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火舞

不知火舞 059 博?经INGDIAN 本台消息:我市领导和各界群众三百 余人,今天在烈士陵园纪念堂.为在214特 大火灾中英勇献身的消防英雄李想同志送 行…… 角落的电视机里反复播放着这段录 像.满屋的鲜花,挽联,锦旗,甚至低沉的哀 乐,都在.只是没有人.他们都走了.只留下 我一个,漂浮在这片空气中,自在而轻灵.一 个声音远远地召唤着,孩子,我们走吧. 我朝门外看了一眼. 并且看到了那个女子的到来. 她走路的样子,和许久以前的那个春 天一样. 在并不漫长的生命里,我曾无数次回 忆起第一次见到敏的样子.那是在一间普 通的大会议室里,支队开一次惯例的全体 大会.快到会议结束的时候,支队长说,最 后我们介绍一位新同志,刚分配来的大学 生,来我们消防支队担任政治处组织 干事,我们欢迎.然后,敏就出现了.从会议 室的门口走进来,到主席台上,,向大家敬 礼. 就是这样. 按照写作的习惯,我曾在幻想中试图 让她的出场增添一些情节,比如动作,语 言,哪怕一个微小的神态或朝这个方向的 眼神.可是,我失败了.敏就那么安静而突 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甚至,就像一张彩 色照片被无数次翻阅后失去光泽一样,敏 060 的样子竟在我无数次的幻想之后变得恍惚 起来.我记不起她的衣着,她的微笑,她的 步伐.敏就那么固执地以绝美但简约的形 象烙在我的记忆中. 那一天夜晚,熄灯号吹过好久了,营房 里静悄悄地,我却睡不着.思绪无边无际. 于是,我起床,披衣,拿好东西,朝那个熟悉 的地方走去.那是支队的锅炉房,也是我的 工作间.把小桌上的台灯打开,铺开纸笔, 我觉得这简陋的锅炉房里温暖而明亮,并 且突然又想起了白天那个突如其来的女 子.也就在那瞬间,我知道,即将在纸上落 下的,会是一首诗.因为只有诗,才像她那 样,简洁,宁静,却蕴涵着无穷的不可思议 的魔力.笔在洁白的纸上飞快地舞蹈着,我 觉得自己像田野里骄傲的巨人.五行,t 行,十四行,五十行,甚至永无止歇.我忽然 觉得一阵恐惧,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只笔,被 那些句子控制住了一样. 那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竟然是敏. .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我是二中队战士李想,业余时 间在这里看书学习,已报中队长批准."我 起立回答. 她有点愕然,"哦,是这样啊.我刚在院 子里转转,看到这里还有灯,还以为谁忘关 灯了没想到打扰你了.不好意思."然后,她 微微笑笑,很抱歉的样子. 我却紧张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出,更不 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走了,别太晚了,注意休息."她 说.然后,门吱呀一声,她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听她的脚步声,踏 踏的越来越远,终于一切恢复平静,像什么 都没发生过一样.然后我怅然地回到桌前, 接着写那些诗句.却突然觉得无法继续,这 些句子怎么如此苍白无力?不及她的万分 之一?然后,我用红笔一句句地,不断划掉, 五十行,十四行,七行,五行,直到纸上,只 剩下无数被红笔屠杀的句子,和旁边他们 失魂落魄的主人. JINGDIAN博?经典 失魂落魄的消防战士和诗人李想再 次见到突如其来的宣传干事,是在几个小 时后.这是一个事先预谋却意料之外的结 局.消防支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办公室 的卫生,是由各支队的战士轮流打扫的, 但是必须在干部们到办公室前半个小时完 成,所以只是做无名英雄,这也是需要轮 流的原因.那么当然的,没有人会拒绝一 个志愿者. 邪天早上我去得很早,从门卫大爷那 里拿了办公室的钥匙,进了政治处的办公 室.果然,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多了一张办 公桌.我忍不住竟然又觉得一阵紧张,于是 赶紧关了门,拿起扫帚,开始干活. 办公桌,新的,所以我擦得特别起劲.桌面, 边边角角,然后是窗台,玻璃,地面.我想, 这里应该是比别的地方更干净点的.那时, 我甚至在擦得晶亮的玻璃里,看到自己傻 呵呵的笑脸. "哐当",身后的门开了.我惊恐地转 过头. 又是她. "早."她朝我点头,笑,然后犹豫着叫 我的名字,"你是昨天看书的那个,二中队 的李想,对吗?" "是,今天轮到我打扫办公室的卫 生."我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 "哦,这里真干净.谢谢你." 然后,我敬了个礼,跑出了办公室,并 且刚拐出门就放开脚步,像逃跑一样,一直 跑得自己筋疲力尽,脸红心跳. 邪天晚上,我在一篇小说里写到逃跑. 小说写一个消防战士,非常勇敢,有无数次 他面对大火,勇敢地冲上去,从来不曾退 缩,只有一次,他从大火里救出了一个姑 娘,一个他暗恋多年的女孩,女孩依偎在战 士的身边,突然吻了他一下,然后还要说什 么的时候,战士却突然逃跑了,一路狂奔, 泪流不止.然后我在小说的结尾,留下一个 问句:谁能知道一个男人为什么奔跑? 我没想到,这个问竟然留给了自己. 敏坐在办公桌前,安静地看一本杂志, 这是一次普通的劳动,不过,多了一张我趴在她对面的办公桌上,填一张思想政 061 博?经曲\JINGDIAN 治汇报.那时,我突然听到她说:"谁能知 道一个男人为什么奔跑?"我抬起头,看她 的目光,再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她有点不 好意思地补充,"哦,我刚在看篇小说,写得 特好,写咱们消防战士的,结尾就是这个问 题,你看过吗?" "恩,我看过."我想了一下自己的问 题,然后回答,"我觉得是因为对不可预知 的命运的感激和恐惧." 敏愣了一下,想了半天,然后不住点 头,"有道理,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咱们支 队的大才子呢.据说你也发表文章?在公安 系统的这本《啄木鸟》上有吗?" 我笑笑,没有回答.并在以后为这个处 理自鸣得意,这是我的一个秘密.她不知道 《啄木鸟》上的作者"火舞",就是她面前这 个其貌不扬的小战士. 当然,她不知道的,不止这些. 时间就这么流走着,带着它隐藏的秘 密.敏不知道她喜欢的作者火舞,就是她手 下的战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办公 室早点,都恰好轮N--中队的李想打扫卫 生. 至于战士李想和作家火舞,则沉陷于 无边痛苦的挣扎.解开还是纠缠,这是一个 问题.而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到底哪 一 个重要?我在无数痛苦的夜晚,铺开纸 笔,想写那首诗,却总是只留下一堆鲜红的 稿纸. 062 我只有相信,生活每挽起一个结,就会 在某个角落隐藏一把钥匙. 也是在那天,一个路边的道士说,孩 子,你的命里有火. 我没有停下来听道士的预言,因为我 的职业和笔名早已昭示了关于火的一切. 我只是期盼着春天,期盼着那个日子,因为 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就将告诉敏,关于 生活里我和她的秘密.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我在锅炉房 里呆了一夜,当然,仍然没有写下那首梦想 的诗,只是,我把所有保留的草稿,那些白 纸黑字和红笔屠杀的秘密,放在了一个信 封里,然后在封面写上了敏的名字.然后, 在凌晨第一抹阳光初现的时候,我来到营 房后的一小块空地.那里隐藏着我的另一 个小秘密.是的,它已经在那里了!很小.不 漂亮,但是鲜红.没有人知道,这支玫瑰,是 我几个月前就偷偷种下的. 信和花都/J,,E,翼翼地藏在贴身的衣袋 里,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她的办公室,仔细 地打扫卫生.然后,把花藏在她窗台外面, 她早上来开窗户的时候就会看到.至于那 封信,里面是无法写完的诗的信,我要亲手 交给她,我要直视着她的眼睛交给她. 她却没有来办公室.而且,我也得走 JINGDIAN博?经典 了.而我一生全部的火焰,都湮灭在这个 因为我听到了火警警报的声音.女子的一颗眼泪里了. 那是超越一切的命令. 其后的一切,我是不想叙述的.况且报 纸,电视,电台已经播放过无数遍.作为一 名消防战士,我尽了自己的天职,而人民已 经给予了我许多.只是如果真的可以给我 话筒,或者纸笔,我想补充几个细节,几个 最最重要的细节.我承认,我对大火的最大 愤怒,是因为它烧着了一缕敏额头漂亮的 长发.而我在进入大火的最后一瞬,曾经给 敏一个灿烂的笑脸.最后一点,是在我生命 的最后一丝灵光里,惦记的是即将被大火 吞噬的无法写完的诗句,和窗外那支不漂 亮的玫瑰.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我的所有痛苦和 秘密随着大火烟消云散.剩下我的灰状的 躯体存留在那个黑色的盒中,让我无处依 附又恋恋不舍的灵魂在这里游荡. 这个时候,敏,这个我生前所见过的最 漂亮的女子,这个我死后才敢承认最爱的 女子,坐在"我"的身边,从胸前的衣袋里, 掏出了一支玫瑰花.很小,不漂亮,但是鲜 红.我认得它.然后敏把脸埋在那朵花上, 说,"李想,我真笨,我知道得太晚了." 那时,一滴清澈的泪水,顺着花瓣和枝 蔓,缓缓落在我的身上,碎成几瓣. 作者简介: 车寻欢,本名路金波,二十世纪七十年 代后期出生.1998年开始文学创作,写作题 材广泛.才思敏捷,以汪洋恣肆的出默俏皮 取胜,与宁财神,邢育森并穗为"网络文学 三架马车".在"榕树下"举办的"首届网络 原创文学作品奖"活动中.与贾平凹分别代 表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成为评委主任.<迷 失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爱情)是其成名作, 并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本.2002年 推出<粉墨谢场)后宣布退出网络文坛,现