想依靠。 “会。当你不再以此为心疼疗伤的时候。当你的身体,不再充满眼泪的时候。当欲望,不再有记忆的时候。当你能够在爱之后,安然睡去的时候。当这种欢爱,只如开在路边的寻常的花花草草,不再艳若曼佗罗的时候。” “可是你要走了。” “一切都会好的。” 4( 很奇怪地,那天晚上,我没有失眠。 沈家明走后,我带着手套清洗了我们用过的碗筷,隔着手套依然感觉到水是冷的,但并不明显。水流一点点冲去了器具上面的污渍,它们还原了最初的清洁。 然后我清理了地板。 做完那些事情之后,我站起身来想起沈家明说的:“也许我不能改变你,但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一盏一盏打开灯,夜晚如期而至。我习惯着新的住所的味道,渐渐寻常,无恙。 第十章:是你吗,是他吗, 1( 回去上班的时候,推开门,先看到主任冷淡怨怼的脸。四十几岁的男人了,已经微微发福,头发也开始大把掉落,一张脸再冷下来,如同被男人抛弃的怨妇,残不忍睹。 男人和男人,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一类动物。 也真是不喜欢看着别人的脸色呼吸,有时候觉得写字间真是太小太小了,小得只能看着不想看的许多东西,和不喜欢的人共着呼吸。 冷淡怨怼了,也还是要说出来的,他踱到我身边:“你的事假本来就请得过长了,昨天竟然说都不说一声就不来。太散漫了吧,按照规定,这个月的奖金„„” 忽然很烦,抢断他:“随便你吧。” “李家宁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要觉得你有点才气就总是这种态度,这是报社,是一家有组织纪律的单位,不是你的私人场所。大家已经容忍你很久了。” “我就这态度。不需要谁容忍。”我说。转身推开门去洗手间。在门边,碰到拎着背包晃荡进来的宝心。看到我,她顿了顿,伸伸舌头。她听到了主任讨厌的声音。然后她缩回身来,跟着我去洗手间:“家宁,你同他吵架。” “我真希望我有这个兴趣。” “你搬好家了,搬到哪里去了,远是不远啊,”宝心跟在我旁边唠唠叨叨:“我佩服死你了,给我个胆子也不敢旷班的,我最害怕他阴沉下来的脸„„” 我带上了单室的门。宝心靠在外面的洗手台处,并不停止:“对了,昨天翅膀打电话找你,我让他打你手机,他打了没有啊,” “翅膀,你确定是翅膀,” “当然是他,他自己说的,他的声音是有点沙哑的那种。” 我把门拉开走出来,翅膀在外面时,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我。他的行走是一种消失,一种没有任何寻找方式的消失,我只能从隔几天的邮件中,触摸他的痕迹。 “他没有。”我说:“他没有打。” “你不要再同主任吵了,吃亏的是自己。” 我笑笑。细心地洗了洗手。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和陌生人吵架上,我舍不得,我宁肯坐在窗口看路上的行人。 2( 回到写字间时,那个讨厌的男人已经不见。他亦不想同我吵的吧,恐怕彼此一样,对方的眼神,谁都不想看见,却谁都忍耐着看了两年的时间。 正如一句话: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大事如此,小事亦然。 我在电脑前坐下来。我想找一找翅膀的邮件,不知道他在哪里,在通往哪里的路上。如果有电话可打,也应该,会找到一个小小的网吧。 他所有的文字几乎都来自于途中一些小镇的网吧。在最荒芜的地区,他只能把一些东西写在纸上,寄回来给我看。重新记录他的文字,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我最沉迷的事情。 可是没有,翅膀的信箱是“FIY”的开端,很少的几封邮件中,没有他 的显示。 心里隐约地不安,不知道翅膀为什么,会忽然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想了想,他离开,已经接近三个月的时间。这个冬天,他选择了朝南而去。因为南方的温暖,在他离开的时候,我的心里有过安慰。 忽然发现好长时间,没有过去“挪威森林”了,好象在翅膀离开以后。我是为了他才无的吧,可是“挪威森林”,即使他不在时候,烛光也是最美的,它的美是多么无辜。 想着,下班后,要过去看一看了。 心情的缘故,没有打开信箱里的信件。不想看,亦不想回。想了想,再度以过客的身份,登陆了邂逅沈家明的聊天室。 希望可以看见他,只是看一看。 他在。已经是很多公司的午餐时间。 沈家明的名字并没有更换。 色彩和名称依旧缤纷的屏幕上,我看到沈家明在和一个叫“中庸快板”的人聊天,以公开的形式。 没有故事的时候,一切都是公开的。原本,很多人是为了寂寞跑到这里来,来感受很多人的空间。感受畅所欲言。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显然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不细碎,不柔和。不关于感情和心情。话题和日本,日本人有关。他们从同等资历的日本人在中国公司的超高待遇,讨论到上海女人 热衷嫁日本男人,然后讨论到了若干年前的那场侵略战争。 看到沈家明说:“也许我过于固执,可是我始终憎恨日本人,过去的一切不能被原谅。是唯一不能够被原谅的。” 对方表示同意。 我笑笑,想起在两年前上过班的那家贸易公司,夏天的时候,认识一个姓周的客户。 是个非常非常出色的男人。中年,事业有成,沉稳,沉默,沉静。有段日子,因为业务的关系,常常地在我对面坐着等候处理单据。那段时间我喜欢上他很近地沉默的笑容。他叫我丫头,声音总是缓缓地,说:“别着急丫头,我有的是时间。”不像其他人,明明也是闲散地,总是把自己弄得繁忙的样子。 还有过两次,他在餐桌上为我挡酒。眼神里有温柔的疼爱。 几乎都要在心里开始爱上他了,忽然有一天,听到他在电话里讲日语,那种娴熟和自然,让我意外。看了他半天,他一直地讲,后来收了线,笑着说:“我太太。” “日本人啊,” “是啊,我也住在日本。”他说:“有生意需要打理的时候,才回过来。” “您也是日本人,”我张大眼睛,太,太,太不相信。 “不,我是日籍华人。”他说。 一下子就讨厌起来,那种讨厌几乎是本能地。他不解地看着我忽然冰冷下来的脸:“丫头,你不舒服吗,” 我看他一眼:“周先生,我姓李,李家宁。以后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真的真的,好好的中国人不做,做什么日本人,哪怕移民非洲,我都愿意接受的。 我说完以后站起来离开,留下他在身后莫名其妙的表情。 以后再不想看见他。我怀疑是因为不想再看见他,才最后辞职离开那家公司的。 真的是没有什么原因的,我知道是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我妈说小时候在部队上看电影,每次,看到关于和日本人那场战争的片子,我都会大哭,哭着说:“打死日本鬼子,打死他们„„”而那时候,我还根本不懂得故事情节。 一切缘于秉性,我知道很多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对这样的时候没有什么明确的感觉了,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是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我们还放不开呢,我们并没有经历,经历的是我们前辈的前辈。到了这里,应该是淡漠的时候了。 可是真的不行,一点也不行。 这是一种情结,跟时间毫无关系。 所以想了想,我跟过去一句话:“水均益在他的《前沿故事》中,有这样一句话:谁能把日本人灭了,谁依然是我们的民族英雄。这样的情结,不是你的固执,很多人都有。我也是。并因此爱上水均益。不过,你真的很固执。可爱的固执。” “中庸快板”说:“你是谁,哪里的过客,一起聊吧。” 我不回答。没有谁没有什么是我想在意的。 沈家明沉默片刻,在我的名字背后,打这样几个字:是你吗, 是你吗, 不知道还有谁记得一部旧电影,一个略显沧桑的男人,用手抚摩额头深深的皱纹,对着电话机子沉默片刻,缓缓地,低低地问:是你吗, 电话那端,是同样不再年轻一个女人的脸。她没有回答,一直没有回答,却已握着话机,泪流满面。 那时我还小,不记得电影的故事情节和名称了,可是我一直记得当时画面中,昏黄的迷离的色彩,女人身后有一个慢慢旋转的大吊扇,将灯光切割得一片一片闪动。还记得那个男人低缓的声音:是你吗, 三个字,揭露了别人所不知的真相。 “是的,是我。” 十分钟后,女人说。 “是的,是我。”我在心里说。然后退出来。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跟着退出,没有打过来电话。我知道他还在,在完成他某个时间的心情。并不因我而改变和断落。 在平常的生活中,我们都有着各自的内容。我始终没有迷恋网络,可总是不经意地,它带给了我一些东西。后来沈家明也引导我看一些网络文学,引导我透 过那个略带虚幻而充满自由的窗口,看这个世界。 我承认,我看到了很多曾经不曾看到的东西。他的那些不经意地引导,在我不觉的时候,拉近着我和生活的距离。 我一直以为,一个冬天,或者任何一个季节都是短暂的。 短暂,却真的可以一点点留下什么痕迹,我真不该忽视一个季节,同样的季节,许可留我以伤痕。而沈家明,只想予我以铺天盖地的温暖。 十分钟后,有电话短信提示,五个字:我知道,是你。 4( 捱到下班,再也没有谁来过问我。整个下午,宝心长时间的抱着电话低低地说话,隐隐可以听到一些什么,知道那个电话,是打给偶尔来接他的年轻男人。 那样的爱情,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经历一次。我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一开始就找错了人。可是我喜欢看着其他的女孩子,以这样的方式爱着。也一度,盼望眉然如此。 眉然,终究还是心里一处轻微的痛。 黄昏,写字楼人群慢慢散去的时候,踩着楼梯用了很长时间走下来。越来越害怕这个世界膨胀的拥挤,每次早上站在10几个人的电梯里时,都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然后沿着写字楼前的路走下去,半个小时之后,可以走到翅膀的酒吧。 5( 没有什么改变,棕色的门,深绿色的门眉处四个弯曲的字。门的缝隙中透出的烛光。 黄昏的酒吧通常是寂寞的,没有太多人在。而翅膀的“挪威森林”,最盛的夜晚,也不过十几个人流连。 这是一家寂寞的酒吧,翅膀不在的时候,只有那个清秀的小男生打理。生存地并不太好,却可以满足翅膀的生存愿望。他需要的物质,除了烟和胶卷,其他的都是最低的,近于卑微。 推开门走进去。 吧台的后面,意外地,我看到了翅膀的脸。 他回来了。他竟然回来了。一声不响地,忽然在这个黄昏出现。 似乎是他唯一的一次行走,短暂到不足三个月的时间。而回来,又这样地不动声色。至少,他应该有过提示,在他不断发来的文稿里,我可以找到他回转的足迹。 什么都没有,我努力回想一周前他最后的一个邮件,在去往西双版纳的途中。 我的手怔怔地扶在门槛边,直到他站起身来,才松开手指。是的是他,他回来了。他已经朝着我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站住。 忽然地我不能相信面前的男人,是三个月前离开的翅膀。我的心有空白感。 这是他吗, 他很瘦,非常地消瘦,有点陌生地苍白。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的一头长发,依旧在肩上散乱着。翅膀的样子让我心疼。消瘦和苍白,不是应该属于他的。 只是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而已,发生了什么, “翅膀。”我叫了他的名字:“你回来了吗,” 我问,似乎依然不可确信。 “家宁,你怎么会来,东东说,我离开以后,你一次都没有来过。” 东东是那个面容清秀的男孩。 我摇头:“我不知道,今天上班的时候,宝心说你给我打过电话。你从来都没有打过电话给我。我忽然就想来看看。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他笑了笑,他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抽出一只烟,点上。他的笑容有我陌生的疲惫和苍白感。 好象忽然之间,一切都这样陌生了,而站在面前的人不再是他了。不再是那个有着一身健康棕色肌肤的男人。长年的行走让他拥有了过于强硬的体魄,虽然我知道,他的身体中散布着苍凉。 可是它们是健康的,即使是苍凉。 他抽烟的样子亦不再从容安逸,有种迫切和贪婪。总要狠狠地,深深地抽上一口,才可以讲话。 “坐下吧家宁,要不要喝点什么。水,咖啡,”他拖着我走到我习惯坐的角落。在他拖着我的时候,我想伸出手,抚摩他的脸。后来我忍住了。 “水。我走路走得有点渴。”我说。 他倒了杯水给我,我握住杯子,水的温度传递过指尖。翅膀在我对面坐下: “昨天打电话,你不在。那个女孩说你搬家了。我没有想好,要不要继续打电话给你。我想过几天吧,我在出售这个酒吧,等处理妥当了,再找你。还有其他的事„„” 我打断翅膀:“为什么,为什么要处理掉它,”忽然非常不安,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只要这个酒吧还在,翅膀就会回来。他的生活,就会遵循一种异常中的寻常。“挪威森林”是他的家。曾经的很多夜晚,我和他,在“挪威森林”做爱,那些记忆都还清晰地存在。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们会同它做最后的告别。在多年以后。可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要走吗,他要换一个起点,离开这个城市, 我放下杯子,思绪迅速地纷乱起来。翅膀,我是不想他离开的,以这种彻底的方式。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冬天,忽然所有人都要离开了。沈家明,还有翅膀。 没有了他们,这个城市我又剩下些什么呢,这个城市,原本我拥有什么呢,如同这个世界,除了我的父母,我到底还有什么, 我连文字都不可能真正拥有,因为它们属于很多人。像爱情。 “不要,我喜欢这个酒吧,翅膀,不要卖了它。” “家宁,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怎样讲给你听。” “可是我要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用固执的眼神。事情一直都在发生,无论是停留于这个城市的我,还是行走在路上的他。如果他肯问我在他离开的时候,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我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他。我会告诉他我对他的背叛,和我全部的过去。 只是他不会问,他没有拿自己当我的什么人。没有约束,背叛就不存在。 而我爱他,即使在沈家明给了我如此的一个夜晚之后,即使我对翅膀的爱,因那个夜晚而动荡不安,可是翅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依然不能否认我爱他。 “我可以直接地告诉你吗,”他疲惫的眼神蔓过我的眼睛。 “你可以。”我没有躲避。也来不及想象。 “我是坐了火车回来的。我不能再走了,家宁,我染上了毒品。” 我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撒了出来。 6( “不是真的。翅膀,你骗我。”我喃喃地说:“翅膀,不是这样的。” “是真的。其实上次离开以前,我已经染上了。我没有告诉你。我以为我可以戒掉它,在行走中,依靠自己的力量。但是不行,家宁,这是我无能为力地。” “你,骗我。”我怔怔地看着他,我的心没有什么疼痛和动荡感,当所有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时,我的心里都没有疼痛感。 只有悲哀的麻木。 我看着他,我想看到他忽然笑一笑,说:“我骗你的。” 翅膀却不再说什么,用苍白的面容和眼神,让我接受这是一个事实。 我终于低下头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却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家宁你不要哭,没有什么是需要你来承担的,我只是要告诉你这样一件事情,还有,我不能再给你写稿子了,至少在我痊愈之前,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 翅膀递过手来擦我脸上的眼泪,他曾经有力结实的手指,和他的目光一样虚弱苍白。他的另一只手依然握着香烟,他好象一刻都不能离开他。而他离不开的,不只是香烟。 我什么都不想要,如果今天我听到一切不是真的,我愿意从来都没有迷恋过他的故事。 “翅膀。”我压抑着,低低地哭出声来。我拿起手握住他放在我肩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握过来。我想温暖它们:“翅膀。”我哭着说:“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家。” 第十一章:抵挡了一切身体的伤害,却抵挡不了从精神开始的腐烂 1( 我按熄翅膀手指中的烟蒂,将自己完全放置于他的目光里。我要他看着我,看着我带我带着温度的身体。没有一丝遮挡的身体。我已褪去了所有衣衫。我的身体呈现出来,它不够完美,可是带着我真实的体温。 于我而言,沈家明是温暖的。而对于翅膀,我相信我可以温暖他。 没有什么其他取暖的方式了,对于我们。 翅膀微微转了一下头,他不肯看我。“别这样,家宁,这不关你的事。”他试图脱了自己的衣服将我裹住。 我不肯。我握住他的手,让他面向我。 我比翅膀更加固执,一种决绝的固执。我终于,带他回家,不是为了被他拒绝的。 暖气并不充足,我站立着,开始有些坚持不住。但不去掩盖自己裸露的身体。 我抖了一下,因为冷。 翅膀扔下手中的外套,用身体裹住了我。 在我和沈家明度过不眠之夜的床上,三天之后,我同翅膀纠缠在一起。 一切依旧不是按照我的意愿发生的,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带着翅膀回来。可是那天晚上,我只想那样做,只想如此。 只想带他回家,哪怕一个晚上。一个完整的晚上。 我可以给翅膀一些什么呢,我还有什么能够给他以温暖, 翅膀的身体,散发着根深蒂固的苍凉。他更加苍凉了,婴粟花已开在他的身体中。半年前,翅膀途径云南时,腿部受伤。一个云南的女人,用她的身体和另一种药为他止痛。当他离开那个女人的身体时,他已经离不开她的药。 忽然想起沈家明的话:有一种欢爱,一次是药,可以疗伤,两次是贪婪,可以满足内心的脆弱,三次是毒,可以伤及身心。 他说那种欢爱,是曼陀罗。 因此他抵挡了我。而翅膀,却被一再诱惑。被那个女人的爱,和她的毒。 所以婴粟花开了,一个女人用她温柔的手指,在翅膀的身体中种下了它的种子,它在充足的阳光照耀和水分的滋养中,慢慢发芽慢慢开花,翅膀没有能够抵挡。他努力了,却已经太晚了。他不想责怪她,她是爱他的,她也没有办法。相对于爱情,她实在比我们都勇敢。她想用最后的方式留下他,彻底地,不留任何退路的。 翅膀说:“是我应该为爱得到的惩罚。”而他也只能做出最后的决定,把自己交给戒毒所。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却还能有最后的理智,把握自己的心。 谁又能真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呢,或我或他,我们拥有的,强硬也好,绵软也好,都是最普通的常人的身体。 翅膀回来,决定卖掉酒吧,做戒毒的费用。现在他已经卖掉了它,那个黄昏,是“挪威森林”的最后一个黄昏。 2( 翅膀却无法进入我的身体,很长的时间,我一次次试图帮他。我努力地迎合,但是不行。我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在徒劳的碰触中,渐渐生涩渐渐枯萎。他已经虚弱,他的身心,在长年的奔走中,在与不同女人身体的纠葛中,在婴粟花蕊的浸染中,彻底虚弱下来。虚弱得没有力量再完成一次身体之行。 他好象走了太久了,终于地,在这个夜晚停了下来。 他的脚步,他的身体,他的心。 最后我们都放弃了,都松懈下来。无言地,任两个人的身体在一起渐渐变冷。 我扯过被子裹住翅膀。不可置信地,在我的手带着柔软的被子滑过他的肩膀时,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身上。 温热之后,肩头一片清凉。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翅膀的泪,他的眼睛里,他的文字中,都没有过。可以想象多年的行走,他的身体承受的伤害和折磨,他的心在某些时候承受的孤单和崩溃。却从来没有过眼泪,他写过一段这样的经历,在去往漠河的冰天雪地的途中,他摔伤了手臂,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直流。他以冰雪封住伤口,以寒冷止住血流。疼痛在寒冷中加倍,也在寒冷中麻木。 他用自己的身体抵御了一切外来的伤害,曾经有一晚,在“挪威森林”的烛光下,我数过他身体的伤口,那些细细碎碎的伤口,一直数到自己泪眼朦胧。 他曾经是我的英雄,我一度以疼痛而凄美的姿态等待和仰望他。我不能接受他这样,不能接受他的溃败接受他的凋零和腐烂。以这样一种方式。 可是他却垮了。当翅膀俯在我身体之上泪落如雨的时候,黑暗中,我看 到我的英雄倒下来。来自身体的伤害,他抵御了整整17年,没有屈从过, 他却抵挡不了从精神开始的腐烂。 我的手指穿过翅膀的发,我将他的头慢慢按抵在我的肩上。慢慢抱紧。我以我的身体阻挡了他的哭泣。我不想看到他流泪的眼。 翅膀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低下去。很长时间以后,我听到他发出的并不滞重,略略不安的均匀呼吸。 翅膀睡着了。 我将他移下我的身体,并没有费太多的力气。这让我伤感。翅膀,三个月前, 我觉得我所面对的他的身体,坚实强硬地如一座山。 即使拒绝着我的靠近和攀登,我也希望他是一座山啊。 我打开了灯,将亮度调至最弱。亮起的灯光让翅膀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醒。他继续睡过去。第一次,我在灯光下看他睡去后的面容。眉目间的沧桑没有什么可以掩盖了,只是微微阖着的双唇,在睡去后,带着一种孩子的无辜和脆弱。 也是第一次,我知道了翅膀内心的薄弱之处。 这真的让我心疼。我情愿他是冷漠的,坚硬的,即使他没有心。 我穿上了睡衣,抽出他身下的手臂。在我这样一动不动看着他的时候,我的心里翻动的,不再是当初对他的爱,那种单纯的男女之爱。更多的是一个女人绵软的柔情,睡去的翅膀,像个找到了家的孩子。 而真相中,他永远在路上。唯一的一个晚上,我渴望用身体温暖他的冷。 没有实现。 最后我同他一起变冷。在暖气越来越淡薄的冬夜里,我和翅膀这样并排躺着,在如水般清淡的灯光下,像两具凝固的瓷器,冰冷,无法靠近。 那晚,我再度整夜未眠。 3( 第二次没有一句交代地空了班,好象压根没有想起来。那一天,我负责的版面上,本该有翅膀的专栏。 那个方寸之地因此空了下来,最后填充的,是一个软性广告。晚上我看着报纸苦涩地笑了。没有了翅膀,我觉得那份报纸失去了灵魂。 终于决定了离开。 没有要最后一个月的薪水,也没有像样的辞职信,甚至没有过去收拾我的东西,我打了个电话,并没有给主编发脾气的机会,我只说了四个字:“我辞职了。” 不再想象他愤怒的面容。那都不再重要了。 想起沈家明说我:怎样都无法善始善终对吗, 是。挂了电话的时候我在心里承认了,因为有些事情,是不值得善终的。 在信箱,给沈家明留了简短的几个字:我有一件事情要处理,这几天。然后我会去找你。 我会去找他的。我有感觉。在所有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是我最后要找的人。 曾经害怕他看到地太多,而现在,一切都需要他来承担。什么都想彻底呈现。因为在他那里,在他的身体里,我可以得到解脱和释放。疼痛可以愈合和消逝。 沈家明把信息发到我的手机上:保重你自己。 没有问什么事情。 他那种成熟的完善无处不在。 4( 翅膀办理了酒吧的过户手续,从此以后“挪威森林”将在这个城市彻底消失,买去它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会将酒吧改成一家女性护理中心。 这早已是一个物质年代。 那几天,在翅膀联系好进戒毒所之前,我将他的所有东西带了回来。我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固执将他留在家里。而他,也似乎没有了力气同我抗争。我在超市买回了足够的水果,水,香烟,速冻食品,应急的药物。然后关闭了电话,切断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还买回了成套的周星驰早时候拍的喜剧碟片。 曾经,我很痛恨这些无聊的故事和情节。我宁肯一遍遍地为“魂断蓝桥”,为“罗马假日”伤悲。因为翅膀,我忽然发现我们走过的日子里,承担的心灵的负荷太多了,我们心甘情愿地承受,不肯放过自己,不肯给自己任何的出口,一直走到现在。 终于有了时间,却不容从容地开心了。 到底是谁的错呢, 然后我和翅膀就这样拥抱着坐在地毯上,一张一张放那些古装或现代的碟片,为那些我一度厌恶的影片大声地笑。 从来没有那样笑过。 翅膀一刻不停地抽烟,没有办法停下来。后来我也陪他一起抽,很慢很慢地。我所有的房间被烟雾填满。我们低低地坐在烟雾的下面,谁也不想打开窗子,不想那种味道透出去。也不想新鲜的空气透进来。 我愿意跟着他一起憔悴,一起凋零枯萎。 我知道我是真的。 5( 再也没有尝试做爱,一次都没有。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听着彼此的呼吸。有时候觉得真安静啊,除了远处的街中,偶尔有汽车行驶划过的声音,好象没有什么存在了。 在白天纵情地笑过以后,我的心,在夜晚空得像秋天的荒野,一片片长出荒草。我不敢说,也不敢发出声音。和翅膀,除了看电视时的笑,安静下来,就也再没有了语言,只是躲在被子下握着彼此的手。在两个人都睡着之后松开,不知道是谁先松开了谁的。只是知道醒的时候,手指不在一起了。 每次睡去的时候,我都害怕第二天,他再也醒不过来。 翅膀清晰地憔悴着,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他的毒瘾发作了。在发作之前,在他开始抽搐的时候,翅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我推出了卧室,然后反锁上了房门。 我没有试图敲门或者求他把门打开,只是光着脚站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呆呆地一直站着。卧室门的下端,窄窄的缝隙透出一道光来。 卧室内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翅膀痛苦的挣扎或者物品的破碎,里面是寂静的,一种冗长的可怕的寂静。 我和他共同在那片寂静中承受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的心已经失去感觉的时候。门缓缓地敞开了,翅膀站在门边,用涣散的眼神看着我。屋子内一切都是刚才的样子,除了原本丢在地上的碟片和纯净水的瓶子,一切整洁如初。 凌乱和破碎的,只是翅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身体和面容,带着来自地狱的气息。 我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我用尽了前尘后世的力气。 “童欣然。”我说:“我在你身边。” 这个男人,我不会再叫他翅膀了。几天前的夜晚,当他的眼泪滑在我的肩上时,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继续爱他。我知道我爱着的,其实是他的飞翔,是他的翅膀,是他不肯停留的心,是他坚硬而荒凉的身体。 虽然也因此疼痛和无望。 他失去了它们的时候,我也失去了他。 可是我却不能把他抛弃,我愿意这样将他抱在怀中,像拥抱着我的亲人。在爱情一点点离开以后,我感觉到了和他之间,一种最最真实的关联。 而翅膀,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爱过我,在我们的身体分离开的时间里,他的心,有没有为了爱做过一次回首,有没有,为爱做过一次牵盼。 都不重要了。我的手指轻柔地穿过他的头发时,我知道在我们中间,爱情已经成为最单薄的解释。 很多东西,真的不是爱情可以承担的。 他在我的身边离开,会毫无芥蒂地走向另一个女人,然后再回到我身边。没有抱歉没有愧疚。直到最后,都没有。 我们没有过承诺。所以无所谓抱怨,无所谓原谅。 在我怀中,他再一次睡着了。 第十二章:一条在寒冷到来时不能够冬眠的蛇,也会到处寻找温暖 12月4日,星期四,大雨。 午后,我陪着翅膀去了戒毒所。 很少见的冬天的雨,在清晨的时候慢慢飘洒下来,过了午后,开始变得凛冽急促,雨点大而饱满,很像夏天正午的那种雨。 这个季节,北方已经是冰天雪地了。 午后,我撑着伞在雨中和翅膀告别。我把买给他的一些日用品交到他手中:“童欣然,我会来看你的。” “相信我,家宁,这个冬天过后,我会好好地走出来。我还会重新上路,会有更美好的故事给你。我还会是,那个你说过的会飞的翅膀。” 我点头。 我相信,相信他会好,一个宁肯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不肯发出一声呻吟,不肯损坏我任何物品的男人,我相信他会重新找回生命的阳光。我也相信他会重新上路,会写下更多美好生动的故事。只是那一切,已经都与我无关。 翅膀并不知道,我已经辞职了。当春暖花开,当他重新拥有完美的翅膀开始上路时,在背后注视他,等待他的人,不会再是我。 我能给他的,我已经全部给了他。 有风吹过来,吹得手中的伞东倒西歪,雨水在风中斜斜打进来,裤脚和身上的绛红色风衣很快被雨淋湿了。在翅膀走进去那片灰色的房子之后,我转回身, 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出了一个地址。 沈家明的地址。 车子飞速离去,大滴大滴的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因为路途的漫长,年轻的司机随手开了车上的音乐。是很缓慢的钢琴曲。我在流淌的乐曲中闭上眼睛,竟然很快地睡了过去。 真的太累了。 2( 一个小时后,司机将我唤醒。我下了车。 沈家明上班的地点已远离了这个城市,回过头看看中间经过的,是冬天大片荒芜的土地。荒芜之外,忽然林立出这片孤单的,棕色的建筑群。 雨好象小了一些,风却如故。没有撑开伞,打通了沈家明的手机:“我在你的楼下。” 一分钟后,沈家明出现在我面前,夺过我的伞撑开:“傻孩子,下雨呢,拿了伞是做什么用的,” 我仰起头朝他笑了笑,他穿一套深灰的西装,中灰的衬衣和浅灰的领带,是我在小说“梦里百合”中,写过的一个男人的样子。 他怎么可以,一次次,总是从我的故事中走出来呢, 这个男人。 在我笑的时候,顶端的蓝色的雨伞开始旋转,开始恍惚。 “家宁。”沈家明喊出我的名字,伸手将我摇晃的身体裹进了怀中。 3( 沈家明的宿舍略略狭小和凌乱,格局像酒店简单的标准间。一张单人床,一对沙发,电视,一张桌子,色彩单一整齐。一侧是洗手间。 铺着绿棕色的绵软地毯。凌乱的是些须生活用品,是一个男人习惯的凌乱。却因此显得温暖。属于他的一切,无一不是温暖的。 沈家明用毛巾一遍遍地,直到把我的头发擦干。 空调的温度打得很高,小小的空间里迅速温和起来以后,他才将我的风衣摘下,挂在墙壁上。我的鞋子已经丢在了门边,因为在车上睡着了,脚一直很冷。 好象从小时候起,冬天的时候,我的手和脚都是冷的。妈妈说,因为我属蛇。 我主动把脚缩进他的被子取暖,然后干脆整个人都缩进去。 是害怕冷的。如果一条蛇在寒冷到来时不能够冬眠,也会到处寻找温暖吧。 沈家明在我旁边坐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愿意说。”他摸摸我的脸:“真是很不喜欢你这样,不喜欢你如此不善待自己的身体。” “你知道翅膀吗,”我将身体靠在他的枕头上,躲开他放在我脸上的手,将被子拉过来,盖到自己下巴处。被子并不很绵软,可我喜欢上面有他温纯的气息。 “你知道他吗,”我说。 “是你秋天的时候,开始写的,一个喜欢飞翔的男人。” “是的。一个小时前,他去了戒毒所。我陪他一同去的。” 沈家明拿过我的手,没有说话。 “之前的四天,他住我那里。昨天晚上,他的毒瘾再次发作,我知道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吓到你了吗,”沈家明小声问我。 我摇头:“他是一个宁肯伤自己也不肯伤别人的人。最恐怖的情形,我没有看到,可是我想象得出,你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吗,没有人会相信,他还是那个曾徒步走去西藏7次的翅膀。他再也没有力量了。” “所有染上毒品的人,都会如此。唯一的方式,是远离。永远不要靠近。” “他不是故意的。” “你爱他,” 我点头,然后摇头:“爱过,爱过去了。” “家宁,永远也不要再爱这样的男人了好吗,如果碰到了,就躲开。”沈家明把我手塞进被子中:“不是因为他的行走,不是因为他染上毒品,而是这样一种心性的男人,不会带给你幸福,你们加在一起,将离生活更遥远。会把生活弄得更糟糕。”他顿一顿:“我是说,你可以继续爱下去,但是不要再继续寻找你的同类。” “沈家明,你呢,你是我的同类吗,” “不是。”他肯定地回答:“我懂得你的全部,但我们,真的不是同类。你和你的同类,你们相爱,也互相伤害,这样不好。” 我的手臂攀过他的身体:“那么,我可以爱你是不是,” “不。”他说:“你可以以任何方式对待我,但是不要去爱。不要爱无法承担你未来的任何人。谁都不可以。包括我。” “那么,其他方式都是被允许的吗,” “家宁。你很累了,你需要休息。”他不回答。 “是的我很累了,我需要休息。可是,我想和你做爱。沈家明,我很想。” “借以抵抗翅膀带你的疼痛,” “不,借以取暖。”我的手臂一点点拉近他的身体:“你不会是我的毒药,即使三十次三百次,也都只我的贪婪。我保证,沈家明,我向你保证,你的给予伤害不了我的身体,更伤不了我的心。我保证。” 手臂的收紧中,沈家明跌入我怀里。我捕捉到他湿润的唇,他有短暂的停顿,随即缓缓地,深深地吻下来。 12月4日,整整下了一天的雨,在黄昏时悄然而止。 4( 一切的感觉和最初的夜晚并不相同,开始的进展是缓慢的,缓慢而温暖。不是放纵,宣泄,索取和迸裂。 只是传递。 沈家明将我抱在怀中,轻轻地动荡,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夏日湖水般的宁静。温暖传递在彼此的身体之间。 长久地没有改变。 最后我不该在温柔地荡漾中闭上眼睛,那样,我们会一直温柔地做下去。我以为我的愿望是这样的。可是我忽然闭上了,闭上眼睛的刹那,眼前浮现出翅膀痛苦的脸。 格外深刻,格外清晰。 我不爱他了,我已经不再爱他。我不再为爱他而挣扎的时候,他在为自己的生命挣扎。在这样一个时间,他进入我的思维,告诉我他的痛苦。他的扭曲的疼。 眼泪突然之间冲进了眼睛,在我紧闭的眼帘中倾泻而出。突然之间我发出了低低的呻吟,我的心和我的身体都开始抽搐,一种莫名的难以忍耐的抽搐。 渴望着被撞击和穿透的抽搐。 沈家明感觉到了我的变化,身体的冲撞骤然加快。 “不~”我仰起头以声音抗拒,那种抗拒却分明是一种彻底的臣服。 “给我一些,再给一些。”我低低地求他:“给我,再多一些,再多一些。不要停下,不要。不许。给我。” 我的声音渐渐尖锐,我的头发散乱开散乱开,像一头迷乱的小兽。我再也没有办法抗拒我内心和身体的渴望,无数个刹那,我渴望在他的给予中死去。 沈家明试图用嘴唇遮盖我的声音,却一次次被我挣脱。我不许他停止不许他放弃。我用声音和身体的纠葛索取。 汗水从他的身上滑下来,落到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的身体因他的汗水,因我自己的汗水而湿润。 还是不行,还是不行。苛求着继续。苛求着在继续中粉身碎骨。 沈家明的嘴唇贴近了我的肩,在我再一次发出猫一般的低声的嘶叫的时候,他用牙齿咬住了我肩膀一小块的肌肤。 他的身体和牙齿一同用力。 疼痛和热浪同时冲进我的身体。骤然之间,我止住了所有的声音,身体“哗”地松懈下来,松懈下来。我再无力承担,身体没有任何分量地,轻飘飘地跌落在被子上。 终于都结束了。 沈家明慢慢倒在我身边:“家宁,你骗了我。” “我没有,沈家明,现在,我一点都不感觉到冷了。你呢,你感觉到温暖了吗,”我伸出左手抚过肩部,抚摩到微微凹下的齿痕:“沈家明,我们扯平了,我不欠你了。” “你疼吗,”他的手盖过来。 “不。一点也不。我很快乐,那种满足的快乐。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沈家明,我没有骗你,我只想同你做爱,我喜欢和你做爱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全。” “你有这样纤小的身体,却到处充满疼痛。”沈家明用被子将我覆盖:“到处充满诱惑,充满罪恶感。拒绝和放纵都是错误,我想改变它,却害怕最终依旧会是伤害。” “不会的。”我笑:“沈家明,我相信了,我们不是生命的同类。所以,不会 有伤害。你带给我的只是温暖,只有温暖。你说错了,如果这种现象是一种花,它不是曼陀罗,它是拂朗,一掬清水就可以存活,即使败落了,也不会枯萎地太凄凉。”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那么你说你不会爱上我,用你内心一直坚持的方式,对吗,” “我不会,如果说爱,那么我爱的,也许只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让我觉得温暖。”我重新裹了裹被子:“我真的想睡觉了。沈家明,醒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碗热豆浆呢,” 他笑了:“会有的。睡吧小猫。” 我闭上了眼睛,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笑容缓缓收回了心里。 沈家明,你是懂得我的吗,你知道一个不是女孩子,也不是女人的女子,永远不会为了怕冷,找一个男人的身体取暖吗,除非冷的是心。 可是我不想你知道,你不需要知道。你知道我是温暖的,这一刻,就够了。 第十三章:做爱是治疗失眠最好的药 1( 自沈家明的屋子里睡足一天。睡睡醒醒地,一直到到年12月5日的黄昏。从过去的冬季到这个冬季,我坚持了整整一年的爱情,在我无梦的睡眠中,成为了过去。 真的不用费怎样的力气放弃和逃避,有时候睡一觉就可以了。 中间醒了好多次。 第一次醒的时候是午夜,有略略暗淡的灯光,在床的上方朝向另一端。我在灯光下张开眼睛,沉默了好半天,伸出手,触到沈家明的手臂,在我的背后。轻轻呼一口气,这种感觉真是塌实。背后靠向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婴孩。 “你醒了,饿不饿,” 我点点头。 “牛奶好不好,是热的。” “哦。”我坐起身来:“我睡了很久了,” “大约,7个小时。”他说:“你睡得很沉。我移动过你的手和身体,一直都没有醒。” 我笑了:“我喜欢睡觉。”我相信每个有失眠经历的人都喜欢睡觉,读大学的时候,在睡不着的晚上,和睡在上铺的眉然,隔着一米的空间轻轻地说话。她喜欢探下身来,海藻样的长发从上方流泻下来,在我眼前,像一道流动的屏障。在夜晚,窗外透过的淡淡的光线里,泛着黑亮的色泽。 有时候说说话,会有一个人的声音渐渐停止,然后传来均匀或略略不安的呼吸。 无论怎样努力都睡不着的时候,眉然会悄悄起身,拉开淡蓝色窗帘的一角。我们把身体隐藏于窗帘内,悄悄地,用火柴点两支烟,慢慢燃烧着。 眉然有时候抽烟,我在第一天晚上就发现了。那天晚上所有人睡去的时候,她从床上轻轻跃下来,趴在窗口抽烟。我在黑暗中看着,什么也没有说,一直看着烟的亮点,在她手指间明明灭灭。 眉然抽烟并不规律,有时候很久不动一支,有时候,会连续抽掉好几支。在那些周末的,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 有时候她要我陪着她,点上一支烟,让它慢慢燃烧。 我后来认识了很多抽烟的女子,抽得最凶的,是西安的一个写诗的女孩子,她叫受伤的桶。一个人住在西安,屋子很小,床却很大,靠着一面的墙壁,里面空出的位置,不是放置男人的,而是香烟和很大的烟缸。我怀疑香烟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女人和烟,我一直也不觉得应该相互抵触,还是相互容纳。但是我知道热爱抽烟的女子,并不矫情,并不是为了好玩。大多,是寂寞的。 香烟和爱情是这一类女子抵抗的方式,她们选择前者,我选择后者。 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当我和眉然趴在午夜的窗口向外看去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心里的寂寞,没有什么不同。 2( 50米的窗外,对的是一栋男生宿舍楼,在那样的时候也都是一片漆黑寂静了。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晚上,我和眉然看到一个窗口忽然亮起了烛光。很淡,却能看得见烛光的映照下,两个年轻的,正在做爱的身体。 很多男生喜欢把女友偷偷带回宿舍去,碰巧周末宿舍人很少的时候,会放纵地做爱。可是一直都在黑暗中。我觉得那天他们是故意地,故意把自己,放在了光亮里。 我觉得他们根本知道,对面,有注视他们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看一直看,男孩和女孩保持了唯一的姿势,却持久。那时候我还没有过身体的经历,可是却没有任何杂乱的不安的念头,我看着他们,好象只是一件平常的事,再平常不过了了。我和眉然都不动声色,没有谁感觉到羞涩。我在眉然的眼睛里,知道她是却洞悉一切的。她说:“她可真瘦,她能承担吗,”她说:“我不喜欢男人的身体,再也不喜欢了,觉得很脏。” 可是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们看到的,都是很干净的身体,因为年轻因为无所顾及,散发的出纯彻的洁净。 他们做了好长时间,我更加觉得,那点被点燃的烛光,是一种分明的刻意。他们燃烧自己,也希望一同燃烧沉寂的校园的夜晚。因为年轻,性情没有约束,放荡不羁。 喜欢挑战什么。喜欢撞击什么,喜欢冒险。 在那样的夜晚,失眠也是不怕的。害怕的是随后的持续,身体很累了,精神也很累了,却依然睡不着,近乎在一种半昏迷的身体状态中消耗。 慢慢染上了吃药的习惯,又慢慢有了抵抗力,一切药物都不再有效。不敢将分量增加下去,怕身体最后无法承受。 我不是不热爱自己的生命,为了父母,我也不会拿它如何。这一点并不像沈家明感觉的那样,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做得更好。有时候觉得麻烦。 开始写字的时候,失眠会整夜整夜追随,再也没有什么办法抵抗。反而甘心了,因为那些冗长的夜晚,心里会有一个故事一同前行,走向某个结局。 直到后来,接触男人的身体,发现了做爱竟然是治疗失眠最好的药。不管是不是投入,是不是有过高潮,在那样的一场纠葛过后,都有想睡的愿望。愿望来自身体。 做爱。我真的不知道谁最初用这样两个字,来定义一种行为。 还能是什么呢, 可是也没有爱的时候,没有爱的人。没有爱,应该叫做什么呢, 忍不住笑。 3( 沈家明的手搭在我的额头上:“每次你的目光看向一处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的心到处跑。” “我在想。”我坐直身体:“外面是不是又下雨了。” 沈家明站起身来,将窗帘的一角掀起,把窗子拉开一道缝隙:“是,又开始下了,你睡觉的时候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依旧有雨,也或者是小雪。” “我觉得很多年没有看到雪了,即使有,也会飞快地就化了。天气变得越来越没有界限。” “很喜欢雪吗,” “是的。小时候生活在西北,这样的日子,外面一片纯白,什么都被盖住了。整个冬天都是纯白的。出去的时候要穿很厚的外套,每个人看起来都苯苯的,我喜欢走路的时候哈口气,所以小时候我以为,呼吸是白色的。” “可是你怕冷。” “长大以后才怕的,小时候,我无所畏惧。” 沈家明笑,关闭了窗子把牛奶自微波炉中取出:“要吃点什么,” 我摇头:“吃得太饱了会睡不着,有牛奶就好。” 在沈家明手中将牛奶咕嘟咕嘟喝下去,整个身体从胃开始温暖。我一直觉得胃是和心连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我的胃不舒服的时候,心就不舒服。 “你一直没有睡吗,”我抿了抿唇。 “床不够大,如果我睡了,翻身的时候会碰醒你的。”他把杯子放到桌上:“而且,我不太习惯,忽然你睡在我的屋子里。” 我笑。抱住他的身体,抱了片刻睡意再次席卷过来。 4( 就这样一直睡睡醒醒到了异日黄昏,中间吃了一点东西。沈家明在食堂要的青菜和米饭。有一次醒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他上班的地方在宿舍楼下,我在窗口站了片刻,看清楚那个很大的院落,里面停满那种叫做“斯太尔”的箱式货车。 并不很吵。 一直睡到无法继续。好象把那么多年欠缺的睡眠一次补了回来。 外面依旧在下雨,没有我盼望的雪,一片都没有。天空依旧是很暗的颜色,到处都是暗的。我只能在时间中分辨出是午后,亦或黄昏。 彻底醒了。 看清楚沈家明的脸。我伸出手轻轻抚摸它,闭上眼睛,感觉到他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下颌的轮廓,然后移动上去,停留在他柔润的唇边。 抚摸到他轻轻的微笑。 沈家明的电话响起来,我张开眼睛,放下手来,开始套我灰色的毛衣。沈家明退到一边接电话。话机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可以听清楚对方的声音,一个很清澈的女孩子的声音,她说:“我告诉你啊,真的特别逗,你方便说话吗„„” “是吗,对,是啊。”沈家明笑着回答,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最后讲了什么,我把毛衣套在头上的时候,听到沈家明的笑声忽然爽朗起来。 在我穿好衣服的时候,他挂了电话。 “不要继续睡了吗,” “女朋友啊。”我答非所问。 “是,女的朋友。我朋友很多。”他扯了扯我的衣角,帮我扯正:“我是个害怕孤单的人,我喜欢一些单纯的快乐。我喜欢和人交往,以很多方式。” “多好啊。”我说:“我也害怕孤单,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又开始撒谎,家宁,你知道自己常常撒谎吗,根本你言不由衷。你不是这样的,你常常都在躲避,你只需要你的同类,虽然你们在一起,只能把生活弄得更糟。” 我后退一步,在床上坐下来,打开床头灯:“不说我可以吗,说说你吧,沈家明,在我之前,在这个城市,你有过很多女孩子,或者女人吗,” 我不是个计较的人,我没有任何理由计较沈家明。就算一切都已发生,套用所有的规则,我们依然是陌生人。 可是我忽然有一点想了解他,了解我所不知道的。哪怕装作不在意。有些事情,有些感觉,我自己常常说服不了自己。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忍不住。 我爱他了吗,我已经不能无动于衷。 “我想写一些关于网络的小说。我想知道网络和现实中,我们应该怎样转换 和对待不同的角色,对了,沈家明,我们,也算是一种网络状态吗,”我说:“你知道我对网络很陌生的。我承认是这样。” “好吧。”沈家明在靠近我坐下:“成全你的谎言。告诉你我的经历,关于网络的,在这个城市的,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肯相信。” “我相信。” 我眯起眼睛,这样他不容易看到我的谎言。不是是否相信,而是,想要知道的初衷。 5( 沈家明过来的时候,冬天刚刚过去,春天刚刚开始。 那家很大的集团公司在人才网中将他召唤过来,那时候对做了长达8年的一份工作。沈家明开始厌倦。想换掉,出来走一走。 像他说的,原本的方向一直朝东而去,一直地,停留在海边。 最终阴错阳差,来到这里。 工作环境不是自己想象的,不过也还好。手边有台联想的手提电脑,用以处理公私事物。薪水也满意。带了简单的行李留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频繁涉足本室的聊天室。涉足并不是为了驱逐一个陌生城市带来的,由衷的根本的寂寞。只是不喜欢太形式地,以过客的身份,在这个城市停留。本质上,他不是一个喜欢孤单的人。他看得懂,内心是明白的,但不喜欢,不喜欢人本身的孤单。很多年,一直都在改变。 所以交朋友,住集体宿舍,恋爱,结婚,用心工作。 网络是一直喜欢的,很多时候在上面下载音乐,或者看新闻,一些电视和报纸上看不到的新闻。或者网络文学,看在网络写字的人,用各种不加遮掩的方式说话。 很多人找到共鸣。 当然也聊天。 和男人选择公开的方式,针锋相对或情趣相投,关于生活关于社会关于感情,都可以公开地聊下去,打发彼此的时间。很少很少,会约了相见。 原则上,聊天室是个异性相吸的场所。 于是会碰到不同的异性,不同的说话方式,不同的观点,不同的自我对待和 不同的性格展示。大多,她们会说:“我是美丽的。” 沈家明喜欢美丽的女人。和很多男人一样。他并不掩饰这一点。 有时候也约了见一见,约在某个酒吧,或者餐馆。 只能是这样,约好了时间,没有什么形式和认出对方的方式,站在几米之外,同时打电话的两个人,一定就是对方了。 所有自信美丽的女孩子或者女人,都撒了小小的谎。沈家明忽视了,这是女人的天性。 也不是不美,但离感觉很远。现实中,更因为失去网络间的一份神秘,直接面对的语言,显得苍白而空洞。她们不是他要找的人。 她们不够美丽。不单单是外表。 他开始失望,忽然觉得可笑,冷不丁把曾经用过的名字换掉了,换成了“本市无美女。” 是希望能邂逅的,内心的那种美女,无论是否有故事。有时候一个男人的寂寞,需要女人驱逐。是心理和生理的共同驱逐。缺一不可。 他从来不是背负着感情和生活承诺上路的人,沈家明是个真实的男人。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并不想掩饰。 也没有想过碰到我。一切都是没有想象的,在有信件交往的日子,只让自己相信了,对方,是个内心能够相通的人。 当了朋友对待,美丽与否,是最初就没有在意的。 一切都没有预谋,一切都发生于感觉的迸裂。因此值得原谅。 后来他已经不想再见了,或男或女。他已经失去感觉和愿望。沈家明开始用另外的方式熟悉了这个城市。他知道在哪里买东西,知道哪里有喜欢吃的手擀面,工作也渐渐入了轨道。 后来有过一次意外,唯一的一次。 6( 那时候我已经邂逅他了,仅仅是邂逅。在网上。 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沈家明曾经在网上谈得很投机的一个女孩子,忽然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在车站。刚刚,从北京过来。 他去车站接她,在路上,想起曾经说过的很多话。她是个极度自信的女子, 在北京学习艺术。她说,她的身心都有种孤傲的美丽。不仅仅因为艺术。 他在车站见到了她。 她略显单薄,极尽平凡。她并没有被艺术雕刻出痕迹,哪怕是病态的痕迹。沈家明见多很多从事艺术的女孩子,她们也不美,可是充满诡秘的魅力。 她不是,她同走过街中的,相貌平平的女子无异,甚至目光略略地,有空洞感。 他不知道她的自信从何而来,亦或那种自信,是自己强迫自己放置在内心的。 声音也不好,语言有些苍白。他不喜欢,感觉彻底丧失。 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感觉,他问她:“怎么忽然过来了,吃过饭吗,” 她说:“想你,想见你,怎么你不高兴吗,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沈家明笑笑:“因为没有想过,所以多少是意外地。” “我知道你会意外。”她笑:“我具备让男人感到意外的资质,我很自信。” 沈家明依旧笑,没有说什么,带她去吃饭。在吃饭的时候,她始终有所暗示,那种暗示近乎是透明的。她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的感受,根本没有以为,也许会被拒绝。她真的太自信了,自信地过分而盲目。 后来沈家明问她:“你几岁了,” “22岁。”她不加掩饰:“可是我已经很成熟了。” 22岁是不需要掩饰的。 因此,沈家明原谅了她的自信。她年轻,有什么好说呢。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收拾结果。她的目光越来越迫切。她相信一切水到渠成,一切不会有差错。 沈家明带她去了酒店,在他想要告诉她“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的时候”,他做了一分钟的停顿,他不知道自己的拒绝会带给她什么。即使不是伤害,也必定是摧毁,对她自信心的摧毁。 其实她没有别的什么了,除了自信。 于是沈家明带走了她,在一家酒店,有了短暂的缠绵。前台记录的登记时间,不过两个小时。之后,他才告诉她:“我要出差,真的很不巧,送你去车站好不好,” 她答应了,她心满意足,她的自信心没有被挫伤。这是她来的目的。 沈家明为她买了回程的票。 12个小时后,她打电话给沈家明:“我到了,你想我吗,” “会想的。”沈家明说:“你保重。”然后说:“不管以后怎样,都开心一些,不用记得我,你要知道,我是个很容易忘情的男人。我不够坚持。而你那样美丽优秀,你身边出色的男人那样多。” “男人都是忘情的吗,”她有些幽怨。并非怨恨。语气是娇嗔的。 “也许吧。” 那是沈家明最后对她说的三个字,他知道在她走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而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开始。他只希望,她能够真正长大,丰富一些,再丰富一些,以填充那份自信。 “就是这样的。”沈家明说:“是我一年中关于网络的全部。过去的,网络和非网络的,你还要听吗,” 我摇头,看着他:“你是个忘情的男人吗,” “我不是。”他肯定地回答:“而这一切,无关于你。你和这些事的本身,没有任何关联。” “我有什么不同呢,我们相识于网络。” “我们相识于前生。”沈家明拉起我来:“我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你不了解,也无从了解。对你,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住我的话。” “哪一句呢,你忘情,还是不忘情,” “记住生活。”他说:“记住黄昏除了是黄昏,还是晚饭的时间。走,我带你去吃饭。” “可是。”我固执地将他的手朝后拖着:“我还想知道,你是个好人吗,” 沈家明停下来,想了片刻。很认真地在想,然后转头看着我:“我伤害别的人,也曾经被别人所伤。可是,我是个好人。” 我瑟瑟地笑了:“我是那种有很多心的女子,可是,我也是好人。” 他盯了我三分钟。 我仰起头来。 我知道我骗了他,我还知道我们骗了对方,在某些事情上。我有感觉,沈家明的情感或网络生活不会那样简单,即使,在我以这种方式出现之后。 我有感觉。无端地,可是清楚。只是我知道,他不会说,他说出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节。他不说,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放得开,他害怕伤害我。 那么,他真是一个好人吧,有一颗并不坚硬的心。 7( 沈家明一直将我送回去,回去的途中,去超市买了一些食品,水果,牛奶和切片的面包。 “早上可以吃点面包,晚上喝一些牛奶有助于睡眠。”他将他们一样样塞进冰箱。 “你失眠过吗,”我在他身后问。 “当然,有思维的人都有过失眠的经历。”他头都不抬。 “那你觉得,喝牛奶管用吗,” “如果你相信,一定有用的。”他回过头来:“可是你什么都不相信是吗,” “不。”我摇头:“我也相信一些事情的。比如,我相信治疗失眠最好的方式,是做爱。” “在没有人可以做爱的时候呢,” “我只能失眠。” “家宁,非要这样不可吗,非要这样对待自己。” “我在爱自己,我不是吗,” 沈家明盯着我:“那就找个最正确的方式,将自己爱到底。” “我努力。”我冲他笑笑:“可是你可以让我今天晚上,继续好好睡下去吗,”手指,开始在他的身体间游走。 我喜欢这个男人的身体,那种喜欢,超出了我自己的想象。 “我希望可以拒绝你。”他说:“可是我的力量越来越不够。” “可以不想那么多吗,”我喃喃地闭上眼睛:“过掉一晚是一晚,过掉一冬是一冬。有什么是非要介意不可的呢,原本,就没有人知道未来是什么。” 沈家明在身后掰我的手指:“对别人,我愿意如此。我害怕负担。但是我怕你不行,我怕你不具备遗忘的力量。” “怕我会从此纠缠不休。” “是,不是对我,是对你自己。” “沈家明。”我一粒一粒解脱他衬衣的纽扣:“你怕我爱上你。” “你会吗,” “不会。”我说:“爱上的,也只是身体。” 沈家明叹了口气,敞开衬衣,将我包裹进去。 心跳啊跳地,跳动着,停止下来。对我,他的身体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唤醒一切,淡化一切,抚平一切,遗忘一切。 8( 我没有留他,他没有说要留下来。我坐在床上看着他一件件穿好了衣服,有条不紊地。 “我不能守着你入睡。”他说:“在你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失眠。” 我扯了睡衣套上,从床上跳下来,去隔壁的房间拿了一条毛毯:“你的被子不够柔软,妨碍睡眠的,把它放在被子下层,会舒服一些。” “我需要吗,” “你以为你的生活处处都照顾得妥帖安逸吗,” “好吧,我需要。”他接过来:“要还的吗,” “要还的。”我重新钻进被子:“所有借的都要还,说好了,只是借。” “好的,借。”他亲了亲我的脸:“如果可以,能还的,我都还你。在我离开的时候。我不介意你的小气。现在你可以睡着了吗,” “喔。”我再次眯起眼睛来。我知道那种神情是暧昧的,我的心却是清醒的。只是他不要看到的好。 第十四章:我在写一个故事,我们都不要当真 1( 12月6日。阴。星期六。 早上,简单收拾收拾了自己,打开电脑,我决定开始记录一些东西。 是昨天晚上沈家明走的时候,我忽然决定的。忽然地,想把它们记下来,把这10天中发生的所有一切。我几乎无法相信不过是10天,从我搬家,从我见到沈家明的那个黄昏,日子才走了短短的10天。 却有很多事情忽然发生了。这些事情,也许用很多年都不会发生。多么繁多啊,没有哪一件事是轻松的,可以轻易解决或者安置的:换一个新的住所,和认识了几个小时的男人上床,以不可预想的激情和震撼。热爱飞翔的男人折断了翅膀,跌落在戒毒所中。因此辞掉做了两年的工作,放弃坚持了一年的爱情。 都在这10天之中。 只是10天,一个叫沈家明的男人奇怪地出现。然后由身而心,步步为营,10天之后,这个男人在我心里扎下根来,以我不可预知的方式。我把握不了这个故事的走向。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具有曾经的,遗忘和放弃的能力。 他不是用时间来占据什么的,我们之间,最少的就是时间。5个小时的相处,5个小时之后的缠绵,让我疑心,会不会需要一辈子来忘记。 这些感觉无端出现,而这些无端出现的感觉,短暂而致命。 我想我要把它记下来,我要一天一天地看着它朝前走去,我不用担心自己无法坚持,因为无论怎样,离结局都不会太远。 都将以最后,沈家明同这个城市的告别落幕。 不管我是不情愿。 那么我怕什么呢, 2( 有整整半个小时,我对着电脑发呆。 忽然发现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记起,从哪一天,或者哪一个地点。还有一个将要被记录的故事,它应该有一个主题的,像我写的那些小说的名字。 屏幕已经退回到保护屏的图案,一些彩色的亮点在一片黑色中游移。 有些茫然。 故事并未结束,距离结束,还有几十天的时间。虽然结局隐隐浮现,过程却还会有许多我想象不到的情节,那些情节最后会改变故事的走向吗,我该以什么命名它呢, 想了想,点击“ENTER”,敲下的第一行字:未知。 然后是时间,和沈家明第一次见面的时间。10天的那个黄昏。一切只能由此开始。 在写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我做了很多次停顿,我发现回忆是件很伤神的事, 即使回忆的片段,刚刚在眼前消失。可同样是一次重复的过程,按照顺序,重新走一次。 如果所谓的回忆并不单纯是幸福的,根本,是一种磨折。 却真的不能无动于衷地,任这个多事之冬随风而去。那将成为另一种磨折。而且我不甘心。也有过很多时间,莫名其妙地丢掉了,以后想的时候,感觉到空白。但并不心疼,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记忆。 这和时间的长短真的没有关系。我有种太强烈的感觉,这个冬天,平静地到来了,却不会平静地离开。我不能漠视它正在发生的一切,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一段看似平淡的,并没有脱离凡俗的都市情感。 我知道这中间一定蕴藏了什么,是我所不知的,却将改变我生命的走向。 所以我记录,不再因回忆的痛苦而抗拒。 3( 写字的中间我打开冰箱找了东西来吃,在切片面包里抹了一些奶酪。饿的时候,它们都会变得可口。 屋子里暖气并不好,空气是偏冷的。打字的时候,手指更加冷。很奇怪的现象,所有使用电脑的人都会知道,打字的手指,总是左手是暖的,而右手是冷的。 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走去另一间屋子找去年买的电暖气。想起亦舒写过的一个女孩子,因为冷,去商店买电热毯,卖货的老伯说:“孩子,你需要的不是电热毯,而是一个男人。” 女孩摇头笑:“可是对于取暖,我觉得电热毯更安全。” 冷不丁笑了。 好象我知道,对于失眠,我需要的也不该是安眠药,也应该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可是相对而言,安眠药的副作用,会小一些吧。即使有所损伤,也不会损伤到心。 把电暖气拖出来,拂去上面的尘土。在屋子里找独自的插座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不知道会是谁,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去开门。 一个穿了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在门边说:“装电话。” 他的身后,韩正阳探出身来:“李小姐,我们来过三次了,你好象都不在。” 我闪身请他们进来,把最后一口面包扔到垃圾桶中:“是,这些天,我外出。”我知道有一次,有人敲门的时候,其实我是在的。我和翅膀,我们都在。我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完成最后的爱情。 拒绝打扰。 我笑笑:“旺仔怎么没有来呢,” 我喜欢那个小孩子,我喜欢所有的小孩子。 “他很调皮的。”韩正阳环视房间:“电话线走上端吧,弄高一些,然后绕下来,这样方便。”他示意那个工人:“这样,从这里,对。” 我站在一旁,不晓得应该做什么,搬了很多次家,从来没有碰上过这样的房东。热心地让我不安。 “李小姐。”沈正阳说“你„„” “叫我家宁吧。” “好。对不起我„„” “没有什么。是我习惯别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身将文档关闭:“现在还真的需要电话,谢谢你。” “没什么,本来应该先处理好的。对了李„„家宁,你在报社工作对吗,在副刊。” “以前是,不过我辞职了。” “这样啊。怎么好好地不做了呢,换工作了吗,换去哪里了,”他很小心地问。 “暂时没有,在家里写一点东西。” “也好啊,自由一些。以后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吧。”他说:“我的电话是„„我给你写下来吧。” 我点头,找了张纸递给他。我不能够当着他的面,把号码写在他家的墙壁上。我以后也不会再将任何人的号码,写在墙壁上了。 我喜欢他写的字。 “韩经理,这样可以了吗,”那个工人将线一点点布好。 他答应着抬起头来:“可以了。家宁,现在你可以上网了,宽带也接好了。” “谢谢。”我将纸收起来,想着那个工人对他的称呼,问:“你在电信工作吗,” “是,就在附近的那家营业厅。有事你也可以直接过去找我,我基本上都在的。” 我再一次谢了他。在他离开后,重新看了看他的电话,然后塞进了一叠白纸中。我想我不会有什么事,会去找他。 4( 在电暖气干燥的温暖中,继续写故事的开端。 几分钟后电话响,是韩正阳。他说:“试一下电话。你知道号码了吗,家宁。”他好象停顿了一下,才叫出我的名字。是不适应的吧。 “对,你没有告诉我,不过我可以用电话打一下手机,这样就会知道了。” “好的,再见。家宁。”他又叫我的名字。 “再见。” 确认了电话号码,将写下的几千字保存。然后上网。 QQ上有心舟的留言:“你去了哪里,这几天,你好象消失了。” 我告诉她:“不是消失,是自由了。” 宝心也有信件:“你都快把那个男人气疯了。只是我有些孤单。也快将没有恋爱谈了,他要走了,去上海工作两年。真让人灰心。好在,还可以等他回来。” “有空来玩吧。”只说了这样五个字,别的还能说什么呢,两年,不长,也不短。对于生命是个瞬间,对于爱情,可能会是一辈子。真的不要等,不要为了等待而等待,我害怕她会失望。我害怕她等回来的,不再是当初的爱情。 可是她还是幸福的,有人可以等。 我也等过,结局无一例外。不知道是爱情的共性,还是我的运气不够好,始终没有碰上该等的人。到了现在,不再希望什么,只肯拿了它,抵抗某一段光阴。 真的不盼望永远吗,真的不想,把谁留下来,温暖从此所有的冬天, 问了自己一下,拒绝回答。我开始认不清楚自己。 找了找,沈家明不在网上。不是想找到他,潜意识中,希望他是不在的。希望因为我,会有段时间,他冷落网络。即使,这不是他的只是我自己的故事,我愿意他能投入一些,再投入一些,把他的角色演好。 不再为了什么分心。我有我的自私,很小心的自私。 我要写的,在我自己的心里,好象是一个爱情故事。可是我知道它不是,后 来发生的一切,也告诉我,它不是的。可是真的像最后沈家明说的那样,爱情也没有那么疼。 疼爱的疼。 我不可以从现在开始抱怨。 想了想,给沈家明写了一封很短的信,说:我在写一个故事。我会把你写进故事里。可是你不要当真。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一定,不要当真。 分明觉得在给自己,先找了一条可退的路。 沈家明说我常常撒谎,他说我,言不由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比他更加害怕,我会爱上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 可是,我没有爱上他吗,我没有用我的爱情方式,爱上他吗, 不能一问再问。我再次逃避开,在电脑上,继续故事的发展。 这不是真的,真的不是真的。我开始告诉自己:只是一个故事。不要当真。我们,都不要当真的吧。 5( 晚上,沈家明打来电话的时候,我看了看显示的号码。0431的区号。 长春。他没有说,就忽然就去了那么远。一天之间。 区号我并不是太陌生的。半年以前,很多个晚上一直看到它。在邮件和文字中有过很长交往的,长春某家杂志社的女子芳华,忽然在一个晚上打电话给我:“家宁,是我,芳华。” 我很意外是她。电话早早留过了,因为礼貌,一直没有打,一直没有。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 “我离婚了。”她说:“今天。想找个人说说话。熟悉的太熟悉,陌生的太陌生。” “我知道。” “其实,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闷。任何一种生活过下来,好也好,不好也罢,会习惯的。改变,总要碰碎一些东西。”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可是,还应该说什么呢, 那天晚上两个从来没有过电话交往的女子,听着电话里彼此还陌生的声音,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话,并不流畅,大多时候她在说我在听,可是心里的感觉, 是透明的。 “还会再结婚吗,”说了好长时间以后,我这样问她。 “不知道,女儿三岁了,跟着我,想象以后有她在身边,也觉得很好。也许会有情人吧,至少几年之内,不会再想要婚姻。家宁,我发现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婚姻的。” “多好。”我说:“你还有女儿。” “是呀是呀,看着她的时候,我觉得生活的满足。” 就这样那年夏天开始,几乎每隔两天,芳华都会电话过来,有时候她用卡,只能看到0431的区号,和后面长长的一串零。 我相信了每个人都是这样,内心的,或者生活的一些东西,都是需要有另外的人分享或承担的。不一定是最熟悉的人,可是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相信对方,相信对方懂得,相信对方愿意也会好好的,将自己的心情和心事存档。 守口如瓶。 如芳华信任我,而我信任沈家明。一切信任都是无端的,因此珍贵。 6( 电话里传来沈家明温暖的声音:“在长春呢,很大的雪啊,是你喜欢的那种,铺了整个城市。” “怎么会在长春,” “出差,突然决定的。” “哦。雪很大吗,冷不冷呢,” “还来不及感受,只看雪了。”他呼一口气:“感觉到了吗,” “舒爽吗,” “是的,家宁,刚才在想,不知道牵着你的手在雪中奔跑,会是怎样的情形。” “我跑步很快的,我喜欢奔跑。” 沈家明笑,笑片刻问我:“吃饭了没有呢,” “吃过了。”我想,别再问我吃什么。 “吃得什么呀,自己做饭了没有,” 我将身体努力朝向椅子后面的靠背:“做了,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是吃的水饺。” “知道是水饺,家宁,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好。” “莫言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吃不饱饭。后来有人告诉他,县城里有个作家,非常有钱,可以一天三顿吃水饺。那天莫言决定,以后一定要当作家,为了一天三顿吃水饺。他成功了。”沈家明又笑:“你呢,是为了一天三顿吃水饺努力当作家,还是因为已经做了作家,所以一天三顿吃水饺,” 我笑出声来。 “家宁,真是喜欢听你的笑。” “我笑的时候,你身边的雪化了吗,” “你笑的时候,我的身边春暖花开。” “沈家明,你不是习惯恭维的人。” “只是喜欢你开心。”他说:“刚才踩着雪回来,给你申请了一个新的信箱,你不是说想要个新信箱吗,可以看不到的你的名字的。” “是呀。”我说:“朋友帮我申请了一个,一直用到现在。想换,自己懒得去做。一直拖下来。” “自己做主帮你取了个名字,SNOWTRAIN,喜欢吗,” “开往雪域的列车,我可以这样理解吗,”我说:“喜欢啊,喜欢雪,也喜欢火车。我从小就晕车的,每次出门,宁肯饶很大的圈子,也会选择坐火车。在火车上的很多感觉特别好。你知道我出生在西北,西北的冬天,出生的时候,下很大的雪。” “大体是吧。开往雪域的列车,你的解释也许更精确,密码用了你的生日。” “你知道我的生日,” “在某一篇文章中看到过,你说有一家银行营业员的工作号码,和你的生日是一样的,因此,你总在他的窗口存钱取钱,他的号码让你亲切。” “你记得那么多,我会很骄傲,会以为你崇拜我。” 我笑了。很久以来,我将父母的生日作为一切生活密码。信用卡,信箱或者手机。这次不改了,当做唯一的例外吧。 我不想忘记他,我还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真正善于遗忘的人,可是我想用这个信箱,作为无法忘却的记忆。只要网络还在。 并没有告诉沈家明,我已经辞职,已经离开了报社。有种感觉,他是不赞同的。他原本怕我孤单,哪怕是形式上的孤单。我偏偏这样选择了。 “你在做什么呢,”他听我笑了半天继续问:“在网上吗,” “不,没有。我在写一个故事啊。” “对,我看到了,我看到你的信。你说在写一个故事,你要我,不要当真。” “是。” “好的,我不当真。可是,我能看一看吗,” “一个段落之后吧。可以看,或者保存,但,不要发表任何见解,任何地。你只是旁观者,没有发言权。” “旁观者往往是清楚的。”他笑:“不过我同意,可是你要保证,不要把我写成一个很坏的男人。” “难说的。”我笑笑,不再同他分辨。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了,将故事发给他看。我觉得自己别有用心,我要影响他什么呢,像他说的,非这样不可吗, 第十五章:他说:你总是这么狠的对待自己吗, 1( 沈家明在长春的两天,常常有短信过来。都是很短的话:你今天好吗小猫,或者:如果一定要吃水饺,记得水要煮开三次。 而每次打电话,第一个字,是冷不丁地:“猫。”好半天才说后面的话。 那个字,开始动荡着纵横着触动我的心脏。 也有邮件,他找了一些网上的短的文章,发给我。都是一些平常,看了可以单纯开心一会的小片段。用这样的主题:知道你不会自己找来看的。 我不是一个非要伤心不可的人。其实有时候,我喜欢单纯的快乐。他真的不该担心我,一个在疼痛的时候,会主动寻找另一个人承担的女子。一个失眠的时候,会找一个身体做爱的女子。他有什么理由要担心我对自己不好呢, 我一边答非所问地回复他的短信,一边开始适应这种纯粹自由的日子。时间彻底模糊了,任何时候,夜晚或者白天,可以不再顾及时间。 真是安静啊。坐下来,听着自己打字噼里啪啦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想不出这个样子是不是孤单,只是需要适应。 每天给他写一封信。所有的话都是无关的,好象只是随意地,和一个陌生人说说心情。很小心地不流露出什么。而真正的主题只有我自己知道,叫做想念。 我已经养成了每天给他写一封信的习惯。这让我觉得安慰。 整整两天没有出门。冰箱里渐渐空下来。午后的时候,感觉到有点饿,因为饿心情似乎有些茫然。决定出去走一走,买些东西回来继续后面的日子。 沈家明没有说什么时间回来。 长春,比北京远好多的城市。如果他再不回来呢,如果这一次,是他彻底的离开。日子又会怎样呢,我会因为没有防备,而措手不及吗, 想必也会如此吧,在消耗掉了他留下的东西以后,在确认他不再回来以后,自己慢慢收拾,慢慢打理。 其实早几十天晚几十天,又会有什么差别。如果注定了,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这样就好。 2( 一步踏出楼道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让我不知所措。这两天卧室的窗帘始终忘记拉开,屋子里一直亮着台灯。两天前外面在下着雨,感觉还停留在一片灰蒙蒙中。 站了片刻,将挡着阳光的手背移开,慢慢适应下来。 楼前的阴影中,有积存的雨水结成的冰。忽然感觉到冷了。空气像极了冬天的样子,冷得清澈而透明,不再模糊不清。天空是蔚蓝的,蔚蓝且高远。 在超市里穿行着,拿了很多东西朝着手推车里丢。电话不依不饶地响起来。是深圳的青青的手机号码,我熟悉他的号码是因为我们常常通电话。 我退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货架旁,听到他说:“家宁宝贝,我在山东,在离你不远的济南。这是我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过来。明天我要你陪我爬泰山。早上我打报社电话,他们说你辞职了。所以不要拒绝我,我知道你有时间。” 青青是个男人,我们认识已经四年,没有见过面。 已经熟悉到了见不见都无所谓的地步,曾经他是我的编辑,我唯一的一个异性编辑。后来我们成了彼此的编辑。青青写很棒的杂文,我能想象得出他很年轻,可是很锋利。也有些偏激,成就了他的个性。 每个人都知道,青青是个固执的独身主义。男男北北,他有铺天盖地的情人和朋友。曾经扬言,在所有走过的城市里,留一个情人。留一个安身之处。 只是不要家。 不知道他最后做没做到,是不是还一直在做着。我倒不担心什么,一个28岁的英俊男人,一个独身主义者,如此的愿望,他的资本和时间都足够。 我很喜欢青青,这和他的生存原则无关。而且他是坦白的,一切坦白都值得尊重。 几乎认识很短的时间,电话和信件里,我们就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偶尔在电话里,他很暧昧地叫我宝贝,也叫我小乖。我并不介意,他没有什么意图,他喜欢女人,也知道怎样疼爱一个女人。不是爱,是疼爱。 “宝贝你说话呀。” 他在电话里喋喋不休的时候,我在想着要不要去。 我没有想过要见青青,这一辈子,即使有一天我去深圳,去到他身边,大约也是不会去见的。觉得我们太熟悉了,不再适合见面。 超市里在反复放着一首歌,我不知道是谁唱的,也不知道歌的名字,只是知道它很快会流行了,也许是已经流行而我未曾察觉的。 城市的节奏就是如此,也许两天不出门,很多东西就已经盛行过已经开始被淘汰。 “你说话呀。宝贝,不忍心地对吧,不忍心我一个人朝着那么高的山往上爬吧,在离你如此接近的地方,” “一个人,你的美女呢,”我终于开始说话:“你在济南的美女呢,你不是今天来的吧,如果是昨天,你应该已经有人陪伴。” “我的名声已经如此不堪,”他哈哈大笑:“是杜撰的,你相信,” “我什么都相信。”我说:“相信此刻,你的身边也有美女在卧。” “你真的不来是不是,”他不再继续调侃:“你不怕伤我的心,” “我怕。”我把拿在手里的东西一件件摆回去:“你知道我怕。” “那好,今天晚上泰安见宝贝。我在车站等你,在火车站。知道你喜欢火车的,固执的小女人。” 固执, 固执是我的通行证。 3( 于是又两手空空地回去,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奔去火车站。饥饿的感觉,再次被向后推去。30分钟后,我知道有一列旅游双层列车,会开往我要去的地方。 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这是自由的好处。 快要到达泰安时,给青青打了电话。他说:“我已经在火车站,你走出站口最右边的通道,我会认出你来。” 十分钟后,我看到了青青。卡其色纯棉外套,黑色休闲裤,肩上搭了黑色的登山包。头发不长不短。是人群中最最英俊的男人。在他微笑的时候,习惯地用左手抚过额前的发,那些黑色的发顺着他的手指轻轻跳跃。略略瘦削的脸,脸的轮廓是小说中描写的,有着美丽而忧伤的线条。 真的是个好看的男人。 “家宁。”他伸出手:“是你对吧,宝贝。” 再没有任何地陌生感了。我听到他的声音,飞快闭了闭眼睛,在短暂的黑暗中,他的声音让我感觉到一切是那样熟悉平常。 “是我。”我说。 他靠近过来很轻地拥抱了我,时间不长不短。然后他松开手,接过我的包来:“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爬山。” “晚上开始吗,” “晚上。这样明天早上可以看见日出的。”他有些兴奋:“好好吃顿饭,我们去买纯净水和面包,当作明天的早餐。你不可以撤退的。” “一定。”我说:“我答应你了,来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定的。” 不再有任何寒暄,一切的寒暄都是多余的,我们的心,已经相识了整整四年。从来没有说过对对方的感觉,没有说喜欢对方的文字,或者其他。却真的可以放心信任。 去年的时候,差不多同时,我和青青都出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集。谁也没有寄给对方,却不约而同地去买了一本回来,说:一定要买的,这是一种情结。 我们是注定了,要做朋友的。 只能做朋友。 4( 吃饭的时候,青青问我:“你是不是已经登过泰山好多次了。”我摇头:“没有。真的没有。一次也没有。” “怎么会,那么近。”他皱皱眉头,样子有点可爱。 “可能,是因为太近了。”我说。 “有道理。身边永远没有风景。而我们越过千山万水寻找的,其实都是别人身边不被留意的景色。”他给我倒水。 美在距离之外。这样一个道理,适用的并不只是感情。 其实我骗了青青,几年以前,我登过一次泰山。只有一次,同许可一起。 不得不再次想起这个人来。 只那一次,真的是算不上登山。中午的时候,乘车到了中天门,然后坐了索道上去,再按照同样的方式返回,一上一下,用了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 那时候不知道,许可根本没有纯粹的心情,爬一次山或者进行一场恋爱。阴影对于他,无处不在。他永远活不到阳光下。我真的不知道,现在在监狱的他,是不是才真正地解脱了。 想必风景是同样的。山还是那座山。意义却不同。所以我不觉得,泰山我来过。许可也没有来过,他这一生,经历的很多事,都是空的。是虚幻的。 但如果不是因为青青,恐怕这座山,我不会再找机会重新攀登一次。 我甘心忘记。 是真的饿了,在青青的注视下我一口气吃掉了两碗米饭。他试图阻止我:“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饿着的。别吃得太撑了,对身体不好。” “可是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坦白地看着他:“我很饿。”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你身边的男人呢,”他用漂亮的眼睛盯着我:“他们不会照顾你么, “你身边的女人呢,”我咽下最后一口饭,丝毫不肯认输给他:“连泰山都不肯同你登,” 青青举手投降:“家宁,如果20年后,我们还是以这样的状态生存,我愿意改变我的人生目标,娶你为妻。” “20年后,青青,你不再英俊了,不再年轻了,不再有吸引力。”我笑。 “那么希望20年后,你还是宝贝。”他笑得更彻底。 “我们走吧。”我说:“宝贝是永远的。” 5( 在火车站不远的“银座”超市买了一堆东西。水果,火腿,面包和纯净水。将青青的包塞满。打车去到泰山脚下时,红门外那些琳琅满目的小商店,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然后买了简易的手电和电池。 7点钟,我同青青开始从红门出发。 我没有过这样徒步登山的经历,在汽车和索道的窗外看过的那座山,也黑暗中衡量不出高低的感觉。很长的一段平路后,没有尽头的山的台阶,一阶阶开始出现。 经过一处检过门票的小房子后,再也没有了路灯,青青将我的手牵过来,另一只手打着手电,我们开始以最原始的方式登山。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具备突然爬一次泰山的体力,能确定的,是我的心会坚持到底。 我们并不担心对方,即使刚刚开始前行,都已经气喘吁吁。这座山对我和他,两个常年在电脑前写作而拒绝体力运动的人,真的太高了。 可心情是坚固的。 除了手电的光亮,再也看不到远处了,能感觉到很逼近的山的险要和空旷。风在山石和树的枝干间穿行而过,发出凛冽的声音。还有突然响起的鸟鸣,在冬天的夜里,好象是某个电影的画面。可是青青在身边,我没有丝毫恐惧感。 三个小时后,我们一步步,拉着手到了中天门。途中没有碰到任何人。冬天不是爬山的季节。好象整个庞大的,黑黝黝的一座山,只有我和青青在攀登。那么漫长漫长的路,无数的台阶,只等待着我们两个人。 中天门外有依稀的灯火,所有小商店的门却已关闭。 根本是没有游客的。在寒冷的冬天,在冬天的夜晚。 手电已经换过了两次电池。 在中天门,我们停留了一段时间,彼此倚靠着坐在一堵房子挡风的风口。不 再说什么。太累了。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根本没有说话的愿望。 路却还遥远。 攀登带来的身体温度,在半山的寒风中飞快消退下去。我喝掉了两瓶纯净水,骤然感觉到寒冷。为了取暖,我们开始继续向前走。 因为黑,看不清山的高度,看不清十八盘的险要,看不清来路和去路。唯一的意念是向上。体力渐渐到了尽头,再也再也不能支出了。最后的路途,凭着机械的感觉,凭着彼此传递给对方的信任。 就这样12月9日的晚上,我和一个叫青青的男人,拉着手,一步步登上了泰山。 彼此相互搀扶的情形,像极了一对情人。 但我们不是,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很多信任,是情人做不到的。如果换一个角色,如果他是我爱着的一个人,我不会有这样坚固的心态,我会有所依赖,会有所抱怨,会过度呵护我的辛苦。我会坚持不下去。 只因为是朋友。 6( 凌晨一点三十分,我和青青站在了玉皇顶。 终于大声呼喊,终于紧紧拥抱。拥抱耗尽了最后一丝隐藏的体力。松开的时候,我们跌倒在地上。山的最高处,刺骨的风穿透了衣服穿透了汗水淋淋的身体。 高处原来真的不胜寒。 青青使劲敲开了一个小店的门,我们各自吃了一碗昂贵的康师傅碗面。因为睡眠被打扰,那碗面,店主索要了十倍的价钱。什么都顾不得了,那真的是我吃过的最美味最幸福的面。还搭配了我一度最最厌恶的一根火腿肠。都是无上的美味。然后在唯一的一张床上,我和青青相互拥抱着,将身体覆盖在一件军大衣下,睡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12月10日的凌晨,我这样同一个男人在泰山的山顶,相拥而眠。 没有什么发生。 那一刻也没有想起任何人任何事,那一刻的心是远离整个世界的,也远离了身边的青青。他在眼前,心情却已与他无关。 闭上眼睛,睡眠袭击而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幸福。 7( 如愿地看到了日出,孤单的无声的日出。 非常短暂,在金色的太阳跃出地平线一分钟后,远处的云迅速覆盖过去,覆盖了那些将要挥射的光芒。 那一分钟的绚烂,好象只为我和青青而出现。 已经足够了。 青青在背后用军大衣裹着我。我们始终那样站着,站了很久,谁都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淡白的云,弥漫过山的半空。风比想象中更加锋利和冷。 “我们走吧。”好长时间以后,青青说:“你太冷了。” “好的,我们走。”我真的很冷。 按照来的路线返回,在南天门前青青有所犹豫:“坐索道吧,我觉得你没有力气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还是走下去吧。这一生,我们也许都不会再登这座山了。以后想起来,会有遗憾的。” “好。”青青将我的手重新拖过去:“那就坚持到底。” “坚持到底。”我在风里朝他笑了笑。 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坚持的。 回归的路,远远不轻松于来时,我不知道自己透支了多少的体力和毅力,才将自己,一步步带回到了山下。 再也走不动了。 离开的时候,青青背着我走上站台的台阶。在车厢门边,我拿过自己的小背包:“不会再来了吧,” 他点头:“你呢,会不会去深圳,” “会的,20年后,依然形单影只的时候。”我很努力地笑笑。 “好的,那我们说好了,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我上车,腿抽搐了一下。青青搭过手,将我推上去:“家宁宝贝,我爱你。” “我也爱你,青青。” 我转身,朝着车厢的座次走去,找到位子坐下来,隔着车窗玻璃,朝青青挥了挥手,我们微笑着再见。 这是我们的爱,不是爱情。是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很美好的,很真实的,爱。 8( 三个小时后,我站在一天前出发的站台,腿很艰难地移动,迈下一个个浅浅的台阶。太疼太疼了。不只是腿,觉得哪里都在疼。 没有力气。 站了好半天,所有的人都已离去。才一步步移出站口。走进我熟悉的,这个城市的黄昏。 回到住处丢掉背包,整个人摔在床上,不知道到底哪里在痛。而且冷。疑心暖气管道出了问题,连人为的温暖都被拦截。 开了电暖气,盖了很厚的被子,却依旧从心里开始寒冷。 然后睡着了。没有吃东西,也没有脱衣服,蒙上被子在寒冷中昏昏入睡。 不知道电话究竟响了多久,它一边响一边振动着移动,一直震动着移到我的手边。机子的颤动让我迷迷糊糊醒过来。 整个空间只有手机的显示屏,散发出唯一的蓝色亮光。 没有看号码,递到耳边应了一声。 “家宁,你在家吗,你是不是在家,”沈家明的声音有些焦急:“怎么一直都不接电话,我都打了10分钟了,你在什么地方,” “你呢,”我努力的想一想,是了,他应该在长春。 “我在你的门外,按了好半天门铃。家宁你在吗,” “门外。”我坐起来,辨别出方位后打开床头灯。他说他在门外,怎么会,他应该在长春的,在下雪的那个遥远的地方。 “家宁你把门打开,我担心你。” 站起来的时候摇晃了一下,没有任何力气。晃到门边拉开按钮,看到沈家明风衣的一角:“真的是你啊,你回来了啊。” 想笑一笑,头却痛得厉害,看着他,腿一软,跌到了他怀里。 9( 并没有昏迷,很清楚地感觉到沈家明抱住我,喊我的名字,然后将我抱下楼去。 小区的对面是家小医院。一百多米的距离,他一路将我抱过去。 我一直清醒着,只是疼,只是没有力气。 他没有奔跑,快步行走着抱着我穿过街道,在路灯下走进医院的大门。我的手扯着他后背风衣的一处,用我全部的力气揪扯着。 只有做爱的时候,我能这样逼近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 丝毫都没有不安和焦灼感,忽然希望那段路可以很长。 很严重的发烧,需要注射点滴。沈家明拥着我去注射的病房。 细细的针头扎入皮肤,让我感觉到疼痛,不由自主呻吟了一下。 四下里,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沈家明坐在旁边。 “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我只走了三天。” 我盯着护士把针头和针管处理好了,将手拿回到被子中:“什么事都没有,跟你走没有关系。就是生病了吧,我每年都有一两次发烧。” “无缘无故,”沈家明说:“你的样子像刚刚历经了两万五千里长征。” “长征倒没有。”我还是笑了笑:“我刚爬泰山回来,可能是累了。” “从红门登到玉皇顶,然后走下来,是这样吗,” “你也去过泰山啊,” “家宁。”他皱皱眉:“你应该知道,女人,有时候要学会耍赖,学会屈服,学会甘于软弱。不要什么事都硬撑,一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这没有什么。做到了不去做也没有什么。你跟哪个混蛋去的,这么不懂得怜惜,” “没有混蛋,我自己愿意的。我就是想这样登一次泰山,不可以吗,” 我看着他,病房里的灯光真差,那种惨白的感觉。医院里真的不该始终这样的灯光,应该使用柔和的,温馨的,暖柔的。这个地方本来就够冷。 “你总是这么狠地对待自己吗,”沈家明摸摸我的额头。 我看他一眼,不说话,用右手将被子拉过头顶去。 第十六章。谁是谁的宝贝,我不过只是他收留的一只的猫 1( 沈家明还是知道了我已辞掉工作。反映并不是很激烈,眼神里有种无奈:“家宁,你同这个世界的关联本来就够少了,人不是能够独自生存的动物。” “我只是想歇一歇。”我真的是害怕同他争执什么,沈家明看着我说话的表情过于真挚过于固执,那种表情是我害怕的,因为会觉得心虚。 “不行。”他好象对自己说:“如果你的生活再失去规律,失去那种人为的约束,早晚有一天,你会将自己封闭起来,毫无规则的自由会彻底摧毁你的健康。” “你总是这样认真吗,认真的对对待自己和别人,哪怕萍水相逢的一个人,” “我只想这样认真地对待你,你根本不了解自己,和这个世界做游戏,你不具备最根本的素质。你不是个能够放得开的人。” “可是我一直生活得很好,至少我自己这样觉得。谁都受过一些伤害,我忘记它们了。还在一直朝前走。” “我真宁肯你没有忘记,那么至少,你不会让相同的伤害再重复。” “一定要争吗,一定要为我走过的路要要走的路争执不休,我们,”我笑着看他。我亦不知道怎样对待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和一个男人相处。 要么是爱情,要么是其他。 可是我和他,什么都不是。不是爱不是不爱,不是亲人也不是陌生人。已经做不成朋友。情人的角色扮演得也已过火。我不知道是什么,他有亲情也有爱,有情人也有朋友。而我,的确什么都不是。 “好吧。”我让自己认输:“报社的工作环境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做我上司的人,做得不开心。就这个冬天吧,我写点想写的东西。过一点自由的日子。等冬天过去以后,我会好好找份工作,在这个,或者另外的城市。” “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准备了,把你简单的经历告诉我,我帮你做份简历 发在人才网上。”沈家明一点也不肯放过我。 在沈家明的固执面前,我常常不经意撤退。也觉得没有继续碰撞的必要,时间一天天过去,告别就在眼前。还要争执什么呢, 关于我不久将来的打算,终于告一段落。只是我疑心他真的帮我做了简历,发在什么人才网上。 2( 继续在家里写这个故事。没有结构也没有基本的脉络,中间的很多停顿让我透不过气。那一场雨后,天气很清脆地冷起来,也让我感觉屋子里的暖气越来越差。 我坐在电脑前长久停顿的时候,手指会一点点变得冷而僵硬。 12月14日,午后,故事再次写到停顿的时候,我上网收邮件,很意外地,在信箱里,躺了一封来历陌生的信,没有主题,是被抄送过来的,其他两个被抄送的信箱,也同样陌生。 ,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叫做冰花。以为是某个信箱却不难听,叫做iceflower 新杂志的约稿。或者是无聊的信息。犹豫了一下打开来,却是一封意外的信,内容短而直接:小心沈家明,他是一个花心的男人,不仅有妻子,还有很多情人。如果你是个好女人,不要继续上他的当继续被他欺骗了。和他分开吧。附件里有他写给一个女人的信,你看看就知道了。 意外,纯粹的好奇,还有其他的心里作祟,我打开了附件里的信,主题叫做:暖暖你。 信是发自沈家明的信箱无疑,而接受者是winterbaby。冬天的宝贝。 “宝贝。”他说:“我是如此爱你,在灵魂里。你是我今生不能淡漠的情人„„一度地,我能在那些无眠的夜晚,在黑暗中,感觉到我向你的靠近。感觉到你轻盈地飞向我。感觉到深深地吻。感觉到,一切„„多年后,我知道想起你时,我的心会再度潮湿,一次又一次,直到生命的终结„„宝贝,你是我心灵中永远的情人,我是如此,爱你。别再感冒了,快点好快点好吧,我愿意用所有一切,暖暖你。永远不会离开,永远。深吻。” 看着屏幕,白色屏幕上的黑色字体。沈家明,写给他冬天的宝贝。 我不知道信是究竟从何而来,我对网络太过陌生我想象不出其中的途径,我也不知道发信的人是谁,在最后她说:不要问我是谁,我也曾经是她的宝贝。 我更想不出发信人,究竟怎样得到我的信箱。我盯着,忽然对网络产生莫大的怀疑。好象是一个蹩脚的故事,可是剧情却都是真的。 又看了一遍。 忽然笑了,好象那天知道房子被卖掉要重新找房子时,笑的感觉一样。 谁是谁的宝贝呢, 不过,还能怀疑什么呢,信是沈家明写的,宝贝是他叫的。情人和吻,都是他给予的。可是,又能怎样呢,一直都是有感觉的,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他的生活中,有我所无法确定的事情存在。无法知道的人。那是他和这个世界保持的关系,爱人,或者情人。但都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一直都不是。 沈家明从来没有叫过我宝贝。他从来没有当我是情人。他没有骗过我。 最后看了一遍。忽然很嫉妒,这个冬天,谁是他的宝贝呢, 删除信件,手指并不轻稳,有些暗下的抖动。什么都是预感到的,是知道的,可是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承受的酸涩。 宁肯什么都不知道,宁肯如此。 回信给不知名的iceflower,说:你真的很幸福,如果你曾经是他的宝贝。 再没有其他要说的。如果她真的存在过,那朵美丽的冰花,我能对她说的,只是这些。如果她想以自己的方式,让我知道沈家明是个怎样的人,这真的很多余。因为在最初,我就已经知道了。 我只是不想被别的人说出来。 不由有些怨恨。怨恨一朵凋零的iceflower。 “啪”地把电脑关了。 3( 走到窗口看了看。看到很大的雾。竟然是雾,穿行在阳光里,一切都显得模糊。雾或者阳光,相互移动。不再想刚才的信,删除是为了忘记。 站了片刻,忽然感觉到肚子很痛。不是平常地那种痛。一直痛,想找点药吃的时候,站起身来,发觉是经期提前来临。 一向是不准的,大多会拖后几天,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提前来了。因为没有防备,早上吃了一只苹果然后喝了冷的牛奶。 冲了个热水袋贴在腹部,可是不行。因为疼更加觉得冷。 慢慢发现疼痛和寒冷总是相连的,总是会在一起。因为冷而疼,或者疼而冷。每一次都不例外。 想了想,收拾了洗刷用具去街对面的一家洗浴城去洗澡。 非常想洗澡,在那一刻。愿望强烈地忍无可忍。拿了洗刷用具,飞快下楼朝 着温暖的水流而去。 真是喜欢洗澡,喜欢在水中。天气寒冷的时候,更加贪恋那种浴室中水流的温度。喜欢38度水由上而下滑过我的身体。可以一直在水中站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站立很久。 生理周期的那几天,我习惯用温暖的水爱护我的身体。觉得有效。 心也在水流中以流动的姿态想一些事情。忘记一些事情。 在水流下的时候,我要自己忘记了那封信的短暂存在。开始想故事的情节。 竟然有了出奇的效果,原本因回忆的生涩停滞不前的故事,被定格在某一处,某一个眼神或者某一句话的情节,忽然就被展开了,在水流动的声音里,更加能够清晰的记起来。 身体内流出的血,在水中被冲得很淡,落在纯白的地面,成了淡淡的粉色,在某个瞬间像盛开的不知名的花,迅速凋零消逝。 接下来的几天,在写字的间隙会跑出去洗澡。 总有一些事情可以抵挡另一些。之间不见得有关联,可是却有效。 没有见到沈家明,每天给他一封信,说简单的话。那封信,一直没有提起。知道最后也不会提起。他还是每个黄昏的电话,叫一声“猫”,然后说一些话。 知道了我只是他的猫。 猫开始无比热爱洗澡。 4( 若非周末,午后时,有很多花洒的大浴室显得很空旷,很少的人来来走走,站在远一些,雾气中看不清彼此面容的位置。 我喜欢可以容纳很多人的这种浴室。我喜欢在浴室潮湿的温度和空气中,看我的同性的身体。那些年轻的女孩子的身体。 白皙,柔润,弯曲,丰满或单薄,在水流中,透出的是一种原始而无辜的美丽。 她们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体间轻轻滑动,也暗暗地做一些凝视。我知道她们和我一样,是热爱自己身体的。我喜欢用手滑过我略略倾斜的肩,隐约的肩胛。我并不丰满却很让我疼惜的胸,平坦的小腹,光洁的腿。 它们对我同样充满了诱惑。我知道这样一个身体,蕴藏着我自己都无法把握 的诸多秘密。来自它本身的诱惑,让我受到伤害,也让我充满幸福。让我和这个世上的男人,无法彻底脱离关系。 我拿它无能为力,除了爱惜。 不太喜欢女人中年后的身体,不再光洁不再有弹性,很多女人的身体上,有各种手术留下的疤痕。大多在腹部,那种竖着或者横着的暗红色刀口,在时光之后,都如断了翅膀的蝴蝶,飞不起来也无法消失。 我不能理解。在我27岁的时候,我还不能够理解一个女人,为了孩子甘愿的无悔的付出,我知道很多女人在27岁的时候已经做了母亲。她们是幸福的,充满骄傲。 可是我不能,至少现在,我觉得这种幸福离我还遥远。 但是我不否认它的存在,也不抗拒有一天,也许我会朝着那种幸福而去。我只是现在还不能。现在,我只站在水流下,手指抚摩沈家明的齿痕,内心痛并快乐着。 其实我真的想告诉沈家明,我不是刻意要远离生活,我可能需要比别人更长久的时间。我是上帝用了另外一双手制造的。很多人都是。那是上帝的做梦时的手。可我们是真的。谁说过,我们是上帝笔中逃跑的作业。一针见血。 可是他能明白吗,他可以知道我每天站在水流下,凝视和抚摩自己的身体时,抚摩他留给我的身体的痕迹时,我对生命有怎样的热爱吗, 第十七章(你相信吗,我见过那个有蝴蝶文身的女子 1( 那个左肩肩膀有蝴蝶文身的女孩,是在我第二天洗澡的时候碰到的。 是平常的午饭时间,我去到的时候,浴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一个人,开了很多的花洒,使得整间屋子里雾气腾腾。她站在雾气里。恍然看过去,好象站在真正的有阳光穿行的雾里。 到处是怕冷的人。 她在其中的一处水流下仰着头,手掌覆盖在脸上,任由水在身体上温柔地流下来。 我走进去的声音惊动了她,她移开手掌,在雾气中看了看我。 各自的面容都有些朦胧,但直觉中,是个非常非常年轻的女孩,也许只有20岁。只有20岁的女孩的身体,才会挥发出那种过于年轻的,略带青涩的气息。 很完美的脸的轮廓,很完美的身体的曲线。肌肤有纯白的透明感。乌黑的长发,在我走到她身边后,她弯下腰身,将头发垂到身前。 在她弯身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左肩肩膀微微靠后的位置,纹着一只墨色的蝴蝶。掌心大小,纹路清晰。蝶身真实美丽。 一直不喜欢那种墨色的文身,几年前看了“红樱桃”之后,由不喜欢到了厌恶。 可是一直喜欢女孩子身上那种彩色的图画,有一些是帖上去的,或者也有纹出的。小小的,趴在手臂或者肩膀上。在夏天的时候,她们穿着细细吊带的衣服走在街中,觉得真的是美。那些身体上的舞动的小蝴蝶,和开着的小花。 都很小,有着艳丽的色彩。 只是不喜欢墨色的,觉得是另一种伤痕。 一直看着,看着水珠落在那只黑色的蝴蝶的翅膀上,飞快滑下去。女孩长时间的保持着弯曲的姿势洗她长长的头发。 忽然想走过去抚摩一下那只蝴蝶的伤痕。 并没有一直的那种厌恶感,一点都没有。只是想靠近。 就在那一天,我想我要把这个女孩子写进我的故事里。虽然她和这个故事毫无关系,虽然可能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她,见不到她的蝴蝶文身。可是我一定要把它写进去,哪怕以生涩的笔触,哪怕她的出现使得情节生硬而无关联。 可是我不能允许自己错过。 始终看不清她的脸。却可以想象出它的美丽。 她好象只是过去洗头发,用了很长时间。也好象我过去只是感觉水流一样。她的头发被水冲刷地顺滑流泻,她站起身来,那只蝴蝶在她肩上动了动,好象是翅膀的震动,想要起飞的样子。 一个有蝴蝶文身的,却无比爱惜头发的女孩子。 我看着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然后在我眼前走过去。 在她走后的几十分钟里,总觉得眼前有只黑色的蝴蝶在飞,飞来飞去,最后 停落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体之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黑色的蝴蝶。一次都没有。 也始终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容和眼神,看不到来处。 2( 那天下午,沈家明下班后过来教我做菜。也不说,该来的时候他会过来了。 我开始习惯,他穿着精致的毛衣站在厨房的样子。我站在他背后。 我们一起的情形渐渐繁多,让我觉得,沈家明有很多个,我不知道哪一个更加真实。可是我能拥有的,我知道是什么。 站在他的背后,忽然想起了那封信。转过身去。片刻再重新回身,他依旧在做着他的事情,没有任何掩饰和欺瞒的表情。 不再质疑或者抗议什么了,这样的情形下,之间的气氛过于温馨过于纯净。像是一家人中的两个人。或者父女,或者兄妹,亦或姐弟。总之,是平和地。 但我不是他的宝贝。从来都不是。我要认可,只能认可。 然后一起吃饭。 再然后他走,或者留下来,我们做爱。 渐渐习惯了对方的身体,手指间彼此的肌肤,因习惯而熟悉。不再用眼睛,只用感觉可以触摸一切。 “你穿着衣服的时候是个孩子,可是褪去衣服的时候,你真的是一只猫。”沈家明这样说我:“一只迷失在欲望里的猫。”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喜欢用猫来描述我。 “你喜欢吗,你喜欢猫吗,”我会眯着眼睛问他。我眯起的眼睛里,有我自己都可以清晰感觉到的欲望的气息。 真的是无法重新想象的,沈家明是我第一次带回住处的男人,是我第一个见面五个小时之后,与之有了身体关系的男人。是我心底里,唯一渴望用身体来表达对他全部感觉的男人。在那封信出现后,我的语言已经越来越少,有时候只是看着他,什么都不说,在沉默中索取他的身体。 不同寻常。 曾经有过的和男人的身体经历,之前都经过了漫长或短暂的内心的里程。即使如此,也始终保持着语言的告白,或者以眼泪以目光。 唯有沈家明,唯有他。我无法用其他的方式解释我的内心。觉得和他之间,一切的语言都会将我们推远,一切的语言都显陌生,都不足够,都太单薄。单薄得只能用身体来表达。 一次又一次。无论是身体的平缓还是迸裂,快乐还是疼痛,它们都是我的语言。 我不知道沈家明是不是懂。 我不是为了让他懂得才那样做的。是我只能如此。只想做爱。以猫的方式和贪婪。不再想说任何的话,害怕一丁点的声音都会出卖和暴露自己。 在我生理周期的几天每次他来以后,做饭,我们一起吃饭,然后他离开。 3( 碰到那个有文身女孩的那天,我的周期彻底过去。我留下了他。 在身体的欢爱之前,在我们拥抱着慢慢亲吻的时候,我忽然说:“你喜欢文身吗,” 他有些意外,我总是不说话的。他已经习惯了。 “不。”他摇头:“不喜欢。想着是一针一针刺在皮肤上,那种感觉不好。我相信文身的人,通常有心理的自虐。怎么想起来问的,” “随便问一问。”我说:“曾经我想过,要在手臂上纹一只蝴蝶,彩色的,小小的。” “在左手手腕上,以此彻底掩盖你有过的伤痕,”沈家明的手指嵌入了我肩部的皮肤:“我不会允许。家宁,我也是个会使用暴力的男人你信不信,” 我信。将肩膀在他手指下移开:“真的不是这样,我只是喜欢。” 抬起头,看着他,并没有习惯地眯起眼睛。事实是这样,这一次,我没有撒谎。 “喜欢也不行。”沈家明再次握住我的肩:“两年前,在上海,我碰到过一个女孩子。她很年轻,非常地美,有一双纯净的眼睛。有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头发。第一次我在地铁站碰到她,第二次,在外滩,两次只隔了很短的时间。那天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我有所暗示,她没有拒绝,跟我回到酒店。我以为,是一场情感的缘分。在她脱去衣服的时候,我看到她左边的肩膀上,有一只黑色的蝴蝶文身。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感觉,有些悲哀„„然后送她走了。她没有问我为什么, 也许她是知道的,再看着她的时候,觉得那双眼睛里的纯净,已经失去了。她肩上的那只蝴蝶,让我感觉到隐藏于她身体中的风尘。忽然觉得害怕,她是如此年轻啊,也许还不到20岁,她有那样美丽的发,可是她已经失去了自己„„” 沈家明放下手去:“家宁,我需要你以任何形式健康地生活。某些心境里,我是一个很旧的男人,我不能接受一些事情。” 我笑了。笑着将他的手移向我的身后,笑着朝他的身体靠近,近得不再有任何距离。 “我见过那个女孩子,你信吗,” “怎么会,家宁,你在想象什么,你怎么可能见到她,” “我在梦里见过她。” 我不再说话,将自己彻底埋进他的身体中。缓缓地,放纵。 我终于知道在我看到那个女孩时,我固执地要将她写入这个故事的缘由。我知道是她,是那只黑色的蝴蝶,从一个城市漂流到另一个。然后她落在了我的身边,做短暂的停留。 我相信很多女孩子或者女人,她们左边的肩膀上,也许都有一只同样的蝴蝶。很多 可是那一定是她。 我也相信,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见到她了。她将继续漂流,煽动着她用一针一针扎下的疼痛的翅膀。从南到北。最后回到南方。 我们生命中唯一的一次相遇,之间其实有着微妙的关联。一切都是暗示。她一定不会忘记两年前,在上海,一个在最后的时刻,拒绝了她身体的男人。 因为拒绝,她不会忘记。可是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在我和她相对微笑的几个小时之后,我开始和那个男人做爱。我们以彼此的身体,再一次爱了对方。 这是无须质疑的。 第十八章。我的眼泪即使不为你,也会为他而流 1( 12月19日。星期五。晴。 在那场雨过后的寒冷中,天气始终是晴朗的。偶尔会有雾,也许在早晨也许 在黄昏。沈家明写给我的一封邮件里,说很晚的时候,站在窗前,看到外面忽然有很大的雾,院子里的灯,在雾中格外的迷梦地美。 而10点以后,天空却是格外地蔚蓝。 冬天唯一那一场雨,结束在翅膀走进戒毒所的第二天的午后。 他已经进去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后,我去看望他。 沈家明陪我一同过去,没有进去,在门外等我。 带了一些营养品,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候,翅膀会需要什么。 以为一生都不会和这种地方有关联。登记的时候,我有一种错觉,觉得好象是去探监,我曾经跟一个朋友采访过监狱里的犯人,那种感觉很差。失去自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无论对于高墙内的他们,还是外面自由的我们。你看到有些人,他和你是一样的,可是他没有自由,他只能生活在一个很小的空间,说特定的话,做特定的事情。 被强制着改变。 我也一直不能确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充满罪恶,一样的人,心的差别可以那样大,大到无可想象。我知道他们犯了罪,他们不可以被轻易饶恕。可是在采访中,他们那种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语言,那种被封闭的眼神,让我的心感觉到不舒服。 那不再是一个平常人的眼神,也许从此,他们都无法再拥有一颗平常人的心,他们的未来,再也不会有彻底的自由的放纵。 有种失去一定是永远。 可是翅膀呢,已经15天,15天封闭的生活,对他是不是煎熬,对一个生性渴望飞翔,多年来也一直在自由飞翔的男人,是不是煎熬呢, 他在为他的过错付出最残酷的代价。先是折断了飞翔的翅膀,然后失去自由。 我在那间白色的屋子里等他,屋子很小,干净明亮,有张很小的桌子。还有玻璃窗,可以透过一些外面的阳光。 我微微松一口气,还好,空间是自由的。没有我害怕看到的冰冷的阻隔。 2( 翅膀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脸上有我陌生的笑容。那种笑容是醇和的,但有 脆弱的成分。我习惯翅膀笑的时候,微微翘起的唇边一荡一荡的浮着冷漠和傲然。 而不是这个样子。 还有他皮肤的颜色,那种根深蒂固的,我曾一度迷恋的阳光下海滩的颜色,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而渐渐变得惨白。似乎是英俊了一些。可是陌生。我相信那个样子的他,连自己都是陌生的。 毒品摧毁的,真的不只是他的身体。 曾经,翅膀是让我心疼的男人,为他天生对爱情的薄情,我的心为自己疼。 现在,翅膀依旧让我心疼。为他微笑中透露出的生命的脆弱,我的心为他而疼。 宁愿是前一种疼痛。可是它已经过渡下来。 “童欣然,你还好吗,”我看着他:“身体好一些吗,” “还行,不过一定会好的。”翅膀还是笑:“每个人过来,带的都是些营养品,觉得我需要对吗,你已不再叫我翅膀了。” “很多人来吗,”我说:“现在我喜欢叫你童欣然。” “是啊,我已经不能够飞。”翅膀顿顿:“来的都是男人,女人只有你自己。” 我笑起来:“女人需要的,是你健康的身体,你自己把它弄坏了,还要求女人来做什么,” “家宁,你几时学得这样刻薄了,” “我一直都是,你不知道而已。” “以前在我面前,你不是这样说话的。你根本什么都不说。”翅膀按住我的手背:“现在,只有你来,因为,你对我已经无所需求。没有愿望。” 他不是不明白的,也许在最后相守的几天里,他已经明白。他明白我用那样的方式,和我自己的爱情告别。始终是我自己的爱情,从开始到告别。 “是啊,我对你的身体无所需求,可是我需要你的心,重新起飞。” 我说的是真话。 “家宁如果我不是选择了行走,不是选择一次次上路,如果我是一个肯安于生活的男人,我会好好爱你,娶你回家,要一群小孩子。” 他的眼神半真半假的微合着。 忽然想笑,青青如果不是青青,他说20年后会娶我,翅膀如果不是翅膀, 他也说会娶我。说过了会娶我的人,他们都做不到愿望中的他们。 “如果你是个那样的男人,走的就会是我。”我将手抽出来,拍拍他的手背。 “是啊是啊,我都忽视了。家宁,你始终还是不能过平常人的生活,你是害怕平淡的。” 然后一起笑了。 我们是如此明白对方,可是还是没有办法。 “春节前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他说:“我不会留在这里过年。” “今年过年我要回家了,我已经两个年没有回家过了。现在,我很自由。”我说。 “回家吧,好好过个年,恢复一下元气,回来或者不回来都可以,继续找个男人恋爱。是不是好男人无所谓,只要能让你快乐,让你流泪。” “翅膀,你,爱过我吗,”忽然问了出来,没有什么预感的。 永远在这个问题上小家子气,在最紧要的时刻要问,在已经彻底放手的时候,还是要问。不问怎么都不会甘心,即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由此我知道自己,感情上,是个彻底的小女人。我过度自私。唯一自私的。 “爱过。家宁,在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时光里,你要相信,我的生命中,没有行走,没有其他任何人,你是唯一。我唯一的爱。” 呼出一口气来。这是我感觉过的,也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们的身体在一起的时候,心也在一起,这样就够了。 而这一切全部结束,彼此的爱护依旧在一起,这样真的够了。 想起在外面等候我的沈家明,第一次在一起那个夜晚,我这样问过他,我说:“那么你呢,你爱我吗,” 他说:“我只想让你快乐。” 我知道会有一天,我还是会问的。我必须向我的心做一个交代。即使以游戏的方式,即使装作不在意。 “家宁,你回去吧。不用再来看我了,至少在我离开以前。不喜欢我们在这个地方相见。你陪我走过来,你已经做了全部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也做了。” 我点头:“好,我也不想在这里见到你。我愿意再见你的时候,我们身边,是完全自由的健康的空气。” “一定会。走吧家宁,外面还有人等你。” 我没有问他如何猜到,也没有否认。我站起来,在门边,翅膀忽然靠近过来,伸出手轻轻地拥抱了我:“好好的。我们。” 我们的身体有过最直白的纠葛,最后剩下的,只是隔着绵软衣衫的淡淡的拥抱。 爱过的人,走过的路。 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一首歌,第一次听到是在一个城市的候车室,还不知道歌的名字,陈亦迅的忧郁的声音对应的歌词让我微微伤感:“10年之前,你不是认识我我不属于你,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10之年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终沦为朋友„„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泪我不为你流,也会为别人而流。” 若干天后,再次听到,我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十年”。 十年,生命中漫长的一段时间。我为谁,我知道。 为他,我不后悔。 也许以后,不会再见翅膀了。 再也不会了。我们已经,告别,感情中,生命中。 第十九章。是他吗,一个让你只肯用遗忘解释的男人 1( 回去的途中一直没有说话,靠在沈家明的肩上,车子里开了暖气,窗外的阳光亮亮的洒过来。相同的路途让我再次有睡一觉的愿望。 沈家明将我的手放在手心。 在一个路口,前行的车子被堵塞。司机停下车来,开了收音机听评书,并不着急,好象司空见惯。 因为是周末,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呆在一起消磨,在哪里都是一样。我们也不催他换一条路,或者倒回去,跟着他一同听那段师出无名的评书。 不知道讲的是谁,又是什么。也不说话,闭着眼睛感受温暖。 那个样子,很像一对热恋的情人。如我同青青。我和一些男人有过同样类似 的情形,可是事实上,我和他们,都不是恋人,也不是情人。 我们什么都不是。 回到市区沈家明让车子停在我们常去的超市门口:“想买件东西送你。”他说:“算是你搬了新家,送你的礼物。” “你已经送了很多东西给我。” “不一样的。有些东西可以叫礼物,有些不是。” 我随他进去,一直被他扯着到了玩具专柜,那些很大的毛茸茸的狗熊,熊猫,兔子,还有灰色的考拉„„ 挑了一只原白色的波斯猫,很大,很柔软的身体。宝蓝色的眼睛。 “你好象很喜欢猫啊,”我将它抱在怀里,感觉它的柔软。 “我喜欢很多动物。对猫,有偏爱。它不同于其他,猫是有灵性的生灵,害怕寂寞,怕冷,需要被照顾,需要人疼。”他说:“以后你们可以互相陪伴。喜欢吗,” “喔。喜欢。”我抱着它:“好吧,就要它。” 跟了沈家明朝外走,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小孩子了,买点别的东西吧,这些玩具都是小孩玩的。” 很简单的言语,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声音,觉得异常地熟悉。 一时分辨不出,因为熟悉的直觉,下意识回过头去。 2( 世界很大,一个城市终归太小,那么长的时间,重新碰上一个人,有种种的可能性。已经过去两年了,没有遇到,真的不可以再说:世界真小。 竟然是何川。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呢, 在我正在记叙的故事里,何川是个从不曾出现过的名字。可是我提起过他,提起过一个中年男人,我和他走过一段时光,他一直叫我宝贝,在我最需要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没有了踪影。我自己收拾结局。 宝贝,以后渐次地多起来,可是它是多么,让人伤感的称呼。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这是大家的城市,我是过客,他是主人。他比我更有权利出现。 可是两年中真的没有再次同他邂逅。从来没有刻意地躲避过什么,那些和他 一同走过的路,一同出现过的场所。 我不要自己去在意。在意演绎到最后,沦为的那一场泛滥在都市里的婚外情。剧情里,我是最无稽的角色。一点也不无辜。爱错了人,最后承担什么,都是不可以逃脱责任的。 他比许可更加不堪。就感情而言。 他是唯一一个主动地,频繁地说过爱我的人,可是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即使他在我的身体中寻找快乐的时刻,同样是没有爱的。 也是唯一一次,我没有为自己付出的感情,和最后的结局心疼。 只有后悔和遗憾。 他是个不值得的心疼的人,疼一点都不可以,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我用最快的时间走出来,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他。一把火烧掉了他送给我的所有的东西,烧不坏的全部丢掉,什么都没有留。 想忘记一个人,我愿意做得彻底。尤其忘记一个,不值得给他任何记忆的人。我这样对待过许可,后来也这样对待了他。 可是他的声音,我却没有忘记。 我没有忘记的,只是声音,不是他。 才因此回头。 我飞快地后悔了,在回过头去,看到他那双顾做深情的眼睛的时候,看到他灰色的西装和领带的时候,我后悔得想给自己一巴掌。 当然,那种深情不再是对我,而是对身边,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 并不是很美的女孩,可是年轻,即使一身黑色衣裤,一样充满朝气。 何川也看到了,目光有几秒钟的空白。然后他笑起来:“家宁,是你啊,你还好吗,” 爱过和伤害过的人,问的问题是同样的:“你还好吗,” 他旁边的年轻女孩子仰了仰头,竖起了一脸的敌意。 我的身体微微向后倾斜了一下,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似乎为了拉长,同何川的距离。 一双手在身后拥住我,让我停靠。 沈家明不知何时回转身来,站在我的背后。手的温度传递给我,让我不由自 己微恙的心,迅速平和。 我也笑:“还好。一直都很好,你呢,” 3( 想起那天晚上,他的妻子找我兴师问罪,我并没有任何慌乱,看着那个失去理智的,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说:“不是我找上他的,是他找上我的,你应该去问他。” 然后我打何川的电话,我要他来带走他的妻子。 没有打通,何川关机了。 妻子在一旁冷冷地笑:“如果他不告诉我,我会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吗,他的 他什么都说了。你勾引了他。可是你有什么好呢,姿色平平„„” 我是在那一刻知道溃败的感觉的。 再也无话可说。忽然又笑了。然后一直笑,一直想笑。不记得那个女人到底还说了些什么,最后她恨恨地说:“再让我看到你去找他,我不会像这次这样便宜你的。” 我摇头,说不出什么话来。她为什么还担心我去找他呢,我怎么还会去找他,找一个在这样的时候,明哲保身的男人, 男人, 那天何川的妻子走后,还是一直都想笑,一直觉得是如此可笑的一件事情。什么可能的结局都想过了,在最初的时候,甚至想过不管怎样,不会逃避的。 也不会放弃不会让步。觉得爱有什么错, 是的爱有什么错, 可是并没有爱,没有了爱,那一切的进展,是不是都是错呢, 错得连自己都不想原谅自己。 更没有想的是,很晚很晚的时候,何川竟然打了电话过来,我想了想,接了起来。我不要让他知道我在恨他。 我不要恨他,我愿意我从来没有爱过,愿意什么都没有发生。无爱无恨。 他说:“家宁你听我说„„” “你想要说什么呢,说你是真的爱我的,” “我是真的爱你的。可是你知道很多事情„„”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说:“我很累,想睡觉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你在恨我吗家宁,我担心你。” 我笑了:“怎么会,我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我为什么恨你,我们是谁和谁呢,你也不用担心我,我好好的。比你想得还好。我这样年轻,有的是机会。没有什么是需要在意的。”我的声音比我要求自己的更加平静:“何川,如果游戏结束了,大家就都放手好吗,本来在一起,也是为了开心的。” “家宁,你要和我分开,你不再爱我了,” “我根本,没有爱过你,我只是寂寞。然后我碰到了你。”我说:“我真的要睡觉了,就这样吧。” 然后收线。吃了几片安定,什么都不再想,蒙上被子狠狠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睡到阳光洒满了空间。 4( 努力将他忘记了。也想过很多次,再见面的时候,自己的脸上,会是平静地略略不屑的表情。最好眼神是陌生,根本记不起他是谁来。 终究道行不够,只是声音,就让我轻易回头了。 也只因为是声音。 何川看着我怀抱里的猫:“家宁,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东西了,”眼神,微微朝我身后一挑。 人真的是自私,明明是不爱一个人的,可是依然希望有让她心动让她伤心,让她在意的能力。只是这次他真的错了,我是不在意的,而我身后的沈家明,实在比他出色。 何川将目光收回,还是笑:“好象以前„„” 我打断他:“我喜欢什么告诉过你吗,以前我只是喜欢收集男人送的礼物,然后送给我的好朋友,省去很多麻烦。都是转手的东西,就不用介意是不是喜欢了。你都送过我什么,让我想想,香水,首饰,手机,”我一直微笑着看他:“无一例外地派了用场。对了嫂子好吗,那次以后我没有再见过她,替我问候她。” 何川的脸微微变色。旁边的女孩子终究是年轻,气急败坏地拉了他飞快离开。 我的心一松,有种失重的轻松。 我可以忘记他了,可我真的能够将我自己所付出的,我的身体和心,彻底地 一笔勾销吗,如果我真的是自己所说的,如此能够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我该多么幸福。 我宁愿一生薄情,也不愿为爱而痛。 眯起眼睛看着何川消失。 这一次以后,才是彻底了。从此以后,他会要自己不再出现在我眼前。 5( 沈家明的手环过我的腰:“是他吗,” “是谁吗,” “你唯一写过的,让你只肯用遗忘解释的人。你说他,是一种你所不知的人的一种类别,过于模糊。” “我这样说过吗,你谁都知道是不是,” “你说了,没有人告诉过你,有时候,你真的很刻薄。” “有。很多人告诉过我。” “可是你刻薄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家宁,还好,你比我想象中更有承受力,这让我放心一些。还有我也不是谁都知道,至少现在,我不知道故事里的自己,会是怎样的走向。你确定了吗,” 我回过头冲他也笑。我一直在把写下的故事给他看,可是,给他的文字和我手边的文字,有他所不知道的出入。有些东西,我想我永远不会告诉他。比如那个有蝴蝶文身的女孩子,比如iceflower和winterbaby。而谁又会知道呢,我的承受力,不是来自本身,是来自我所承受的伤害。 我是被迫的,我也愿意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事事无力承担,事事有人撑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就把负荷放错了位置,给了自己。 性格决定了一切。 而像这样,像这样本该独自面对的时候,身后还有沈家明一双温暖的手,已经是幸运。 是何等的幸运, 真的不可思议,过去很多年发生的事,在我遇到沈家明后,一件件,以不同的方式被重新翻起。几乎生硬的,仓促的。许可,眉然,翅膀,或者何川。然后 他以沉默以温暖,以他完美的身体之爱,陪我一起将那些被我掩藏着,却并没有真正了结的故事,一个个划上最后的句号。 彻底释然。 让我的心,重新有了真正安宁的空间。不再突然被过去打扰,也不再刻意掩盖,真正地,可以放到阳光下了,晾晒后遗忘。彻底彻底地。 我知道了这个冬天,为什么我要遇到他。他的出现开始一点一点,赋予我完整的意义。 我在接受。什么都想质疑抗拒和要求,只想接受,只能接受。 我说:“我们走吧。我想吃你做的饭。” “还有呢,” “想和你做爱。” 我的声音并不是很低,身边有人走过,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忽然抬起头来,以惊异的目光看我,他不能确信,刚刚我说了什么。 可是他真的没有听错。我是在告诉一个男人,我想同他做爱。我觉得我的表达和宣告光明正大。 做爱,在午后的阳光之下。 8( 融合在爱欲中的身体,令那日午后的阳光,香艳旖旎。 第二十章。两个女人的身体,呈现的是另一种我陌生的美丽 1( 12月24日。星期三。晴。 我疑心这个冬天余下的日子,会有永远的阳光。会一度在透明的寒冷中晴朗蔚蓝。 中午的时候,去车站买票,坐了大巴去青岛。 这是和眉然有关的日子。她的生日,在西方的圣诞节前夕。 8年前,第一次为眉然过生日的时候,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我们去看看海吧。” 我说:“好。” 于是一起坐了4个小时的大巴去青岛。那个离我们最近的海边城市。 喜欢那个城市的,并不仅仅是沈家明。 那天我和眉然在海边不远的地方,找了一个干净的小旅馆住下。旅馆离栈桥很近,走出一条很小的巷子,然后走过火车站,可以看到栈桥,看到水上皇宫的彩色灯火。 海面上映衬着城市的灯光,非常地美。 那是眉然第一次看到大海,也是她,第一次过自己的生日。 我们坐在栈桥下的沙滩上,看着灯光下的海吃蛋糕。潮水好象刚刚退过,沙滩有海水留下的痕迹。没有风,海浪孤单而轻柔,轻轻的一层层撞击岸边。泛着光泽。 因为寒冷海边的人非常少,栈桥上偶尔有人影闪动。不似真实。 一切都是那样寂静和美丽。 我和眉然坐了很长的时间,我们看着海面,什么也不说。 来时经过的城市的街中,有圣诞节的灯火荡漾闪烁。因为那些灯火,隐约觉得城市里到处充斥着一种西方的气息。不是很喜欢。 可是海是纯粹的。 后来在我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跑过去一对很年轻的恋人。他们嘻笑着在沙滩上奔跑,一边奔跑一边拥抱。 然后在我们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抱了片刻。 长时间的拥抱后男孩松开手,找了一条长长的布带,将女孩的眼睛蒙上。我和眉然看着他们,看着男孩开始在身上的背包里拿出很多蜡烛,一只只绕着女孩插在沙滩上,然后点燃。烛光亮起,是一个漂亮的心形。 男孩解开了蒙在女孩眼睛上的布。 女孩捂住嘴巴,好半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忽然重新扑进男孩的怀抱,他们开始欢呼。 我和眉然一直看着,那是我们没有想过的美丽的一幕,因为美丽,我们的眼睛里渐渐充满潮湿的温柔。 因为那一刻的烛光,我愿意相信爱情。相信美好。 即使明天他们分离,总有一刻的璀璨会是永恒。 眉然说:“真美啊,可是在我最最年轻最最美丽的时候,没有碰上这样的爱情。” 我们都没有。而最最年轻最最美丽的时候,却已经过去。那不是爱情的错,错得,是我们自己。我们没有那样的一颗心,我们的心,已经早早点燃不了那样的烛光。 可是,还会有谁能带给我一刻璀璨的永恒吗, 那以后,我的心一直有所期待。 直到若干年后碰到沈家明,直到他用他的身体,在我的身体上刻下记忆时,想起8年前的烛光,我知道我以另一种方式拥有了。 这时候我已经不再纯粹的年轻,也走过了最美丽的时光。 我的心可以为此不再遗憾吗, 而8年后,我知道那片海滩上,不会再有谁为谁点燃一片心的烛光。可是我和眉然,却从此有了约定,每隔四年的12月24日,在海边相见。 无论我们在什么地方,无论过了多少年,直到我们年老的那一天。 有些事情,一旦承诺,一定是一辈子。 所以8年后,我如约而行。 2( 四年,如果不细细地一天天计算,好象和眉然分开的日子,不过是昨天。 她在车站外面等我,车子进站时,速度放得很慢,透过宽大的玻璃,我看到她黑色的长发,穿纯白的羊绒大衣。 终于不再是不变的黑色了,她终于有所改变。四年后的眉然,有了一种妖娆和妩媚。掩盖了一直占据她眼神中的沧桑了冰冷。 四年,其实是很漫长的时间。我们都有多改变。没有改变的,是对对方的爱。 跳下车子奔出来,在眉然拥抱我的时候,在她散发着青草味道的长发,一丝一丝纠缠在我眼前的时候,隔着我曾经的熟悉的流动的屏障,我看到了眉然身后,一个始终微笑站立的女子。她在看着我们。 忽然有所感觉,松开眉然。看向她。 眉然没有告诉我,她会同别的人同行。 可是我知道一定是她,眉然身边的那个女子。我愿意用沈家明对我的称谓来介定她的身份,虽然她的眉目间,流露得更浓烈的,是一种异性的气息。 她的头发很短,非常短,塞在黑色的帽子里,男人一样露出修剪地整齐的鬓角。穿很宽大的蓝色格子的棉外套,很松的黑色长裤。球鞋。 非常地高,有180公分。同样很高的眉然,只到她的下巴。 事实上她是美丽的,她有着T形台上很多模特具有的脸的轮廓,和那种冷漠疏离的气质。过于锋利,过于清晰,却纯粹。 是纯粹属于女人的锋利和清晰。 眼神也相似,桀冉,傲气。并不是寒冷。 眉然说:“家宁,她是阿文。” 阿文走上前来,把手递给我:“家宁。” “阿文。” 握着她的手,忽然就接受了。以另一个女子的身份。 不愿意继续再想象什么。 “我们走吧。”眉然牵过我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递给阿文。阿文将她的手拿过来,握在掌心,塞在裤兜里。 是我很熟悉的感觉。天气冷的时候,沈家明也会这样待我。 3( “还住过去那家小旅馆吗,”在路上的时候,我问眉然:“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不。”眉然说:“我想住铁道大厦,我们做次薄情的人吧,忘记那个小旅馆,也善待自己一下。好不好家宁,住最高的那一层,可以看见海的房间。” 我同意。 阿文一直用怜惜的眼神看着眉然。 三个人挤在出租车后排的座位上。 如愿地,登记了铁道大厦最高一层的一个大房间。很大的卫生间,铺着墨绿色的长绒地毯,卧室里三张舒适的床位。 阿文不怎么说话,看着我的时候,会笑。没有任何的敌意。我也没有,我们爱着同一个人,爱的方式或许有所不同,可是我愿意相信,想去爱的心,是一样 的。 这就够了。沈家明让我知道,很多的存在具有合理性。他说服了我。 先去了海边。涨潮。潮水一直一直涌向海岸。眉然的大衣在风里向后飘去。阿文的手始终在她的肩头。不是刻意的,我知道那是一种习惯。 去商场买一些东西的时候,阿文没有进去,将身体倾斜在外面街边的栏杆上,等待。 “她总是这样的,不喜欢逛街。每次我买东西,她坐在外面等。” 很多男人的习惯。 出去的时候阿文却没有平常男人的抱怨,带过眉然的肩,一切极其自然。 4( 在酒店的房间,为眉然点上生日蜡烛。她闭上眼睛许愿,愿望不是沉默的:“愿意今生,家宁,阿文,和我,我们都会快乐。” 只是快乐。不要其他,富有,健康,爱情或者未来。 似乎很简单。可是只有我们知道,快乐是多么不容易。比健康比富有爱情比更加不容易。 阿文吻了吻眉然的额头。我微微别过目光。有一种亲昵,在我眼前,不是彻底坦然的。 然后去了很远的石老人的海边,一直沿着海岸线走了很长时间,三个人,以不同的姿势牵着手,不说什么,只是一直走。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那晚的那处海,是只属于我们的。 车子穿行过的城市,依旧有着浓烈的圣诞节的气息。玻璃橱窗的绿色圣诞树上挂满礼物,圣诞老人的脸上洋溢着东方的笑容。 深夜了,街中依旧地灯火璀璨。 也依旧地,与我们无关。 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两点。 已经做好失眠的打算。窗帘微微透过城市远处的灯光。黑暗是隐约的模糊的。我躺在哪里,不发出任何声音,听着身边阿文和眉然的呼吸,渐渐均匀安宁。 缓缓坐起身来。 房间里暖气实足,很薄的一床毛毯也是多余的。 坐了片刻,起来去洗手间,经过眉然的床边时,看到她和阿文拥抱在一起的身体。面朝着相同的方向。薄薄的毛毯下,那两具身体的曲线是美丽的,是另一种我陌生的,却是难以想象的美丽。 眉然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阿文的臂弯里。阿文的手牢牢地包裹着她,她的头发散乱在阿文的胸前。 我想起自己在沈家明怀中的样子。相同的姿势,温暖而安全。 我站了片刻,凝视着。然后静静地走过去,打开洗手间的灯,关闭了房门。 什么也没有做,在镜子前站立,看镜子中的自己。 只是想看一看。在这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希望看清楚自己心的位置。 5( 门被轻轻推开,眉然走进来:“知道你睡不着,还是一直失眠吗,” 我腾出一些空间,转回身来,背对镜子,让她站在我身边:“偶尔。” “可以试着和一个男人一起住,可能会好。” “有时候吧,实在睡不着的时候,会这样做。” “还习惯,不再工作的日子,” “还行。有时候会觉得孤单,那种单纯的孤单,因为和身边的城市,真的没有关系了。” 我坦白,这是我不能对沈家明坦白的,我的单纯的孤单。 “一直没有好的男人,”眉然转头在镜子中看了看自己。 “有,可是好的男人,都早早结婚了。时间不对。”我也看了看她:“你有些像女人了。越来越漂亮。” “结婚了也没有关系,失眠的时候拿来用一用。好借好还就是了。”眉然笑:“把握好分寸,当做糖来吃,不要当做药来服。糖顶多会坏了牙齿,离心脏还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家宁,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真的爱也没有关系,爱什么都没有关系,可是,别投入太多了,别太当真别太彻底,别让自己为男人受伤„„”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的。你呢,快乐吗,”我打断眉然,她一直是这样担心的,担心我在爱情中,被男人所伤。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她,有些伤害,已经发生了,已经过去了,已经在到来。 所以我不能说。 “真的还好。阿文很疼我,我已经戒烟了。其实家宁我们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们不是别人想的那个样子,她们只是很相爱。 “阿文很小的时候,家里是当了男孩子来养的,因为姐妹多一些。她天生也有这样的愿望,后来一直剪短发,穿男生的衣服,打篮球,一直没有好好做回女孩子。曾经想做变性手术,没有得逞。她不是为了谁,是为了她自己。她觉得自己更适合做男人。已经改变不了了。” “她很漂亮。”我说:“真的很漂亮。” 不想说别的生活,每个人有各自的生活,只要是真诚的,都值得尊重。 “她喜欢别人说她很英俊。”眉然笑:“她真的很英俊,是不是,” “是。”我说:“好了你回去睡吧,我也试一试睡觉。” “再说会话吧,四年了,四年见一次多久呀。”她转向我:“家宁,要我好好看看你。” 我转回头来,在镜子映衬的银色的灯光下看着她,看着自己。8年前的眉然在我的目光里,再次回到我身边。 第二十一章。我在透支一生全部的温暖,不知道从此以后,拿什么来抵挡未来的冬天。 1( 眉然回去后,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好长时间没有给眉然发过邮件了。很多话,在电话里说过了,很多话,就压根藏着不说。 写完了,发出去。 眉然信箱开端的第一个字母,和沈家明的信箱一样,都是S。意义却截然相反,她信箱的全称是SANDY。伤痕。沈家明用的的是阳光,SUNNY。 阳光和伤痕,它们都是我的爱。我以前一直忽视,它们在英文中看起来,是那么想象。 可是信却奇怪地发错了,直到发出后显示“您的邮件已发送到某某信箱”,我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才发现信发到了沈家明的信箱里。是给了阳光而不是伤痕。 因为一直给他写信,是这个冬天写得最多的,没有在意地成为了手指间的习 惯。 原来习惯很容易就养成了。 我愣了半天。 如此发出的信,恰如射出的箭,靶子不是我要去的方向,却已经来不及回头。 不知所措地,把给眉然的信重新看了一遍。 “眉然,终于,我们又见过了,终于又见了。真好,一切都如从前,见面的时候轻轻拥抱,分手的时候不说再见。真的很好,我喜欢我们这样。 谁也不送谁了,也没有哭。转身的时候,无端想起很早以前看过的一句话:我们背对背走了,可以为爱去死,但不要以为那就是永恒。可以为情欲去背叛,也不要以为那就是耻辱。 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样的话,还是,说给你听吧。现在重新记起,觉得有一些沉疴的道理。它带了病毒,可是不见得就是有毒的。 你懂的对吗,或者也是你,一直要对我说的。那就是,我们不要按照规则生活了,我们做不到的。我们要走的路,早就已经开始了。 这次看到你,觉得你改变了一些。可是改变真好,如果我们,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长的话,我喜欢我们的改变。 慢慢地问了彼此一些问题,有的说了,有的没有。而有的,压根就没有问。我很想告诉你,可是最后也没有告诉你,不久前,认识了一个男人。现在我们在一起。 现在想说。你知道我的一切,需要有你分担。 真的是无意识的,在网络中。 你知道我平时不太上网,也始终不喜欢在网上和什么人说话。可是却忽然碰上了。躲都躲不开。唯一的一次,在聊天室,我碰上了他。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们没有什么,亲爱的你不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因为如此,我如何地爱上了他。真的没有。你知道我的,一直都是这样,这么多年,口口声声寻找爱情,却从没有找到专一。不肯彻底,不肯好好投入。有时候是因为寂寞,有时候像你说的,是为了治疗是失眠。而我和他,这样解释好不好,就算是在这个冬天,为了取暖吧。 你真的不用担心。你一直都担心我在爱情中受到伤害,可是怎么会呢,像你 说的那样,我不会太当真的。其实已经不再在乎什么爱情了,心里已经很明白。真的不会了。我已经知道我的心,日渐薄情。 也越来越不喜欢爱情这两个字,觉得单薄觉得虚假,觉得它们,在诋毁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所以就不再要了,也不再付出。爱情里的爱。 而且他很快要走了。15天后,他会回他的家乡,不再回来。 不是很了解他,事实上,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因为太陌生了。也不想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熟悉,对我,那已经不是重要的了。 熟悉的只有身体。熟悉到让我窒息的地步。原本是陌生的,却瞬间,在身体碰触的瞬间,就可以将陌生击得粉碎。我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同一个男人交往过,事实上,我一直在逃避,渴望被呵护被爱,却希望不要介入身体的事情。很长时间是不喜欢的。 这次不一样的。我喜欢的,好象是他的身体,喜欢和他在很冷的晚上,不停做爱。 然后就感觉不到冷了。呵呵,取暖吧,真的冷的时候,取一会暖又如何。 也是喜欢这个人的,有时候,喜欢他打电话时,忽然说;猫。 他叫我猫。 做猫是好的吧,虽然猫的内心找不到专一,可是它自己是快乐的,需要被疼被呵护,而且,它有九条命。多好。每次他这样一叫,我会觉得心被扯了一下。 不会留下什么的,若干年后,存在我记忆里的人,不会太多。 一切离心都还很远,我想要你放心,我不是孤单的。身边有个男人。而且,如你所希望的,他只是我的糖。只让我感觉到甜蜜。不会有伤害,因为没有爱。因为不会有爱。 还有问候阿文,告诉她她真的很英俊。 因为和你一起在这个城市呆过四年,我不计较它的种种。 爱你。” 2( 就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这样一封信,被错放进了沈家明的信箱。 所有的话都是我说的,说给眉然听。就像她告诉我她很好,和阿文一起,只 有温暖。没有伤害,没有不快,没有心疼。 我知道不是这样,一定不是。我知道她在经历另外的疼痛,是很多人这一生都不会经历的,是沉重和惨痛的。虽然之间有心灵的快乐。可是我是那样担心着结局。担心她会和我一样,不知道怎样收拾。 面对对一个人已经开始的情感,面对和这个人已经开始的告别。 一定会告别的。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 她不是个孩子了,事实上她已经早早成熟,她比我更能看到后面的路,已经开始的伤害。她不说,掩盖着。我也不说,掩盖着。 却发给了沈家明。 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盯着淡蓝色信箱的页面,就那样呆呆坐了片刻,然后苦笑。 只得随后续发了一封:“刚才的信随手发错了,是发给眉然的。” 不能说得更多了,问他看或者要求他不看,我说了都不会算。 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把信再看了一遍,忽然觉得一切是刻意,根本是刻意。这样一封信,沈家明看了,会想什么,能够想什么,只会认定,我当真是个找不到专一的,猫一样迷惑的女子吧。一个,他并不爱却想去疼的,女子。 就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取暖吧。 这样也好,真的也好,至少至少,他走的时候,不会想着回头了。对我,他做得已经够多,疼我照顾我。给我身体的爱。即使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浮着玩味地淡然的笑容,又有什么不好。有些事情,如果两个人一起承担,负荷是加倍的。我从不相信这样一句话:幸福是可以分享的,痛苦是可以分担的。 我不相信。 一切都是无法被切割的。只能重复。 3( 信发出后,一整天没有写字。什么都没有写。也没有开电脑。 没有沈家明的任何反应。无所谓地等待,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如此。 黄昏的时候,在广州一家杂志社做编辑的女孩子素素打电话给我,没头没尾地,她这样说:“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了,” “钟虞啊,你还不知道吗,” “钟虞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前些天还给我发了一个邮件,还是那句话,说了一百次了,说家宁我快要死了。我生气回信给她,我说你死吧,只是别上吊,太难看了。她一直这样,有时候真拿她没有办法。” “啊,”素素啊了一声。 “别吓唬我,好好说话。”忽然有些烦。因为那封信,一整天的心情寂寂,不是后悔,是为感觉一切当真是定数,我对沈家明的感情,注定了走不到明确中来。注定要迷失到底。在他的眼底,在他的心里。注定了从开始到最后,我不能让他看到我的心。 我展示给他的,是这样的我自己:一个见面5个小时后,带着他回家的女子,见面5个小时后,同他疯狂做爱的女子。一个愿意做猫,愿意迷路的女子。一个不肯相信爱情,只想用身体取暖的女子。 她叫李家宁。 我已越走越远,越掩盖越深。 经意或者不经意地。没有办法重新来过了。开始就已经来不及。 素素却又“啊”了一声:“可是这次钟榆真的死了,用一条很长的白丝巾上吊死的。然后还打开了煤气。在一天晚上。” 这次“啊”了一声的,是我:“不可能。” “真的真的,没有人告诉你吗,都一个星期了,我以为你知道了,我刚刚知道,很吃惊,所以打电话给你,我知道你们很熟的。” 很熟。我和钟虞,怎么算是熟呢,其实只见过一次,两年前去西安参加笔会,见到了她。是那种不怎么好看的,很纠缠人的女孩子。不管别人是不是愿意,一门心思地跟着参与,情趣极度地热烈,很明显地,在很多人中间,过于害怕被冷落。那时候对她的事有点耳闻,钟虞给杂志画插图,我有很多文章配过她的画。我是不懂画的,可是能感觉出她勾画的那些女子,眼神里的灰暗寂寞和无助。她只画女子,面容是完全不同的,可是从眼神中,可以感觉到她们是一个人。 后来我发现是钟虞自己。 我们都是自恋的人,转来转去的故事里,都不肯丢了自己。哪怕面目全非,灵魂里也要生硬地留下痕迹。 她是一个天生寂寞,为了排遣寂寞失去原则的女子。 自恋,却不爱自己,非常不热爱自己的生命,喜欢自杀。据说自杀过很多次,什么方法都用了。切腕,吃安眠药,煤气,跳楼,甚至上吊。 一直没有得逞。 好象也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只是因为厌倦,厌倦活着。觉得没有意义。那种厌倦在某些时间里,可以变本加厉。我知道如果我偶尔睡午觉的话,醒来的时候心情是灰的。小时候已经如此,午觉醒来,如果不是拼命吃东西,就会看着妈妈,看着看着就哭。所以很多年了,我一直不再睡午觉。再也不睡了。有些事情是可以逃避的。 钟虞偏偏不肯。 不自杀的时候,她纠缠所有相识的人。谁都不放过。用所有的方式,坐着火车穿过千山万水地忽然出现在一个人身边,或者整夜整夜打电话,一封一封地写信。根本不管对方的心情。什么也不管。 她并没有抑郁症,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成长起来。不是很喜欢恋爱,所以感情也未受挫。可是她对生命的厌倦,真的非常奇怪。那种厌倦感很深。她走不出来。 那次知道是她以后,我不再拒绝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不停说话。也专心地和她说些什么逗她开心。我喜欢她的画,心疼她拿自己没有办法。 钟虞真的是不好看,脸有些扁平,又太瘦,皮肤也不好,灰灰的。声音沙哑。可是因为她那些透出灵魂寂寞的画,我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息。 始终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这个黄昏,素素告诉我,她死了,用长丝巾吊死了自己。 好象心里“咚”地一声,想起了萦绕于她身体间的气息,心一下子冷了。忽然感觉,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太浓烈了。我喃喃地说:“她真的死了,她终于死了。” “是啊她终于死了,这一次,她如愿了。”素素说:“真是再也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她那么想去死,一次又一次,始终不肯罢休。谁听到后都这样说,她终于死了。” 她叹口气:“不过挺难受的,心里,觉得闷。” “也许钟虞,也许现在的她,是最幸福的吧。”我的声音还是顿顿地,觉得是在说话给自己听:“一个人一直想要做一件事,终于做到了,终于地。终于地。” 我的眼泪开始掉下来,在素素听到之前,我挂了电话。 不是为钟虞伤心,我真的不是,只是忽然想哭。眉然也好,钟虞也好,或者这个冬天的我,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我们谁能计算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 钟虞,希望在那个世界里,你找到了你想要的。希望在那个世界里,你愿意用各种方式,热爱自己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好吗, 哭了很久,然后慢慢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拉开窗子,感觉到风切割在眼泪流失的地方,格外地冷。在指间的烟燃到尽头的时候,远处的街灯次第亮了起来。 4( 沈家明没有来,没有来给我做饭。 一直到了晚上也没有来。因为那封信,我也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喝了些牛奶,丝毫没有饥饿感。 将电视的频道每3分钟轮换一次,最后找出一些杂志,翻开钟虞的画,想起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是很有名的那个钟虞啊,是钟点的钟,虞姬的虞,意思就是,钟点的虞姬。哈,没有霸王的。家宁你知道我的对吧,我给你的文章画过画的,你怎么不说话呀„„”一刻也不肯停。像个多嘴的小孩子。 可是她是一个多么寂寞的小孩子啊,用什么方式也改变不了,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最彻底,最安全的逃避。 合上画里她的眼睛。再也再也不要看了。永远都不看了。 沈家明的电话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在我丢下那本杂志的时候,他说:“对不起,信我看了。想了想,还是看了。有时候我也好奇。” “没有关系,是我发错了,你有看的权利。” “你说的那个男人是我吧,” “那就是你吧,”我没有什么可以辩解。他明知道的。 “想没有想我会生气,”他忽然笑:“还好,毕竟他是我。” 我没有说话。周遭的空气里充斥着刻薄。刻薄了自己。他,或者我。我们在 这一刻,都在刻薄自己。 “其实没有关系,我知道的家宁,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女子,我很了解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待,有什么错。没有什么是错的。我理解。我觉得你是火,我感觉到你的燃烧,也知道你很快会熄灭。可是,像你说的,取一会暖又如何呢,我喜欢这句话。如果真的是这样,家宁,我会安心会坦然。你终究是个别致的女子,可能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经历另一个你。对你,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很深的宽容感。好吧,好吧,家宁,我愿意做你的糖。我是自愿地。没有什么。” 他笑了。不是刚才的那种笑,这次,他笑得温暖而宽容。 我也笑。笑得一颗心,一点点碎下来。 宽容。我第一次知道这样两个字,原来是如此残忍。丈夫宽容妻子的不贞,那么他一定是不爱的吧。情人宽容情人的背叛,那么他一定,是根本不在乎的吧。沈家明宽容我以他取暖,那么他想要的,也是同样的片刻的温暖吧。 可是我不甘心,非要固执地自己验证下去。要自己清楚地看到,真相是什么。 即使他对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不可以否认这一点,他付出了那么多。 那么,真的,取一会暖又如何。如何呢,我喃喃地问自己。 可是我有多么清晰彻底地感觉啊,我感觉到我正在透支我一生全部的温暖,我把我一生的温暖,在这个冬天,都透支掉了。 我不知道从此以后,我拿什么来抵挡未来的冬天。 我可以不再有冬天了吗, 第二十二章:只能这样燃烧,不发出声音,最后因缺氧而熄灭。 1( 12月31日。星期三。晴。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每一年的最后一天,带给我的感觉是相同的。一种无端的失落。忽然就这样过去了,又一年。年是生命中,一个不可轻视的时间单位。不长,也不短,足以清楚地记载着生命的流失,能够看地见。 辗转收到报社那边,西安的一个女孩子和北京的心舟寄给我的新年礼物,竟然都是围巾。一条桃红,一条水绿。皆是很鲜艳的颜色。然后心舟打电话给我说: “过个妖艳的新年吧。” “像妖精那么妖艳吗,”我笑。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妖精。我希望自己动动手指,就可以随意取一个男人的性命。”她笑得更加贪婪:“你呢,有没有做了谁的妖精,” “没有。”我说:“我在做一个男人的猫。” “小心做猫。猫在人际关系的比喻中,是永远的情人。” “那就做他永远的猫。” “家宁。”她严肃起来:“你身边有男人。” “我身边一直有男人。” “这次不太一样,我嗅出其他的味道来。”我听到她抽抽了鼻子:“一种危险的味道。家宁你可要当心了。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放心吧,什么都没有。”我回答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开始这样应对所有人,不只眉然。我再也不会到处喊叫着,我是一个唯爱至上的女子了。我终于学会把自己藏了起来,至少在她们眼中,会看到我的安全。 “好吧,你别让自己爱上就好。我知道你的,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 “不会永远如此。我们都在长大。”我平静地说。 我没有告诉她,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一开始就来不及了。爱或者伤害,都来不及。 我系上了她寄过来的桃红色的围巾,好吧好吧,就过一个妖艳的年吧。做一只妖艳的猫。 2( 中午的时候,一个人去国货转了半天。 一直想买件东西送给沈家明。一直都想。现在觉得一定要买了。不知道是因为新年,还是因为,告别在即,却不知道应该买什么,给他。觉得没有什么是合适的。 领带,钱夹,或者其他。 无法选择,是因为已经无法定位同沈家明的关系。我们已经走到了现在。那封错发的信,让所有一切都不可能再前行一步。我一个人,站在绝境中。 不能够说出来,最后的日子,要好好走完。 一直喜欢给家人买衣服,外套或者冬天的包暖内衣。是一种亲人间的爱护。也给男人买过领带,买过钱包,买过香水。是情人间的暧昧表达。 沈家明是我的谁,我又该买了什么送他, 算了吧,也许空白,是我唯一能够给予他的,在这样一个故事里,不要让他带走什么,带走能够想起我的记忆。 到了最后,在他心里,我们拥有的除了空白,还会有什么, 我走出商场去。 只是,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了。最后的一天。需要一个人一起度过。想起一个女子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在世纪之交的夜晚,找个人狠狠地做爱,然后狠狠地离开。 那是我见过的,最狠的对“狠狠”这个词的使用,先是笑了,笑着笑着心就一点点疼了起来。那天沈家明也用了这个字,这样问我:你总是这么狠地对待自己吗, 是啊总是这么狠吗,对待自己。 可是依旧找不到出口。 拿起电话来,给沈家明发出一个短信,告诉他,一年的最后一天,我想同他做爱。只想同他做爱,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显示信息已发出的时候,有电话打了进来。 是宝心。 4( 离开报社后,她是我唯一保持联系的人。我们不再是同事,可是一直是朋友。我离开以后,她把我留在报社的所有物品,一件不缺地带给了我。她说:“不要留下什么,给一个不值得留恋的地方。” 我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单纯的那种喜欢。 也常常打电话,或在网上留言,有很多心事的时候,喜欢和她说一说简单的话题,比如哪里的衣服和漂亮,哪种化妆品卖得正火,哪里的保暖内衣搞活动了,买一送一„„ 不知道新年的最后一天,她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礼物已经互相送过了。她给我的一只漂亮的咖啡壶,和我给她的是香水。都是我们喜欢和需要的。 还想说什么呢, “家宁,你在哪里,”声音有些异样。 “家。”有时候我也这样解释我住的地方,可以在感觉中,给自己一些安慰,毕竟和这个城市,还有着真实的关联。 “我想见你,想和你说会话。”听到她开始抽泣。 “发生什么事了,宝心,你在哭吗,” “他走了,他刚刚走了。我以为我不会哭的,可是我回来的时候,走到广场这里,忽然忍不住了,蹲下来就开始哭。其实早就知道他要走,也已经想好了。可是现在我觉得不行,我很难受,非常难受„„”宝心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给你打了电话。” “你在广场呆着,哪里也别去,我很快就过去,很快。10分钟。” 我一边挂电话一边开始穿外套,拿钱包和钥匙,然后飞快换下了鞋子,朝着楼下跑的时候胡乱系好了围巾。 催着司机快一点,想着宝心一个人蹲在有风的广场哭泣,觉得心酸。 5( 10分钟后,在广场西北角的雕花的大理石柱旁边,我看到了宝心。她依旧蹲在那里,孤单单地,像个迷路的孩子。 因为钟虞,因为眉然,因为宝心,因为北京的心舟„„因为这些女子,我一天比一天更加疼爱我的同性。同性中的同类,或者异类。我知道所有的女人,其实她们都充满脆弱,都渴望永远。她们在爱着的时候,也不断给自己寻找退路,可总是不经意地,就付出了全部。等到回头的时候,总会发现退路,早已经被自己截断。 薄情女子的薄情,是自己给自己的借口。多么害怕,我们多么害怕爱情没有了的时候,自尊和骄傲也被一同颠覆。多么害怕呀,害怕从此万劫不复。从此有个人会让自己的心残了,再也没有爱的能力。于是微笑着做出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总要这样,总是在告别之后,眼泪才开始倾泻开始纵横。 因为骄傲而言不由衷,因为言不由衷,最后伤害的人,只能是自己。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我看到这个叫宝心的女孩,在独自承受,承受微笑告别之后的泪水和心疼。无一例外,在这样的时候,在为了什么心疼的时候,我们 选择弯下身来,以掌心抵住胸口的位置。 她正以这样的姿势对待自己。 我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 看到了沈家明离开后的,我自己。忍不住低下头来看了看心脏的位置,告诉自己:“他走的那一天,不会这样的。我要站起来,站得笔直,仰起头,朝向天空。然后微笑。” “宝心。”我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来,那张总是充漾着笑容的脸上,眼泪的痕迹,还没有被寒冷风干。 “他走了。”宝心站起来:“家宁他走了。” 我伸出手抱着她,拍她的后背:“你说过,他还会回来的,三年的时间而已。不长的,而且„„”我努力笑笑:“你想想,他终于走了,可是男人还有很多啊,也许你会认识其他人,也许会更好。有很多可能性啊,为什么要哭呢,” 宝心把脑袋从我肩膀上移开,看着我:“如果他不走,我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他,以前在一起,感觉不是这样的。有时候还吵架,可是火车开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心很空,一下被抽空了,空得让我受不了。” “所以分开一段也好啊,否则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好了别再这里哭了,所有人都在家里等着迎接新年,你在这里哭,如果一直哭到明天,明年一年你都会不开心,不合算的。”我掏出纸巾沾去她脸上的眼泪:“说吧,想做什么,逛街还是吃饭,” “逛街吧,下午要回家吃饭的。”宝心用手背重新擦了擦脸:“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我笑:“到底是女人,这样的时候,还在意是不是漂亮。一个女人在任何时候,只要还还在乎容貌,就还有救。” 宝心终于破啼为笑。很短暂,可是她笑了。 6( 陪着她在广场的地下商场买了外套,手套,鞋子和一盏漂亮的台灯。 没有什么是真正需要的,只是这个消费的过程,可以让心疼的感觉融化掉一些。很多女人在开心和不开心的时候喜欢购物,这实在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实在有效。应该被尊重。胜过男人的醉酒。至少不会在伤心的前提下,继续伤及身体。 有什么不好呢,很多时候,钱是最最没有用途的。如果用它的消耗来缓解伤心。实在实在是物超所值了。 两个小时后,和拎着大包小包的宝心,在广场边告别。看着她离开,独自停留了片刻,怕只怕,有一天,即使我花掉今生所有的钱,买回全部的物品,也不能够抵挡我的伤心。 谁会知道啊,谁会知道,一个我这样女子的寂寞,她从年少的时候,开始追逐爱情,朝着未知的伤害,一路前行。伤了也不说疼,疼了也不哭。觉得比谁都勇敢。可是在真正地,真正地感觉到爱情的时候,她开始后退。 我知道沈家明正在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在我等待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爱情在朝着我走过来。我站立不动,可是能够感觉,心已退到了海角天涯。 唯一的一次,我不能以以往的姿势,要自己勇敢向前,说,爱就爱了,爱没有道理。 唯一的一次,我知道我在燃烧,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这样燃烧着,最后因缺氧而熄灭。 我站在那里,12月31日黄昏将近的时候,我站在广场的西北角,远远地,看着沈家明朝我走过来。 第二十三章。你听没听到过关于指环的传说 1( 很强烈地要求沈家明带我在外面吃饭:“不要吃你做的饭了。”我说:“这次我不要了。”表情有些无赖的固执。 “好吧好吧。”他说:“看在明天是新年。” 是这样的,新年,我不要他再做另外一个人。 在住处不远的一家新疆餐馆吃了些东西。餐馆里一直在播放着味道浓厚的新疆舞曲,很大的大厅的中间,一对地道的新疆男女,穿着彩色的衣衫在跳舞。 绝美的舞姿。让我想起和沈家明做爱的情形。 没有人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喝了一点酒。认识沈家明以后,我偶尔喜欢那种喝一点酒的感觉。影响不了什么,却可以说服自己,放松一些,再放松一些。故意地。 然后步行着回去,我说:“我没有东西送你。” 我将打火机在手中转动片刻,递给沈家明。 沈家明看着我:“可是我有东西送你,这是个不一样的新年。” 我怔了一下,我所想象的空白,并不是彻底的,他会留下什么, 沈家明在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粉色的首饰盒,打开。 我是如此意外,盒子中,竟然是一枚纤细而精致的白金指环。 指环, 为什么他送我的,会是指环,这是不可以被轻易送出,更无法轻易接受的礼物。 我顿住。 沈家明将指环拿出:“你知道吗,在西方国家,有这样一个说法,今年是指环年,如果一个女子能够收到一个男人的指环,她这一生会得到幸福。所以今年的指环,可以不关其他,只单纯地与幸福有关。这是一个传说,你听没听过,”他将我左手的小手指拿过去:“戴上试一试,戴在这个手指上,表示你单身,允许好男人向你求婚。” 那个小小的戒圈,细细的戒身,中间有雕刻的环形花纹。很漂亮。 刚好套到小手指底部,刚刚好,非常合适。 “沈家明,你是不是一直都希望,我会尽快嫁出去。”我仰起头看着他。 沈家明见我的手指放下:“是啊,这是我新年到来时最大的愿望,希望你嫁个好男人,一生衣食无忧,心情无忧,未来无忧。” “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你,你比我的父母,关心我更多。在这件事上。” “我比他们更了解你。”沈家明笑:“你需要一个好男人,这样我才放心。” “沈家明,你是不是,一点点都不在意,就算我今天要嫁人,你也一样,会微笑着送我一份重礼,然后说祝你幸福,然后转身安然离去。”我盯着他,不再放过一点。好象那天要离开了,我却一定要问翅膀:“你爱过我吗,” 我什么都知道了,可是我还是要问。我为什么非对自己那么狠呢, 沈家明并不躲避我的视线,以同样的眼神看着我。笑容终于缓缓收回去:“家宁,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一个关于猫的故事。” 第二十四章(他掰开我的手指:“你是一只爱哭的猫吗,”我摇头,微笑:“我只是容易迷路。” 1( 那时候,沈家明还是个小孩子,不到10岁。生活在城市很远的郊区。家境并不富裕,因为有三个正在成长的孩子,他,还有哥哥和姐姐。很多时候,生活是略略拮据的。 10岁的时候,读到三年级,终于长高了一些。哥哥和姐姐却开始去了远一些的镇上读书。再也不与他同路,再也不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晚上的时候,没有人再给他讲他以后要学到的课文中的故事。 就这样孤单了。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也有一些小孩子同路,或者打打闹闹,可是终究不能取代手足间的那种快乐。因为那种快乐,甚至一直都忽视着生活物质的贫乏。 那天他不开心,和同桌的一个孩子吵了架。那个孩子的父亲在城里,有时候给他带回一些乡下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钢笔,很小的玩具,或者一写图书。 他只喜欢那个孩子手里的书,也常常借来看。那天要看的时候,却被拒绝了。他的自尊心有些受伤,终究是孩子,只有10岁。因此心里很孤单。不再和谁同行,回来的时候,饶了一条小路。小路可以穿过田埂,穿过一片小树林。 当时是秋天,他喜欢树林里落得很厚的叶子,哥哥和姐姐都在家的时候,他会跟在他们后面去扫一些落叶,回来做柴火用。家里也不是真的需要,而且落叶是很不经烧的,要很多很多,也煮不好一锅饭。是他们自己喜欢做。 穿过树林的时候,他在很厚很厚的落叶里独自站了半天,可是觉得更加孤单。忽然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 就在树林转来转去的时候,隐约的,他听到有猫的叫声。很低很低地,那种受伤的哀求的叫声,在他不远的一片落叶中传过来。 他停下脚步,分辨着声音的方向。几分钟后,他在自己十米远的落叶里,看到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猫,一只纯白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猫。 2( 起初他真的不能相信那是一只猫。它多纯彻多漂亮啊,身体雪一样洁白。而它的眼睛,是天空最晴朗时的那种纯蓝。多年后他见到大海,想起了那只猫的眼 睛的颜色。 那个黄昏,它湛蓝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走进了身边的男孩子。它没有躲,它的腿受伤了,一条腿几乎要断掉了。无法再奔跑。 或者,它并不想躲避这个有些孤单的小男孩。它是同样孤单的,已经在树林里呆了一整天,早上的时候它发现自己到了这里。整个夜晚,它拖着受伤的腿,找回家的路。可是最后,它迷失了方向,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远。 他无法想象,它曾经一直生活的家,是多么富有和温暖。它在那个家里,是个被宠爱呵护惯了的孩子。它也有些任性,所以才自己跑出来,可是却被车轧伤了腿。然后,它找不到了回家的路。它回不去了,可是它害怕孤单。 他看着它,慢慢地蹲下来,小心地,不太确信地,用手指抚摩它白色的绒毛。它微微动了一下,继续轻轻的叫着。它没有穿梭在乡下的那些猫的猥琐,慌乱。它们整天奔跑于墙院或者野外,每次看到人,就远远地飞快地跑开,好象害怕着什么。它不一样,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地躲闪,只有幽怨,一种高贵的幽怨。 很多年后,他知道那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它天生有着高贵的血统。生性习惯被人宠爱。需要全心全意地照顾。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那个孤单的黄昏,他却碰上了它。 在他一下一下抚摩它的绒毛的时候,它吃力的转了转身体,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他的手背。潮潮地,暖暖地。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他不知道这只猫,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都是孤单的。 他将书包朝后推了推,将那只白色的猫抱在了怀里。将它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忽然不再觉得孤单了。它身体的温度,让他的心迅速温煦起来。 3( 他将它带回了家中。 父母问了好长时间,他才说出了来龙去脉。他不是不想说,他没有时间,他在忙着包扎它受伤的腿。起初伤得并不很严重,可是它走了太多的路,流了很多的血,伤口被碰得越来越深了。看着它的伤口的时候,他很心疼。 (沈家明忽然笑了:“如同那天看到你手腕上的伤时,心里的那种感觉。) 可是他实在找不到应该用什么为它包扎,家里没有干净的纱布,也没有东西 可以消毒。后来他看到了墙角处,父亲劳累时喝的白酒。他找出一些新的棉花,跑过去倒了一些在上面。他用棉花沾着白酒擦拭它伤口的时候,因为疼,它在他的怀里挣扎了一下,爪子划伤了他的手背,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血丝来。 他什么也不管,重新用棉花把它的伤口清理干净了,然后将另一朵干燥的棉花按在它的伤口上,找了一个布条裹起来。 没有处理自己手背的伤,也根本没有想到可能的后果。以后才知道事情其实有多么严重,一只来路不明的猫带给它的后果,可能会很残酷。 可是一直没有什么发生,很多年后也没有。直到以后,也没有害怕过。因为真的不肯后悔,在那个黄昏,将它带回来。 后悔的,是后来发生的事。 4( 那天晚上,他弄了一些东西来喂它,很简单的饭,是几天前母亲做的馒头。里面掺了很少一点的玉米面,不过他觉得已经很好吃了。他一小块一小块的掰给它吃。它似乎是不情愿的,眼神里始终有委屈。可是它太饿了,最后勉强吃了一些。吃的时候,一直在低声地叫着。 然后,他把它放在自己很小的床上。原本,那是哥哥的位置。 他就这样固执地留下它来,不顾父母如何反对。 他们并不是反对他收留一只小猫,只是因为,那只猫,它是不一样的。父亲知道这样一个小东西,不是随便就可以赡养和照顾的。它需要的很多东西,家里没有。 那时有个叔叔在城里,家境很好。父亲说:“送给叔叔吧,他会照顾得更好一些,或者让叔叔在城里找一找,看看是谁家丢的猫。人家一定很着急的。” “不。”翻来覆去只有这一个字,小的时候,他无比固执。没有人知道,他将它抱在怀中那一刻的温暖。他不要离开它。 父母拗不过他,摇摇头算了。 他开心了一段时间,再也不计较身边的孩子,是否有新的图书,愿不愿意给他看。他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他们都没有。他比谁都富有。每天放学,他一路奔跑着回家,回去将它抱在怀里,喜欢抚摩它柔软的绒毛,喜欢它舔着自己的手背。却忽视了它,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快乐。它总是那样叫着,一声一声地,低,而 充满幽怨。让他心疼,心疼的方式是将它抱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松开。 天气冷的缘故,它腿上的伤好得很慢,几乎就没有任何地进展。他从学校的医务室里骗了一些消炎药,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不仅不好,它腿上的伤开始有恶化的趋势。常常地,新鲜的血会渗出纱布。而且,它再也不肯吃那种一小块一小块的馒头,很多时间,它只是勉强地喝一点水。维持着虚弱的体力。却深深依恋着他。它的本身是需要依恋的,对于他,他不是最好的,可是,它没有碰上更好的,在它迷失了方向之后,在它,离开了家之后。 他开始有些慌乱,害怕它的腿会废掉,也害怕它会饿死。父亲终于不忍他的心疼,外出时,买了一些晒干的小鱼回来,要他和馒头搀在一起喂给它吃。它却始终不很热爱,很少地一口半口,就再也不吃了。然后看着他。 它的眼睛里始终有疼痛感,因为腿上的伤。 5( 秋天终于过去,冬天的风吹过来的时候,它虚弱到了极点,彻底不能站立,每天卧在床边,看着他。声音也越来越低,有时候根本听不见。 他终于狠下心来,决定听父亲的话,将它送给城里的叔叔。父亲说,城里有专门给动物治病的医院,而且叔叔家有暖气,有小猫最爱吃的新鲜的食物。 最后一个晚上,他将它抱在怀里,很长时间没有睡。后来它趴在他的肩上,用它湿湿的小舌头,一下下舔着他的脸。很慢很慢地,好象表达什么。他抚摩着它毛茸茸的身体,靠近过去,忽然泪流满面。 他知道他要失去它了,那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以后他会继续孤单下去。继续地孤单。再也不会有谁,有什么,像那个黄昏一下,在瞬间将他的孤单抚平,瞬间,让他的心变得温暖。 后来他睡着了。 醒的时候,它还在。在他身体最近的位置。它的身体不再是他熟悉的温暖和柔软,已经冰冷僵硬。它死去了,在他睡着的夜里,它独自死去了。没有吵醒他,没有同他告别。 他真的失去了它,以最彻底的方式。 他没有哭,他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哭了,在他们以彼此熟悉的方式,最后亲昵温暖的时候,他哭过了。所以他没有了眼泪。 它的尸体,被父亲葬在了那片树林里。是他碰到它的地方。他想也许,它能够重新记忆起来,在那里,重新想起回家的路。 他愿意让它回家了。他终于知道应该放手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切原本改变的,虽然他注定要失去它,不能长久地拥有,可是至少,在另个一地方,它还能够好好地活着。也会有快乐。它只是那样一个乖巧脆弱的小动物,渴望一双手的抚摩。那样的温暖,别人也会给它的,会给它的更多。 它也会彻底忘记他,可是它活着。而不是那个样子,无声无息地,死在他的怀中,他的睡梦里。 他后悔了。 6( 失去它以后,他还过着曾经的生活,一天天长大。去了哥哥姐姐读书的地方读书,然后走到了城市中。离童年越来越远。 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它,在他成长的漫长的年月里,他一刻也没有将它忘记。因为它,他的成长是有些疼痛的,却也是真实的,理性的。从此以后,他没有再要过任何,自己无法真正把握的东西。尤其感情,当他知道自己不能够给予对方真正的,完整的幸福时,他愿意选择放手,愿意看着她离开,寻找能够让她真正幸福的未来。 虽然有时候,他有自己的贪心。 因为那只猫,他要自己永远警醒。 那只猫曾经温暖的,是年少的沈家明。是若干年后,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的男人。 7( 在他的故事讲完以后,我们沉默了片刻。他才说:“家宁。你一直问我是不是很喜欢猫啊。其实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碰到的不是一只猫,而是别的什么,结局会是一样的。可是我碰到的却是它,一只迷失了方向的猫。”他说:“你刚才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忽然不知道怎样回答。我没有讲这个故事给任何人听过。因为没有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可是讲完了,我还是无法回答。你懂吗,” 我看着他,慢慢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眼泪缓缓地,涌出了手指的缝隙。 一个愿意让我取暖的男人,一个甘心做我的糖的男人。一个一边热爱着情人,一边疼爱我的男人。他所给予我的,已经太多太多。我不可以再有要求。不可以再继续地不甘心。我只是他碰到的另一只迷路的猫,碰到他的时候,身体上也有一些伤痕,被他看到。他将我拣回去,为我处理了伤口。用合理的方式。他看着我过去的伤痕渐渐痊愈,然后松开手,让我离开,让我找我自己的路。 他知道也确定了我会忘记他,因为在他眼里,我只是一只迷路的猫。猫是多么容易忘情的小东西啊。可以停留在任何人身边。 他做得,真的已经很多已经完整无缺。 沈家明掰开我的手指:“你是一只爱哭的猫吗,” 我摇头,微笑:“我只是容易迷路。” 第二十六章。电视画面中绝望的身体和烟花中的欢爱 1( “沈家明,我们做爱吧,做爱好不好,”我俯在他怀里,低低央求。 一年最后的一个夜晚了,最后的。几个小时之后,新的一年就要到来。 “你是喜欢做爱的吧。”沈家明说:“真的像一只贪欲的小猫。你知道吗没有女孩子或者女人,她们像你这样,总是不停不停地说,我们做爱吧做爱吧。总是要。我都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越来越觉得你像猫,夜晚的时候,开始鸣叫,不安定不安分不安全的。” 我不反驳,也不回答,只是应着,寻找他的唇。想起张惠妹的一首歌:“我只有不停地要,要到你想逃。” 只有不停地要。 我没有话可以说。我已经没有话可以对沈家明说了,所有的话,都让我说到了尽头,说到了绝境。没有办法重新来过,时间不允许,一切都不允许。说过的话怎么可以收回,不若做他眼中,那只充满欲望的,已经没有了伤痕却在继续迷途的猫。 我不是吗,也并不是故意,是真的想啊,想所有和他一起的时间,不停做爱,不停温暖。真的真的再也没有别的方式,表达我对他的感觉了。再也没有了,什么都不够完整不够彻底。沈家明说,你喜欢用极端的方式处理问题。可是他不知 道,那不是极端,是极限是极致。 做爱是我爱他的极致。 我还可以不对自己承认,我是爱着他的吗, 而单纯的做爱,我喜欢吗,从很早的时候,到现在。我到底怎样对待它呢,我还记得一开始的抗拒,在我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身体的抗拒。 拼命地抗拒着。 2( 那时候好象17岁吧,碰到校外的那个男生林的时候。 最早出现在我生活中的男人,却是要最后一个提起。 没有谁再是被遗漏的,在我成长的爱情故事里,再也没有遗漏了。最后的林,开始朝着我走过来。 那时已经是冬天了,再过几个月,过了春天,我们就要开始读高三了。因为压力,因为那种重复的没有任何出口的日子,心里特别特别厌倦。功课是我这一生都不想重新再读的书。 可是忍耐着,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路可以走。而且,父母希望我可以考一所好点的大学,希望我能有个好的前途。 年少的时候,很多路是为了父母走的。也有很多孩子就那样为了父母坚持到底了。而很多孩子中途放弃了,开始听从自己内心的安排。走了自己想走的路。结果听话的孩子是幸福的,另一些,从背叛父母意愿开始,这一辈子就永远都活在了父母的担忧中。 始终无法让他们把心放下。 我属于后面那一拨里面很严重的。严重到父母已经开始拿我无可奈何,只有不停叹气。 其实我很早就开始脱离他们的视线了。 那个冬天,林每天早上很早的时候,会去我们学校跑步,当我们开始晨跑的时候,他在操场边缘的双杠上飞旋。他有着那样青春而健美的体魄。 林是校外的男生,是老师和家长不太喜欢我们接触的那类孩子。 林每次在双杠上旋转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要飞起来的样子。他只穿白颜色的运动衫,非常地无视寒冷。我越来越想看清楚他的面容,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在 学校门口装作迟到的样子,等到了他拎着衣服走出来。 林有很宽的额头,略厚的嘴唇和冷漠的眼睛。眼睛里盛满不屑。长头发,裸露的皮肤是棕色的。学校里的男生都不会有这样灿烂的肤色,永远都不会有。 林也看到了我,那时侯,我已经是个有点味道的女生了,也很容易就会被别人看到了。 他说:“你迟到了。” 我笑。他站住了,他说:“迟到了还笑,真是的。” 那是我上学后第一次迟到,而且是故意的,为了一个叫林的校外男生。我为此写了一份检讨,我的同桌在旁边看着我,她说:“你为什么笑。写检查还笑,” 我依旧笑,什么没有说。说出来,也觉得她不会懂。 三天后的晚上,结束了晚自习后,在灯光吝啬的校门口,我看到林站在路边抽烟。我停下来,很多人从我身边走过去。我谁也不看。 林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变得很温柔,“够聪明的。”他说:“李家宁,我送你回家吧。” 三天后,林知道了我叫李家宁,知道了我住在东风路,坐32路车。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在末班车拥挤的空间里摇摇晃晃,林的手臂横在我眼前,很安全的感觉。我忽然想原来校园里那些禁止不了的恋爱,根本就是装摸做样。写信、传纸条,在晚会时合唱一首歌„„都那么浅薄。 很喜欢林了,他棕色的皮肤和抽烟的样子,还有他弹得很好的吉他。然后知道他22岁了,读书读到高中一年级,辍学。我不知道他靠什么生存。他总是穿外贸店卖的那些衣服,很便宜,没有什么牌子,可是非常好看。 那个冬天过去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恋爱了。 就是那种很青涩的恋爱,可是我能感觉出来,他身边有过女孩子,他经历过很多我不曾经历的事情。他对一切都过于熟悉,牵手,拥抱,或者亲吻。 然后有一天,他帮我在做医生的朋友那里,弄了一张病假条。我请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假,那天是他的生日。 我跟林去了那条小巷子里他的家。 是和朋友合租的房子,很乱很脏,有些潮湿的冷。 因为冷我们开始拥抱。他开始拥抱我,越来越紧。我渐渐让他紧得透不过气 来,我开始用手臂推他的时候,他吻住了我。 然后我很清楚地,无比震惊地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那时候我17岁,什么都懂了,可是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在我17岁直至很长时间后的感情意识中,爱情是纯精神的物质。和其他的事情,丝毫都没有关系,一点也没有。 林的双手在我的震惊中开始行动起来。他开始拉我的很厚的黑色外套的拉链,我听到拉链“哧”地一声,被他一拉到底,外套里面是件很薄的白色毛衣。里面还有其他衣服。 也许觉得太麻烦,林不再试图脱我的衣服,一把将所有上衣从我的牛仔裤里拉出来,近乎粗暴的,将他冰冷的手放到我的身体上。 我从没有被异性碰触过的身体。他的手开始移向我的胸部。 “不~”我一把将他的手抽出来,我的意识开始在震惊恢复清醒。 “不~”我说:“林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他不说话,也不松手,他根本听不到我在说什么,他的呼吸渐渐滞重浑浊,扑到我的脸上。我更加透不过气,他腾出一只手开始拉我裤子的拉链,因为上面的扣子扣得很紧,我觉得他根本是在撕扯。 林的力气很大,那个每天早上跑步的男生,他有超过我很多倍的力量。他压根不会想到,一个看起来纤小单薄的女孩,如果她想要抗拒,她的力气是会加倍的。 我感觉到自己手指的疼痛,手指同他纠葛用力的过度的疼痛。 我丝毫都没有放弃,一边抗拒,一边试图抬腿踢他。 林的身体压得我很紧,好象要把我订在墙壁上。我的力量在这种进退中渐渐丧失,最后我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林忽然松懈下来,一下子松懈了。手,腿,还有身体。 我从墙角跌到地上,我说:“你疯了是不是,”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掠了掠头发,然后用手背擦过坐边的脸。灯光下,我看得到他左边脸上的清晰的指痕。那一耳光,我用了最后的力气。 “他妈的。”他愤愤地骂了一句,一脚踢在墙上:“你有病是不是,用那么大力气。” 我瞪着他。 “算了算了,李家宁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们压根不是一回事,换个女孩,我早和她上过床了。”他一把将我拽起来:“我以为你也是出来玩的那种女孩。我以为你根本会愿意。对不起了。你走吧。” 林将门拉开了。 我走出门去。在门边回头看了林一眼,他还是那个男孩子,可是真的很陌生。 后来见过林,身边有别的女孩子,拥抱着在街中走路,边走边纠缠在一起。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种身体的靠近。 可是依旧记得那次的抗拒,觉得真的不行,死都不行。身体不是用来恋爱的,能爱的只是心。和身体毫无关系。就是这样。 3( 然后碰到许可,碰到何川碰到翅膀。开始有身体的接触,开始懂得一些东西,但始终是顺从的,被动的。依旧是心里的愿望,心里的感觉动来动去。有时候也觉得倦怠,并不渴望。 再然后碰到沈家明。忽然身体里有什么被彻底唤醒了。是苏醒的那种感觉,然后在苏醒中慢慢开放。不肯停止。 那么,是的吧,我是喜欢做爱的吧。终于知道了我是喜欢的。 所以我应着:“哦,喜欢。喜欢和你做爱啊。” “猫。”他忽然唤了我一声,开始迎合我身体的悸动。 电视中播放的,是我放进去的一张刚买回的碟片。是我喜欢的一些歌的合集。那些旧的或者还算流行的歌曲,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陈琳的“爱就爱了”,辛晓琪的“领悟”,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还有那英的“征服”„„ 沈家明靠近我身体的时候,我的脸转了转方向,我喜欢同他做爱时,将脸放在他左边的肩上。目光却恰巧正对了电视中的画面。那英的那首“征服”。 没有想是那样的,画面中突然出现的,在片段中不停闪过的,是一对正在做爱的男女。他们是完全赤裸的,他们的身体紧紧纠葛在一起,看得很清楚的女子修长的腰身,和男人在她身体上的手臂,手指的游弋,停留在她胸前,他将脸埋了下去„„ 什么都是可以清清晰晰感觉出的,可以感觉出两个身体的放纵和纠缠,可是 非常非常美,没有任何淫秽的感觉,一点都没有。画面中的两个身体干净而完美,女人的身体在沉醉中向后仰起的时候,头发倾泻在男人的手上。他跟随她,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始终,将脸埋在她的胸前。也闪过一秒钟的侧面的轮廓,唇边,有颜色略深的胡须。他们是拥抱着的,展现的是身体的侧面。在那英绝美的声音里,两个充满欲望的身体在彼此征服,没有退路。 忽然看到女人的脸,在沉醉中,充满绝望。在那一刻感觉到了,两个身体的绝望。没有什么能够挽救,他们一起,从天堂跌向地狱,然后是死亡。 那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我的感觉在画面中女子欲望的神情中渐渐燃起来燃起来,再也不可抑制。沈家明不会知道,那是多么绝望的欲望啊,我清楚地感觉出,那将是我最后的一次燃烧,从此我的身体会变为空白,会很空洞,不再有内容。 可是一如画面中的女子,那一刻,我没有退路。不同的是,沈家明的内心,是为了疼我为了温暖为了解脱。他只愿意做我的糖,是我自己,将它变成了毒药。心甘情愿。 4。 沈家明有瞬间的停滞,为我身体痴迷的缠绕。瞬间之后,他一把将我在床上带起,让我直起身体靠向他,靠向他的胸口。他的手掌托着我后背,他彻底地在用最完美的姿势,让我燃烧,将我一点点推向顶峰,他进入我身体的最深处,将我缓缓在撞击中释放。 感觉到他托着我后背的掌心,已经一片潮湿。脸上也是,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一滴滴地滚落下来。我俯在他的肩上,分辨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如同沈家明说的,像是猫的鸣叫,在偶尔的夜里,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的,那种猫的叫声。 沈家明的牙齿再次扣住了我肩上的肌肤。 尖锐的疼痛中我再次感觉了高潮的来临。难以想象的身体的高潮,难以想象的疼痛。而快乐已纵情肆虐。 5( 终于终于地松懈下来,当我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将整个身体都垂泻在他手掌中的时候,漆黑的窗外忽然升腾起一片彩色的亮光,在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依旧清澈晶莹,像夜空的星。也看到了他的和自己的身 体,相互拥抱一如电视中的画面。 是烟花。 新年的烟花。 沈家明拥抱着我站起来,走到窗口。远处的烟花依旧绚烂地,在夜空中升腾,一大朵一大朵地开放,在坠落中灰飞烟灭。 每一次升腾的光亮,都在我们的身体上撒下光泽,迅速消逝。我回过身拥抱沈家明,在一刹那的烟花中,我看着他晶莹的眼睛:“我还可以吗,可以要你以这样的方式,在烟花中继续爱我,” “你是一只不知疲惫的猫。”他吻了吻我仰起的唇:“可是„„好吧。” 他的身体再次以温暖完美的姿势覆盖我的时候,寂静中,我听到了远处广场上的钟声。 新的一年,已经来到了。我如愿以偿,以我期待的方式,迎接了它的到来。 狠狠地爱了。用了一生的力气。 第二十七章。两颗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心,无论最后以怎样的方式告别,永远,也不会走到山穷水尽。 1( 间隔了好几天,没有和沈家明见面。他很忙,在新年开始之后,因为新的业务在拓展,因为在拓展中,他需要处理和交代。很快很快就要离开了。而我,感觉的某一处,也在逃避着相见。那种逃避很深。 每天黄昏的时候他会打个电话,问的是过去同样的问题,说:猫,吃饭了吗,吃的什么,或者说:“那天我们去的那家‘清花缘’水饺不错,可以要一份,带回来吃。新疆餐馆的面也很好,不是很远„„”我都很顺从地应着。 他在电话里越来越习惯地叫我“猫”,每次听到,心会揪一下。 然后买了新的日历回来,那种很古老的,每天要撕下一张的日历本,挂在抬头可以看到的地方。很小的时候,记得父亲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墙上的日历本撕下一张,慢慢揉搓了,丢到纸篓中。 一直这样很多年。 后来一个人的时候,也开始这样撕掉每天的日子,有时候会觉得,日子就是 这般,在自己的手中,被撕掉了。 看着日历上,沈家明离开的日子在逼近。15天,13天,10天„„也许不是具体的,可是只能这样倒着数下来,旧历的新年也已经逼近了。 最后的日子过得是最快的。 我开始不停地写这个故事,不停地写。一边写一边喝水。故事忽然开始顺展起来,当所有可以回忆的感情,被全部回忆过之后,我感觉到内心的轻松。那种彻底的,放弃掉了沉重记忆的轻松。 和沈家明见面,不过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这是不可想象的,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几乎让我回忆起了全部的过去,过去的伤痕,和情感。他不是故意的。可是他总是一下就碰到了。我却只能情愿或者不情愿的,将那些过去的伤痕,已经结痂地,或者还在隐隐痛着的,全部摊开在阳光下晾晒里一遍。然后看着它们迅速地愈合。彻底消失。 不是用什么新的伤痕来覆盖和代替。我知道我和沈家明走到最后,真相中,不会有任何真正地伤害。因为之间没有欺骗,没有要求,也没有未来。 没有被摊开的爱情。没有可以让伤害滋生的土壤,只是两颗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心。无论最后以怎样的方式告别,永远,也不会走到山穷水尽。 沈家明从没有说过他爱我,他给我的,并不是爱。我心里明白,我已经明白。所有发生的一切,让我明白地太过彻底。虽然我会在自己也想不到的时候,一问再问。给浅薄的意愿一个表面的安慰。可是我知道,真的不是。 但,已经足够了。 所有人都在坚持到底,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我们,都是如此如此固执啊。 2( 写字的时间开始由白天延续到晚上。到深夜。连续几天,每天在凌晨三点,或者更晚一些上床睡觉。床上的电热毯始终开着,还有暖气。不确定自己哪一会想睡,所以只能开着它们。有一次几乎听到了早上一所学校的广播,看了看表,已经是5点一刻。 天都快要亮了。 然后将自己摔到几乎发烫的床上,倒头就睡。第二天的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日子这样更是飞快,好象在奔跑一般,拉都拉不住。 常常听着已经使用了四年的电脑,发出一些意外的声音。那种声音让我恐慌,我害怕它会突然坏掉。这是一台花费并不低的组装的机子,曾经有过一次,突然间坏掉了,将我保存的所有东西全部毁坏。 那以后养成了写一点就要存盘的坏习惯,非常累。可是电脑真的很刻薄,总在最最紧要的时候死机,已经不是一次。 却依旧舍不得丢掉,它旧了,有了很多毛病,却是我当初选择的。除却感情的不得不放弃,这么多年,我真的是将我所有拥有过的东西,都固执地背在肩上。越走越累。 打字的时候,也喜欢看着手指,一动一动地,跳舞的样子。有时候停下来,看一看左手小手指上的白金指环。看看沈家明送我的幸福心愿。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幸福的是他,还是我呢, 黄昏的时候,每次沈家明打过电话之后,我会关了电脑出去吃饭。吃我一天的第一顿饭。 也不要求见他,每天在电话里说:“我很好在写小说,真的很好,你忙吧。” 感觉到心里那种刻意,那个夜晚,新年的夜晚之后,忽然发现内心里,已经不能再从容地以过去的样子见他。好象那是一次结束,在最后的烟花纷纷颓落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开始走向结束。而像我说的,力气也已经用尽。一生的,爱的力气。 害怕再次的见面和欢爱,成为一种伤感的重复,我会崩溃下来,再无力抵挡。会给他看到真相,最后我们都无法收拾。我收拾不了爱,他收拾不了他的善良。 所以努力掩盖着,坚持到底的,最后的几天,几乎盼望速度的加快。 我愿意最后的日子,不停地在电脑前写字,不停地写。然后就这样过去,等到将故事划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才发现,沈家明已经走了。就那样走了。 不要告别。 这对我,也许是一种真正的宽容。 后面的情节也固执地,不再发给他看。已经不可以了,我害怕他会看到些什么,他会有所察觉,无法再轻松对待。无法坦然离开。我害怕他知道,我的爱。 可是内心里,我有多么盼望他知道啊。我却只能这么做,朝着和他的心相反 的方向,一路后退,退到尽头,退到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所在。 时间已经不允许。时间在最初就不允许有爱情。几乎从我见他的第一天,我们就开始以彼此的形式告别。50天,1200个小时,也只够告别。 所以,就一直这样说,新年历上的1月1日之后,我一直对他说:“我很好很好,很忙不太想被打扰,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就这样忽然好几天不再相见。想念着,抗拒着,沉默着。 等待着最后一刻以我无法猜测的方式到来。 连逃避,都已经来不及。 第二十八章(看着他走出去,看着唯一真实的温暖,离我而去。 1( 那家叫做“清花缘水饺”的餐馆,在离我非常近的西边的一条街中。因为他又说了一次,我想了想要听他的话,去买一份水饺带回来吃。 小区的大门在东边很远的地方,走出去需要饶一个很大的圈子,我沿着铁栅栏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了有一个地段,有一根栅栏不知道被谁断掉了,中间留出的空隙,可以钻出100公斤以内的任何人。 我看了看四周,弯下腰从栅栏里跳出去,拍拍手,走了几步,走到了要去的地方。 街灯亮了起来。 从来没有在晚上好好看过这条街,还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猛然抬头,眼前突然一片绚烂。酒店和夜总会,洗浴城林立的招牌,闪着色彩缤纷的灯光。使得整条街,突然改变了白天的那种沉寂。 看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流动出的人,那些面容慵懒模糊,衣着艳丽性感的女人,那些四下搜寻,神情暧昧的男人。忽然间全部出现了。我站在那里,感觉不像真的。可是他们在身边流动,缓缓地,像一条刚刚被疏通的河流,带着沉淀时产生的杂质,以并不规则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流淌。我知道尽头没有承载它的海洋,只能四下流散,在城市的中央。 飞快穿过街道,推开了那扇木头的屋门。那家餐馆是我喜欢的,原木的桌椅,洁白的墙壁,和穿着旗袍的漂亮的服务生。 只是需要一份水饺带回去。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我站在门边,对一个微笑的服务生说:“要一份素的水饺,西红柿鸡蛋的。” 是我和沈家明都爱吃的一种水饺。 她说:“好的好的,您稍等,坐一会,马上就好。” 我坐下来,在我喜欢的木头凳子上。 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一些人进来吃饭,都是结伴而来,没有谁是自己。 几分钟后,我的水饺被装进透明的带子送过来,付了款,朝外走的时候,隔着门边的玻璃窗,看到我的房东,韩正阳正朝着我走过来。 2( “真的是你,家宁。”好象是惊喜的神情,然后放松下来,笑着说:“刚才走过去,无意中朝里面看,看到好象是你。” 韩正阳穿了很随意地穿了件藏蓝色羽绒服,笑起来的时候,是个温暖诚恳的男人。一直都是。和我一样,他一个人。 “旺仔呢,”我问。好象真的没有话说,每次见他,问的都是这一句。 这个男人是喜欢我的吧。不是因为这次无意地碰面,平常也偶尔打个电话,问一问,水管,煤气管道,或者暖气,电源啊什么的,是不是有故障。只是这些事情,可是说完了,每次都吞吞吐吐,不想挂掉话机。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羞涩的不只是笑容,还有内心。这是他和沈家明的不同。沈家明的内心,填满了自负,满满地,撞都撞不开。可是却依然有羞涩的笑容。好象一个记者采访我喜欢的香港演员梁朝伟时说过的那样,说他,和张艺谋一样,都是羞涩的男人。 骨子里却有着任何一切都无法颠覆的骄傲。 他们善良敏锐,才华横溢,却安静而羞涩。 这样的男人,女人拿了什么抵挡呢, 而沈家明,我又拿了什么才可以抵挡呢, 韩正阳在我面前微笑,很开心地微笑着:“是来吃饭吗,”看了看我手中拎着的水饺:“别带走了,带回去就不好吃了。我刚好也一个人,想吃点东西,一起吧好不好,” 可是我到底该拿了什么抵挡呢,抵挡一个男人的离开, 怔怔地看着韩正阳:“好吧。” 他是个表面上看起来很好的男人,他具不具备可以让我抵挡的力量呢, 3( 韩正阳将菜单递给我:“你应该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好象这些天气色不是太好。” 我笑了笑,气色不好是因为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阳光,写字的时候,窗帘始终是关闭的,昏天暗地。可是他说这句话的感觉,和沈家明很像。 我能想象出,这是一个同样温暖真实的男人,可是,他不会具备我想要的那颗心。他过于温暖和真实,他过于生活。沈家明也是生活的,但是那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真的没有关系,我不是想要爱这个男人,不是想要一个什么故事,我只想,在最后的日子,或者他可以在我身边站一站,站一站就够了。其他,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不想知道韩正阳的一切。 不想知道,他却开始慢慢地说:“其实旺仔,不是我的孩子。” 我一愣,怎么会呢,他们那么像。 “真的不是,他是我大哥的孩子。大哥和嫂子,都已经不在了,那时旺仔还不到一岁。我带了他,我非常喜欢他,他很像我,比像大哥更像。就一直带着他了。” “你,结婚了吗,”我很小心地问。 “结过一次,又离开了。因为她对孩子不好,她不是个坏人,心里没有办法接受,而且我不希望,我们再有自己的孩子。我有旺仔自己就够了。” “这样,这样啊。”我低了低头:“旺仔很可爱,会被疼爱的。” 韩正阳笑笑:“慢慢就习惯了,生活总是个习惯。潜意识里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亲生的。一点也没有办法分开。” 我也笑:“以后会有个温暖的家。” 他说:“可是还是想,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好了家宁,吃饭吧。” 我不再说什么,有些事情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意外,我开始打消刚刚的念头。如果不能给这样的男人一个确定的未来,不若不给他任何的些微的现在。 他是喜欢我的,谁都会看得出来。我们已经是成年人。 只是他要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们要走的路的方向不同。但不是不知 道,他的温暖,才是真正的真实的彻底的,如果我愿意伸出手来,我知道我的生活表面的孤单,会从此被改变,我会拥有一种平常的幸福,一个温暖的,爱我的男人,一个我喜欢的,会接受我的孩子。 可是当这一切能够被摊开在眼前的时候,再一次,我低下头,选择了逃避。 3( 就这样不再说话,低着头一点点吃东西。然后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下下响起来,沈家明说:“家宁你在什么地方,我忙完了,刚刚送走一个客户,一起吃顿饭吧,好几天没有一起吃饭了。” 真的好几天了,已经是1月8日。原来,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忙,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故意地只是我自己。 用牙齿噙住筷子,顿了顿:“我在清花缘呢,和一个朋友一起吃饭,你要过来吗,” “好啊,和朋友啊。家宁你好象从来也不和朋友在一起,我马上就去了。”没有问是男的朋友,亦或女的朋友。有什么是他在意的呢, 韩正阳看着我。 “有个朋友过来找,要一起吃饭,你,介意吗,” “不。”他飞快说:“怎么会呢,”回头招呼服务生添了新的餐具。 我静静地,低低地透出一口气。对不起韩正阳,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做,这个故事,到底,我自己也是收不了尾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而我,也承受不起你想要给我的温暖,已经太晚了。如果很早的时候,我遇到的人是他。 但„„不是他。 十分钟后,沈家明推门进来,穿了我第一次见他时,那件藏蓝色风衣。 这个城市里很少看到穿风衣的男人。对我,这相对安全一些。 并没有什么意外,看到我和另一个男人相对而坐,沈家明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意外和不悦。相反,是平和的,充满快慰的。 他们握了握手,很男人很大方很真诚地打了招呼。沈家明将风衣挂在别处,回来拉开凳子,看着我:“家宁你这些天气色不好,应该出来走走。” 半小时后,沈家明说出了和韩正阳相同的一句话。 我无言以对。探过身给沈家明倒了杯水。 他们开始说话,男人间很平常的话题。再没有一句是说到我的,我坐在那里,觉得好象他们两个是熟悉的人,我是陌生的。 添了一些菜,所有人都吃得很用心。后来要了两瓶啤酒,慢慢地喝着,彼此的来龙去脉,工作或者来处,也就一清二楚了。没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 最后韩正阳先离开了。可爱的小孩子旺仔在最合适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过来,要他回家。他就走了,走之前坚持结了帐单。说了再见后,又说了喜欢说的一句话:“家宁,有事打电话给我。一定的。” 我点头。看着他走出去,看着可能生命中唯一真实的温暖,离我而去。 4( 沈家明也看着他走出去,沉默片刻,说:“挺好的男人,家宁,他是喜欢你的吧。” “你说呢,”我低头喝了一口水,我实在不想喝了。 “我说的是真的,男人看男人往往更准确。他不错的,可能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但是对于生活而言,这样一个男人,更安全,更可靠更真诚,更适合你。你要相信我,试着给别人,也自己一个机会。别总是那么淡漠。” “我还不想嫁,或者我会一直都不想嫁。”我皱了皱眉。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是我已经决定放弃了,就在刚才,他并不知道。 “我不希望你一个人这样过下去。家宁,你要知道日子太长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很多时候自己对付不了生活。” “不怕啊。”我笑起来:“下一个冬天,我会再找一个人取暖的。其他的季节,我能应付,我只怕冷,不怕别的。” “家宁。”他重重地喊了我一声。 我不再说话,低下头去。 “家宁。”沈家明的声音放低下来:“别再继续了,让我放心好不好,你真的不是出来玩的那种女子,就算你真的是一只猫,你有九条命,你也只有一颗心。” “好~”我大声说:“我答应你了。” 很多人开始转了头看我们,我忍不住。我知道如果我不阻挡他继续说下去,我所做的一切,都会白白浪费掉了。我已经退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不想再回来。 我回不来了。 而沈家明,我怀疑他根本,就懂得一切。他不说,是为了可以让我安全地撤退下去。 这个男人啊。 “我会的,我答应你会好好对待感情和生活,在孤单的时候,找一个爱我的男人,和他结婚。我发誓我不是赌气。不是撒谎。”我说,眼睛不再躲闪,积聚起所有的勇气,一直好好看着他。 隔着桌面,沈家明用手指抬起了我的脸,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在我开始躲闪的时候,他说:“猫。” 我突然泪流满面。 第二十九章:你终于要离开,离开我的身体她的心 1( 故事没有就此结束,即使只剩短短的几天。 离别前的黄昏,我仍然要自己出去走一走。在太阳开始坠落的时候,会一直走到街灯慢慢亮起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尽可能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很早的时候,我已经喜欢用脚步和地面的接触,来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联。 一种最真实的关联。 沈家明真的要走了。这样走路的时候,我的心不会为此发慌。 一直走,拼命地走。 这个黄昏选择一直一直向北,我知道如果一直走下去,会到边缘。边缘有条古老的护城河,是我喜欢这个城市的原因之一。很多年了,它还存在。 可是太远了,远地用一个黄昏是走不到的。在开始疲倦的时候,停了下来。 看了看路的标志,叫做正阳路。让我想起韩正阳。 只想了一秒钟。以后不会再想了,我已经放弃。 因为沈家明,一切,都放弃了。过去的,未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了这里来,在故事即将结束,或者已经结束的时候。在我确定了最后结局的时候,我忽然在结束前的这个黄昏,走到了这条没有什么特征的路上。也许是故事本身不可以这样轻易了结,也许,它是想让我知道全部的真相,它希望自己可以完整。于是将我一路带过来。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我,完成 最后的情节。 在这条路的某个位置。 只是当时,我是没有什么感觉,我是不知道的。我站在那里看路标的时候,忽然地记起来,认识过的一个女子,在这条的路的旁边,开了一家舞蹈学校。是我接触和采访过的,唯一喜欢的女子。 她叫蔷薇。我们好象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因为翅膀,因为沈家明的出现,因为很多意外的事情,我连辞职都忘记了告诉她。而她,却还是在故事的最后出现了。忽然间出现了。我记起她来,她是我见过的这个城市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我曾经在心里,唯一认定了可以做朋友的同性。那种不需要过多语言,不需要过多时间,就可以心心相应的朋友,也许很久不见,但彼此的内心,都不会改变。 我很喜欢蔷薇。她姓程,出生在春天蔷薇花开的季节。取名程蔷薇。 蔷薇是那种天生被上帝眷顾的女子。有很好的家世,读了很多年书,出国,然后回来,讲一口流利的英文,弹得一手好钢琴并精通芭蕾。却并不想做别的,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段,租了一套房子,教授小孩子舞蹈和英语。叫“蔷薇舞蹈学校”。她做得很好。在这个城市里,和她的美丽一样有名气。 那时候我还兼着做都市女性的周末版。 也是唯一的一次采访,不是约在了哪个酒吧或者茶馆,她说:“你来吧,到我这里来好不好,”我说:“好。”觉得舒服。 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同样的冬天,冬天的午后,在蔷薇的有着宽大玻璃的房子里,在阳光绚烂和优美的钢琴声中,我见到她。 2( 那日的蔷薇,穿一件驼色的毛衣,一条红色的棉布长,裙子是我喜欢的叫做“渔”的牌子,绵软的布料,前端偏左的一侧,有手绘的一个女子的脸谱。一个唐朝的女子,纤细的眼睛和美满的面容,黑的头发,然后是肩胛,有一种干净的艳丽。 我站了站。再没有见过穿这种牌子的裙子,穿出如此味道的女子了。不知道谁写过一个很小的文章,叫做“穿渔的女子”。那种气质和味道,觉得写的是蔷薇。而我是个从小大大不会穿裙子的女孩子,中学的时候,夏天的学生装是天蓝色的背带裙,总是不穿,宁肯被老师责怪。我很早知道,裙子不是为我这种女孩 子存在的,是为另一种。 比如蔷薇。 有一张美仑美奂的脸。比电视画面中看到的有更加真实的柔和的美丽。 她站起来,看到我,笑了。 也许有三十岁了,走过的路在她的面容里留下了无尽的内容,深刻,沉稳。可是,微笑是单纯的,孩子一般地。她仰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淡淡的,散发着婴儿蓝的眼睛。那一刻知道,即使若干年后,她都还是个女孩子。她心里有着不老的天真。一个热爱着孩子,只爱孩子的女子,上天愿意给她额外的眷顾。每个人都愿意。 她和我不是同一类人,却是我喜欢的。她是天生会被同性和异性疼爱的人。她的存在就是一种柔软的委屈,本身是温暖地,却依旧需要被呵护。 我喜欢她的名字,和她很相称。蔷薇,那种开在春天某处墙内的,美丽的花。 坐在地毯的一片阳光里。蔷薇微微卷曲了修长的双腿,衣衫里包裹的她的身体,纤细而不单薄,充满轻盈。一个纯粹的女子,是我曾经向往过,却始终不能做到的女子。 已经有了婚姻,老公是个很优秀的男人,自然很爱她。家庭的美满无懈可击。还有一个同样美丽的小女儿,在呀呀学语。 这样的女子,应该是幸福的。 可是,那次采访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可是有时候,还是想恋爱呀。想用小女孩子的方式,好好恋爱一次。我没有过,所有一切都是从结局开始的,美好,心里却因此,充满委屈,那种委屈,那种没有爱过的委屈,你知道的对吗,”然后笑:“真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生活看起来这样好了,这样地好,有什么,是要说的呢,可是,你信不信呢,真的想恋爱,哪怕偷偷地,也想啊,想为了爱疼一次,很轻地疼一次„„” 她笑了。 “我信。”我看着她:“为什么会告诉我,我会写出来的。” “你才不会。”她拍了拍手:“你会吗,说了你都不相信。好了不说这些了,一会我弹琴给你听吧,等你哪天不开心的时候,过来听我弹琴。还有,我的歌也唱得很好的。” “为什么不跳舞给我看呢,” “因为,跳舞是件很寂寞的事,每天都做每天都做。所以寂寞了。” 她真的开始弹琴给我听,我站在旁边,看她纯白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键盘上跳动。她侧面的脸的轮廓充满金色的柔和。 她真的有她的寂寞。因为一切太过完美,却并不想掩饰,会讲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听。 琴声落下,她站起来看着我再次微笑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愿意,当她做朋友。 3( 那天以后,蔷薇成为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我肯在心里认做朋友的人,她和我熟悉的那些电话或者信件里的女子,是不同的。可是我喜欢她。 偶尔有电话。彼此的信箱都是知道的,谁也没有写过,我们一直没有写过信。只是电话,有时候她打过来,或者隔段时间我打过去。也过去看她,带一支两支的花,插在她的窗子上,然后坐在窗边,看她教那些小孩子跳舞,听她用动听的英语说话。 然后,一起出去走一走。 也一次两次地问她,恋爱了吗,找到想要爱的人了吗, 她会摇头,然后微笑着说:“在等待。” 半年前蔷薇告诉我学舞蹈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过去的房子已经小了,所以换了另外一个场所,在正阳路的北端。 因为自己的事,这些日子,便忘记了。忘记了过去看看蔷薇。 多么不可原谅的忘记。我怎么可以在冬天,忘记蔷薇呢,那么春天的时候,我该如何面对它们荡漾的美丽, 有些怨自己了。 一个背着书包独自走在灯光下的小孩子,告诉了我确切地址。我知道这样的时候蔷薇是在的,应该是一个人,也许弹琴,也许在上一会儿网。 买了一束百合过去。不是很喜欢百合,却是最适合蔷薇的花。她叫蔷薇,可是却比所有女人,都更加像百合。 4( 她真的在,依旧穿裙子,水绿色的长裙,也依旧流泻到脚踝。 “呀,家宁,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柔润的唇微微翘了翘。 真是喜欢她,走了很多人一生不曾走过的路,眼睛是始终是不老的天真。 轻轻地拥抱一下,听到她低底地咳嗽,把花插到花瓶,问她:“感冒了吗,” “冬天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很容易就感冒了。”她说:“没有什么关系的,家宁你最近还好吗,” “我辞职了。”我说:“已经有段时间。” “你还是辞职了,感觉你不会好好做下去。你不太适合,可是,一个人呆着,会很孤单。” “不怕,孤单了,我可以老做你的兼职教师,教小孩子们写作文。” 蔷薇笑:“我在上网呢,” 我看到桌子上看着的笔记本。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我笑着问她,这个一心喜欢恋爱的女子。 “不告诉你。”她说:“你不喜欢网络的。” 我不喜欢,可是我已经被它捆绑。一次就捆绑住了。 “那就是有了。”我拉着她坐在电脑前:“告诉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还可以打动最最美丽的蔷薇。这样的男人,还会有吗,” 笑的时候,无端到,想起沈家明来。 忽然发现沈家明和蔷薇,是很像的两个人。一种说不出的相象,在我第一次看到沈家明的手指的时候,我忽视了,忽视了我见过另一双手。它是阴柔的,绵软的,纤细修长,白得近乎透明。而沈家明,他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另一双手,所不同的,只是那是一双男人的手,坚实有力。可是真的非常相象。 沈家明,除了沈家明,谁还是可以和蔷薇相匹配的男人呢, “家宁,你在发呆。”她盯着我,用散发着淡淡婴儿蓝的眼睛。 “想起一个人。”我说:“他有和你一样的手。” “男人的手,” “是啊,男人的手。”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谁,你们见过吗,” 蔷薇摇头:“不,没有见,可能不会见了。因为不是为了见面,因为他很快要离开。你知道的家宁,我只是想有恋爱的感觉,有时候我的心会孤单一下。因 为喜欢爱情。可是,我爱我的女儿。” 这个穿“渔”的女子,那个肩上有蝴蝶文身的女子,还有我。 是沈家明,我突然想,我不相信还会有别的人。 “那种感觉,好吗,是,爱情吗,”我喃喃问她。 “我想,是吧。家宁,给你看他的信好吗,我知道他是我在心里喜欢的那种男人,从小就想喜欢的。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即使他不走。” “为什么要走呢,”看着蔷薇开始打开她的信箱。 “因为是过客,一定要走的。昨天想着他会走,想着他会坐着飞机飞离这个城市,忽然想哭。很久都没有那种感觉了。刚刚写信给他,求他不要坐飞机走,害怕仰起头来哭。可是他说,只能是飞机啊,这样,会走得快一些。”蔷薇把信箱打开:“真的是喜欢他,那种说不出的喜欢,这辈子,都不会见了。可是我知道,这个冬天,我们的心灵,是如此地靠近过。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可以说,家宁,恋爱的感觉也寂寞,因为不被分享。还好,你终于来了。我真的想让你知道,我终于爱过了,爱过了,有一点点疼,可是很好。” 被动地,我的眼睛被动地看向小小的电脑屏幕。 我看到了熟悉的“阳光沙滩”,沈家明信箱的名字。还有蔷薇的新信箱“winterbaby” 原来是她,她是沈家明这个冬天的宝贝。 5( 我已经知道是他。也只能是他。 这个冬天,我再也无法再也无力想象了。我还可以想象什么吗, 从来没有一次,沈家明叫过我宝贝。即使在我们疯狂做爱的时候,他始终如此清醒,他只叫我的名字,后来只叫我“猫。” 终于知道他不是在爱着的,真的不是。所以他一直不肯说。 一直心存侥幸地在想,也许那封信,只是一个玩笑。可是终于知道了,知道了不是爱,知道了,我真的不是他爱的那种女子,所以他用了喜欢,所以用了疼。他没有骗我。他爱的是穿“渔”的女子蔷薇。 他只是疼我。这是不一样的,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的爱也是不一样的,开始,继续和完成,是城市里已经开始淡漠的疼痛,无人能解释。 沈家明。 我仰起头来看着蔷薇,她因为爱情而美丽,而寂寞,而羞涩和天真,带着一点的疼痛。她说:“家宁我害怕我真的会哭,他走的时候,我会不会呢,” “别害怕,想哭就哭好了,恋爱的时候我们总会哭的。” “其实你信不信呢,我从来没有好好恋爱过,我的生活太平稳太安全,我没有机会感受那种心里一动一动的爱情。有时候我为此觉得委屈,在我最美丽的时候,没有好好恋爱过,没有哭过,也没有疼过。我不甘心。”她说。她忘记她已经说过了,爱情中的女子,很容易找不到方向的。美丽的蔷薇亦不例外。 “现在好了。”我说:“爱了,也会哭的,会疼一疼。对不对,”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老公也一直叫我宝贝,可是,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真的不一样,每次在信里看到他这样说,心会动,不停地动。” 宝贝啊宝贝。 我的心也不停在动,我不知道疼不疼。 “好好爱着吧,蔷薇。”我说:“趁着他还在。走了也没有关系的,因为爱情,不害怕距离也不害怕时间的。” “我知道。”蔷薇看着我:“就像我们不用见面一样,可是我知道,一直都在的。” “是的,一直都在。” 6( 离开蔷薇走出来,走到有冷风吹过的街中。我弯了弯身体,然后站直,将衣领竖了起来。一定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不可能单一进行,而任何一件事情,也不可能没有结局,即使只是一封路过的信。我知道不可能,可是过程,依然出乎了我的承受。 我怨沈家明什么呢,我可以怨恨什么, 回到住处,打开电脑写下上面这段话的时候,眼泪开始纵横而下。 而这个忽然穿插而过的情节,最后的情节,我想,我同样不会让他看到的。好象那封已经被彻底删除的信,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而他终于要走了。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他疼过的猫和他爱的女子,离开我的身体她的心。 第三十章:谢谢你,从没有一句谎言,只用你真实的身体和不真实的心,温暖了我那么久 1月15日。 晴。 午后,我站在这个城市南端体育场空旷的看台上,缓缓仰起头来看向天空。 很好的阳光,明媚而不逼仄。有种温柔的亮丽。 几年以前,偶尔的夜晚,我和眉然曾经在深夜的时候,沿着看台下的塑胶跑道缓缓奔跑。也会坐下来,看一看闪着彩色尾灯的飞机,无声地飞过城市的夜空。 这是冬天最后的日子了,整个体育场是空旷的,它的空旷像一颗凋零了叶子的白桦树。 而挺拔的树身和空洞的枝干依然是我喜欢的。 有风吹过来,却再也扬不起谁的风衣的衣角,它只拂动了我凌乱的发丝。有一丝落在唇边,孤单而干净地温柔滑过我略略湿润的嘴唇。 我知道冬天真的要过去了,我已经能够在吹拂而来的风中,感觉到春天那种温暖潮湿的气息。它不动声色地抚摩过我的身体。 一架银色的客机终于缓缓飞过了城市上空,美丽而洁净的机体轻轻上扬着,朝着西北的方向,朝着更高的天空。 它穿过午后阳光的瞬间,一片清脆的亮光刺到了我的眼睛。 不由自主地,我微微低了低头。然后再次仰起来,看着银色的飞机飞离了城市。 没有人知道,它带离了一个完整的冬天,我深深热爱着的情人,带离我此生无论将再度经历怎样的情感,都不会忘记的一个男人。 已经到了尽头和极限。我的感情,在这个冬天。 我也将离开这个城市了,而且,同样不会再回来。我将一路朝南而去,一路,朝着没有冬天的地方,做最后的停留。我没有办法,从此以后,我已经没有力量,来抵抗生命中的冬天。可是我不害怕,我已经学会躲避。 沈家明走之前,我们见了最后一面,他将我的毛毯带了过来。是我一定要他送回的。那是我们共同拥有过的唯一的东西。我想以后,带着它一同上路。 没有做爱,元旦过后我们再也没有做爱。 走的时候,也没有说再见,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哭。我笑了笑,看着他的背影说:“沈家明,你爱过我吗,” 他没有回头:“猫,你真的很固执,一定要问。” “是啊一定要问,谁都问过了,不问不甘心。” “那么我告诉你,爱不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比爱更疼,比爱更暖。” “那么,谢谢你,沈家明,谢谢你从没有一句谎言,却用你真实的身体和不真实的心,温暖了我那么久” 沈家明的肩似乎有微微地耸动。 沈家明没有回头。 沈家明走了。 那天离他真正离开这个城市,还有两天的时间。我告诉他,我要先走,我喜欢走得早一些,而不是等到所有人走了以后,才开始动身。我要让一个城市的人先目送我离开,这样的感觉很安全。我说等他离开的时候,我已呆在家人身边,等候新年的到来了。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微笑着抚摩我的额头。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他了,我的故事还没有最后完结,我走不开。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这一次,他不会知道了。 我微笑着用手指在空气中划下他的名字,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比爱更疼,比爱更暖。”想起和他做爱的情形,那种温暖。想起他忽然地这样唤我:“猫。” 微笑着,眼泪缓缓流下来。 我知道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同样这样仰起头来,看着飞机划过的天空。轻轻哭泣。她看不到我,可是我能够,看得到她。 她是沈家明爱着的女子中的一个,而我,只是他疼过的猫。 没有别的什么人,知道这之间的分别。这之间,其实也无太大分别,爱是疼的,做爱是暖的,而我和他,身体和心的纠葛,比爱更疼,比做爱更暖。 我说:“亲爱的沈家明,猫和你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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