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阿婆(我永远的痛)

                                重庆人称奶奶为婆婆或阿婆。再过几天就是我家阿婆的九年忌日。九年，悲伤已淡，怀念弥浓。想絮絮叨叨的写写她，从她曾经给我描述的童年开始。     宋家有女初长成。     阿婆五岁开始与兄弟姐妹一起在私塾先生那里学习认字练字，每天她的第2件大事是绣花女红。阿婆名子彬，其姐子君，其妹子蝶。这些名字多少反映出其商人父亲具有一定的文化气息，不过阿婆的兄弟们的名字带有强烈的功利色彩：永贵，永祥，永康。     后来阿婆去了国立学校念，那该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了，听她描述当初考试成绩可以感受得到，可能也是失望于我考试总是不见长进才不断强调她当初的辉煌。还说孙中山时期读书不要钱，学校还给发裙子。我想该是校服了，大脑里自然的凸现电视里常出现的学生形象：女生白衣飘飘，男生青衫长袍，呵，我喜欢。     那个优裕快乐的少女时代该是阿婆最美好的回忆了吧       按年龄推算，阿婆是30岁有了第一个孩子---我父亲。那个时代这么大龄才结婚生子实在是罕见，20多岁期间发生过些什么，可曾暗恋青年才俊，是否有过浪漫的情史，阿婆没说过，我未问，那时刚上初中时的我对这些问还没有多少探究的兴趣。不过我父亲的父亲，那个阿婆的第一任丈夫是地主的儿子，我想也该称地主吧。从富家小姐到地主婆，不知算不算门当户对。     据说这个地主是个才子，擅长吟诗作画，每年元宵节举办的灯谜会，他总是获得全城第一名，只可惜他就不会经营生计，在家也只是个吃闲饭的人。记忆中阿婆回忆第一任丈夫时充满了欣赏和惋惜。     再后来土改运动，我爷爷一下由沉迷自己喜欢的理想世界坠入了现实的地狱，据说当时大家都知道他乐善好施，对他已算优待了，没怎么受到批斗，但满目的凄风苦雨让他忧郁成疾，不久就病逝了，羸弱的身体成全了他尊严的死去，这样也好，总比那种被批斗而亡的死亡方式让阿婆容易接受，不然阿婆会承受更多内心的苦难。     第二次婚姻是后来的阿公。和我没任何血缘关系的阿公是我最亲近最敬重的老人，他没文化，善良，厚道，沉默寡言，慈祥，所有老年的人的优点他都具备。只有印象中他的身体很多病，总是喝中药。有四个子女的阿婆经历生活中的数次变故，脾气开始变坏，总对着阿公大声呵斥，阿公总是不理阿婆，转身拿着锄头上山干活。那时我以孩童的眼光来看就是外表斯文比较有气质的老太婆其实骨子里非常凶悍，直到成年后，我想我是能理解当时阿婆的苦闷和无法卸掉的身心之累，她该是心疼阿公的。我的阿公，那个沉默寡言，倔强，严肃而又善良的老头最终死于心脏病。在病榻的几年，呼呼的哮喘，翻山倒海班的咳嗽，身体痛苦得大声呻吟构成了阿婆面对的世界，到后来阿公开始咳血，阿婆仍然心情不好时会发脾气，可我亲眼见阿婆深更半夜起床温中药，无微不至的照顾数年如一日。当时只有几岁的我能跑上跑下的给阿公端茶送药，过世前几天，我记得阿公那深陷的眼眶里有眼泪，他是不舍离开这个世界，每次他喝中药时都双手扶着碗，那双青筋暴露枯枝般的手变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     阿婆是坚强的，这样的坚强既是无可选择，也是一种习惯。       家里条件渐渐好转，阿婆皈依佛教，成了个虔诚的佛教徒，念经诵佛，早上起床就早课，晚上睡前即晚课。净身，焚香，虔诚的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翻开佛经，左手作揖，右手敲木鱼，于是一串我不懂的佛经语言就出来了“如是我闻，一是佛在舍利国。。。。。。”我至今没懂的这句话什么意思，也不晓得念的是不是这几个字。我便在檀香缭绕，佛经声声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听阿婆念佛诵经祷告（数年后的今天一闻檀香的气味，倍感亲切）。一切完毕如果时间早，阿婆会给我念格林童话，到后来是念小说，呵，她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什么章回体的武侠，什么重庆大后方时期的抗战小说。我甚至记得她给我念到“XX吻了吻他妻子，然后离开了家门”我大声问：什么叫吻。阿婆会在我额头，脸上表现吻。呵，我是6岁第一次知道“吻”的，这个可爱的老太婆越发有趣。     上时，我爱看武侠，每次被妈妈发现就会以不务正业修理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候阿婆会挺身而出的保护我，我知道阿婆是个爱看书的人，收藏最多的就是梁余生，金庸。在阿婆眼里我只是喜欢看点闲书，只是她的习惯的延续者。小时候也比较懒，妈妈训斥我时，阿婆总说有福落在懒人边。永贵舅公有次毫不客气的说我长得那么敦实，长大了一定不会具有女孩的婉约之美时，阿婆会说体态豪放的女子更是性格魅力的外延，还说什么有福落在丑人边。呵，那时我在阿婆心中竟是个丑孩子，可她总是给我无限希望让我生活在爱中，虽然这样的希望是那么强词夺理。我就在她的纵容中渐渐长大。我念中学时，她去了外地叔叔家，几千公里，那时身体状况很糟糕了，不可能再来回颠簸，而我在家念书，她一走没再回来过，我定期给阿婆写信，只是她从不回说是人老了手抖得厉害，写出如象形字。后来学习时间紧少有写信，即使写信也只是问候，关心得少些。我高2时她病故了，家人知道我对阿婆那种深入骨髓的感情，怕影响我考试没告诉我。我就一直被家人蒙骗到直到考完最后一科的那个下午，父亲说你阿婆过世快一年了，当时我和父亲走在一条古老的小巷里，我楞住了，靠在墙上无法再移动一步，抬头想要止住汹涌而出的眼泪，徒劳，泪水横溢，纵有无声抽泣，那种感觉是没多少人能体会的。     我当时一直计划考完就去看望阿婆，我已经4年没见过她；还计划毕业后一工作就把阿婆接回来，可。     树欲静而风不止。。。。。。     大学毕业那年，按阿婆的遗愿她的骨灰被送回了重庆，望着那个方方正正的黑匣子，我惟有百感交集，那个可亲可爱可敬的老太婆，那个一直给我爱给我希望给我影响的老太婆，那个一生充满变数阅尽人间春色也受尽百般磨难的老太婆，那个逐渐坚强隐忍淡薄的老太婆，我最最亲近的人，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和我见面了，黑匣子上有她的照片，花白的头发很整齐的拢在脑后，很深的皱纹，很亲的笑容，很慈的表情，她是美丽的，她是睿智的，她是豁达的，这个我生活中见过最有气质的老太婆就这样永远的呆在了另一个世界，时隔那么多年，我仍然无法控制，抱着黑匣子失声恸哭。     带着阿婆我们回到了老家，老房子后面是爷爷的坟墓，把阿婆和爷爷安葬在了一起。这也是阿婆的遗愿。他们终于团聚，在另一个世界。     他们又可以一起诗词歌赋，可以猜灯谜，月光下，阿婆爷爷躺在竹藤椅上摇着蒲扇听着川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